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偃甲之身
? 妙先生和邵逸華對面而立,宛如鏡中之人。如果說妙先生滿身儒雅透出一種溫和氣質,那邵逸華就是妖異神秘讓人有種深不可測的畏懼。
“現在,你明白了?”
青空擡起頭,神情有些茫然:“謝大偃師的故事,我原以為只是個傳說……想不到,師父竟然真的能複造出這樣有生命的偃甲。”
“流月城的偃術何等高明,我窮其一生難望其項背。之所以能造出這樣一個偃甲,是才用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邵逸華輕輕的搖搖頭,神情稍顯黯然:“你剛剛也說過,湖心小築之下聚集了大量妖獸。至于這些妖獸的用途,告訴你也無妨。”他微微停頓片刻,幽藍的眸子流轉着奇異的光彩:“這些妖獸,是‘祭品’。”
“祭品?”慕初音失聲驚呼出來。
邵逸華看了慕初音一眼,不以為忤,只是輕輕的笑了笑:“沒錯,是祭品,是制作偃甲的祭品。制作偃甲的材料大多選用的是木材,但是珍奇的木材何其少,想造出偃甲人實在是難上加難。”他走到偃甲妙先生的身邊,拍了拍偃甲的肩膀:“如果用妖獸作為培植的器皿,栽種出的樹木必然能制造出上好的偃甲。”
慕初音心裏一顫:“你瘋了……”
“我沒有瘋,雖然我的偃甲術比不過謝衣、樂無異,但是我有着他們誰都沒有的能力。沒錯,我出身妖族,沒有誰比我更清楚諸多妖獸的能力。”邵逸華眼神中透出一絲狂熱:“妖族之中,有不同的妖力,其中一種是可以依靠吸收靈力來快速複原自己的身體。”
“七頭妖蛇王!”慕初音突然想到了湖中那只靠吞噬妖獸恢複自身的妖蛇。
“沒錯,用妖蛇培養出的木材為材料,所制造出的偃甲也具有同樣的效果。”邵逸華用手指了指那個偃甲胸口的劍傷,那抹劍傷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融合:“偃甲的弊端有兩個,一個是零件的折舊,一個是靈力的消耗……妖獸生産的木頭可以解決零件的問題,而補天石化成的靈力池,給了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力源。”
慕初音看着栩栩如生的偃甲,心裏不知為何閃過一抹悲傷:“你造出這樣的偃甲,到底想做些什麽……”
青空淡淡的說:“試驗。”
“試驗?”慕初音瞪大了眼睛。
“難怪鎖魂鏡毫無效果……”青空看着邵逸華:“如果我沒有猜錯,師父……你将自己也做成了這樣的偃甲。”他眼神中透出一種複雜的情緒:“師父出身妖族,也有吸收妖力恢複肉體的能力……我想,師父大概就是用這種法子不斷再生和融合,把自己改造成偃甲了吧……”
“不可能!”慕初音用力搖搖頭,她根本無法想象,一個人居然會狠心把自己肢解變成偃甲。就算這個人是妖族血脈,具有再生的能力,但……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青空猜的沒錯。”
“你說什麽!”慕初音轉頭看向邵逸華,卻發現他輕輕的點了點頭表示默認。她渾身發冷,顫抖着聲音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邵逸華苦笑一聲:“因為,這是我脫離妖身的唯一方法。”
“不……師父不是用了女娲一族的秘術嗎?”慕初音一臉的不信:“據我所知,這個秘術施展的非常成功……師父也是消耗過大折損了壽元,怎麽會……”
“術法的确成功了……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樣。”邵逸華眉眼低垂,臉上露出了追憶的神色:“雲紗會折損壽元,是因為她産後虛弱,靈力不支,被術法反噬。”
“産後虛弱?”月夜一怔,接着神情突然一變:“這麽說,術法……是用給了先生的女兒?”他像是想到什麽似的,突然用力抓住慕初音的肩膀:“補天嶺和你一起來江都的那個女孩子,叫什麽名字?”
“獸牙。”慕初音惆悵的目光望向邵逸華:“師父沒有給她起名字,因為她從小就帶着一串獸牙項鏈,所以大家都這麽叫。”
“你知道那串項鏈是從哪裏來的嗎?”
慕初音輕輕的搖了搖頭。
邵逸華嘆息一聲:“那是她脫離妖身之後,從身體裏剝落出來的爪牙……雲紗把些穿成了項鏈,帶在孩子身上,說是讓孩子留個紀念。”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問慕初音:“你知道她的身份?”
慕初音明白邵逸華說的是獸牙,她本想默不作聲,但是看到邵逸華那幽蘭眸子流露出的悵然,心裏忍不住一軟:“師父沒有告訴我,但是我猜到了一些。”
“她,是個什麽樣的孩子?”
“很堅強,也很內向……她在補天嶺長大,從來不哭,也從來不笑。我和她一起長大,她從來沒說過一句話……不過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能讓人明白她的心思。”慕初音看着邵逸華,輕聲說:“有一天她告訴我,她會講話,只是不想說。她想和尋常的孩子一樣,說出的一句話是喊‘爹’、‘娘’。”
邵逸華沉默了一會兒,眸子流轉着妖異的藍色,過了一會兒,他猶豫着開口,柔聲問:“她,過得好嗎?”
“你怎麽不自己去問她。”
“她在哪?”
“大概,在來這裏的路上。”
月夜眉頭微蹙,面色一沉,轉身往甬道奔去:“甬道機關還沒有關閉!”
