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再看看身旁的花叢,吐吐舌頭,道:“這好用嘛。倒是你,機會難得,不好好聊聊,怎麽跑出來了?”
經過這半個月,獨孤伽羅是充分體會了楊堅的不善言辭,若是不給他創造機會,他能一直靜靜地站在一旁當花瓶。
“有地方想去。”說着,楊堅向獨孤伽羅伸出了手。
有地方想去?想去就去啊,向她伸手做什麽?獨孤伽羅看着楊堅茫然地眨眨眼。
然而楊堅就是不說話,只擎着手看着獨孤伽羅。
獨孤伽羅偏頭,疑惑問道:“你這是要帶我一起去?”
楊堅點點頭:“行嗎?”
獨孤伽羅抽了抽嘴角。這邀請之詞難道不是該在他伸手之前就說嗎?
“唔……倒也不是不行,要去哪兒?”
楊堅微微一笑,道:“去了就知道了。”
這麽神秘?獨孤伽羅眉梢一挑,扭頭再看看與人相談甚歡的自家兄弟,嘿嘿一笑便将手交給了楊堅。
楊堅眼中的笑意加深,一使勁兒就将獨孤伽羅拽了起來,向人群瞄了一眼之後,就趁着沒人發現的時候拉着獨孤伽羅就跑。
兩人這一跑就一直跑出了遵善寺。
獨孤伽羅被楊堅拉着往前走,環顧四周後好奇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很遠嗎?”
“不遠。”楊堅扭頭看了獨孤伽羅一眼,“就在遵善寺後。”
遵善寺後?獨孤伽羅仔細回憶了一下遵善寺周邊的地形,記憶中這裏似乎并沒有什麽特別有趣的地方,楊堅是要帶她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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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楊堅總是有些不遵常理的舉動,獨孤伽羅隐隐對目的地産生了期待。
走在前頭的楊堅突然又扭頭看了獨孤伽羅一眼,視線定在獨孤伽羅的頭頂,道:“那枝桃花……?”
“桃花?”獨孤伽羅伸手摸了摸頭頂,這才想起那枝桃花,笑道,“可不就是你那小僮送來的那枝,丢了怪可惜的。好看嗎?”
“好看。”楊堅點了點頭。果然這桃花是最襯她的。
獨孤伽羅笑彎了眼。
遵善寺後有一小片茂密的小樹林,楊堅領着獨孤伽羅鑽進了樹林,沒走多遠,就瞧見一座藏在樹林裏的小廟。
“遵善寺後竟還有寺廟?”
說是寺廟,其實也就是一處二進院子,大門之上也并沒有懸挂牌匾告知寺廟名稱。
一進小院裏擺着一只四足方鼎,鼎裏燃着香火,一進小院的主屋設成了佛堂,裏面供奉着一座彌勒佛,一名姑子正在打掃院子,見到楊堅之後便點頭微微一笑,顯然兩人是相識的。
楊堅領着獨孤伽羅穿過佛堂,直接進入了二進院子。
二進院子看起來比一進院子更加莊嚴,小院的主屋同樣是佛堂,供奉着一尊釋迦牟尼像,像前有一姑子盤膝禪坐。
楊堅帶着獨孤伽羅停在了佛堂的門口,看着那姑子的背影,靜靜地站着。
獨孤伽羅滿心的好奇,可礙于氣氛不好開口,故而一會兒看看楊堅,一會看看那姑子的背影,看得無聊了,就又打量起佛堂裏供奉着的釋迦牟尼像。
過了好長時間,才見那姑子緩緩站起,轉身看着楊堅,一臉慈愛的笑容。
“你來了。”
☆、高熲也來了
“智仙師父。”見到将自己撫養成人的姑子智仙,楊堅的表情才變得柔和了一些,多了點笑意,多了點放松,多了點親和。
智仙笑容慈祥地點點頭,自然而然地将視線移到了獨孤伽羅身上。
“這位是……?”
