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來看看你?”

“能!怎麽不能!”獨孤伽羅忙笑着牽起崔氏的走,引着崔氏進屋坐下,“我可巴不得整日與阿娘在一起呢!”

“那明日起,你便搬到為娘的那屋去住着吧。”崔氏故作認真地說道。

獨孤伽羅一愣,繼而嘿嘿一笑,道:“這可不行,若是阿娘搬到女兒這兒來倒是不錯,只是女兒不好去阿娘那兒,不然女兒去了,阿爹可就不好去了。”

沒想到獨孤伽羅會這樣說,崔氏的臉一紅,嗔瞪了獨孤伽羅一眼,佯怒道:“是誰教的你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都跟你五哥學壞了!”

“才沒有!”獨孤伽羅抱住崔氏的胳膊撒嬌道,“五哥可正經了呢!”

崔氏抽了抽嘴角。獨孤家上下就數五郎君獨孤穆最不正經了,她這女兒到底是怎麽如此淡定地說出這樣違心的話得呢?

“為娘的來找你是有事要與你說。”

“阿娘只管說。”

崔氏卻先嘆了一口氣,而後才說道:“你三哥和五哥為官也有月餘,可瞧着他二人每日回家時的臉色,便知他們做得并不順利。為娘的覺得,未必是他二人做得不好。”

說到這裏,崔氏停住,看着獨孤伽羅。

一瞧崔氏的神色,獨孤伽羅就明白了崔氏未說完的話。

“阿娘的意思是說朝中有人有意為難他們?”

崔氏點了點頭,又道:“為娘的意思倒不是說有人與咱們獨孤家過不去,只是身為門閥子弟,身上總是帶着些旁人不喜的傲氣和銳氣,你五哥倒還圓滑,可你三哥卻只是看着好說話罷了,心氣是比誰都高的,這些日子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獨孤伽羅蹙眉。倒是有這種可能。

“那依阿娘的意思,這事兒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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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娘的也沒有什麽好辦法,只是為娘的也不忍心瞧你兩位哥哥受這不必要的冤屈,”崔氏又嘆一口氣,道,“這幾日,為娘的就打算出去走一走,遞上拜帖去該去的地方拜會一下。但還有一件事情,為娘的希望由你來做。”

獨孤伽羅立刻說道:“有什麽是我能做到的,阿娘只管說便是。”

崔氏點點頭,似是很滿意獨孤伽羅的反應。

“你明日中午,帶上吃的去官署走一趟。”

“啊?”一聽這話,獨孤伽羅目瞪口呆地看着崔氏,“阿娘,那我進不去啊!”

崔氏看着難得露出這種好笑表情的獨孤伽羅,得意一笑,道:“為娘的既然要你去,定就能叫你進去。”

☆、送湯小郎君

五月末,長安城的氣溫并沒有多高,只是陽光炙熱,這溫度便也上升了幾分。

獨孤伽羅穿一件天藍色的寬袖大衫,頭頂綁了條同色的綸巾,俨然是一副唇紅齒白俏郎君的模樣。

洛生跟在獨孤伽羅的身後,兩手各提一個大食盒。

獨孤伽羅一邊唿扇着寬大的袖子扇風,一邊腹诽自家阿娘。

昨日商讨的時候就看阿娘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她還道阿娘智慧過人,定是有什麽好法子送她進宮,結果阿娘一大早就送了一套男裝過來……

倒也是個法子,只是算不上多好罷了。

獨孤伽羅揣着崔氏給的牌子,一路過五關斬六将,好容易才找到了自家哥哥們工作的地方。

雖然崔氏是要獨孤伽羅在午飯的時候來,可未免尋不着該尋的人,獨孤伽羅來得早了些,因此官員們都還老老實實地坐在官署裏工作。

獨孤伽羅站在官署門前探頭探腦地往裏看,推了推頭上的綸巾,實在是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什麽人在那兒?”

正猶豫着,獨孤伽羅就聽身後一聲低喝,吓得獨孤伽羅打了個哆嗦,有些驚慌地轉身看向來人。

“那個……”獨孤伽羅又推了推頭上的綸巾,壓低了聲音開口道,“那個……我是來找我家三哥……不是,我是來找獨孤善的,他……他在嗎?”

