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月下黃莺

? 我第一次見到主人的時候，還只是一個孩子。那時候我什麽都不懂，有一天覺得居住的迷谷中熱鬧起來，就忍不住溜出來玩。我不知道父母在期待誰歸來，只知道許許多多族人在迎接一位帶着和煦笑容的大哥哥。

大哥哥身邊站着一位溫柔美麗的姐姐，彼此的手緊緊牽着，透出一種看得到的親密。我聽父母說，這就是我們家族所侍奉的妖族少主。少主雖然年輕，卻堪稱妖界天才。他血統高貴，卻自幼離家投入太華山門下，閉關十多年竟然打破妖力束縛掌握了天罰之力……或許，他将步女娲後塵，成為一位由妖入仙的偉大人物。少主身邊的那位女子娲皇殿的祭祀，是即将要成為大哥哥妻子的人……我好奇的盯着兩人，對他們兩人充滿了好奇。

那時候，主人和夫人根本不在意那些溢美之詞，也不在意周圍人的紛紛議論，只是恭敬有禮的向族中的長輩依次問好。他們依次問候過來，終于走到了我父母面前，我心裏慌張，一個勁兒的往自己母親身後縮，誰知道這麽一來，反而引起了兩人的注意。

主人看着我笑了笑，俯下身和藹的拍拍我的頭，對夫人說：“這是我們族中的小黃莺，叫叽叽，她們一族都是出了名的歌姬。別看小丫頭怯生生的紅着臉，再過上些日子，只怕她就能引喉詠天籁了。”

我雖然臉上發燙，手足無措，但心裏卻很高興。夫人溫柔的拉着我的手，送了一枚亮晶晶的珠子給我：“等你長大了，唱歌給我聽好嗎？”

我當時什麽也說不出，只是一個勁的用力點着頭。暗裏卻早早下定決心，下一次見面的時候，一定好好唱一首歌給他聽。

只可惜，我雖然真的用心的練習歌唱，但卻等來了主人和夫人的噩耗。

時間逐漸過去，族中哀傷的氣氛也漸漸淡了些，我看着周圍的人都恢複到過往，但自己卻怎麽也回不去，仿佛心裏缺失了一塊什麽東西。

于是，我決定出谷，尋找主人。

族中之人雖然不相信主人還活着，但是卻支持我這次行動，或許，他們心中也抱着一絲希望，或許他們是想成全我的心情……總之，我離開了族群，進入中土。我游歷過補天嶺，也去過步雲洲，遇到過好人也遇到過壞人，漸漸我體會到七情六欲，也開始明白主人為何願意留在人的中間。

我循着主人生前的足跡……嗯，那時候我已經相信主人真的死了，于是打算按着他的足跡走上一遍，随時寄托自己的紀念。到最後，我想既然走出來了，就去見識一下江都城的繁華吧。我來到江都，發現琳琅滿目的偃甲，嘆為觀止之餘，我對制作出這許多偃甲的‘妙先生’也頗有興趣……我素來膽大妄為，既然有了興趣，就偷偷潛入了湖心小築。

于是，我第二次，見到了主人。

主人失去了記憶，但是我還是通過他的笑容和身上若有若無的妖力認出了他。主人不記得我了，也不記得夫人……然後，我遇到了宣和帝。宣和帝将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告訴了我，我心中有些不解，不明白為何夫人要殘忍的剝奪主人的記憶。我覺得主人可憐，便開始四處尋醫求藥的過程。

百草谷是天下奇珍妙藥的産地，我到百草谷尋找救治失憶之法。我被百草谷的風光吸引的越走越偏，再後來，就認識了月夜。

我認識月夜的時候，并不算多麽美好的故事……說起來，比你和初音姑娘的第一次見面還要糟糕——當時，月夜在百草谷剛剛活捉了兩只盜竊百姓食物的小狼妖，因為對手太弱了，他根本毫無幹勁，只是頭疼該怎麽處理這兩只小妖獸。

也正因為他這樣的懈怠，才導致我趁機偷襲成功。我不但救下兩只小狼妖，還順勢盜走了月夜的佩劍。他吃了這麽個大虧，自然窮追不舍……其實我根本不是月夜的對手，但是月夜只明白鑄劍和武功，根本不知道如何與女孩子相處。不知多少次，我眼看着被他捉到，只要我佯裝哭泣，或者撒個嬌，就能從他手中輕易的逃走。我們兩人就這樣追追逃逃，兩個月之後，彼此竟然生出了情愫。

月夜帶我去見他的師父和師妹，就好像主人當年帶夫人見族人一樣。嘻嘻，拓跋前輩日日醉酒，昏睡的時候倒比清醒的時候多。十洲姑娘一口一個嫂子的叫我，完全不在乎我的出身，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這段日子，是月夜和我最開心的時光。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聽拓跋前輩酒後說起相思木的事。我突然意識到相思木可以幫助主人找回記憶，拓跋前輩是月夜的師父，更是主人的至交好友，我不願因此将拓跋前輩拖入是非之中，正好青空邀請月夜去太華山做客，我打算借此機會盜取相思木。

誰知道相思木不但在周圍設下了防禦術法，就連相思木上也設置了禁制。我遭到術法襲擊，妖力被禁制反噬，與此同時，又驚動了太華弟子……逃跑之中，我遇到了月夜，等他認出我來，我已經被他一劍貫穿……我不怪他，但時間緊迫我也無暇解釋，只是拼着最後一絲生機，将相思木送到了主人手上。

