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卻一句怨言都沒有。
獨孤信好心情地出言調侃道:“普六茹堅,你是給我家七娘子灌了什麽迷魂湯?這丫頭可是出了名的生人勿近,除了她那些哥哥,我還沒見她黏國誰,怎麽就黏着你了?”
楊堅低頭看看懷裏安然的獨孤伽羅,同樣不解,猜測道:“大抵是将晚輩當做她的兄長了吧。”
獨孤信笑而不語。
自己家的女兒,他最清楚不過,就算是醉的不省人事,她也絕不會把自己兄弟認錯,就連他這做父親的想在女兒醉酒時碰她一下都是不成的,這份根植在潛意識裏的警覺叫他都自愧不如。這麽些年都沒認錯過,怎麽可能突然認錯?
“洛生,去看看六郎君在不在,若六郎君不在,就去五郎君那兒把三郎君叫來,五郎君那邊兒有女婢照顧着就成。”
“是。”得了獨孤信的命令,洛生立刻跑開。
崔氏也從方才的驚吓中回過神來,強自鎮定下來後才柔聲對洛容吩咐道:“洛容,讓人去給七娘子和五郎君熬些醒酒湯,另外去請府裏的醫師來,在偏廳備茶。這位郎君也別坐在地上了,請移步偏廳。”
“夫人客氣了。”雖然不太方便移動,可楊堅還是抱着獨孤伽羅站了起來,站直了之後,自己都被兩人這怪異的姿勢逗笑了。
獨孤信咳了一聲,楊堅就把那笑給憋了回去,快步走去偏廳。
☆、岳父的拷問
進了偏廳,獨孤信和崔氏就率先上席入座,郭氏俯身與崔氏耳語幾句就離開去照顧自己的兒子去了。
“坐吧。”獨孤信伸手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子,楊堅就抱着獨孤伽羅姿勢怪異地坐下了。
洛容端着茶水進來,給三人依次斟了茶之後就又退了出去,将主屋裏伺候的女婢都遣了出去。
楊堅坐下之後就盯着獨孤伽羅的頭頂,一語不發。
獨孤信一直大咧咧地觀察着楊堅,見晾了楊堅許久之後楊堅依舊泰然端坐,暗贊一聲這小子不愧是在廟裏長大的,別不知道行不行,這打坐他倒是挺擅長的,這般年紀就有這分定力實屬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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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是在廟裏長大的?”兩盞茶下肚,獨孤信才悠然開口。
“是。”聽到問題,楊堅就恭敬地給出了回答,可答完這一個字之後,楊堅又是默不作聲。
獨孤信眼神微動,仔細打量一下楊堅的神情,就發現楊堅并非是因緊張而開不了口。這小子抱着他的女兒坐在他的對面可是心安理得得很,哪兒都瞧不出一點兒緊張來!既然如此,這小子就該是天生寡言。
獨孤信又問道:“在廟裏除了禮佛,還學了什麽?”
楊堅擡眼迅速瞄了獨孤信一眼,然後才答道:“家母有請文武先生去廟裏。”
“恩。”獨孤信點點頭,“那你現在也是專心在太學學習?”
“最近也開始替家父跑腿。”楊堅的回答依舊簡短。
“是該見見世面了。有何感想?”