一聽獨孤伽羅這話,那人眉梢一挑,将獨孤伽羅從頭到腳好好地審視一番,而後才開口問道:“你是獨孤善的弟弟?唇紅齒白的,怎麽長得像個小娘子?”

獨孤伽羅心裏一咯噔,咧開嘴嘿嘿傻笑兩聲。

“別人也這麽說。”

那人瞧獨孤伽羅長的好看,又是一副呆呆憨憨的樣子,心想也不好為難獨孤家的小孩子,就好心開口道:“你三哥這會兒怕是不在,你要不要進去等?”

碰上好人了!獨孤伽羅兩眼一亮,滿眼期待地看着對方問道:“我能進去嗎?會不會……不太方便?”

“不會。”那人爽朗一笑,“就你長了這麽大點兒,随便塞哪兒都成,不占地方。”

獨孤伽羅無語。這人怎麽說話呢……

心中腹诽,獨孤伽羅卻還是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開心道:“謝謝哥哥……不對,多謝兄臺。”

被獨孤伽羅這颠三倒四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那人便領着獨孤伽羅進了官署。

進了官署,獨孤伽羅就見這裏的人都在埋頭工作,她也不好突然開口招呼人家來吃點兒零食什麽的,只得跟洛生二人先找個地方呆着,眼巴巴地瞅着,看這群人什麽時候放下手上的工作有要休息的意思。

獨孤伽羅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時辰,站得兩腿發酸,才終于瞧見有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而這個人站起之後,其餘人也紛紛站了起來。

見狀,獨孤伽羅忙拍了洛生一下,洛生反應也快,迅速将兩個食盒的蓋子打開。

食盒一開,百合湯的香氣就噴湧而出,引得官員們紛紛側目,想看看是哪裏冒出來的味道。

獨孤伽羅捧一盅百合湯出來,丢一句“見機行事”給洛生,就捧着那一盅百合湯嗒嗒嗒嗒地跑到了最先起身的那人面前,一伸手就将那盅百合湯送到了對方面前。

被獨孤伽羅攔住的人是一位職內,統管國家稅收事務,獨孤善就是被這位選來辦事兒了。

而因為這位職內被一個小郎君攔住,這裏的其他官吏也都停下了向外走的腳步,站在一旁一窺究竟。

“是誰讓你進來的?”見到自己的地盤上出現了陌生人,這位職內板着臉,面相可怖地看着獨孤伽羅。

獨孤伽羅立刻縮起肩膀,裝作害怕的樣子,怯怯道:“不……不認識。”說完,不等那職內再說什麽,獨孤伽羅就又繼續說道,“這是我們自家熬的百合湯,阿娘說能補中益氣,安心益智,您……不喝嗎?”

一面紅齒白的小郎君眨着無辜的大眼睛站在自己面前問自己要不要喝湯,職內還真不好意思回一句“我不喝你出去”,尤其是瞧着獨孤伽羅兔子一般瑟瑟發抖的樣子,這位職內就更狠不下心了。

伸手接過那碗百合湯,職內向獨孤伽羅問道:“你家阿娘要你送來的?”

另一邊洛生一見那職內接了湯,就立刻将食盒裏剩下的湯分給這官署裏的其他官吏。

将手上的湯送了出去,獨孤伽羅才笑了,聽到問題就搖頭回答道:“是阿娘要我送來的,但是是我三哥要阿娘準備的。”

“你三哥?”将百合湯喝碗,職內就将碗還給了獨孤伽羅,“你三哥又是誰?”

獨孤伽羅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十分自豪地說道:“我三哥叫獨孤善。”

“哦?”職內眉梢一挑,眼中有了些許笑意,“我還當那小子打算跟我死磕了呢。”

恰巧這時外出辦事的獨孤善趕了回來,一瞧見洛生就被吓了一跳,瞧見洛生面前的食盒以及同僚們手上的湯時,獨孤善就猜到了什麽,因此待走到職內面前時,獨孤善就已經調整好了表情。

“三哥!”一見到獨孤善,獨孤伽羅立刻連蹦帶跳地跑了過去,“三哥,我把你要我帶的百合湯帶來了,也給諸位大人分下去了!”

