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都酒樓

? 春末夏初,風中漸漸帶出些許燥熱。行人走在街道上,只要步伐快上稍許,後背就會滲出寫汗來,将後襟洇濕,黏在脊背上。

黏糊糊的潮氣,伴随着剛剛過去的大雨,仿佛蛛絲一般纏繞着江都城。街道上的人行色匆匆,毫無笑容。似乎這樣糟糕的天氣,多多少少影響了人們的心情。

不過再怎樣煩悶的氣氛,樂歌笑似乎都還是那麽快樂。

樂歌笑是個很開心的人,他臉上帶着笑,唇角揚着笑,就連名字就帶着笑。他曾經和同門開玩笑說,他這個名字,就是快樂了唱歌,唱玩歌就開心的笑。他也确實常常開懷的笑,笑,仿佛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

他坐在江都的一家酒樓之上,倚着窗邊看着窗外的熙熙攘攘,忍不住伸了個懶腰,笑嘻嘻的打了個哈欠。

樂歌笑抹了抹哈欠帶出來的眼淚,優哉游哉的舉起筷子:“真香啊……”

“噗……”酒樓角落裏突然傳來一聲嬌笑,樂歌笑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小姑娘捂着嘴偷笑。她見樂歌笑轉過頭來,連忙避開眼神,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與小姑娘同座共席的是一位年歲稍長的儒衫先生,他衣袂翩翩,雖然并不華麗,卻非常的考據,高貴之中顯出一種讓人無比舒适的溫和。

那位先生無奈的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遙遙向樂歌笑施了一禮,示為歉意。

樂歌笑嘿嘿一笑,撓撓頭,低頭夾了一筷子面前的酒菜。江都酒家林立,各色酒家各有自己獨到之處,樂歌笑此時所在的這家酒店,最有名的就是醋魚。不少人就是為了着醋魚的名頭,專程趕來--當然,樂歌笑也是如此。

“先生。”那邊桌上的小姑娘猛的開口,聲音嬌脆,讓人聽得心裏一陣舒坦。樂歌笑最喜歡美好的事物,聽到着銀鈴般的聲音,忍不住豎起來耳朵。

“什麽事?”那位儒衫先生說話緩慢溫和,一派謙謙君子的風度。

“那個大哥哥是禦劍弟子吧?”

樂歌笑愣了一下,明白過來小姑娘說的正是自己。他掃視了一下自己身邊的劍匣,發覺那位小姑娘也在盯着自己的劍匣。

儒衫先生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無奈小姑娘的失禮,他沉默了片刻,淡淡的說:“太華光,匣中藏,劍出動陰陽。這位大哥哥不但是禦劍一脈的弟子,而且是非常出色的弟子。”

小姑娘和儒衫先生說話的聲音不大,但也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周圍人見儒衫先生如此褒獎樂歌笑,紛紛把目光投向他,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這麽一來,樂歌笑不知不覺成了酒樓中的焦點,多少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樂歌笑沖着周圍人禮節性的一笑,連忙端起茶水掩蓋自己的拘束。

“那……禦劍弟子不該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嗎?”小姑娘天真無邪的看看樂歌笑,轉過頭茫然的問儒衫先生:“為什麽那個人看着面前的醉魚,感覺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噗!”樂歌笑一口茶水噴出來,濺了一桌子。

周圍的客人都忍不住掩嘴而笑,樂歌笑嗆得咳了兩聲,也直起身來,開心的笑着。

小姑娘看看樂歌笑,又看看身邊的儒衫先生:“妙先生,這次你沒有居然責我。”

儒衫先生微微一笑,看了樂歌笑一眼:“那位大哥哥都不在意,我為何要責你?”他盈盈起身,沖樂歌笑半揖:“在下小徒年少童言,多有無禮之處。小兄弟年紀雖輕,卻有着萬事不萦于心的涵養,妙某佩服。”

這儒衫先生坐在酒店的角落,因着光線昏暗,并不起眼。如今一站起身來,一舉一動都有着說不出的風度,談笑之間自然而然流露出難以言喻的華彩。酒樓之中,衆人的目光瞬間聚集在儒衫先生的身上,議論之聲突然大了起來--

“是妙先生!”

“妙先生平日都在湖心小築,今日怎麽願意出來走動?”

“這麽說來,那個小姑娘就是蝶少主了?”

樂歌笑聽着耳邊亂糟糟的議論,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卻看得出面前這個儒衫先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他也恭敬的起身,還了一禮,然後站起來撓着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先生過獎了,我哪裏是什麽涵養,只是天生就是這樣的性格,你這麽誇我,我可擔當不起啊。”

“心中潔淨,笑容才能純淨,小兄弟性情天然,着實令人羨慕。”儒衫先生淡淡一笑,振袖平臂在胸前:“在下江都人士,賤名不足挂齒,大家都習慣叫我一聲妙先生。”

“哦……哦!”樂歌笑猝不及防,連忙在記憶中搜刮師父教自己的江湖禮節,他慌忙之中,不倫不類的作了一揖,結結巴巴的自報家門:“禦劍門下,樂歌笑!那個……那個,初次來訪江都,得見先生,真是……真是,那個,幸會!幸會幸會。”

“噗……”小姑娘看着樂歌笑忘詞的窘相,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她吐了吐舌頭:“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第一次來江都。”

“哦?”樂歌笑有些好奇的看着小姑娘:“莫非你認得江都每一個人?”