沒想到還要發表感想,楊堅愣了一下。這個問題他的父親都沒問過。
不過既然獨孤信問了,楊堅也不會敷衍,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跑腿經歷,楊堅答道:“原以為自己已經什麽都知道了,卻發現自己其實什麽都不知道。”
“很好。”獨孤信贊道,可也只是簡短的兩個字,并沒有詳說楊堅這回答為何“很好”。
獨孤信不說,楊堅也不問。
楊堅還是有些緊張的,獨孤信本就是楊堅十分敬重的一位将軍,能有機會像這樣對坐相談,楊堅的心情本就有那麽一點小亢奮。再者獨孤信是獨孤伽羅的父親,楊堅是一定要博取獨孤信的好感的,這就讓楊堅格外在意自己的言行,再加上先前囧态百出,楊堅想不緊張都難。
好在楊堅在廟裏生活了十三年,別的不敢說精通,可這打坐的姿勢楊堅卻是最為了解的,怎麽坐才端正,怎麽坐才有莊嚴淡泊之氣,這些楊堅都是了如指掌的,這才免去了在獨孤信面前繼續出醜的尴尬。
“這丫頭很重吧?”獨孤信的威嚴突然一斂,換上了一副慈父面孔,笑着向楊堅問道。
楊堅一愣,低頭看了看睡到流口水的獨孤伽羅,忍俊不禁道:“不重。”
獨孤信繼續說道:“這丫頭啊,是被我給慣壞了,看着乖巧,實則任性得很。”
這話要他怎麽接?衡量一番,楊堅還是選擇保持沉默。
獨孤信也沒想要從楊堅口中聽到什麽,他只是好不容易碰上了一個外姓男子,終于可以炫耀一下自家女兒了。
崔氏原本是想要制止獨孤信,可她都快把獨孤信的袖子扯破了,獨孤信還是當她不存在一樣,洋洋灑灑地從獨孤伽羅剛出生一直說到獨孤伽羅十二歲,說得崔氏都聽不下去了。
于是接下來的兩刻鐘,楊堅就喝着茶,老老實實地聽獨孤信誇耀自家女兒,暗想這家與家還真是大不相同啊。
兩刻鐘過後,獨孤善才氣喘籲籲地跑進來。
“父親,崔阿娘。”獨孤善滿頭大汗地喘着粗氣,盡管累得不成樣子,卻還是規規矩矩地給獨孤信和崔氏行了禮。
“伏陀這是怎麽了?怎麽滿頭大汗的?來,快坐下喝杯茶。”崔氏趕忙給獨孤善倒了個杯茶。
“謝謝崔阿娘。”獨孤善盤腿就在桌邊坐下了,拿起茶杯一仰頭就将那樣一杯茶水猛灌了下去,“還不都是五弟,一喝酒就鬧騰,腿腳都不利索了,偏要往外跑。”
崔氏也知道獨孤穆這毛病,趕忙擔憂地問道:“那現在如何了?可睡下了?安排人守着了沒有?”
獨孤善笑道:“崔阿娘放心,我給他喝了碗蒙汗藥。”
崔氏瞪眼。這叫她怎麽放心?這孩子也是,怎麽能給人喝蒙汗藥?
楊堅斜瞄獨孤善一眼,暗道這看似君子的獨孤善壞主意也是挺多的。
獨孤信大笑兩聲,安撫崔氏道:“瞧把你給擔心的,那是蒙汗藥,又不是什麽□□,喝一點兒沒事兒。五郎身體壯得很,不礙事。”
楊堅又瞄了獨孤信一眼,心道不愧是八柱國之一,這氣度,這心胸,這不拘小節,豪氣!
崔氏狠狠瞪了獨孤信一眼,轉頭對獨孤善道:“伏陀,快想辦法把伽羅弄下來,看着她睡下,我就去五郎那兒看看。”
弄下來?從哪兒弄下來啊?
獨孤善困惑地順着崔氏的視線看過去,這一看獨孤善差點兒把手上的茶碗摔了。
“洛生去尋我的時候也沒說是這事兒,若說了我定立刻就過來。。”說着,獨孤善挪到楊堅身邊,輕輕拍了拍獨孤伽羅的後背,“伽羅?伽羅醒醒。”
“唔……”又是誰啊?獨孤伽羅不耐煩地睜開眼睛。
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人有幾分眼熟,可人家睡得正香呢,做什麽叫醒她?
