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滿月宴
不過她還是非常盡職盡責地将那碗湯喝了個罄盡,照乳娘的說法, 她喝再多鲫魚湯豬肘子湯都是白搭——反正她也沒有奶。
晚飯之後, 林若秋又喝了一碗桃紅四物湯, 天天喝這些湯湯水水的,她覺得自己都快變成水庫了, 戳一戳都能漏出來。不過卻十分有用,這才兩周不到,她産後的惡露已經排得差不多, 聽說有些婦人過一個月都還滴滴答答的哩。
只是有一樁十分痛苦, 紅柳仍不許她洗澡,務必要她待足了數目再說。林若秋拗不過她, 只得服軟,雖則她是瓊華殿的主人,但看紅柳才更像這殿裏實際掌權的人物——也許過上三年五載, 紅柳會被她培養成一位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容嬷嬷。
林若秋只得讓紅柳打水為她擦身,好在如今天不算熱, 她又不太出去,算起來并沒出多少汗,自然也就不太難受, 晚間清風一吹,反倒涼絲絲的十分宜人。
擦身之後林若秋便換上輕便的小衣,兩條白花花的胳膊坦然露在外面, 她自個兒卻盤膝而坐, 在床帳內搗鼓起來, 又是屈腿,又是下腰——說是跳舞,倒不如說像跳大神。
楚鎮是個男人,自然看不懂這些,只好奇咦道:“做這些好玩麽?”
林若秋白他一眼,“自然是有用處的,太皇太妃傳授我這項秘功,說是能早日恢複肌膚嫩滑,若二八佳人。”
楚鎮:“……其實你離二八佳人也只多了兩年。”
林若秋當然知道,正因如此才格外擔憂,聽說女人生完孩子之後就會加速衰老,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還沒過完呢,她怎麽能甘心?
故而找黃松年驗過那張方子的真僞,林若秋便立刻試用起來,這些稀奇古怪的動作也是太皇太妃教她的,說是配合使用,可事半功倍,尤其可使那處緊致若處子一般——大概就類似現代常用的深蹲。
林若秋雖不曉得是否有此奇效,但每日晚間這麽試一試,倒覺得神清氣爽,睡覺也更加香甜,只當是做一套瑜伽或者柔軟體操。不知是否心理因素,每日照鏡子,氣色也好了許多,比起生完孩子後那幾天憔悴的光景,着實顯得年輕又鮮嫩。
至于對下部的作用嘛……則有待實際驗證。
可能是受楚鎮的情緒影響,林若秋覺得自己不知不覺中也染上一絲焦急——這男人最近看她的眼睛都能冒綠光了,她除非是瞎子才能裝作不知。
景婳的滿月之期很快就來了,林若秋因先前的提議被駁回,只好眼睜睜看着楚鎮做成了一場熱熱鬧鬧的盛宴。她本來以為楚鎮是想從自己的私囊取出一部分來添補,免得落人口舌,誰知這位皇帝陛下的主意更絕,他竟假借祈福的名義來為公主賀喜,于慶典上大肆舉辦祭禮,祈禱國運昌隆、天災平息。
如此衆人還能說些什麽?既然這場盛事為圖上達天聽,那自然花再多的銀子都不算奢靡,畢竟小公主是本朝的祥瑞之兆,難道要說他們不願小公主平安康健?那等于是在污蔑國祚。
不止如此,楚鎮借着皇親國戚、文武百官齊聚一堂之機,亦趁機提出募捐的建議,之前赈災皆仗着國庫出銀,全憑自願,可如今人都來了,皇帝又發了話,再不出點血未免說不過去。何況當着許多親朋的面,誰又肯說自己悭吝無德?自然得竭盡全力的表示慷慨。
林若秋抱着女兒站在一邊,笑得如沐春風,心底卻不免暗暗吐槽一番,皇帝也忒狡猾了,連親生女兒都舍得利用,她還以為這人單純是為她出氣哩。
盡管如此,她亦不得不對楚鎮豎起大拇指,換了她絕對想不出這樣精妙的主意,這樣婳婳的風光有了,國庫也更充裕了,豈非兩全其美?
只是對有些人而言,事情就不那麽美好了。
宴會結束之後,林若秋随魏安等人一同盤點這回募集到的錢銀,便聽皇帝在那慢悠悠的發話,“如今百官們都肯踴躍分憂,朕的後宮也該出一份力。傳旨下去,自今日起,各宮每月的份例減半,應季的絹匹布帛也都裁減四成,俟西南風波平息之後再行恢複。”
魏安小心翼翼道:“長樂宮中就不必了吧?”
楚鎮面無表情,“太後乃朕的母後,自當體同一心,為天下人之表率,想必母後若得知此事,亦會大表贊同。”
林若秋心道您這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了,誰都知道滿宮裏就魏太後最奢靡,每月宰的肥雞嫩羊數不勝數,吃不完的還得拿去喂狗,您這一下子猛然減半,豈非要了她老人家的命?