果然。獨孤善笑着拍了拍獨孤伽羅的小腦袋,就走到了職內面前,恭敬道:“大人,事情辦完了。”

“恩。”職內點點頭,方才出現在臉上的笑意已經消失不見,對着獨孤善時依舊是與前幾日相同的冷臉,“午飯之後與我詳說。”

話音落,這職內便繞開獨孤善,大步離開官署。

其餘的官吏也紛紛将碗還給洛生,客氣地與獨孤善道了謝,才各自離開。

待人都走了,獨孤善突然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獨孤伽羅給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看出獨孤善只是累了。

獨孤伽羅從洛生那裏又接過一碗百合湯,蹲下遞到獨孤善面前,笑容甜美道:“三哥,累了吧?喝碗湯吧。”

獨孤善接過湯就當成水似的灌了下去,然後才覺得舒服點兒。

“崔阿娘要你送來的?”

獨孤伽羅點點頭,俏皮道:“阿娘怕兩位哥哥受委屈,特地要我來送點兒賄賂。”

獨孤善靠着身後的桌腿,疲憊笑道:“勞崔阿娘費心了,也辛苦你跑來跑去的。”

獨孤伽羅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三哥怎麽還客氣起來了?我今日不知能不能見着五哥,三哥若是碰上了,幫我給五哥捎個話,就說我明日中午去他那邊兒。哥哥們就只管做好你們的事情,其餘的,有我跟阿娘打點。”

獨孤善擔憂道:“你與崔阿娘的心意我跟五弟心領了,只是這皇城官署之地你能安然無恙地進來一次,卻未必有第二次,還是別來了吧。”

獨孤伽羅下巴一挑,得意道:“三哥當我是誰?這點兒小事兒還難不倒我!三哥放心,我就來帶個話,好讓那些大人們知道這是獨孤家的心意,日後便都要洛生來。”

聽了這話,獨孤善才放心下來,兄妹倆又聊了幾句,獨孤善就送獨孤伽羅出了皇城。

☆、探望楊堅去

接連三四天,獨孤伽羅日日中午都往皇城裏跑,不是去給獨孤善那邊兒打點,就是去獨孤穆那邊,幾天下來,獨孤伽羅是跟官署裏的人混熟了,并且關系不錯,但獨孤善和獨孤穆的狀況似乎還是沒有好轉,兩人依舊每天都忙個不停。

獨孤伽羅坐在自己院子裏的秋千上,愁眉不展。

見狀,洛容端上一盤梨片,送到獨孤伽羅面前後開口寬慰道:“七娘子別擔心,夫人也說官署裏的那些大人們是想考驗考驗咱們三郎君和五郎君,等考驗過了,三郎君和五郎君的日子定就好過了。”

獨孤伽羅嘆一口氣,不開心地說道:“可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啊?三哥和五哥都瘦了。”

道理獨孤伽羅都明白,她只是擔心而已,洛容也說不出更多寬慰的話來,只能盼着官署裏的大人們盡早放過他們家的郎君們。

想着自家哥哥們這樣的苦日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頭,獨孤伽羅就又想到了與自家哥哥們同一批入官署的郎君們。

“洛容,你有聽說其他郎君們的狀況嗎?”

洛容想了想,回答道:“于家的大郎君七娘子是不用擔心,官署裏從上到下都已經被他收得服服貼貼。侯莫陳家的大郎君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聽說在官署裏大鬧了好幾次,雖然被罰得厲害,可也讓人不敢招惹。只是……只是普六茹家的大郎君那邊兒……”

“普六茹?普六茹堅?他怎麽了?”一聽說楊堅有難,獨孤伽羅立刻擔心起來。

洛容左右瞄了兩眼,确定周圍沒有人之後,才蹲在獨孤伽羅身邊,低聲道:“婢子聽人說,普六茹郎君本就不善言辭,在官署裏沒少被人刁難,而且……而且普六茹家似乎也沒人幫他打點什麽,因此……”

獨孤伽羅忙問道:“陳留郡公夫婦呢?怎麽會沒人幫他?”