楊堅立刻介紹道:“這位是衛國公獨孤公的七娘子,今日我們剛巧都在遵善寺內參加浴佛儀式,這會兒儀式結束,就請七娘子陪我來走一趟。”
聽了這番話,智仙看着楊堅,笑容裏多了幾分意味不明。
這孩子雖是陳留郡公夫妻的親生子,可打出生後就是寄養在她這裏的,是她将他從一尺多一點兒養到五尺多高的,他是什麽心性,她能不知道嗎?人都帶到她這兒來了,這哪裏是陪着走一趟這麽簡單的?
獨孤伽羅看楊堅與這姑子之間的氣氛似乎沒什麽讓她插話的餘地,于是楊堅介紹她的身份之後,獨孤伽羅就只行了一禮,并未開口。
智仙又不着痕跡地将獨孤伽羅打量了一遍,這才擡腳踏出佛堂:“你的廂房依然如故,你們兩個去那邊歇歇腳吧。”
“是。”楊堅沖獨孤伽羅招了招手,便先一步引路去了這院子的左側廂房。
“這裏是我長大的地方,出生之後我就一直住在這裏。”踏進廂房,楊堅難得地主動開口說了一個長句子。
獨孤伽羅四處張望着,不知該如何接下楊堅這話,便只“哦”了一聲。
這側的廂房看起來是只有楊堅一個人住,一邊是卧房,另一邊就是個書房,中間隔出一個小堂屋,并排放着一張方桌兩張太師椅。
獨孤伽羅在這個時候倒是格外守規矩,一直站在堂屋裏,沒敢往兩側任何一邊兒走,只是打眼這樣一看,這廂房的裝潢布置都說不上有多精致,與她在衛國公府的住處更是不能比。
雖說是被寄養在姑子這裏,可楊堅到底是出身陳留郡公府的,陳留郡公也是當朝戰功赫赫的大将軍之一,在這個軍閥把持朝政的年代,似乎怎麽也不該讓自己的親生兒子過得這麽……簡樸啊,更不用說普六茹堅還是他們家的嫡長子。
獨孤伽羅看了看楊堅的背影,沒敢說話。
楊堅一回身,才發現獨孤伽羅一直站着,好笑道:“七娘子怎麽還客氣起來了?坐啊。”
“哦。”獨孤伽羅應了一聲,便走到一張太師椅前,轉身坐下,“你經常回來這裏?”
楊堅搖了搖頭,道:“每年一次罷了。智仙師父說,回了家,就不要太常來這兒。”
獨孤伽羅偏頭想了想,舉得也是這個理。縱使是智仙師父養大了普六茹堅,他的親生父母終究還是陳留郡公夫婦,還住在廟裏時,他要怎樣與智仙師父親近都沒關系,可一旦回了家,便要顧慮陳留郡公夫婦了,太常來探望智仙師父容易引起親子隔閡。
細想起來,普六茹堅在陳留郡公府裏的日子也挺不好過的,與父母兄弟都不親近,最親近的人卻又無法日日相伴,難怪他總是笑不出來呢。瞧他進了廟之後臉上的笑容可就沒消過。
見獨孤伽羅沒了話,楊堅轉了轉眼珠子,突然說道:“對了,難得來了,不求個簽嗎?智仙師父解簽很準的,尤其是姻緣簽。”
“姻緣簽?”一聽到這三個字,獨孤伽羅就直搖頭,道,“那個我才不要呢!”
獨孤伽羅拒絕得如此幹脆,倒叫楊堅有些意外,道:“怎麽?七娘子就不關心自己此生是否能嫁個如意郎君?”
“唔……反正我不要,該發生的事情總會發生的。”獨孤伽羅撇撇嘴,态度堅決。
先不說她本不信佛,就算她信,這簽也是不會去求的。
該發生的事情總會發生……嗎?
将這話反複琢磨幾遍,楊堅突然輕笑一聲,對獨孤伽羅道:“七娘子倒是豁達,受教了。”
“不敢不敢。”獨孤伽羅忙擺手。
不過就是随口那麽一說罷了,普六茹堅琢磨出什麽來了?