但既知曉楚鎮此舉是在幫她出氣,林若秋便不多說什麽了。誰叫魏太後故意拿小公主紮筏子?她既要跟婳婳過不去,就別怪婳婳的爹跟她過不去。
果不其然,月例減半的诏令剛頒下去,長樂宮就傳來了魏太後肝氣疼的消息,林如秋估摸着她這回真氣着了。畢竟這些年皇帝雖跟她明裏暗裏有些隔閡,可面子上對這位母後仍是恭恭敬敬的,從不許旁人诋毀,魏太後更想不到皇帝一出手便這樣厲害,偏偏楚鎮所用的借口又是這樣冠冕堂皇,她還不能反駁過去。
魏太後再氣,也只好忍耐着先過兩三個月清苦的日子,誰叫她喜歡拿災民說事,如今外頭人人都在吃苦,獨她一位尊貴的太後享福,未免太說不過去。
比較起來,林若秋這廂的日子卻好過多了,畢竟宮中的份例是按人頭算的,她和婳婳兩人的份例加起來綽綽有餘,就算做做樣子減去一半,可景婳本來也只在吃奶的年紀,日常自有奶娘服侍,哪怕少掉她那份,林若秋的日子依舊如常。
皇帝的主意看似公平,其實對瓊華殿最為關照,林若秋不得不感慨,這男人真是太狡猾了——可她就是喜歡這份狡猾。
楚鎮再過來時,林若秋便抱着女兒,親自向他鞠躬致謝。
楚鎮被她逗弄了,“愛卿何須行如此大禮?”
林若秋一本正經的道:“陛下為天下萬民計,甘願殚精竭力,甚至不惜得罪太後娘娘,委實可敬可佩。”
“朕怎麽得罪母後了?”楚鎮笑道,“是母後自己說外頭流民失所,心中忝不自安,朕才成全她這番心意,難道這也能視為不孝?”
林若秋心想,敢拿母親開涮,還真是夠不孝的。不過也是魏太後自己把這個兒子越推越遠,誰叫她不肯好好養尊處優,反而偏要在宮中攪風攪雨——但若不折騰,那大概也不是魏太後了。
楚鎮嘆道:“朕連長樂宮的份例一并裁減,倒不單是因為母後那句話的緣故,你可知承恩公府裏……”
林若秋會心的道:“可是魏大人不肯安心赈災,反倒從中貪墨銀兩?”
楚鎮沒想到她還有這等政治眼光,不禁刮目相看,“你怎麽曉得?”
“臣妾是靠猜的。”林若秋攤開兩只手道,“其實也不止承恩公府一家,陛下您若命人查究,沒準拔出蘿蔔帶出泥,還能牽扯出更多呢。您細想想,每年國庫撥出去的銀子那麽多,若筆筆都能布置到位,又怎會餓死偌大數目的災民?畢竟發水患的就那幾個州郡。”
楚鎮沉吟道:“你是指赈災的官吏們盡皆不實。”
“臣妾也只是無心猜測罷了。”林若秋讪讪道,“只是陛下頒布诏令,再到國庫撥出銀子,再到運送到下屬的州郡,其中層層盤剝,得有多少利潤可謀?俗話說得好,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臣妾可不信裏頭個個都是清廉無私的。”
其實她本人對于政事一竅不通,全靠拾人牙慧——大半都是從老爹林耿口中聽來的。林耿那時候剛到翰林院任職,又正與王氏處在恩愛之際,偶爾也會與她說些官場上的龌龊,當然更主要還是抒發牢騷:憑什麽人人都能撈得大筆銀子,他自己卻一窮二白?