獨孤伽羅眉心一蹙,在楊堅懷裏轉頭到另一邊,繼續睡。
獨孤善一窘,又挪到楊堅的另一邊去誘哄獨孤伽羅。
如此來回數次,總也不能繼續睡的獨孤伽羅終于煩了,而為了能盡快入睡,獨孤伽羅選擇妥協,依着獨孤善的意思換了地方。
終于将獨孤伽羅從楊堅懷裏挖到了自己懷裏,獨孤善只覺得這丫頭比撒瘋亂跑的獨孤穆還難搞。
楊堅也終于見識到獨孤家的人有多寵獨孤伽羅了。
讓他說,獨孤伽羅此時是醉得人事不省了,根本就沒有考慮她意願的必要,直接把人扯走就是了,可這一家子人還真有耐心哄她。
不過,有這樣的家人真好。
獨孤善立刻将獨孤伽羅送進了卧房,崔氏和洛容也跟着去了,替獨孤伽羅打理好之後,崔氏就匆匆離開,她還是放心不下喝了蒙汗藥的獨孤穆。
而獨孤善則又回到了偏廳,将偏廳的小門關上,三個人男人往一起一坐,表情俱是嚴肅無比。
☆、廟裏浴佛節
沒有人知道那一日三個男人聚在一起說了些什麽,洛生與洛容兄妹雖就守在門外,可一個是在主屋門外守着,一個是在獨孤伽羅的閨房裏守着,兩處地方離偏廳都有一定距離,根本就聽不清三人的談話,更不用說還隔着道門。
兄妹倆只知道獨孤信與兩個晚輩在那偏廳裏呆了有半個時辰,當那偏廳的門再打開時,三個人的臉上俱是笑容,那笑容裏自也不會露出端倪。
洛生兄妹二人合計了一下,這事兒便沒與任何人說。左右參與談話的有兩個都是自家人,怎麽也不會是對自家人不利的事情。
時過半月,桃花的花期早就過去,可獨孤伽羅依舊會在每日清晨收到一枝桃花,這倒叫獨孤伽羅的心中生出了點兒別樣的心思。
獨孤伽羅也問過楊堅,可楊堅死活都不肯告訴獨孤伽羅這桃花是打哪兒來的,只是每天清晨都讓他那八哥銜着桃花往衛國公府跑一趟。
在花期裏送來的花都沒什麽好新奇的,獨孤伽羅看過也就随手丢了,可這過了花期的花到了手裏,獨孤伽羅就覺得格外珍貴,丢也舍不得丢,可若要看着它漸漸枯萎就更加可惜了。
于是獨孤伽羅每日都會從送來的那枝桃花上摘下一朵,或壓成幹花做書簽,或用松脂做成裝飾,不出半個月,獨孤伽羅的房間裏就到處都是桃花。
翻開書冊,裏面夾着桃花書簽。床邊的帷幔外加了層珠簾,翠色的玉珠見點綴着用松脂和桃花做的桃花琥珀。就連碗碟都被獨孤伽羅用來做了裝飾,在裏面擺上桃花,再封上樹脂,用木架架起來擺在桌上,看着倒是別有趣味。
除此之外,餘下的桃花就都被獨孤伽羅送進了廚房,再被廚房送回來時就變成了桃花羹、桃花糕、桃花酥一類的美食,就連獨孤家的飯桌上也每天都有以桃花裝點的菜式。
四月初八浴佛節,獨孤伽羅幾乎是半夜就被洛容叫醒,更衣、洗漱、上妝,盡管都是素日裏也會做的事情,可卻繁瑣了許多。獨孤伽羅喜歡些簡單且幹淨的打扮,可今日必須穿戴得體,從發型到發飾到衣着配飾都必須是莊重不是身份,卻又得襯出十二歲的獨孤伽羅的活潑嬌俏,不能老氣死氣。
洛容是昨日夜裏就将一應衣飾全都選好了,可等都穿戴道獨孤伽羅身上之後,又瞧着這裏不妥那裏不美,趕忙再換新的。四個女婢圍着獨孤伽羅叽叽喳喳了近一個半時辰才将昏昏欲睡的獨孤伽羅收拾妥當。
被推出房門的獨孤伽羅打眼一瞅漆黑的天色,無奈地打了個哈欠。
每年的浴佛節都要這樣折騰,興師動衆勞心勞力的程度不亞于年節,每到這不得不披星戴月出門的日子,獨孤伽羅就恨不能慫恿獨孤信奢侈一把,在自家房後建上一座寺廟,也省得他們總是要在浴佛節起個大早趕到別處了。
被洛容扶着鑽進了崔氏的馬車裏,獨孤伽羅一坐穩就歪着睡了。
瞧她這副沒規沒距的樣子,崔氏也只搖頭無奈輕笑,終究還是心疼女兒,便從一旁的小櫃裏取出一張薄毯,蓋在了獨孤伽羅身上。
獨孤伽羅只覺得身上一暖,嘀咕了一句“謝謝阿娘”,就扯着毯子縮了進去,實實在在地睡了。
獨孤伽羅是被崔氏推醒的,本以為是浴佛節的儀式要開始了,誰知睜開眼睛時卻還見崔氏淡定地坐在一旁,只用眼神示意她看窗外。
獨孤伽羅揉揉眼睛,茫然轉頭,見車窗還是關着的,就一把推開了車窗。
“哎呦!”