在廂房裏坐着閑聊了一會兒,兩人便回了遵善寺。
溜出來的時候,兩人走的是遵善寺的一道側門,此時回去卻是走了正門。
剛要踏進寺門,獨孤伽羅餘光瞄見了一輛馬車緩緩而來,立刻停下了腳步。
“是昭玄哥哥的馬車。”
遵善寺的正門前有一段臺階,不算高,但也不矮,獨孤伽羅和楊堅是剛剛才走到頂的,此時一見到這輛馬車,獨孤伽羅又提着裙擺小跑下了臺階。
“昭玄哥哥。”等獨孤伽羅下到下邊時,高熲也剛好從馬車裏出來。
聽到聲音一轉頭就看到獨孤伽羅,高熲驚訝地問道:“七娘子?你怎麽在這兒?”
“跟普六茹出來走走。”獨孤伽羅在高熲面前停下腳步,也是一臉好奇地問道,“昭玄哥哥怎麽這個時候才來?我還以為今天你就不打算來了呢。”
普六茹?高熲擡頭往遵善寺門口看,這一看就瞧見楊堅站在臺階頂端,四目相對時還沖他拱了拱手。
高熲再四處打量一下,并未發現獨孤善等人的蹤跡。
高熲與獨孤伽羅并肩登上臺階,回答道:“原本是不打算來的,今天臨時有些事情要做,待做完事情再來,也只是趕上你們要回去的時間罷了。可突然收到衛國公的消息,說陛下今日打算與衆人在這廟裏住上一日,便讓我來一趟。
怎麽沒見三郎君他們?”
獨孤伽羅有幾分心虛地嘿嘿一笑,道:“三哥他們在廟裏呢。”
高熲的腳步一頓,側頭看着獨孤伽羅蹙眉道:“就七娘子與普六茹兩人出來?你們兩個是溜出來的?去哪兒了?”
看着高熲緊張兮兮的臉色,再聽他這一連串的問題,獨孤伽羅好笑道:“昭玄哥哥你幹嘛這麽緊張啊?只是乏于應酬,出來走走罷了。”這事兒她以前不是常做的嗎?
說話間,兩人就走到了遵善寺的大門口。
高熲與楊堅正式地打了招呼之後,就一臉和善的笑容對楊堅說道:“剛聽七娘子說今日是普六茹帶她出來走走的,熲謝過普六茹對七娘子的關懷和照看。”
☆、徹夜誦個經
高熲這話裏說了今日,也就是還有往日,瞧他那神态那架勢,分明就是在說陪在獨孤伽羅身邊的人一直都是高熲,而今日不過是高熲沒空,才有了他的機會。
楊堅不欲與高熲争論,微微颔首道一句“客氣了”,便轉身踏進了遵善寺的大門。
高熲的眼神一沉,轉瞬卻又對獨孤伽羅笑得溫柔,道:“進去吧,小心腳下。”說着,向獨孤伽羅伸出了手。
“沒事兒。”獨孤伽羅倒是沒感受到楊堅與高熲之間的暗潮,只順勢搭上了高熲伸出來的手,與高熲并肩踏進了遵善寺。
楊堅在先前衆人聚集的花園裏與獨孤伽羅和高熲暫別,高熲也在将獨孤伽羅送回獨孤家歇腳的院子之後去拜見獨孤信了。
獨孤伽羅先見過了崔氏和郭氏,這兩人倒是都沒說什麽,只是當獨孤伽羅站到獨孤善面前時,難得見着了獨孤善的冷臉。
獨孤伽羅摸摸鼻子,嗫喏道:“三哥,我回來了。”
獨孤善垂着眼,冷着臉,像是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聽到一樣。
獨孤伽羅求救地看向獨孤穆和獨孤藏,而獨孤穆笑着聳聳肩,獨孤藏也沖獨孤伽羅搖了搖頭。
“唔……三哥,我錯了,我不該不跟三哥說一聲就溜出去,讓三哥擔心了,對不起。”态度誠懇地承認錯誤總是沒錯的。
果然,當獨孤伽羅用可憐兮兮的聲音道過謙之後,獨孤善擡眼看了獨孤伽羅一眼,然後重重地哼了一聲。
“三哥……”獨孤伽羅揪起獨孤善肩膀處的衣服揪啊揪。
獨孤善轉了下肩膀,将衣服從獨孤伽羅的魔爪下解救出來。
獨孤伽羅撇撇嘴,換個地方的衣服繼續揪:“三哥,別生氣了,人家都知道錯了,我以後再要溜出去,一定先跟三哥打招呼。”
獨孤善被這句話氣笑了,瞪了獨孤伽羅一眼,道:“還想有以後?你都多大了,怎麽還這麽沒規矩?”