沒想到，我自以為重情的這個舉動，竟然鑄下兩個大錯。不但誤了月夜的一生，也把主人推向了火坑之中。

主人借着半根相思木的力量，找回了一半的記憶。之後他找宣和帝求證，又游走天下查詢當年的舊事，零零散散終于湊完整了過往故事。然而主人僅僅尋回一半的記憶，他只記得慕雲紗的名字和事情，卻記不得她的聲音與容貌。

主人思念成疾，漸漸的，整個人都變了……我之前一直不明白夫人為什麽要消除主人的記憶，一度還怪罪她自私殘忍，如今我才知道，夫人是真正知道主人脾性，完完全全貼心為他考慮的——主人不再是我記憶中那個和煦的大哥哥，也不再是江都城那個溫文爾雅的妙先生。我說不清那是一種怎麽樣的變化，總之，他顯得……有些瘋狂。

就在這個時候，月夜來了。

月夜找到了湖心小築，和主人大打出手。我不明白月夜的心情，但明白他對我的歉疚，和希冀補償我的那種期待……但是看到我的樣子，月夜整個人都像死掉了一樣。就在這個時候，主人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他想……用偃甲，來救活我的性命。

月夜将信将疑，但也沒有別的什麽指望。從此之後，主人開始自殘身體将自己改造成偃甲。他一面用自己分離下的血脈改良我的妖力，另一方面則大肆捕殺妖獸獲得妖力，通過吸收妖力來讓我延續生命。他變得有些有些偏執，雖然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卻從來不肯聽我任何一句勸告。

白天，他是妙先生，夜裏，他是已經癫狂了邵逸華。主人自己也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實的自己，時不時陷入苦惱的思考中。而月夜，則一直往來于百草谷和湖心小築之間，為我尋來天下間各類罕見的珍奇靈藥。

月夜憂心忡忡，主人越發癫狂，我看着這兩人，心中充滿了後悔。

大約兩個月前，主人突然興奮的告訴我，他現在可以賦予偃甲記憶與思考的能力，幾乎可以創造出媲美大偃師謝衣的偃甲——他帶來一個“妙先生”的偃甲。這個“妙先生”行動起來，言談思維都與主人別無二致。只是主人沒有賦予妙先生關于自己過往的記憶，所以妙先生雖然是主人的複制，卻只知道自己是妙先生，不知道自己是邵逸華。

然而，這樣一個偃甲代替主人，往來江府和湖心小築之間，居然連主人的徒弟貝殼姑娘都沒有察覺出兩者不同。

主人興奮的告訴我，之前他試過将妖獸從肉體剝離，灌入偃甲之中，成為擁有妖力的偃甲，但這不過是偃甲中的下品；後來，他将自己改造成偃甲，等于是人的意識偃甲的身體，這是偃甲中的中品。唯獨現在，他可以創造出偃甲中的上品——他雖然不能如女娲一般創造出靈體生命，但只要有足夠的靈力，他就可以創造出許多這樣有“生命”的偃甲……

當主人帶着那個偃甲，興沖沖向我展示的時候，我心裏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冰冷恐懼。他不惜将自己做成偃甲，不惜屠戮同類，最後竟然找到這樣一個法子——将人的記憶複制植入偃甲，以此來讓這個人“複活”。那個按着我形象複制出的偃甲，會有我的容貌聲音，會有我全部的記憶，會和我有一樣的脾氣性格，未來也會做出跟我性格完全一樣的選擇——換句話說，“她”則會代替我活在這個世界。

但我不明白，主人為何會用如此複雜的方式去複制記憶。他既然能夠将自己的身體改造成為偃甲，自然也能夠用同樣的法子改造我的身體，為什麽還要尋找記憶灌入的法子呢？

很快，我就意識到。

這個救治之法不是對我使用，而是針對……死去多年的夫人。

主人……他……

他想讓夫人用偃甲的身體複生！

樂少俠不必吃驚，以主人如今的偃術來說，這并非什麽不可能的事。主人的偃術傳承自偃師樂無異，而樂無異的師父謝大偃師就是一個有生命的偃甲。有着這樣的先例，主人又醉心研究這許多年，現在所欠缺的……是主人對夫人的記憶。因為主人的記憶殘缺不全，不能将夫人原原本本的複原。

這個時候，主人想到了相思木。

相思木擁有吸收儲存人情感和記憶的能力，只要用相思木為容器，收集衆人對夫人的記憶……再結合靈力法陣和偃術，就能使夫人“複生”。

主人和月夜達成一個協議——月夜協助主人完成這項工作，主人則會用偃術和妖力助我恢複原狀。于是月夜開始為主人，展開了行動。他先是從拓跋前輩手中盜取剩下一半的相思木，然後再故意洩露行蹤給青空，讓青空将拓跋前輩引來湖心小築。接着又趕赴補天嶺盜走作為靈力源的補天石，用類似的手法留下線索引誘慕初音姑娘來江都。

如今，湖心小築內有補天石的靈力，相思木的特殊能力，還有能提供記憶的衆人……主人，馬上要開始自己逆天而行的計劃了。

逆天而行，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無論是我還是夫人，都不該存留在這個世上……所以，拜托少俠，一定要阻止主人和月夜！

如今，也只有你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