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破相

這孩子幾次三番來找她麻煩, 林若秋再好的涵養也難免動怒,與此同時心中亦生出一縷寒涼:都說人之初性本善, 可有時候孩童那種天真的惡意更叫人害怕, 楚蘭到底知不知道她挺着個肚子意味着什麽,還是,他故意想要撞掉她的孩子?

林若秋深吸一口氣, 冷聲道:“看來本宮上次給世子爺的教訓還不夠, 這麽快你就忘得一幹二淨了,還敢過來!”

“你殺了阿寶,我要為阿寶報仇!”楚蘭龇着牙, 嘴裏咻咻喘着氣,連眼眶都紅了, 看來是動了真情。

“又是阿寶, 本宮竟不知為何會跟一條狗扯上關系,世子爺若一定要賴在本宮頭上, 你就盡管賴吧。”林若秋輕輕笑道, “就怕被那幕後之人占了便宜, 反而使真兇逍遙法外。”

無奈跟小孩子是沒道理可講的,楚蘭壓根聽不懂她話中暗示, 反而怒目圓睜, 如炮彈一樣再度直沖過來。

這位世子爺本就力氣不小,又經魏太後好吃好喝養着, 壯得和小牛犢一般, 旁人輕易還拉他不住。

所幸紅柳早有提防, 連忙去扯他的胳膊,誰知楚蘭反手一口重重咬在紅柳手腕上,傷口很快沁出血絲。紅柳顧慮楚蘭的身份,亦不敢反抗,只牢牢拽着不肯松手,楚蘭便對她又踢又打,發瘋一般的撕咬。

林若秋再也看不下去,快步上前,狠狠一掌将他掼在地上。豈知楚蘭落地的地方正立着一塊磚石,楚蘭身子一歪,很快便沒了聲息。

紅柳不禁愣住,連還在流血的手腕也忘了處理。

林若秋也有點發懵,她自幼跟林從武練五禽戲,勁力非尋常女子所比,可也想不到一巴掌的效力這樣厲害,這小子方才不還挺狂的麽?

那塊青石卻有些尖銳,楚蘭面上很快滲出鮮血來。林若秋冷汗過後便回過神,連忙吩咐紅柳,“快過去探探鼻息。”

要是因此誤傷了一條人命,那事情可就麻煩了。畢竟她眼下安然無恙,可王世子在宮中殒命,只怕誰都覺得她是罪魁禍首,哪裏還會追究其中經過。

紅柳彎下腰,小心翼翼地伸指過去,神情放松下來,“還有氣。”

人沒死就好說,到時候對質起來不至于顯得太過被動。林若秋正躊躇該先将人送去長樂宮還是帶回瓊華殿,忽見遠處喧騰聲起,卻是一個錦衣華服的女人滿臉是淚的分奔過來,抱着楚蘭便呼道:“我兒!”

看她身着命婦服制,想必便是邺王妃。

來的卻不止邺王妃,在她身後還有烏泱泱一大群人。原來今日魏太後邀了一衆親朋來抹骨牌,邺王妃也想順便看看兒子,誰知方才抹了兩局,邺王妃找人來問,才知那起子小人沒好好照顧楚蘭,倒讓楚蘭跑丢了,一時也顧不上責罰,急忙帶人出來找尋。

邺王妃沒見過林若秋,此時見她大腹便便的模樣,便猜着她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林婕妤。不過是個窮伯府的庶出女兒,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邺王妃自然懶得向她施禮,只摟着兒子心肝肉的叫喚起來。

此時她身後的一個侍女大驚小怪的道:“世子爺臉上怎麽都是血?”

邺王妃光顧着母子相見之喜,經人一提醒,才發覺楚蘭的模樣迥異平時,這小子平時最愛鬧的,如今卻伏在她懷中一動不動,兩眼也緊閉着。

邺王妃心中驚疑不定,忙在他臉上拍了兩下,急問道:“蘭兒!蘭兒!這是怎麽回事?”