“唔……我不是一直都挺沒規矩的嘛……”獨孤伽羅小聲嘟囔道。
獨孤善眉毛一豎,冷聲道:“你說什麽?”
“不不不,沒什麽,沒什麽,嘿嘿。”獨孤伽羅趕忙把腦袋搖得撥浪鼓一樣,沖獨孤善一個勁兒地谄笑。
獨孤善嘆一口氣,終究是拿獨孤伽羅沒辦法,只故作嚴厲地問道:“你與普六茹去哪兒了?”
“遵善寺後的小佛堂。”獨孤伽羅立刻坦白。
“去那兒做什麽?”獨孤善不解地蹙眉。
不等獨孤伽羅解釋,獨孤穆就笑着說道:“那裏是普六茹長大的地方,他這兩年浴佛節的時候都要順路去一趟。”
獨孤善看了獨孤穆一眼,暗道這小子又不知是從哪裏聽說的這個消息。
獨孤善再次看向獨孤伽羅,警告道:“就算你覺得普六茹不是壞人,也少跟他單獨行動,若再有下一次,就罰你禁足!”
“絕不會有下次!”一聽說要被禁足,獨孤伽羅立刻舉起手作發誓狀,“我以後一定乖乖聽三哥的話!”絕對不會給你罰我禁足的機會!
“你啊!”獨孤善無奈地剜了獨孤伽羅一眼,“你從小就是這樣,錯誤沒少犯,就是事後态度好,讓父親瞧着都不舍得罰你。”
獨孤伽羅嘿嘿一笑,抱住獨孤善的胳膊撒嬌道:“三哥不是也不舍得嘛。”
“再有下次,你看我舍不舍得!”獨孤善使勁兒捏了捏獨孤伽羅的鼻子。
獨孤伽羅揉揉鼻子,暗想她絕不會給獨孤善這個機會。
皇帝之所以會突然決定在遵善寺裏留宿一夜,是因為身體突然不适,若讓大臣們帶着家眷先行離開怕是要招致口舌,故而才決定讓這一大群人在遵善寺裏留宿一夜,對外給出的理由是皇帝要帶着朝廷重臣及其家眷徹夜誦經祈福。
于是,晚飯之後自然就要開始誦經祈福了。
誦經祈福這樣的體力活,自然是不會要身體不适的皇帝親自來做,獨孤信等威望頗高的重臣也只是吟誦兩遍做做樣子便走了,美其名曰有政事要議,最後自然是留下一衆家眷在大殿裏誦經祈福。
“阿娘,我來吧。”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獨孤伽羅挪到崔氏身邊,拿過了崔氏手上的毛筆。
年長者總是喜歡在誦經時一并抄寫,似是覺得執筆寫下的一筆一劃都更加虔誠。可此時天色漸暗,縱使燃了燭火,那光芒依舊算不得明亮,在這樣的光線下寫小楷必是要傷眼。
“也好。”崔氏揉了揉眼睛,便讓位置,轉而坐到獨孤伽羅之前的那個蒲團上去了。
獨孤伽羅迅速在案前坐好,提筆沾了墨,一筆一劃慢慢地寫了起來。
不是她不想寫得快一些,只是若寫得快了,崔氏又該念叨她心不誠了。
獨孤善也替了郭氏的位置,加入到抄經書的行列中。
其他家的郎君娘子們一見獨孤家換了人手,也紛紛效仿,不一會兒,這大殿裏抄經的就都是年輕人了。
就這樣耗到亥時,侯莫陳芮就嚷着要長輩們回去休息,留他們在這裏“徹夜誦經”便可。
一衆長輩也是熬不住,故而小輩們一嚷嚷起來,也就順勢都去歇着了。而長輩們一走,大殿裏的年輕人們也才松一口氣。
“天啊!是哪個天殺的想出這種事情的?還徹夜誦經祈福?這是要給誰祈福啊?”侯莫陳芮将筆一摔,不樂意地抱怨道。
于翼笑道:“知道你心直口快,趕緊閉上嘴吧。”他這話再叫人傳出去,可有他好受的!