那個人在人際關系的處理上本來就很笨拙了,在他們這一群同齡人之間都是總被人刁難的那個,這進了官署,沒個人幫襯豈不是要被人欺負死了?

洛容又小心謹慎地左右看了看,說話的聲音放得更低了:“婢子聽說普六茹家的大郎君并不得寵,也不受重視,比起不在身邊長大的大郎君,他們似乎更屬意二郎君。”

“那他這段時間一直都是一個人受累?”獨孤伽羅眉心緊蹙。

洛容點點頭:“婢子倒是聽說其餘的幾個郎君都有幫忙,可……七娘子您也知道,其他郎君光是自己的事情就焦頭爛額了,幫也幫不上多少。”

這還是多虧了有他們家七娘子,才使得普六茹堅與其他郎君的關系變得要好,不然他可真要孤軍奮戰了。

聽完,獨孤伽羅眉心緊蹙。

若不是自家的哥哥們也進了官署受罪,獨孤伽羅也不會了解這事兒到底有多鬧心。原本都是天之驕子,那些沒什麽本事的做了什麽事還都會被人猛個勁兒地誇贊,如獨孤善這樣原本就才華出衆的更是早被捧上了天,那是從小到大就聽慣了贊美的。

結果這下可好,進了官署,品階比他們低的都對他們敬而遠之,品階比他們高的也仗着一個“上司”的身份整日欺壓他們,從前做什麽都是好的,如今做什麽都是錯的,還不是真的錯了。

獨孤善素來溫和示人,這幾日卻總是冷這個臉,往日的風度與和善分毫不現。獨孤穆一直游戲人間,風流倜傥得過且過,可這幾日也天天繃緊了神經,那向來不認真考慮事情的腦子似是沒停過一般。

洛容雖說于翼和侯莫陳芮的狀況不需要擔心,可這并不表示這兩個人不是備受煎熬,只是在說這兩個人有能力獨自解決。

這樣的四個人都被逼至如此境地,那個缺心眼的普六茹再沒個人抱怨傾訴,不得憋出點兒病來?

“洛容,去打聽一下普六茹家的大郎君在哪裏辦差,咱們去一趟。”

“去一趟?”洛容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着獨孤伽羅,“七娘子,咱們……不好去吧?”

“這有什麽不好的?”獨孤伽羅不以為意,“我心裏有數,你去吧。”

“是。”洛容撇撇嘴,不情不願地打聽消息去了,心裏卻想着這事兒要去與六郎君獨孤藏說一聲,自家娘子口中的“心裏有數”是完全不值得信任的。

獨孤藏聽說這事兒之後仔細想了想,便囑咐洛容不管獨孤伽羅說什麽,她與洛生二人都不能離開獨孤伽羅身側。

洛容應下之後,就去回複獨孤伽羅了,于是主仆三人收拾了一番,便往京兆府去了。

楊堅是被京兆尹看中,去了京兆府做功曹。

當獨孤伽羅抵達京兆府的時候,申時已過。獨孤伽羅讓洛容帶着碎銀去京兆府門口跟守門的侍衛打聽了一下楊堅的行蹤,知楊堅還在京兆府裏,獨孤伽羅便坐在馬車裏一邊吃茶一邊等。

突然想起不遠處的街口有家賣煎餅的小攤,雖不是什麽有品位有檔次的店鋪,可攤主做的煎餅味道一絕,是長安城裏數一數二的,于是獨孤伽羅便遣了洛生去買,自己與洛容繼續等。

半個時辰之後,獨孤伽羅都在馬車裏眯了一覺了,楊堅才滿身疲憊地從京兆府裏出來。

洛容一瞧見楊堅就推醒了獨孤伽羅,獨孤伽羅立刻推開車門,揚聲喊了楊堅一聲。

乍一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楊堅被吓了一跳,當遲鈍的大腦分辨出那是女人的聲音之後,楊堅更困惑了,慢半拍地轉頭看向聲源,楊堅便瞧見了這幾日一直相見卻總也沒機會見的人。

楊堅精神一振,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獨孤伽羅眼前,不自覺地露出一丁點兒笑容。

“七娘子怎麽在這兒?”