她下意識的看向林若秋——方才可只有這位林婕妤在一旁站着。

“世子殿下方才不慎跌倒,恰好碰在石磚上,因此暈了過去,王妃不如請太醫來瞧瞧。”林若秋平靜說道。她模糊覺得自己處境有些危險了,這位邺王妃可不像善茬。

邺王妃聽說兒子只是暈倒,不由得大松一口氣,轉頭卻朝着林若秋冷笑,“蘭兒好端端地為何會撞暈?娘娘能否給臣婦一個說法。”

謝貴妃和趙賢妃二人适才被太後拉去湊局,見了這幅場面亦大感詫異。略一思忖後,謝貴妃便走上前來,輕聲打起圓場,“小孩子愛玩鬧,在哪裏磕着碰着都在所難免,王妃還是快去太醫院請人過來,也好求個心安。”

既得知楚蘭所受的并非致命傷,邺王妃這會子倒不那麽着急了,只執意要讨個公道,“貴妃娘娘想息事寧人,難道令臣婦母子白受一場冤屈?蘭兒好端端的為何會跑到照明宮附近,又為何會遇上林婕妤,臣婦可着實不解。”

謝貴妃見她這樣不受訓,亦難免尴尬,只悄悄向林若秋使了個眼色,令她莫要多話與這婦人歪纏。

畢竟她們後宮中人的利益是一體的,邺王妃才是個外人。

林若秋卻執意推開紅柳上前,冷冷淡淡說道:“王妃想聽實話麽?本宮直說便是,适才本宮往照明宮看望太皇太後出來,還沒站穩,您的兒子就沖出來撞本宮的肚子,幸而沒能成功,本宮卻也想讨個說法,到底是誰害誰?”

她看出這女人是來找茬的,也對,若她沒懷上身孕,依照陛下多年無出的情況,邺王總能謀得皇太弟的位置,如今這對夫婦的美夢卻驟然破滅,叫她怎能不氣?

邺王妃尖聲叫道:“你胡說!蘭兒跟你無冤無仇,他為何要害你?”

林若秋好整以暇地道,“那本宮為何要害他呢?”

邺王妃眸中充滿怨毒,“自然是怕蘭兒對你腹中的孩子造成威脅,你才先下手為強,想除掉蘭兒……”

話音未落,謝貴妃便冷聲道:“王妃,還請您謹言慎行。”

趙賢妃是從來不吝看熱鬧的,亦輕輕笑道:“邺王妃,您的兒子不過是藩王世子,為何能對陛下的骨肉造成威脅,這話未免說不太通。”

邺王妃無形中暴露了自家的野心,自悔失言,只得繼續淌眼抹淚,抱着楚蘭的頭啜泣不止,“蘭兒還這樣小,若留下傷損,今後該怎麽辦?”

一旁侍女早知趣的遞過手絹,邺王妃拭幹兒子面上的血跡,眼見楚蘭額頭與下巴都豁了一塊,露出鮮紅的嫩肉,不禁悲從中來。

她哀懇的望向靜默至今的魏太後,垂淚道:“太後,還請您給拿個主意。”

魏太後亦不曾想今日好端端打着牌會鬧出血光之災,本想幫着譴責林若秋幾句,可想到先前楚蘭往瓊華殿亂放炮一事,又覺得林若秋所言或許真是實情——這孩子最近跟着了魔一般,專跟林氏作對幹什麽,這下嘗到苦果了罷?

魏太後素來覺得林若秋不祥,打從這女人進宮起,自己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再加上心疼乖孫,魏太後難免遷怒于人,遂沉聲道:“傳哀家旨意,将林氏身邊的宮人押去暴室,待事情查實之後再行處置。”

雖然林氏懷着身孕不能發落,但發落幾個宮人也是一樣。

林若秋聽到這樣“公平公正”的裁決不禁好笑,但更多的則是心寒:她總以為魏太後雖厭惡自己,多少能顧念一點她腹中的孩子,但現實總是叫人失望的。

既如此,她也不必妥協。紅柳她是一定要保住的,絕不能讓人帶走,林若秋正要開口,忽見楚鎮邁着輕捷的步子向這邊過來,一見她便皺起眉頭,“朕讓你備好膳等朕晚上過來,怎麽你倒私自跑出來頑了?”

他眼裏閃爍着奇異的光彩,顯然絕非表面所指的那層意思。

林若秋立刻明白了,鼓着腮幫子撒起嬌來,“陛下成日家将人拘在宮裏,難道還不許妾出來透透氣?”

衆人都驚呆了,都什麽關口了,這兩人還有功夫打情罵俏?