侯莫陳芮冷哼一聲,不僅沒閉上嘴,反倒提高了聲音,道:“話是我說的,我說就說了,誰想去告狀就去,可也都掂量清楚,若整不倒我,我就讓你們雞犬不寧!”
聞言,于翼無奈地搖搖頭,道:“得了,這裏也沒人說要把你怎麽樣,佛祖威嚴也不能叫你消停點兒!”
侯莫陳芮撇撇嘴,突然揚聲對獨孤伽羅道:“小伽羅,唱歌曲兒來聽聽。”
獨孤伽羅嘴角一抽,暗道侯莫陳芮又開始撒瘋。
“我可不唱,別一不留神把詞寫到佛經裏去,那我可就罪過了。倒是侯莫陳哥哥你看起來很閑的樣子,不如給大家唱個曲兒樂呵一下?”獨孤伽羅手下不停,一邊寫一邊調侃侯莫陳芮。
坐在後頭的賀蘭心也放下了筆,聽到獨孤伽羅這話,就不屑地嗤笑一聲,道:“侯莫陳芮你讓她唱曲兒是有意讓我們不得安寧嗎?她唱的曲兒能聽嗎?”
☆、當頭一悶棍
侯莫陳芮咋舌。
這賀蘭心,怎麽哪兒都少不了她呢?他們好友之間相互調侃,有她賀蘭心什麽事兒?
侯莫陳芮兩手撐在身後,仰頭看着高高的佛像,道:“小伽羅唱的曲兒可不是誰都有福氣聽的,可不像某人的舞,跳得跟猴子打架似的,還上杆子丢人現眼。這麽喜歡跳,怎麽不去當舞伎啊?”
侯莫陳芮話音一落,賀蘭心的臉色就漲得通紅,氣得。
“侯莫陳芮,你說誰是舞伎?”
侯莫陳芮輕笑一聲,道:“賀蘭心,你是沒長耳朵吧?還是你家阿娘沒好好叫你漢話啊?”
“你!”賀蘭心猛地站起來就要沖到侯莫陳芮面前去,至于是要動手還是要近距離動口就不得而知了,因為賀蘭心被人喝住了。
“寺廟大殿,佛祖在上,鬧什麽?”輔城郡公宇文邕把筆一摔就是一聲威嚴十足的怒喝。
衆人被這一聲怒喝吓得一哆嗦,這才想起來大殿裏還有個悶聲不響的皇族。
賀蘭心一跺腳,跟宇文邕撒嬌道:“表叔,侯莫陳芮侮我!表叔幫我……”
“坐下!”
宇文邕的眼睛一瞪,賀蘭心立刻收聲,雖不情願,卻不敢不坐。
宇文邕又道:“今夜不抄完五十遍,你就不用回去了!”
“表叔,我……”賀蘭心還想說什麽,可一見着宇文邕的冷臉,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只得乖乖拿起筆,滿心憤恨地抄經。
宇文邕這才望向侯莫陳芮,沉聲道:“也請郎君慎言。”
侯莫陳芮撇撇嘴,重新提起筆,歪歪扭扭地靠在案上,有一筆沒一筆地抄經。
怎麽除了獨孤伽羅以外的娘子們都這麽不經逗呢?小時候還能在一起鬧一鬧,越是長大就越玩不到一起去了,真沒意思!還是小伽羅那性子好。
将一段經文抄過兩遍,獨孤伽羅是半句都沒記住。活動了一下手腳,獨孤伽羅就在洛容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獨孤伽羅這一起身可謂是萬衆矚目,獨孤善立刻開口問道:“去哪兒?”