一聲痛呼響起,驚得獨孤伽羅一愣,聽這聲音有些陌生,獨孤伽羅又小心地将窗子開大了些。
“誰啊?”
“七娘子。”洛容湊到窗邊給獨孤伽羅解釋道,“是普六茹郎君的小僮,來給七娘子送糕點。”
“糕點?”獨孤伽羅轉眼看向正在揉額頭的小僮,“什麽糕點?”
阿寶疼得眼眶泛紅,聽獨孤伽羅問,就趕忙舉起手上的布包,那布包四四方方的,看樣子裏面包着的似乎是個食盒。
“回七娘子,咱們家郎君說今日都起了大早,怕是來不及吃早飯,出門時特地讓人帶了糕點來,這浴佛的儀式還要等一段時間才能開始,剛好分一分,讓大家先墊墊肚子。”
大家?獨孤伽羅探頭到窗外四處看了看,果然瞧見幾個陳留郡公府上的侍衛抱着與阿寶手上一樣的食盒走來走去。
“每家都有?”
“是的。”阿寶點頭,“貴府的郎君們和衛國公也有份,郭夫人的也送去了。七娘子放心。”
這普六茹倒是貼心。
“謝謝你特地送過來,也替我謝謝你家郎君。洛容,給他一兩銀子,把那食盒送上來吧。”
“是,七娘子。”洛容依言給了阿寶打賞,然後結果食盒,轉身從車門上來。
“多謝七娘子。”得了一兩銀子,阿寶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小的告辭。”
“去吧。”目送阿寶跑遠,獨孤伽羅才關上車窗。
獨孤伽羅一轉頭,面前就多了一枝桃花。
“七娘子,別在這食盒上的。”洛容捧着那一枝桃花,笑容裏充滿了揶揄。
獨孤伽羅一愣,便眯起眼睛笑了,接過那桃花,左右打量起來。
崔氏瞄了眼獨孤伽羅的笑臉,出言揶揄道:“你什麽時候喜歡起桃花了?”
獨孤伽羅撇撇嘴,泰然自若道:“這不是物以稀為貴嘛。三月的桃花常見,四月的卻是難得。”
可看着手上的桃花,獨孤伽羅又有些為難了。
這桃花若是放在馬車上,等她再回來就說不好在是不在了。可若随身帶着,不管是帶在她身上還是洛容的身上,折騰這一上午定就要不成樣子了。這可怎麽辦?
見女兒盯着一枝桃花犯了難,崔氏就将獨孤伽羅的心思猜出了八分。
将嘴裏的糕點咽下,崔氏似無意般說道:“四月的桃花确實難得,用來做花簪必是別具一格。”
獨孤伽羅一聽就是眼神一亮,轉頭對着崔氏把那桃花放在了頭頂比了比,道:“阿娘覺得好看嗎?”
