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姊妹

魏太後連請了三四回,都被林若秋稱病敷衍過去, 傻子也瞧得出裏頭不對勁——兒媳婦居然不尊重婆婆, 天下豈有這樣的道理?

任哪個婆婆見了這副做派都會勃然大怒。然而還未等魏太後上門興師問罪,照明宮卻來了帖子,請魏太後上門小聚。

方姑姑道:“太皇太後多年不見咱們, 難得有興, 太後您最好還是見見。”

其實是魏太後未曾盡到媳婦本分, 不過話怎麽說還不是全靠一張嘴?只要她仍是皇帝生母, 這宮裏人總要賞她幾分薄面的。

只是魏太後心裏不禁泛起嘀咕, 程氏那幫老骨頭向來過得和透明人般,有什麽大不了的事非要見她, 莫非是為了遷宮的事向她致謝?可那是林若秋提的主意。

不過, 程氏若還沒老糊塗,就該知道這宮裏是誰做主, 那麽,将功勞算在她身上亦是理所應當。魏太後怒氣平了些, 便喚人為她更衣,“擺駕照明宮。”

俗話說衣錦還鄉, 她并不介意讓程氏這位曾經的婆母看看自己過得有多好,雖說程氏未曾欺侮過她,可也未曾對她重視過——根本在程氏眼中, 她只是一個由宮婢慢慢爬上來的卑賤妃妾而已。

也該讓程氏知道, 今時不同往日了。

魏太後的儀仗赫赫揚揚在照明宮外停駐, 太皇太妃聽見太監響亮的通報, 不禁笑道:“雲娘還是這麽喜歡排場。”

另一位太皇太妃則趣道:“什麽雲娘,等會子見了面,咱們都該尊稱一句太後殿下,否則魏氏恐怕要生氣的。”

兩人想起魏雲娘初封為美人時的光景,都不禁撲哧一笑。當時的魏雲娘年輕美麗,聰明全露在外面,不過是由宮娥提拔成了主子,她就生怕人忘了她從前的身世,非得阖宮裏拜見一遭,連她們這些太妃也不放過,甜言蜜語的送上禮物——足可見魏雲娘年紀小小已胸有丘壑,盡管都是些淺薄的智慧。後來魏雲娘逐漸站位腳跟,當然也就再懶得敷衍這些老人。

程氏見她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熱鬧,不禁笑罵道:“行了,你們都進去,留我來應付就好。”

雲娘是最好面子的,程氏此番雖意在提點敲打,亦不想過分得罪魏氏,誰叫人家如今是太後呢?

幾位太皇太妃于是識趣的告退。

魏太後由三五個侍從攙扶進來時,眼見殿中只有程氏一人,不免略覺失望。好比打定了主意要來顯擺,結果觀者寥寥,不免有種媚眼抛給瞎子看的錯覺。

程氏待她則一如既往地疏離且和氣,招呼人奉上茶來,魏太後略飲了幾口便放下杯盞,勉強恭敬地問道:“不知母後找臣妾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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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沒用這樣的自稱,魏太後臉上滑落一些不自在。

程氏笑道:“沒有事便不能找你?你是皇帝的母親,哀家亦是皇帝的祖母,哀家想問一問皇帝的近況,可不就只能求你打聽?”

這話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卻有些重了,魏太後只得福了福身,再重新坐下,“母後言重了。”

其實她所知也不太多,但怎能讓程氏看她們母子的笑話?便只揀太醫院上報的說了幾句,不外乎是些頭痛腦熱的小毛病,不足為慮。

程氏連連擺手,嘆道:“算了,哀家問了也是白問,皇帝這些年殚精竭慮,為天下江山費盡了心,真虧他怎麽支持得住。”

你既然已有定論,何必巴巴的叫人過來?魏太後心中暗暗着惱,一時也不便發作,且程氏所言分明暗指她未照顧好皇帝,才使得皇帝日夜為政事奔波、無暇顧慮後嗣。

魏太後忍着氣道:“皇帝的性子歷來如此,自己都不愛惜自己,旁人怎麽勸都不肯聽的。”

程氏道:“可哀家聽說,新入宮的林婕妤似乎頗得聖心,如今更有了身孕?”

這是打啞謎呢,滿宮裏誰不知道這事?可宮裏的人個個深谙說話之道,如程氏也不過是在故意賣弄關子。

魏太後深吸一口氣,輕輕點頭。

程氏睨她一眼,“你似乎不喜歡林氏?”

這不是明知故問麽?魏太後耐着性子道:“林氏出身不高,資質平平,性情更不得人意,比起雨萱差之遠矣。”

“可皇帝偏偏就是喜歡她,而非喜歡魏選侍。”程氏含笑望着這個曾經的兒媳,“雲娘,承認自己私心過甚,真的有那麽難嗎?”

魏太後只覺當面被人掴了一掌,不禁面紅耳赤。多少年了,她如今已是萬人之上的太後,不曾想還會經歷如此羞辱。魏太後不禁想起自己當初鞍前馬後侍奉昭憲皇後的光景,可真是一飲一食皆得仰人鼻息,如今程氏的做法雖不及昭憲那樣令人難堪,可魏太後感到的屈辱卻是同樣的。

她忍着氣道:“男人家誰不是三心二意,林氏若真聰明,就該知道她眼下風光只在一時,多一個人為皇帝開枝散葉只會更有好處,否則這滿宮人都盯着她的肚子,她以為她能好過?”

