第33章 裝病

照紅柳來看,張氏本來有很多種途徑避免這樣的惡果。旁人事不關己無從得知, 她卻是日日夜夜都看在眼裏, 看着張氏如何一步步變得癫狂, 為着功名利祿無法得到, 她硬生生将自己變成了一個怨婦,終日吵鬧不休, 除了惡毒的咒詛再無其他言語, 就連後來流掉的那個孩子又焉知不是作孽的下場——父親當時早就厭煩了張氏, 處處躲着她, 還在外頭包養了一個外室, 豈知張氏得知那外室懷了丈夫的骨肉, 竟氣勢洶洶帶着仆婦找上門去, 硬灌下一劑落胎藥弄掉了那孩子, 若非如此,家中也不會連個男丁都沒有, 終致地畝田産都被一幫惡親戚霸占了去, 張氏母女反倒落得流離失所任人宰割。

林若秋敏銳的感知到,紅柳在怨恨她的母親, 盡管在林若秋看來, 這種悲劇并非張氏一人所能造成, 但事實如此,紅柳的想法亦是情有可原的。

林若秋沉吟道:“你是希望本宮好好對待陛下, 切勿犯下與你母親同樣的錯誤?”

紅柳很聰明, 不會單純同她分享家中秘聞, 多半還是借事喻人。林若秋細想想,張氏與自己的确頗有相似之處,都主動選擇了一條難為旁人理解的路,不同的是,張氏最初懷着一個少女的癡情,說她不切實際也好、勇敢追夢也罷,她對那個男人的心是真的,只不過生活的重壓一次次予她失望,她才會變成這樣一個尖酸且糊塗的婦人。

可林若秋不同,她最初只為尋求一份安穩的生活而進宮,并未抱有真心——現在也一樣。當然,她亦希望皇帝對自己好一點,再好一點,這當然不公平,可天底下的事哪能做到處處公平呢?她只知道,不會抱有希望,就絕不會失望。

紅柳嘆道:“可是娘娘,您不付出真心,怎能指望旁人對您傾心相待?何況陛下乃絕頂聰明之人,只瞧他怎麽待太後娘娘便知道了。”

這句話恍如醍醐灌頂,林若秋不禁悚然一驚。她大概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了。

是了,楚鎮可不是傻子,不會被一個女人的虛情假意所迷惑。一直以來,她始終抱着游戲人生的态度,對什麽事都不肯認真,又怎能寄望于別人對她真心實意?她自以為能騙過皇帝,也許在皇帝眼中,她才是那個自作聰明的人。

林若秋感到丢臉極了,也許她這半年來的舉動在楚鎮看來就如小醜一般呢?只是覺得這小醜有點意思,楚鎮反而勾起興致,樂意看她旁若無人的耍猴戲。而她還以為自己魅力過甚能将這位仁君給迷住。

再沒有比這個更羞恥的了。

林若秋覺得自己該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務必得虛心讨教。她驀地想起一事,陡然問道:“你娘如今怎樣過活?”

親族欺淩,唯一的女兒也已進宮,想必張氏的日子也很不好過吧。

紅柳抿唇道:“婢子每月攢下例銀,大半都會托人運出宮去,想來勉強足夠支撐。”

無論嘴上如何埋怨,她始終是一個很有孝心的女孩子,畢竟這世上與她相依為命的唯有張氏一人。

林若秋當機立斷,“以後你娘衣食所需本宮會按時派人送去,你那份最好自己留着。”她打量着紅柳清新秀麗的面容,輕聲嘆道:“女孩子大了總要嫁人的,怎可不為自己留些嫁妝。”

紅柳沒有推辭,只跪在地上平靜磕了個頭,“謝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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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秋并不覺得這丫頭失禮,反而更欣賞她了。她喜歡誠實不摻假的人,若紅柳在她面前還要裝模作樣地演戲,那林若秋反會認為此人虛僞。

不過紅柳目光流露出的決心已證明一切。由此林若秋領會到,其實主仆相處也是一樣的道理,若她不肯信任自己的下屬,下屬們又怎會對她忠心?想必經此一事,紅柳待她會更盡心竭力——說不定連今次的談話也是紅柳預謀在先,但,這沒什麽不好,既聰明又孝順的女孩子,誰會不樂意成全其心願呢?