☆、心平和忍讓

獨孤伽羅燦然一笑,道:“聽說你在京兆府裏,剛巧路過,便來看看你狀況如何。”

楊堅只覺心中一暖,微笑道:“七娘子有心了,我這裏一切都好。”

獨孤伽羅笑而不語。還一切都好呢,黑眼圈都冒出來了,好什麽好啊?

剛好瞥見去買煎餅的洛生回來了,獨孤伽羅便對楊堅說道:“你這是要回府嗎?我送你?”

楊堅猶豫了一下,終還是承了獨孤伽羅的情。這些日子忙到連一刻鐘的功夫都空不出,待到忙完一日時,自己也是滿身狼狽,根本無法去見獨孤伽羅,今日難得見面,楊堅是舍不得就這樣分開。

兩人在馬車裏坐好,獨孤伽羅就從洛生手上接過了煎餅。

洛生去買煎餅的時候就知道獨孤伽羅的心思,故而這煎餅也是特地分成兩份。

獨孤伽羅給了洛生一個贊賞的目光,便将其中一份遞給了楊堅,獻寶似的說道:“餓嗎?嘗嘗?就在那邊街口的老丈那裏買的,可好吃呢!”

看着獨孤伽羅單純甜美的笑臉,積攢了幾日的陰郁心情總算稍有纾解,楊堅搖了搖頭,道:“多謝七娘子好意,只是……我還不餓。”

“這樣啊。”獨孤伽羅收回手,卻是盯着左手的煎餅看了看,又盯着右手的煎餅看了看,而後轉頭看向眼睛,可憐巴巴地眨着眼,“你真的不要嗎?”

楊堅一愣,旋即暗笑。這丫頭是買多了自己吃不下?

楊堅笑着伸出了手拿過獨孤伽羅左手的煎餅,道:“那就多謝七娘子了。方才還沒覺得餓,這會兒聞着餅香,倒還真是餓了。”

獨孤伽羅這才又眯着眼睛開心地笑了,絲毫不在意形象地開始啃餅。

見獨孤伽羅都這樣豪放了,楊堅也扭捏不起來,何況被人使喚了一天,他也是沒正經吃點兒東西,先前腦子裏都想着京兆府裏那點兒事兒,這會兒被獨孤伽羅的笑臉治愈放松了下來,還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若真要他幹看着獨孤伽羅吃,那還真是一種折磨。

獨孤伽羅倒是不餓,只是怕楊堅顧慮到她太過拘謹,這才自毀形象,這會兒見楊堅三兩口就把煎餅吃完了,那緊繃的神情也有所緩和,獨孤伽羅才稍稍放心了些。

“京兆府裏好玩嗎?京兆尹都要你做些什麽?”

稍微舒坦些的楊進一聽這話就又郁悶了,可這些事卻也不能對獨孤伽羅說,便只笑道:“沒什麽好玩的,不過就是協助京兆尹做些雜事,要說到底做了什麽,其實也沒做什麽。”

見楊堅的表情又崩了起來,獨孤伽羅心道開場白太直接了,眼珠子一轉,便說道:“那你是跟在京兆尹身邊做事喽?”

楊堅點點頭。

獨孤伽羅卻是鼻子一皺,似是很羨慕地說道:“那你就好了,跟在京兆尹身邊輔佐京兆尹,就算事情忙,也不過是在京兆府那一畝三分地,我家的兩個哥哥就慘了,每天都繞着半個長安城跑,人瘦了,臉都曬黑了,卻還整日挨罵,每天回家的時候都是一副慘兮兮的樣子。”

聞言,楊堅一臉詫異地問道:“三郎君不是去了職內身邊?”

“是啊,就是那個職內!”獨孤伽羅憤憤道,“明明就是他挑了三哥去,卻還整日找茬,讨厭死了!”