“唔……一會兒就回來。”縱使是獨孤伽羅,也不好意思對着自家哥哥說我想去趟廁所。
“叫洛容和洛生陪你一起去。”獨孤善囑咐道。
獨孤伽羅微微一笑,道:“不必,洛容陪我去就夠了。”
說完,獨孤伽羅就帶着洛容腳步匆匆地離開了大殿。
獨孤伽羅的離開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侯莫陳芮更是隔着好幾個人向獨孤善詢問獨孤伽羅的去向,獨孤善只笑而不語,搞得侯莫陳芮一頭霧水,最後還是于翼看不過眼,踹了侯莫陳芮一腳。
“外邊烏漆墨黑的,七娘子能去做什麽?你傻啊。”
侯莫陳芮愣了愣,想了想,這才反應過來,尴尬地垂下頭繼續抄經。
誰都沒注意到,在獨孤伽羅離開大殿之後,賀蘭心也将自己的女婢遣出了大殿。
從茅房裏出來,獨孤伽羅就被人打了一悶棍,眼前一黑,便昏倒在地,再醒來時便是在柴房裏,手腳都被粗麻繩綁住。
獨孤伽羅嘆一口氣,一偏頭就看到躺在身旁尚未蘇醒的洛容,洛容的手腳也同樣是被綁住的。
從柴房的窗戶向外看去,窗外依舊是夜色籠罩,看樣子她昏迷的時間并不長,這柴房也應該是遵善寺裏的柴房。
既然還在遵善寺裏,那想必過不了多久獨孤善他們就該找來了,因此獨孤伽羅并不十分擔心。
穿越而來,最讓她感到慶幸的就是有一個和睦友好的家庭,她雖不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卻因為是最小的女兒而備受寵愛,這是她這一生的倚仗。
那麽是誰打了她這一悶棍呢?除了賀蘭心,獨孤伽羅不作他想。
今日來到遵善寺的、今夜還在那大殿裏的都是她熟悉的人,雖然其中可能有很多是獨孤信的政敵或者立場不同,可該是沒有人會蠢到在這樣毫無意義的時機做這樣毫無益處的事情。
換言之,打她的人只是看她不順眼而已,那就只會是同輩人。而敢打她的同輩人還真是不多,郎君們不會對女子下手,這點節操他們還是有的,而娘子們……怕也就賀蘭心有這個膽子了。
在“敢做”這一點上,獨孤伽羅其實還蠻欣賞賀蘭心的,如果那女人不是那麽善妒,或許她們還能成為朋友。
獨孤伽羅長舒一口氣,輕輕地靠在了身後的幹草堆上。
還要等多久呢?等着等着,獨孤伽羅竟是睡着了。
如獨孤伽羅所料,自打獨孤伽羅離開大殿之後,不愛抄經的獨孤穆就開始掐算時間,可兩刻鐘過去了,獨孤伽羅還沒回來,獨孤穆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
茅房是有多遠竟讓獨孤伽羅去了兩刻鐘?這兩刻鐘都夠他緩步從遵善寺東頭走到西頭了。
自家的妹妹雖然頑劣,可也有分寸,白日裏會獨自一人四處亂跑,可到了夜裏絕不會做讓他們擔心的事情,即使要做,也會差人與他們打個招呼,這樣不聲不響地消失兩刻鐘定是出了什麽事。
獨孤穆與獨孤善這麽一說,獨孤善就也坐不住了,随後,獨孤家的兄弟連同高熲便一齊離開大殿。
楊堅心裏嘀咕,不知是出了什麽事情,想了想,就追了出去。
侯莫陳芮和于翼也覺得事有不對,便也跟了出去。
裝作專心抄經的賀蘭心一見這麽多人都在擔心獨孤伽羅的安危,原本愉悅起來的心情再度灰暗下去。
獨孤伽羅到底是有哪裏好?獨孤家的兄弟寵着她護着她也就罷了,那是自家血親,可連嘴巴惡毒的侯莫陳芮和風度翩翩的于翼都待她不錯,如今連不愛理人的普六茹堅都對她上了心,為什麽?
而在大殿門口碰頭的幾個人先一起去了茅房,意料之中地沒找到獨孤伽羅之後,幾人便分頭行動,在夜色籠罩的遵善寺中尋找消失不見的獨孤伽羅。
☆、天生惹事精
“獨孤伽羅!伽羅醒醒!”