紅柳直至半夜将林若秋哄得睡熟才靜悄悄地退出去,而林若秋卻做了一晚上的怪夢,一會兒是她生孩子的時候難産,許多人團團将她圍住,寝殿裏汪了滿地的血;一會兒又是她人至暮年,恍惚間白發蒼蒼,唯有紅柳陪伴着她,兩個人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連個生火取暖的爐子都沒有。

毫無意外的,林若秋醒來已是滿頭大汗,枕頭都跟水裏撈出來似的,濕噠噠皺巴巴不成樣子。

紅柳進來時眼睛都瞪大了,這得是水鬼上身才能這般慘烈吧?她也不及廢話,當即就着手收拾起來。

林若秋坐在原地發了會兒呆,心道這樣下去可不行,這還沒生産呢就得上産後抑郁症了,孩子在母體內肯定也長不好的。

她決定今晚上無論如何要将楚鎮給拉過來,心病還須心藥醫,楚鎮就是醫她的藥。

林若秋接過紅柳遞來的濕巾抹了把額上汗珠,随口問她:“長樂宮那邊可有何動靜?”

要是魏太後不理會這事,或是顧念她腹中的孩子,那她就可順理成章霸住皇帝,否則……她還是會自行其是,畢竟她這孩子是為楚鎮生的,又不是為他娘生的。

紅柳搖搖頭,“安靜得很,想必太後娘娘多少念着這是陛下登基後的頭一胎,也盼着您能順順當當誕下皇嗣呢。”

這便是純粹安慰人的話,林若秋微哂,還未來得及梳頭洗臉,綠柳就匆匆忙忙進門來。

林若秋看着她那惶惑的面容便知大概,“想必長樂宮又派人來請了?”

綠柳雞啄米似的點頭,按說魏太後是看不上一個小小婕妤的,可偏偏在這若幹嫔妃裏頭,長樂宮與瓊華殿的來往最為頻密,不知道的還以為林若秋才是她正經兒媳婦呢。

林若秋猜着魏太後上次不方便開口,這次應該是拿定主意要用魏雨萱來分寵了,且是借她的力。可能魏太後覺得她一個卑微嫔禦容易拿捏,再者,瞧見她跟魏雨萱情同姐妹,理應效仿娥皇女英的典故——傻子才信這話。

略微思忖了一下,林若秋便向綠柳道:“你去回那人的話,就說本宮身體不适,實在不宜侍奉太後,請太後娘娘見諒,改日本宮會親自前往長樂宮請罪。”

綠柳會意,邁開兩條小短腿飛快的跑出去,她當然不願魏選侍來沾自家娘娘的光,沒了那個姓氏,魏選侍算得什麽東西?

紅柳雖未攔阻,臉上卻頗有憂色,“主子不怕得罪太後?”

林若秋一副無所謂的态度,“遲早要得罪的,今後和此時又有何分別?”

若她當真生下個皇子,只怕魏太後更要變本加厲交由魏氏女撫養,與其如此,還不如第一次就幹脆拒絕這位老人家。撕破臉不可怕,可怕的是兩頭讨好卻兩頭落空,而在林若秋眼中,這皇城的主人只有楚鎮一個,還不如留着力氣幹脆攻略一人。

紅柳見她已有成算,心中稍稍安定,又勸道:“那娘娘可得在陛下跟前提個醒兒。”

與其等別人來上眼藥,不如自己把事情掰開了說,免得陷入被動。

林若秋颔首,“本宮省得。”

轉頭她就讓招財進寶兩個小太監去太醫院請黃松年過來,裝病也該裝得像些,有太醫的脈案就再好不過了。

黃松年見了她并無二話,甚至無須林若秋如何懇求便答應下來,還提出可照方子抓些藥來煎服,當然不必認真吃下去——做給外人看就行。

林若秋不得不佩服這老大夫心思缜密,道過謝後,又請教他道:“本宮近來白日裏總覺神思昏倦,晚間卻難入眠,不知是何緣故?”

黃松年反問一句,“不知娘娘每天歇晌幾個時辰?”

林若秋:“……一個半時辰。”

她大概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白天睡這麽久,晚上怎麽能睡得着?但這沒辦法,午飯吃得太飽就容易犯困嘛。

黃松年對這位主子的缺心眼早就有了見識,也懶得跟她多講道理,只叮囑道:“娘娘若有暇,不妨多到外頭走走,如今光顧着犯懶,生産的時候恐會耗盡氣力。”

林若秋無言以對,她知道黃松年說的都是對的,自己最近确有些貪圖享受——她堕落了。這樣下去,等生下孩子她說不定會變成一個大胖子。

林若秋心頭警鈴大作,亦不敢狡辯,命人好生送走黃松年後,便認真盤算起來。她還在稱病,最好別到外頭走動,免得露出馬腳,權衡之下,林若秋決定繞着禦花園中那棵合抱粗的大槐樹散步,這無疑是最安全又能得到鍛煉的方式了。

楚鎮進門時,見到的便是她哼哧哼哧轉圈的模樣,臉蛋兒漲得紅噴噴的,還咻咻喘着氣——和農家那種推石磨的驢子一般。

楚鎮:……

這是什麽奇異的歡迎方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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