崔氏仔細打量了一下那桃花和獨孤伽羅的裝束,點頭道:“還不錯。”
“那阿娘幫我簪上。”獨孤伽羅撒嬌道。
崔氏笑着接過那枝桃花,拿掉獨孤伽羅發間的一支簪子,再把桃花上一些多餘的枝葉折下,□□了獨孤伽羅的發間。
“謝謝阿娘。”獨孤伽羅甜甜一笑,歡快地捏起一塊糕點塞進嘴裏。
☆、誰家擾聖駕
在馬車裏吃着糕點,唠着閑嗑,辰時将到之時,洛生就敲響了車門。
“夫人、七娘子,時辰到了。”
“好。”崔氏應了一聲,便叫洛容替母女倆重新整理一下容妝,打理妥當,才攜着獨孤伽羅下了車。
下了馬車,周圍來來往往的就都是熟人,一家之主們都帶着各自的嫡長子先一步進了遵善寺陪伴聖駕,餘下的家眷們都是在這個時候才能進寺的。
獨孤伽羅抱起最小的弟弟獨孤整,一邊哄着因為睡眠不足而正在發脾氣的弟弟,一邊随着人流往遵善寺中走,好容易才在踏進大雄寶殿前用放紙鳶的約定哄好了獨孤整。
儀式開始,獨孤伽羅神情肅穆地站在崔氏身邊。雖然并非是佛教信徒,可對神佛,獨孤伽羅還是心懷恭敬的,不說這大殿宏大莊嚴自帶威嚴之氣,單是兩邊擺放的十八羅漢像就能叫人不得不心懷恭敬,而且身邊的人都是恭恭敬敬心懷虔誠的,獨孤伽羅也不想輕慢了別人的信仰。
這浴佛儀式先是要恭迎佛像,僧衆搭衣持具上殿,分班而立,由鐘聲指引,看六人從經樓上迎佛像道大殿中,再有主法僧上香、展具、頂禮三拜。唱贊。将佛像安座在金盆中後,再看主法僧上香、展具、頂禮三拜。唱贊。然後是繞佛祝聖,繞佛後歸本位,整個過程中也是間插着各種唱贊詞。
而獨孤伽羅要做的,就是随着衆人時而坐下時而站起,與其他人保持同一頻率進行唱贊。
雖然不是什麽麻煩事兒,可這一折騰就是一上午,從辰時折騰道午時過半,獨孤伽羅都要被自己的唱念催眠了。
浴佛儀式結束之後,就該是齋宴了。
說是宴會,也只有皇帝那邊兒是領着群臣設宴,家眷這邊兒就是各吃各的了。
一到客房,獨孤整就吵着要放紙鳶,任誰都哄不住了,無奈,就只能叫洛生去跟寺裏的僧人讨來做紙鳶的材料,然後就坐在獨孤整能夠看見的地方,磨蹭着做起了紙鳶。
獨孤整就眼巴巴地瞅着洛生,直到被郭氏哄着吃完了齋飯,洛生那邊卻連用于做骨架的竹片都沒削好,那可憐巴巴的樣子逗得獨孤穆幾人哈哈大笑。
獨孤穆一把抄起獨孤整扛到肩上,笑道:“走!咱們出去做紙鳶,讓阿娘們歇會兒。”
獨孤藏和獨孤伽羅也領着剩下的兩個弟弟獨孤順和獨孤陀跟着獨孤穆往外走,洛生和洛容也将做紙鳶的那些材料抱了出去。
一出了屋子,洛生削竹片的速度就快了不少,不出一刻鐘的時間就與獨孤藏一起綁好了紙鳶的骨架。
獨孤伽羅則在這段時間內跟洛容一起裁好了紙樣,獨孤穆提筆沾墨在紙上點了幾筆,那蒼白的紙樣就變成了一條有模有樣的白寫錦鯉。
兄妹幾人快手快腳地将紙糊在骨架上,再系上長長的繩子,獨孤整的紙鳶就做好了。
有了獨孤整的份兒,就不能沒有獨孤順和獨孤陀的,于是獨孤伽羅、獨孤藏、洛生和洛容四人繼續做風筝,獨孤穆則先帶着三個弟弟玩了起來。獨孤家的這處歇腳的院子裏瞬間就熱鬧了起來。
“伽羅不去玩兒嗎?”難得見獨孤伽羅會安靜地坐在一邊兒看別人玩鬧,獨孤藏好奇地問道。
獨孤伽羅一扁嘴,頗為委屈地對獨孤藏說道:“六哥你瞧我這一身行頭還玩得起來嗎?”
