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梨
小太監道:“是賢妃娘娘。”
因指了指不遠處的涼亭, 一個宮裝女子鳳眼斜飛,正遙遙向這邊望來。
林若秋與這位賢妃娘娘素無交集, 更想不到她主動來找自己,她是善意還是惡意?
青天白日雖不怕她下手謀害, 林若秋還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對, 嫉妒最容易令人沖昏頭腦, 縱使趙氏位列四妃之尊, 林若秋也怕她失去理智。
然而到了近前, 卻見趙賢妃笑盈盈的沖她擺手, “妹妹可算來了,叫本宮好等。”
林若秋心道這是唱的哪一出,她可擔不起一聲妹妹。可趙賢妃這般八面玲珑,足可見理智尚存, 諒來不會做出癫狂之舉。
林如秋便如吃了一顆定心丸,上前款款施禮,“是我眼拙了,沒瞧見姐姐在此處,否則早該來向姐姐致禮,還望姐姐恕罪。”
趙賢妃忙命那小太監川兒扶她坐下,又眯起眼笑道:“服侍太皇太後本就義不容辭,妹妹這般純孝仁厚, 本宮誇贊你還來不及, 怎麽會怪你?”
林若秋一凜, 這趙氏果然意在守株待兔, 連她的動向都打聽得一清二楚,她究竟想做什麽?
正狐疑間,趙賢妃已命人斟了一盞茶,“此為上好的明前龍井,妹妹嘗嘗可能入喉?”
林若秋推辭道:“謝姐姐美意,妾因有身孕在懷,實在不宜飲茶。”
倒不是怕趙氏在裏頭下毒,她是真的戒絕茶水這類飲料,盡管黃松年說過,飯後小飲一杯是可以的,只別喝濃茶就行。可林若秋為了保險起見,寧願犧牲這短短幾個月的口腹之欲——其實也算不上犧牲,她本就不愛喝茶,嫌它澀味重,又不夠甘甜。
趙賢妃只得将碗碟收回去,“抱歉,是本宮疏忽了。”
她畢竟未曾生育過,想不到這些也是情理之中。林若秋只得又一番謙辭推讓,心裏真是累——這些應酬功夫太過惱人,早知道就別出門了。畢竟楚鎮已經免了各宮請安,她只要安分點,本可以避開這些瑣事滋擾。
趙賢妃卻察覺不到對方的煩躁,諄諄問她些懷孕期間的注意事宜,仿佛她這孩子不是為自家生的,倒是為別人生的。
林若秋耐着性子,勉強整理出一副笑臉,“娘娘何須如此在意?來日您若生下一個活潑伶俐的小皇子,自然就知道養孩子折不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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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賢妃啞然,她要是能生還須這般費事麽?不過她方才明裏暗裏示意多遍,也不知林若秋聽沒聽懂——又或者故意裝傻充愣。
趙賢妃可不信這宮裏真有天真未鑿的人,不過對方執意裝糊塗,她也不便挑明:如今不比先帝那時候,先帝那是指明了昭憲皇後乃衆子之母,而她若想撫養林若秋的孩子,又不能撕破臉皮,最好是你情我願。
趙賢妃便笑道:“妹妹可知這孩子是男是女?”
林若秋含糊說道:“太醫說月份太小,驗不分明。”她對于古代的醫術也不十分信服,這玩意不像B超,總得生下來才能作數。
趙賢妃嘆道:“若是公主倒罷了,若是皇子,妹妹可有為他的前程打算?”她睨着林若秋,“據本宮所知,永昌伯府這一兩年來入不敷出,已是大不如前,有這麽一個負累的母家,妹妹今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呀!”
林若秋平靜說道:“誰能慮到終身百年?妹妹若真有幸誕下皇兒,男子漢大丈夫當頂天立地,他自己的前程當自己去掙,難道還得旁人捧着送到他手裏麽?”
話音剛落,便聽到一陣響亮的鼓掌聲,卻是楚鎮言笑晏晏從一座假山石後轉過身來。
亭子裏的衆人都唬了一跳,齊齊下跪,“參見陛下。”
楚鎮快步上前,親自将林若秋攙起,“你懷着身孕,就別多禮了。”
趙賢妃仍維持着半蹲的姿态,眼見二人情狀,雖早就決定不問情愛,心內還是有些酸澀。
好在楚鎮不是那等磋磨人的性子,很快亦令她起身。
趙賢妃這才聲音幹澀的道:“陛下來了有多久了?臣妾竟不知道。”
林若秋被楚鎮拉着一只手,亦豎起耳朵聆聽,這男人太可怕了,做賊都不露形跡的。
楚鎮促狹的刮了下她的鼻梁,“你猜。”
林若秋便知他剛來不久,否則不會察覺不到二人之間的暗流洶湧。她跟趙賢妃都松了口氣,沒聽到最好,這是女人間的事,自然不願男人摻和。于趙賢妃而言,生怕自己維持多年的賢惠形象一朝戳穿;林若秋則想将孩子的歸屬問題延後考慮,她當然是要親自撫養孩子的,不會将它讓給任何人,只是現在不是時機。
若她生下的是位公主,想必沒人會來搶奪,她大可安心撫養;倘若是位皇子麽……她亦可徐徐圖之,現在提這些太過打草驚蛇,何況,她不能肯定皇帝是否會答應。要是等二人的感情加深之後,再提起來就更有籌碼了。
因此她與趙氏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停戰。林若秋盈盈笑道:“陛下慣會吓人的。”
趙賢妃亦從旁湊趣,“可不是,幸而臣妾與林婕妤都素來膽氣豪壯,若換了魏家妹妹,這會子說不定已暈倒了。”
說到魏雨萱,楚鎮臉上微有不悅之色。
趙賢妃懊惱不已,再待下去恐怕多說多錯,她便觑準機會,帶上太監川兒冉冉告退。
楚鎮當然沒留她,反而笑看向面前的小女子,“原來她們都以為你膽氣豪壯?”