“江都那麽大!我哪裏認得全!笨!”小姑娘毫不留情的扮了個鬼臉,扯了扯妙先生的袖子:“因為你不認識我師父,所以我就知道了--你是第一次來江都的!”

“诶,這是為什麽?”

“因為整個江都,沒有一個人不認識我師父呢!”小姑娘開心的扯着妙先生的袖子,小小的身體整個依偎在妙先生的身上:“所以,一看你就是第一次……”

“貝殼,別鬧了。”妙先生用手輕輕的拍了拍小姑娘的頭,對樂歌笑歉意的點點頭:“小孩子不懂事,讓樂少俠見笑了。既然我們有緣相識,在下冒昧請少俠一道坐席,把酒暢談,不知少俠意下如何?”

樂歌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本要婉拒,但側目看到被茶水噴的一片狼藉的桌子,與所剩無幾的醋魚……神情突然流露出些許尴尬,想起一件事來。

他離開太華山一路游歷行俠,身上的錢財雖不至于缺乏,但卻也從來不富裕。之前慕名來這裏吃醋魚,不想吃了之後才發現醋魚的價格高的吓人……此時他囊中羞澀,支付酒菜的錢勉強是夠了,但江都的物價極貴,也不知靠着所剩無幾的資財,能不能熬過這些天。

尴尬之間,樂歌笑擡起頭,正好和妙先生的目光相對。他只覺得心底的一切的小算盤都被看穿,忍不住臉上一紅,趕忙故作平靜的看向自己的劍匣。妙先生宛如不覺,只是微笑着招呼店小二收拾桌上的狼藉,又吩咐了幾味菜肴,拉着小姑娘在樂歌笑的對面坐了下來。

小姑娘看周圍人還在盯着自己這邊看,臉上浮上一絲得意,她伸手輕輕的拍了拍手掌,故意裝作大人的口吻對着店小二說:“告訴掌櫃的,本姑娘今天高興!在這兒每一桌客人的賬,都挂在本姑娘的頭上!”

樂歌笑看着小姑娘故意擺出老氣橫秋的樣子,實在忍俊不禁,忍不住大笑起來。

小姑娘正在享受着酒樓上下此起彼伏的“多謝蝶少主”,但身邊樂歌笑這肆無忌憚的笑聲,實在是大煞風景。她哼了一聲,正要發作,又想起身邊還坐着一個端茶不語的妙先生。小姑娘瞪了樂歌笑一樣,一臉委屈的拉拉妙先生的袖子,撒嬌嗫嚅着:“師父……”

妙先生輕輕的搖搖頭,放下手上的茶盞:“哎,你呀……總改不了着浮誇的性子。”妙先生擡頭看了看勉力制住笑的樂歌笑,輕聲說:“在下教徒無方,讓少俠見笑了。”

樂歌笑連忙搖搖頭,笑着說:“先生言重了,我是覺得這小妹妹天真可愛,但又故意裝出一副大人的腔調,實在是……有趣的很。”

妙先生也笑了笑,低頭看了看身邊的小姑娘。小姑娘聽到樂歌笑誇獎自己,忍不住收斂了怒色,露出欣喜之意……她的表情瞬息萬變,把內心的情愫盡數寫在臉上。妙先生憐愛的捋了一下小姑娘的頭發,對樂歌笑說:“貝殼雖然年紀還小,但本事可不小。出門在外,在下的一切可都是她安排的。”

樂歌笑一怔,笑着看看面前的小姑娘,一副無法想象的樣子。

趕來上菜的店小二正巧聽到這句,忍不住借口說:“小哥你是外鄉來的,大概不知道蝶少主的厲害,江南八成的綢緞莊,可都是她的産業呢!”

樂歌笑又一次聽到“蝶少主”三字,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來。

江都城中,有一家姓江的綢緞世家生了個女兒。彼時,宣和帝正在院中賞花,突然發現院中蝴蝶聚集,向遠處飛去。宣和帝好奇之下,循着蝴蝶跟去,于是見到了這個剛出生的小女嬰。宣和帝見到女嬰頗為喜愛,當下收為義女,賜封號“蝶”。後來這戶人家覺得“公主”太過招搖,于是稱為“少主”,所以江都城中盡數稱這個女孩為“蝶少主”。

剛剛衆人議論之時,樂歌笑沒有放在心上,加上妙先生一直稱呼小姑娘“貝殼”,一時也沒有想到她的身份,此時店小二一言點出,他這才明白面前的這個女孩是什麽身份。樂歌笑看着小姑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原來是你……”

貝殼皺皺眉頭,嘟着嘴說:“你不知道師父,倒知道我?”

樂歌笑撓撓頭,笑了笑說:“怎麽說呢,我這次來江都,就是為了你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