林若秋那時候還只是三四歲的女童,夫婦倆說話自然不避着人,被她無形中聽去許多——不過林若秋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這麽一點早慧了,帶着二十幾年的記憶投胎轉世,若連這點機靈勁都沒有,她還不如再死一遍算了。
說回林耿麽……林若秋并不覺得這位老爹對官場上的黑暗有多麽不平,他只是沒能力去撈罷了,若得着機會,指不定比誰貪得都多。
故而林若秋絕口不提這些都是林耿的心得體會,她本意只在與楚鎮談論家常,而非為家裏人謀求升官的契機。一個合格的寵妃就不該牽涉太過龐大的外戚,她若是到達趙賢妃那個位置,楚鎮肯定也不會再寵她了。
楚鎮自然沒注意到她這些奇奇怪怪的小心思,只輕聲嘆道:“看來若要使天下太平、百姓們安居樂業,還須從整頓吏治下手,倒是朕自個兒當局者迷。”
林若秋阿谀道:“陛下能想到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了,朝中勢力盤根錯節,哪是一下子就能解決的,太宗皇帝和先帝都拿這些人沒辦法,陛下您也只能徐徐圖之。”
楚鎮颔首,眸中滑過一線陰冷,“雖則如此,朕必得挑幾個練練手,也好以儆效尤。”
承恩公府仗着太後之名作威作福,如今更是尾大不掉,若皇帝要殺雞儆猴,想必這家子首當其沖——誰知道承恩公府的潑天富貴從何而來,若順藤摸瓜查下去,沒準能查出更多。
就算這幾年不出事,可承恩公府氣數将盡,想必也撐不得太久。
林若秋在心底默默地為魏太後念了聲佛,這可不是她故意給太後娘家人上眼藥,誰叫承恩公府自己貪心不足,連赈災的銀子也敢搗鬼,這就叫自作自受。
份例減半的消息,很快便經由魏安之口曉谕六宮,衆人也不好說什麽,只當是做功德,無不從命。
只是其中也免不了牢騷之人。
趙賢妃眼看着夏日将至,原打算這季新裁幾件鮮亮的衣裳,如今也只得作罷。人人都灰頭土臉扮縮頭烏龜,獨她一個打扮得光鮮亮麗有什麽用?
衣裳的事倒好說,明年再做也不晚,反正不短穿,飲食上可着實苦了趙賢妃。這些富貴人家出來的女眷吃東西誰不是千挑萬選的,如今皇帝的旨意下來,倒是讓她們少了挑食的毛病——根本也沒得挑。
趙賢妃看着面前那桌如同素齋的筵席,只懶懶擺了擺手,“撤下去吧。”
川兒賠笑端上一碟糕點來,“娘娘別怨她們,她們也只是奉命行事,甘露殿那邊才叫好笑呢,聽說謝貴妃如今天天沐浴齋戒,底下人也都有樣學樣,您說她們是自願還是被迫的?”
趙賢妃輕輕嗤道:“謝婉玉慣會裝模作樣,本宮早就看厭了她那副嘴臉。”
“您別說,沒準陛下就喜歡看這一出呢,貴妃娘娘也是投其所好。”川兒輕輕為她捏着肩,“倒是長樂宮那頭似乎有些不情不願,聽說太後娘娘至今仍喊着心口疼,陛下也只命人請太醫,并未前去探視,若一直無人搭理,估計太後娘娘這病自個兒就好了。”
“陛下這是給太後娘娘甩臉色呢,哪還管她疼不疼的,”趙賢妃哂道,“誰叫她非要跟林氏過不去?都是做祖母的人了,還不肯消停,還拿外頭的饑民說事,好像是公主讓那些人餓肚子的,你說陛下怎能不惱?”
“太後娘娘也是怕林昭容風頭太盛,才想着給她個下馬威,誰成想陛下一心為林昭容出氣,倒連太後的臉面都不顧了。”川兒思及此處,忽的正色道:“娘娘,我看您也得留個心眼,萬一陛下查到咱們頭上就不妙了。”
趙賢妃皺起眉頭,“與本宮有何幹系?本宮可沒跟林氏過不去。”
川兒有些驚訝,“那流言不是您命人散播開去的麽?”
雖說是魏太後起的頭,他以為趙賢妃多少在其中添了一把火。
“胡說什麽?”趙賢妃輕輕叱道,“本宮與長樂宮素無來往,憑何要去幫她?”
而況趙賢妃也犯不着拿一個小嬰兒說事,且她有意撫養公主,忙着與林氏交好還來不及,更不會去下公主的面子。
川兒不禁喃喃,“那會是誰出的手?”
趙賢妃腦中靈光一現,驀地想起謝婉玉來,會在暗裏推波助瀾的,難不成竟是甘露殿中那位?可謝婉玉向來自诩高貴,秉承不動如山的做派,這回卻自亂陣腳,莫非她也覺得林氏是個威脅麽?
趙賢妃倒是從沒覺得林氏有多麽了不起,生在那樣的家庭,注定了她不會走到太高的位置。且趙賢妃還在家中時就聽說了許多得寵與不得寵的嫔妃故事,林若秋算不得其中的佼佼者,無非仗着年輕貌美博得幾分恩幸罷了,遲早都會煙消雲散的。多少比她更貌美、手段更出衆的寵妃都已化為黃土,林氏又能得意多久?
如今從謝婉玉的眼睛審視開去,趙賢妃卻驀然有了不一樣的認知,林氏她……真的是靠手段争寵麽?此人貌非絕佳,才幹亦平平,至于性子麽——她但凡有點野心,老早就該将冷宮裏的魏雨萱治死了,何苦當初送冬衣過去。
與其說林氏的地位是靠自己争來的,倒不如說是陛下一步一步推着她走上去的。他是皇帝,只要他肯,還有什麽不能辦到的呢?
弄明白這點,趙賢妃只覺心頭徹骨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