獨孤藏擡眼看了看獨孤伽羅腦袋上的金銀珠飾,再瞧瞧獨孤伽羅那一身錦緞華服,确實不是适合玩鬧的打扮。
“我看啊,日後就讓你天天都穿成這樣,也好叫你知道如何才能端莊。”獨孤藏打趣道。
“是夠端莊的。”獨孤伽羅翻個白眼,“端着腦袋裝大力金剛。”
這話一出口,就逗得洛容噴笑,獨孤藏一臉爛泥扶不上牆的表情搖頭失笑,就連洛生也揚起了嘴角。
獨孤伽羅氣悶,腦袋一歪就砸在了獨孤藏的肩膀上。
獨孤藏笑道:“還真是挺沉的。”
另外兩個紙鳶也做好了,獨孤順和獨孤陀也拖着紙鳶歡快地跑了起來,看着弟弟們的爛技術,獨孤伽羅最終還是沒忍住,扛着一身繁瑣的行頭親自上陣。
而齋宴那邊兒席上都是男人,這齋宴上不能吃酒不能吃肉也不能比武,可與皇帝同宴,也不能幹巴巴地吃飯,便有文臣賦詩助興,均以佛為題,詩興大發之際竟鬥起詩來了。
而一衆權臣武将明明聽得內心煎熬,卻不得不面帶贊嘆的笑容,時不時撫掌稱贊幾句,以示自己還是有點兒學問的。
陪坐的一衆嫡長子們卻是無聊得很,尤其是作為席間的小輩,總是倒黴地被人點名賦詩一首,如鄭譯這般的自是不懼,仰頭看天,低頭賞花,打哪兒都能看出幾句詩來,可像侯莫陳芮這樣的,就徹底瞎了,書本上的詩詞都背不全,更別說要賦詩一首了,他可是連一句都拼不出來。
身心飽受摧殘之際,突然有哪家不滿十歲的兒子指着天空說了一句“紙鳶”,引得衆人紛紛扭頭去看。
這個時候,侯莫陳芮倒是機靈了,突地拍案而起,一本正經道:“這是誰家在這麽嚴肅的浴佛節上嬉鬧驚擾聖駕?父親,兒子這就去看看!”說完也不管自家父親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一高竄起來就跑。
緊接着于翼、鄭譯等人全都竄起來跑了,至于會不會被家法處置,那就等回了府後再說,怎麽樣也比被拘在皇帝面前好受多了。
獨孤善仰頭看着天空中飄飄搖搖的紙鳶,憂心忡忡地對獨孤信說道:“父親,這怕就是咱們家在‘驚擾聖駕’,您看……?”
獨孤信看了眼自己裝模作樣的兒子,冷哼一聲,道:“滾吧。”
“謝父親。”獨孤善起身對獨孤信一拜,轉身剛要走,卻又頓住腳步,對幾步之外的楊堅道,“可否請普六茹與我同去?”
楊堅頗有些意外地看向獨孤善,而後又轉頭看向自家父親,得楊忠首肯,楊堅才不緊不慢地站起來,随獨孤善一起不緊不慢地向皇帝告罪,然後不緊不慢地離席。
☆、再遇賀蘭心
玩得歡快的的獨孤兄妹并不知道齋宴上的事情,而此時他們迎來的是與他們一樣在客房小院裏歇息的別家親眷。
“我就說除了獨孤七娘子這裏,還有哪家能想得出這樣的點子來打發時間,姐妹們偏還不信我,瞧,被我說中了不是?”賀蘭心也不讓人通報,徑自踏進小院,假笑着看着獨孤伽羅等人。
跟在賀蘭心身後的娘子們原本只是好奇是誰在放紙鳶,左右她們在這寺院裏也無事可做,就算是聊天也聊不上一兩個時辰,倒不如走動走動,看一看熱鬧,只是此時一見是賀蘭心對上了獨孤伽羅,娘子們不自覺地就停在了小院門口,進也不是,走也不是。
獨孤伽羅将手上的紙鳶交給獨孤陀,轉身笑着迎上了賀蘭心,道:“舍弟年幼,耐不住寂寞,這才跟寺裏的僧人讨了材料做成紙鳶給他打發時間,不想竟擾了姐姐們休息,是伽羅考慮不周。一段時日不見,賀蘭姐姐的體态是越來越輕盈了,過門而不響,落地而無聲,敢問姐姐是怎麽做到的?是鞋底太厚,還是……”臉皮太厚?