楚鎮揉揉她的頭頂,笑罵道:“快回去吧!再敢躲懶,朕決不輕饒。”

林若秋知機,淺淺向他施了一禮,便施施然帶上紅柳離去。紅柳本來猶豫該不該走,林若秋在她手心掐了一把,這丫頭才總算聽話。

身後猶自傳來邺王妃憤怒的吶喊聲。

回瓊華殿之後,林若秋便讓人取來藥酒和紗布,這會子太醫們照顧世子要緊,她這廂少引起注意為妙。好在紅柳所受的都是些皮外傷,她這廂做些簡單的包紮處理還是挺容易的。

紅柳看着腕上一圈一圈纏好的白布,神情十分不安,“其實娘娘方才将奴婢推出去就沒事了,只要有人認了罪,太後娘娘想必不會再深究……”

“瞎說什麽!”林如秋斥道,“本宮若要你們來頂罪,可成什麽人了?何況這件事咱們本就沒錯。”

認真說起來,落到這種下場也是楚蘭自找的。他年紀再小,也該學着分辨是非,否則,就必須承擔相應的後果。

紅柳沉默下來,眉間仍然籠罩着一抹憂色,顯然覺得此事難以善了——那邺王妃看着便是個不通人情的,又有魏太後撐腰,如今眼看着自家寶貝疙瘩遭了罪,她怎麽能甘心?

林若秋卻半點不怕,不知為何,她此刻對楚鎮格外信任,也許是皇帝方才的神色給了她鼓舞,他明明白白的告訴她:出了任何事都有他擔着,他是不會令她受半點委屈的。

當個被人寵着的傻白甜也不錯。林若秋揉了揉發燙的下颚,若非綠柳等人都在一邊看着,她可能會嘿嘿傻笑起來——難怪史書上那些妖妃都被縱得不知天黑地厚,輕狂跋扈得不成樣子,她若是有點膽量,她也願意狂。

紅柳失血之後有點頭暈,林若秋便讓人扶她去後殿,自己則搬了張錦杌敞開院門等候,當然晚膳也須備好——楚鎮方才雖只是找個托辭,林若秋相信他一定會過來,否則今夜如何睡得着?

王廚娘做事極麻溜,很快便将冷熱湯飲一共十二道菜置辦好了,過來問林若秋要不要試下新發明的菜色。林若秋平常最喜歡偷食,此刻卻沒什麽胃口,只搖了搖頭。

皇帝會怎麽處理這件事?若魏太後不依不饒,他會将紅柳交出去頂缸嗎,又或者讓林若秋去向邺王妃賠個罪?

這兩者林若秋都不怎麽願意,她雖不怕低頭,可憑什麽向着那女人?在她看來,楚蘭行事魯莽,也有邺王妃一部分責任,誰叫她沒能管教好兒子?

一直等到黃昏時分,林若秋才見楚鎮踏着夕陽的餘晖緩緩歸來,忙緊張的迎上去,“如何了?”

雖然不至于丢了性命,她也怕楚蘭因腦震蕩摔成個傻子——不過這樣也許對皇帝來說更好。

“小心!”楚鎮忙抓住她的胳膊怕她跌倒,見林若秋一臉的憂色,這才凝聲道:“太醫說,傷勢不重。”

林若秋稍稍放心,可楚鎮接下來的一句話就令她險些驚掉下巴,“可太醫也說,蘭小子估計會破相。”

“怎麽個破法?”林若秋問道,不是說小孩子的恢複能力都很快麽?

“這裏裂開了,”楚鎮指了指腦門,又指了指自己那英挺的下巴,“還有這裏,也豁出一大塊。就算痊愈,也會留下難看的疤痕。”

額頭上的疤還能用頭發擋一擋,下巴卻無處遮掩……要是楚蘭因此娶不上媳婦,邺王妃只怕更要恨她。

那熊孩子也是夠倒黴催的。

不過林若秋同情歸同情,并沒有多少愧疚之心,她這頂多算防衛過當。要怪,只能怪楚蘭運氣太差,何苦要來招惹她呢?

林若秋小心扯了扯皇帝的衣袖,“那邺王妃怎麽說?”

楚鎮瞪她一眼,“你怕那瘋婦做什麽,還擔心她到瓊華殿來拿人?天大的事都有朕給你擔着呢!幸而這回的事是蘭小子自作孽嘗盡了苦頭,否則你不動手,朕也要命人打斷他的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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