機關甬道危機四伏,如果獸牙不知情的情況下觸發機關,只怕邵逸華就要抱憾終生了。他奔跑到一半,突然心頭警起,向後一個跟頭翻騰躲開,一個不知名的暗器堪堪擦過自己的衣袖,叮叮當當在地上翻滾。定睛一看,竟是一個從甬道內踢出的偃甲零件。
月夜眉頭一皺,身形漸漸隐匿在陰影之中。與此同時,甬道內傳出拓跋沖豪邁的聲音:“不必了,區區機關,還奈何不了我!”
話音方落,一個衣衫褴褛的大漢扛着一把巨大的重劍,凝重如岳踱步到衆人面前。他破碎的衣物上還殘留着些許血跡,看來穿過機關甬道還是給他制造了不小的麻煩。
獸牙安靜的跟在拓跋沖身後,身上毫發未損,看來在甬道之中,她被拓跋沖庇護的妥妥當當。她面上依舊毫無表情,只是目光灼灼盯着邵逸華,沒有一刻移開。
邵逸華溫柔的看了看獸牙,卻什麽也沒說,他把目光移開,注視到拓跋沖身上。兩人對視無言,良久,拓跋沖才用沙啞的聲音說:“剛剛在甬道內,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嗯。”
“她也聽到了。”
邵逸華怔怔的看了一會兒面無表情的獸牙,幽幽的開口:“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在我的想象中,你比現在還要小那麽一點……”他不禁笑了起來,笑容卻充滿了無奈:“沒想到你長得這麽大了……你長得不像我,會不會像你娘呢?”
拓跋沖打量了一下獸牙:“她,除了鼻子,好像也不像雲紗。”
邵逸華連連點頭,他笑着笑着臉上突然顯露出一絲癫狂之色。邵逸華踉踉跄跄的走到靈力池邊,猛地用力一拍,将池邊的護欄拍的四裂:“憑什麽你們都記得雲紗的樣子,唯獨我一點也想不起來!”
靈力池仿佛感受到了邵逸華的怒氣,瞬間洶湧翻滾起來。護欄的碎片墜入池中,被噴湧的靈力撕得粉碎。邵逸華身周殺氣彌漫,良久,才如夢方醒般回過頭看着拓跋沖:“你想念雲紗嗎?”
“我……”
“我知道你是思念的,不然這二十年裏你也不會一直心懷愧疚,買醉度日。”邵逸華目光掃過慕初音,淡淡一笑:“我想,你也非常想念自己的師父吧。”
慕初音低下頭,不明白邵逸華的意思。
邵逸華目光最終越過拓跋沖,凝視在獸牙身上。他溫和的笑了笑,說:“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他頓了頓,眉眼中癫狂之色愈發濃重:“不要緊,我們很快就能一家團圓,之前虧欠你的,我會用餘生來彌補……”
拓跋沖心裏暗覺不妙,他向前一步,橫劍護住身側的獸牙:“逸華!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我想彌補女兒,我想找回記憶……”邵逸華看着拓跋沖,一字一頓的說:“我想,讓雲紗活過來。”
衆人看着邵逸華堅定的神情,明白他并不是開玩笑。邵逸華臉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然而這笑容配上他那妖異的眸子,反透出一絲令人畏懼的寒意
拓跋沖盯着邵逸華,喃喃自語:“你瘋了……”
夜風,微冷。
夜幕下的江都城,街道上滿是林立的偃甲。
這些偃甲一動不動的站在哪裏,透出一種說不出的陰冷和詭異。好在江都的居民早早的接到了江家的通知,早早的閉門休憩,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就算有些好事之人扒開窗戶偷偷窺探,也未曾見到偃甲有任何企圖傷人的舉動。
“這是我和你師父的約定。”燭光搖曳,讓帷幕之中的身影顯得有些的不真實:“他不擾亂江都城,我也絕不插手湖心小築上任何的事。”
貝殼聽到了這句話,并沒有太過吃驚。今夜先是滿城偃甲暴動,接着父親又帶自己進入了一條通往皇城的密道……或許,今夜有太多讓自己驚訝的事情,以至于宣和帝坦言自己與妙先生有聯系的時候,貝殼絲毫不覺得吃驚。她看了看薄紗之後的身影,輕聲問:“師父真的就是傳說中的那個邵逸華嗎?”
宣和帝沉默了片刻,輕聲說:“是,或者不是,有什麽意義呢?你希望他是妙先生,還是希望他是邵逸華呢?”
“義父!”貝殼嘟嘟嘴,似乎非常不滿宣和帝的回答:“我有些事想問你。”
“你想知道什麽?”
“全部。”貝殼撩起薄紗簾,一彎腰鑽入帷幕:“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宣和帝看着撲入自己懷中的小女孩,無奈的笑了笑:“邵逸華的過往,我想,你多少也了解了一些。當年邵逸華身份暴露,慕雲紗不離不棄,與之攜手歸隐。兩人本打算離群隐居不問世事,沒不久,慕雲紗就懷上一個女兒。慕雲紗心中挂念自己的徒弟初音,時不時的潛回補天嶺悄悄看望。
當時百草谷與世無争,補天嶺身為女娲族裔,并不像太華山那般抵制妖族血脈,與慕雲紗相熟的祭祀長老都勸說她和太華一脈好好談談,了結這段恩怨。慕雲紗本來就不喜争鬥,再加上有了孩子之後,她不願意讓孩子跟自己夫妻一樣,過這種躲躲藏藏的生活。終于,她和太華山達成協議--她助邵逸華脫離妖身,太華山放棄對邵逸華的追殺。”
貝殼瞪圓了眼睛,認真的聽着:“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宣和帝眉頭微蹙,神情稍稍有些恍惚:
“如果天随人願,世上……哪裏會有這麽多恩怨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