獨孤伽羅的視線從賀蘭心的衣擺一路向上看到她那塗脂抹粉的臉,意有所指地微笑。
“你!”賀蘭心的臉色一冷,剛要發作,卻想起自己後頭還有其他家的娘子,忙壓下怒氣,強笑道,“妹妹這小嘴可真甜啊,我這不是新練了一種舞步嘛,結果好似練得太過勤奮了些,連走路都帶上了韻味,唉,你說這要怎麽辦才好?”
說着,賀蘭心還故作婀娜地走了幾步。
獨孤伽羅旁移兩步,就盯着賀蘭心這腳下看,待賀蘭心停下了腳步,獨孤伽羅贊嘆道:“賀蘭姐姐這新舞步果然……高深莫測啊,伽羅竟分不清這是出自胡舞還是漢舞?”
說完這話,獨孤伽羅不等賀蘭心解釋,就轉頭向還在小院門口猶豫的一衆娘子問道:“伽羅記得姐姐們之中有精通舞藝的,可否指教伽羅一二?”
人群中沒人敢應聲,所謂精通舞藝的也默默地躲在人群中,不願被牽連。
獨孤伽羅也并非是要他們出言相幫,不然問的時候獨孤伽羅就直接點名了,反倒是沒人站出來的情形對她更加有利。
“竟沒人知道?看來賀蘭姐姐是學到了新奇的東西,不知可否展示一二?伽羅很是好奇啊。”
賀蘭心臉上的得意一僵,旋即道:“你又不懂,我展示給你看有什麽用?你還當自己看一看就能學會了?”
聽了這話,獨孤伽羅也不氣,不以為意道:“那倒也是。賀蘭姐姐既然學了這誰都不知道的舞步,自然是想尋個機會出奇制勝,若是叫我們也提前學會了,這奇策也就稱不上是奇了,不能獨樹一幟叫人眼前一亮,确實是失了幾分勝算。”
一聽這話,賀蘭心登時就火冒三丈,惡狠狠地瞪着獨孤伽羅道:“你這是說我沒有實力只能出奇制勝?!”
獨孤伽羅雙目張大,驚訝而無辜地說道:“我可沒這麽說,賀蘭姐姐怎麽能妄自菲薄呢?這樣不好。”
“你!我倒要讓你看看我有沒有贏你的實力!”說完,賀蘭心便要自家女婢擊掌打拍,說跳就跳了起來。
獨孤伽羅摸摸鼻子,退開幾步,吩咐洛容安排門口的娘子們坐下,再奉上茶水。
賀蘭心一心要跳出要獨孤伽羅嘆服的舞蹈,故而沒能注意到周圍的變化,只一心一意地舞蹈。
等侯莫陳芮等人來到這院子時,就瞧見一群娘子圍坐一圈,而圈子的正中賀蘭心正翩翩起舞。
侯莫陳芮驚訝道:“還以為這邊只是在放紙鳶,結果她們還樂上了。啧啧,怎麽讓賀蘭心去跳舞?這女人的手臂和腿上跟綁了鐵棍似的,哪是跳舞的料?這到底是要愉悅人心還是在觀摩學習啊?”
聞言,于翼抽了抽嘴角,嘆道:“你這張嘴,怎麽連女人也不放過?”
侯莫陳芮一臉嫌棄地看着于翼,道:“賀蘭心也算是女人?我看她更适合當蛇蠍。”
鄭譯環顧一圈,邪笑道:“我瞧着,她們倒不像是在玩樂的樣子,你們沒瞧她們臉上的表情?啧啧,你們看達奚家那小娘子,再過一會兒她一準哭出來。”
“怎麽了?都堵在在門口做什麽?”獨孤善和楊堅姍姍來遲,看着堵在門口的一群人疑惑不解。
“來來來,有戲看。”鄭譯忙将獨孤善和楊堅讓到小院門口。
獨孤善也楊堅一瞧見賀蘭心就黑了臉,兩人對視一眼,想起前些日子在食肆的醉酒事件,都猜賀蘭心來者不善。
當日他們把賀蘭心丢在雅間裏,卻不想賀蘭心的女婢和随侍明明都瞧見他們走了,卻沒人去雅間裏看一眼,倒是叫食肆的掌櫃的帶了其他客人先進去了,第二日賀蘭心的醜态就傳遍了長安城,還是他的父親賀蘭祥想辦法把這件事情壓了下去,賀蘭心既丢了臉面,又挨了訓斥,怎麽可能不記仇?