這人真讨厭。林若秋想起自己先前被鬼故事吓得往他懷裏鑽的經歷,只覺滿心臊得慌,圓潤皎潔的臉蛋透出暈紅來。
楚鎮愛不釋手地擰了兩下,這才輕解衣袍将她擁住,“外邊風大,咱們回去再說。”
林若秋也樂意回去,她可不想在衆目睽睽之下跟人纏綿,多丢臉啊,關着門就無妨了。
誰知沒走兩步,她就哎喲一聲,倒在楚鎮肩膀上。
楚鎮擔心的便要查看,“怎麽,可是腳崴了?”
林若秋連忙搖頭,生怕他小題大做,“不打緊的,只是有點抽筋。”
懷了孕的女人就是這樣麻煩,林若秋以往自诩身健體壯,誰知自打懷上這塊肉,就多了許多的小毛病,害喜還在其次,這動不動抽筋的毛病更是惱人。
楚鎮當即道:“朕背你回去。”
林若秋一口就拒絕了,她知道自己的重量不可同日而語,萬一皇帝因她而閃了腰,這責任得歸咎到誰頭上?她可吃罪不起。
楚鎮只得扶她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又找了個鵝羽軟墊墊上,免得受涼。
林若秋歇了一會兒,終覺得不得勁,她今日走的路程太長,一時半刻還緩不過來——也怪她沒有乘坐步辇的習慣,但黃松年早就叮囑她要注意運動,光顧着偷懶反倒本末倒置了。
楚鎮瞧着她龇牙咧嘴的形容卻有些看不過去,遂三腳兩步上前,“朕給你揉揉。”
林若秋忙拿裙子擋住腳踝,嗫喏道:“不用了,怎敢勞煩陛下?”可惜她行動不便,一時也難躲開。
“在朕面前客氣什麽?”楚鎮眼中蘊滿柔情,“放心,這回朕會注意力道,定不弄疼你便是。”
可林若秋擔心的不止是這個,根本她就不願意讓楚鎮看到她孕期浮腫的身子,關了燈還沒覺得什麽,光天化日之下就太難為情了——出于少女的自尊心作祟。
可楚鎮卻已自顧自的為她脫下繡鞋,褪去羅襪,還好鞋襪都是比照尺寸新做的,不至于卡着拿不下來。盡管如此,林若秋都不忍直視自己那腫起的腳脖子。
然則楚鎮臉上卻半點嫌棄之色也沒有,反倒極為認真專注地為她揉捏小腿,這回他着意放輕力道,果然感受好了許多,至少林若秋沒再被弄得眼淚汪汪的。
楚鎮留心她的反應,時不時還問道:“疼麽?”得到否定的答案後方才繼續。
林若秋的心有一剎那的軟化。倘若楚鎮沒有帝王的身份,也許她會愛上他——更大的可能是根本遇不上他。
魏安吃力的從假山上翻過來,見到的便是兩人含情脈脈低低絮語的模樣,隐約還夾雜着幾句引人遐思的言辭,他下意識便想退避三舍——皇帝藏在太和殿的那本小冊子,魏安也偷偷翻過兩遍,着實大開眼界,也許這會子亭子裏的人正在演練裏頭陣法?
他這廂進退兩難,楚鎮卻已将他叫住,“鬼鬼祟祟躲着做什麽?還不快過來。”
魏安這才鬥膽上前,偷眼望去,原來陛下是在為林主子按摩腿腳,他這才松了口氣,悄悄往腦門上錘了下,暗罵自己思想龌龊。
小跑着到了跟前,魏安将懷中物事取出,陪笑道:“陛下讓人準備的東西,小人已帶來了。”
他剛掀開蓋盅,林若秋就聞到一股清甜的香氣撲鼻而來,驚喜喚道:“是雪梨羹。”
這時候的秋梨最好,個頭大也甜。林若秋正覺得喉嚨裏有些幹燥發癢呢,此物無異于解渴良藥。
她正要好好享用,楚鎮卻先她一步将瓷盅接過,繼而用調羹舀起一勺梨肉送到她唇邊,正色道:“張嘴。”
還讓不讓人好好吃東西了?!林若秋只覺眼睛都沒處放,扭扭捏捏的道:“妾自己來就好……”
楚鎮則面無表情的發出機械音,“張嘴。”
這是鐵了心要在大庭廣衆下秀恩愛嗎?林若秋拿他沒辦法,只得微微傾斜上身,扶着耳鬓,啊嗚将蒸得軟爛的梨肉咽下,假裝沒人注意。
事實上也沒人在看,魏安紅柳等人早就知趣的別過頭去,專注欣賞起園中秋景。當了若幹年的仆婢,若連這點眼力勁都沒有,還不如趁早回家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