“七娘子!七娘子你快醒醒啊!”
耳邊不知何時開始一直有人在吵,粗糙的麻繩在手腕上蹭來蹭去,引起陣陣刺痛,無論哪種感覺都讓獨孤伽羅睡不安生。
獨孤伽羅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昏昏沉沉地開口道:“三哥……?”
“伽羅?獨孤伽羅,清醒點兒!看着我,我是誰?”楊堅扶着獨孤伽羅坐正,輕輕拍打着獨孤伽羅的臉頰,試圖讓獨孤伽羅清醒一些。
“恩?”獨孤伽羅這才覺出這個聲音的不對勁兒。他家三哥的聲音應該更溫柔一些。
明明已經醒了,可腦子卻還是昏昏沉沉的,總覺得很不舒服。
獨孤伽羅努力張着雙眼,仰頭看了看蹲跪在她面前的男人。
“普……六茹?”
“對,是我。”楊堅松了一口氣,接着又問道,“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手臂能活動嗎?手指呢?”
楊堅一邊快速提問,一邊擺弄着獨孤伽羅的手腳。
獨孤伽羅的大腦還不太能反應得過來,但這些簡單的問話卻是不用思考身體就會先給出反應的,于是獨孤伽羅随着楊堅的問題動了動手臂,而後曲直手指。
楊堅這才真的放心下來。
方才尋到柴房這裏,他本沒想到有人的膽子會大到把衛國公的女兒關進柴房,若不是聽到了洛容的呼救聲,他定是要與獨孤伽羅錯過了。
天知道當他看到獨孤伽羅被綁着丢在幹草堆裏時心髒都要停跳了。
扶着獨孤伽羅起來,楊堅又覺得獨孤伽羅似乎有哪裏不對勁兒,仔細将獨孤伽羅那張泛紅的小臉打量一遍,楊堅就發現獨孤伽羅的眼神有些迷離。
楊堅眉心一跳,擡手撫上獨孤伽羅的額頭。
“糟了,她發燒了。”說着,楊堅一轉身,就利落地将獨孤伽羅背到了背上,“洛容,你跟我送她回房。”
背着獨孤伽羅走出柴房,楊堅又對等在門口的阿寶說道:“阿寶,你去大殿那邊等着獨孤家的三郎君他們,告訴他們七娘子已經找到了,不過似乎是着涼了,我與洛容先送她回房。”
“是,郎君。”阿寶好奇地看了一眼楊堅背上的獨孤伽羅,奈何獨孤伽羅垂下的長發遮住了臉,再加上天色昏暗,阿寶什麽也沒看到,楊堅就已經背着人走開了。
阿寶聳聳肩,趕忙跑回大殿那邊去。
這一次,楊堅是直接把獨孤伽羅送到了床上。
“七娘子!”洛容撲到床邊,看着又睡過去的獨孤伽羅,急得快要哭出來了,“郎君,郎君你說這該怎麽辦?”
楊堅蹙眉。這事兒該怎麽辦?叫他說他也說不好。
首先他并不知道獨孤伽羅主仆是被誰關進柴房的,雖然心中已經有了人選。其次他不知道獨孤伽羅和獨孤家的兄弟們打算怎麽處理這件事情,若是想要讨回公道,那就要通知衛國公,可若不想,這事兒就要瞞下來,私了。
若依着他的意思,他是覺得這事兒适合私了。
這丫頭怎麽總是惹事上身?
“有沒有辦法給七娘子退熱?”
“退熱……有!有!”有了可以做的事情,洛容也總算不那麽慌張了,輕手輕腳地端着房間裏的水盆去打了一盆冷水,回來後就忙活着用浸了冷水的布巾敷在獨孤伽羅的額頭上。
楊堅一直靜靜地守在床邊,直到獨孤善兄弟三人回來。
“怎麽樣?”匆忙謝過過于翼和侯莫陳芮,獨孤善兄弟三人就立刻飛奔回來,沖進門後的第一句就是詢問獨孤伽羅的情況。
楊堅看了看床上的獨孤伽羅,答道:“只是有些發熱,其他身體各處都沒有受傷。”
只是發熱嗎?