“林氏是否聰明哀家不知,哀家只知林氏的心性極為可貴,她不過到哀家這裏來了一遭,就能勸動皇帝即刻遷宮,雲娘,你這些年執掌後廷,可有想到這些?”程氏笑吟吟的揮着一把團扇,“哀家知道你貴人多忘事,自然也不好苛責,林氏卻能幫你向哀家這個老婆子盡孝,這便是哀家看到的她的好處,怎麽不珍貴?”

程氏話鋒一轉,“至于争寵,雲娘,你扪心自問,若你處在她的位置,可願将皇帝推入她人懷中?哀家看不見得。”

魏太後無言以對,若易地而處,她當然只會比林若秋做得更絕。只是皇帝比不得先帝,先帝的愛大半給了昭憲,餘下的才能分給其他人,而她所得的不過是極微薄的一份——正是這點最叫人痛恨。

程氏語重心長的勸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都辦不到的事,怎麽能強求林氏做到?且她如今懷着身子,于情于理,也須等這個孩子平安生下來再說,別說什麽盡孝是應該的,做祖母的,難道不該愛護自己的孫兒?哀家瞧你這心也忒偏了……”

那之後程氏還說了些什麽,魏太後也沒聽進去。她渾渾噩噩走出照明宮,只覺方才如在油鍋裏滾了一遭,程氏的話字字句句就像刀子往人心口上戳,這會子她都有點喘不過氣來——這老不死的,為什麽偏偏還活在世上?難道她千辛萬苦走到如今的位置,還是得任人羞辱欺淩麽?

魏雨萱得知姑母來照明宮的消息并未深思,反而以為魏太後專程來幫她找門路的。畢竟皇帝的孝順人人都看在眼裏,若能有兩位長輩幫忙勸說,那她可不就直上青雲?

因此她倒專程來此等候。

眼見魏太後出來,魏雨萱興興頭頭迎上前去,“姑母,那件事商量得如何了?”

魏太後劈手給她一耳光,罵道:“不要臉的東西。”說罷便看也不看她,兀自揚長離去。

方姑姑則站在原地進退兩難,躊躇着是該跟上主子步伐還是該留下來安慰。她畢竟是個心軟的,眼見魏雨萱被那一掌打蒙了,捂着臉說不出話來,想了想,還是俯身将她攙起,又勸道:“姑娘可別挂心,太後娘娘也是在氣頭上。”

因将适才魏太後受辱之事原原本本道出,又道:“若非為了幫您的忙,太後娘娘何至于如此?這會子得罪了陛下,又在太皇太後那兒受了好一頓排揎,太後娘娘不惱才怪呢。”

魏雨萱扁着嘴哽咽道:“那、那也不該将氣撒在我頭上,我成什麽人了……”

方姑姑心道這真是個不懂事的,亦只能徒勞的予以解釋,“一家人別說兩家話,總之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選侍你改日親自到太後面前認個錯,想必娘娘不會計較的。”

魏雨萱心道她又沒錯,憑什麽得去認錯?不過她也知曉此刻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只巴巴的望着方姑姑,“那,姑母什麽時候能舉薦我侍寝?”

這回方姑姑是真的為之絕倒,都什麽關口了,她還惦記着侍寝呢?看來魏選侍真是個繡花枕頭沒錯了,方姑姑亦懶得多做解釋,只胡亂敷衍幾句,便謊稱要伺候太後,快步離去。

魏雨萱站在原地發了會兒怔,終于明白魏太後是不肯幫她了——姑母心氣最高,此番受辱之後閉門不出還來不及,哪有工夫理會她的事?

魏雨萱倚着紅廊邊上欄杆,身子頹然癱在地上,兩行珠淚從腮邊滑落。若不能承寵,她此番進宮是為了什麽,難道一輩子就等着老死宮中麽?

淚眼朦胧中,她忽然望見一角蓮青色的衣裙,卻是魏昭儀不知何時悄悄過來,她臉上不見嘲諷,反倒蘊着一絲悲憫。

若在平時,魏雨萱絕不肯與這位庶出的長姐親近,可眼下她正在灰心失意的時候,不由悲悲切切的喚了一聲,“姐姐!”

魏昭儀彎下柳腰,用春蔥般的指甲輕輕拭去她眼角淚痕,溫柔道:“好妹妹,快別哭了,有這些眼淚,不如到陛下跟前去流,何必折磨自己呢?”

宮裏再無人用這樣的語調跟她說話,魏雨萱一陣酸楚,眼淚反倒流得更多了,“可……陛下根本不願見我……”

魏昭儀搭着她的肩,輕輕為其拍背,聲調愈發柔和,“別擔心,姐姐會幫你的,誰叫咱們都是魏家出來的女兒呢?若連咱們自己都不能同氣連枝站成一線,那起子小人更要得意了,你說是不是?”

魏雨萱仿佛受到股奇異的鼓舞,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魏昭儀用手絹擦幹妹妹眼角的淚水,繼而将她松開,含笑道:“那麽,你便須聽我的,只要照我的話去做,我自然會讓你見到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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