正擔心着,獨孤善就覺得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低頭一看就瞧見四歲的獨孤整正艱難地仰着小臉看着他。
獨孤善立刻将獨孤整抱了起來,好笑地問道:“你從哪兒鑽出來的?”
獨孤整嘿嘿一笑,就趴在獨孤善的耳邊說起了獨孤伽羅教給他的悄悄話。
獨孤善聽完,頓時一臉無奈。
獨孤善轉頭看了看于翼,有些艱難地開口道:“于兄,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可否勞煩于兄出手相助?”
“哦?”于翼頗感意外地看着獨孤善,道,“三郎君且說說看。”
獨孤善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附到于翼耳邊,低語一陣。
于翼好奇地聽着,聽完就笑了,不以為意道:“舉手之勞罷了,更何況七娘子也是難得開口,我怎好拒絕?”
于翼十分好奇,若是他們不來,這事兒獨孤伽羅打算交給誰來做?
☆、回廟去探親
一舞罷,賀蘭心一臉得意地看着獨孤伽羅,剛要開口就聽得身後有人拍掌,賀蘭心一轉頭,就瞧見于翼笑容可掬地從人群中走出。
“賀蘭娘子果然不愧為長安第一美人,體态輕盈,婀娜多姿,衣袂飄飄時宛如仙女下凡。美哉!”
聽到這麽直白的贊美,賀蘭心的臉色瞬間爆紅,一臉嬌羞地對于翼說道:“郎君過譽了。”
聽到這麽直白的贊美,侯莫陳芮抽了抽嘴角,對于翼這信口開河的技能嘆服不已。違心的話都說得跟真的似的,這人絕對要防。
于翼點點頭,又道:“對了,賀蘭娘子,我們方才來的時候,見輔城郡公似乎正在尋你,賀蘭娘子不去看一下嗎?”
輔城郡公宇文邕,宇文覺的弟弟。
“真的?那心兒先失陪了。”賀蘭心嬌羞一拜,匆匆跑走。
只兩句話,于翼便化解了可能發生的口角争執。
其餘的娘子一見事情解決,便齊齊松了口氣,再瞧這長安城家世不錯的郎君都來了獨孤伽羅這兒,索性也都不走了。
敏銳地察覺到娘子們的心事,獨孤穆趕忙起身迎了出來,将正要進門的于翼等人攔在了外邊,笑道:“諸位不是都在宴上呢嗎?就算要跑也別都跑到我這裏來啊,走走走,來時我就瞧見這寺裏有一處水清花豔,咱去那兒玩去。”
一聽獨孤穆這話,再一瞧這丁點兒大的院子,于翼等人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與獨孤穆嬉笑間便轉身往獨孤穆所說的地方走去。
見狀,獨孤伽羅也走了出來,笑着招呼娘子們,道:“我家五哥說好的地方,那一定是好,咱們也去看看,有段時間沒跟姐姐們見面了,伽羅可有好多話要說呢。”
娘子們自然是要順着獨孤伽羅的話贏下來,一群人也是有說有笑地跟上郎君們的步伐。
這一天,遵善寺裏的某處清靜之地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僧衆們一見這些世家子弟都聚在了一起,就趕忙送上茶點。都是他們惹不起的人,好生照看着總是沒錯。
于是,原本是來躲難的于翼等人又陷入了另一場應酬。要應付一群女人,可不比應付皇帝輕松多少。
說說笑笑間,原本該在人群中心的獨孤伽羅卻漸漸退了出來,尋了個被花叢擋住卻又可以看到別人的地方躲了起來。
獨孤伽羅以為自己躲得還不錯,可還是被人給找到了。
楊堅看着隔着花叢偷看人群的獨孤伽羅,嘴角不自覺地揚起,重重咳了一聲,待獨孤伽羅轉頭看過來時才開口道:“七娘子倒是會找地方躲懶,前次在桃樹上,這次又到花叢後,你是有多喜歡花?”
獨孤伽羅看看楊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