獨孤善松了口氣。
“怎麽回事?普六茹你是在哪裏找到小妹的?”獨孤穆走到窗前探頭看了看獨孤伽羅,然後才退回來向楊堅問道。
楊堅眉心一蹙,道:“在寺廟的柴房裏,七娘子和洛容都是被綁着的。”
“綁着?!”獨孤兄弟三人大驚,“是誰?!”
楊堅搖了搖頭,又說道:“我還沒讓人去通知衛國公,三位郎君看要不要……?”
聞言,兄弟三人皆是一愣,而後面面相觑。
“洛容,伽羅燒得厲害嗎?”獨孤善問道。
幾位郎君都回來了,洛容也算是找到了主心骨,也總算是鎮定了下來。
“回三郎君,不厲害。若照以往來看,七娘子睡一覺起來就該好了。”
他們七娘子的體質極易發熱,卻也十分容易退熱,這體質倒也奇怪。衛國公請過好多大夫來,可誰都查不出個毛病來,他們也只能提防着,小心着。這次若不是因為被綁而受到了驚吓,洛容也不至于驚慌至此。
“恩,”獨孤善點了點頭,“你小心照顧着,有事就讓洛生去叫我。這件事情先不要與兩位夫人說,等伽羅醒了,由她決定。”
“是,三郎君。”洛容應下。
獨孤善這才看向自己的弟弟和楊堅,道:“你們随我出來。”
四個人都出了獨孤伽羅的房間,站在院子裏,獨孤善才先對楊堅說道:“多謝普六茹對伽羅的照顧,最近似乎總給你添麻煩。”
“無妨。”楊堅立刻回答道,“我做的,皆是我想做、我願做的,無所謂麻煩。”
獨孤穆笑道:“平日裏看你都是冷冰冰的樣子,還以為你有多不近人情,如今看來,倒是個愛自找麻煩的人。你這個朋友,我交了!”
他家小妹與誰的關系都好,可縱使是有近十年交情的于翼和侯莫陳芮都不會對她這般上心,普六茹這個才與小妹相識不久的人卻能做得與他們這幾個哥哥相提并論,雖說也是因為私心,可他到底是認真做了,就沖這份認真,他獨孤穆認可這個人。
“我的榮幸。”楊堅盯着獨孤穆看了半晌,才憋出這樣一句話來。
這樣的對話,他沒經歷過。
獨孤穆被這句話逗得哈哈大笑。
楊堅窘得臉色微紅,幸而有夜色遮擋,看不出來。
“咳……這件事情,三位郎君有何打算?”楊堅忙轉移話題。
聽到這話,獨孤穆和獨孤藏都看向獨孤善。
獨孤善眯起眼睛想了想,道:“不管是誰,敢對獨孤家的人下手,總要付出點兒代價!伽羅要做的決定,是伽羅的事情,我們這些做哥哥的,卻也不會袖手旁觀!”
☆、你敢去問嗎
獨孤伽羅這一覺睡得香甜,發燒的那一點點熱度完全沒有影響到她的睡眠,反而像是一劑安眠藥,讓她睡得更踏實,直到旭日東升,才被洛容給叫了起來。
“七娘子……七娘子,醒醒。收拾一下咱們該回府了。”
因為洛容一直在耳邊念個不停,獨孤伽羅終于是睜開了眼睛。
看清了周圍的景象之後,獨孤伽羅向洛容問道:“昨夜我又發燒了?是三哥送我回來的?”
洛容扶着獨孤伽羅起來,一邊幫獨孤伽羅更衣,一邊說道:“昨夜是普六茹郎君先找到的咱們,也是普六茹郎君背着七娘子回來的。這兩年七娘子都沒怎麽發燒,昨夜可吓壞婢子了。”
“你不是該習慣了嗎?”獨孤伽羅好笑地看着表情故意誇張的洛容。
洛容不滿道:“這哪裏是能習慣的事情啊?婢子希望七娘子能好好的,健健康康,快快樂樂。”
獨孤伽羅忍俊不禁道:“這天底下哪有那麽好的事兒?”
誰都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可這最簡單的要求卻是最難做到的。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