原來獨孤善的日子也不好過啊,前幾日見到獨孤善的時候他還是風度翩翩的樣子,他還以為只有他是在受罪呢,既然其他人也有受罪的,他的心理就平衡了不少。

“七娘子不必擔心,三郎君才智雙全,定是應付得了。”

獨孤伽羅暗笑。

普六茹這是知道有人跟他境遇相同,所以心理平衡了嗎?竟還有心情來安慰她了。

獨孤伽羅在心裏盤算一番,又道:“才智歸才智,我阿娘總說三哥和五哥看似圓滑,實際上不知變通,在自己的圈子裏高貴慣了,就不會跟人服軟。阿娘說,在官場,哥哥們本就什麽也不懂,是需要人教導和提拔的,那事情都是別人說的算的,他們不跟人服軟,不聽話,自然要受罪了。”

獨孤伽羅在說,楊堅就在聽,一邊聽一邊思考,思考之後就覺得獨孤伽羅這番話說的有道理。

進了官署,不管是哪個官署,那都不再是他們的天下,那是別人做主的地方,他們自然也就不能再拿以前的架子,與人相處的方式也該有所轉變。

獨孤伽羅短短的幾句話讓楊堅心中堆積了一段時間的陰郁和怨怼消散大半,之前還覺得自己無辜受罪很委屈,可聽完獨孤伽羅這番話,就覺得是自己活該。

獨孤伽羅說完之後,就瞧見楊堅靜靜地坐在一旁,眯着眼睛的樣子似是在思考什麽,獨孤伽羅就暫且安靜了下來。

見楊堅的眼神漸漸明朗起來,不似先前那般灰暗,獨孤伽羅松了口氣。

她就知道,若自家三哥和五哥都扛不住,那少言寡語什麽都往心裏憋的普六茹堅就更扛不住了。

之後,獨孤伽羅又跟楊堅閑扯了點兒別的,馬車就到了陳留郡公府。

“今日多謝七娘子。”下了馬車,楊堅就站在車邊兒,笑着看着從車裏探頭出來的獨孤伽羅。

獨孤伽羅回身從車裏拿出兩個卷軸,遞給了楊堅,道:“這是桃花的回禮。”

回禮?楊堅接過那兩幅卷軸,一臉好奇地看着獨孤伽羅。

獨孤伽羅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是我自己寫的兩幅字,要是覺得寫得好,可以誇我兩句,要是覺得寫得不好,就別告訴我了。”

楊堅被獨孤伽羅這話給逗笑了。

“好,我一定帶回去好好挂起來。”

“那還是別了。”這兩幅字也只是為了給普六茹堅一個提醒罷了,真要是被挂在別人随時都能看到的地方,那她可真是要沒臉了。

看着獨孤伽羅扭捏的樣子,楊堅笑而不語。

見這兩個人一個只顧着羞澀了,另一個就只顧着看人羞澀了,洛容眉心一蹙,扯了扯獨孤伽羅的袖子。

獨孤伽羅這才回神,輕咳一聲,對楊堅說道:“那個……你回去吧,好生歇着,明日不是還要去京兆府嗎?”

“恩。”楊堅點點頭,“你先走。”說着,楊堅退開兩步。

獨孤伽羅眨眨眼,便笑着縮回了馬車裏。

楊堅一直目送着獨孤伽羅的馬車走遠到再也看不見,這才轉身回府。

回到房間,楊堅立刻就展開了那兩幅卷軸,仔細一看,楊堅頓覺感動。

這兩幅字,一幅上寫着“心平”,一幅上寫着“忍讓”。

看到這兩幅字,楊堅才知道獨孤伽羅怕是聽到了什麽消息,今日是特地去京兆府前等着開解他的。

“阿寶,”雖然跟獨孤伽羅說了要把這兩幅字挂起來,可楊堅到底舍不得,這字要是挂起來了,容易髒又容易壞,“找個箱子,把這兩幅字好好收起來。”

“是,郎君。”阿寶小心地接過兩幅重新卷好的卷軸,轉身跑去找地方收起來。

楊堅一直看着阿寶把那兩幅字畫畫好,才大步走到書案前,扯了兩張紙,提筆将這四個字寫成兩幅,晾幹後便讓阿寶将這兩幅挂起來。

☆、為悅己者容

熬過了酷暑炎夏,獨孤善等人總算是平安度過了那一段悲苦的“考研期”,各自的仕途也終于是步入了正軌,日常作息也變得規律了起來。

獨孤伽羅原以為這樣她就終于可以不用再對着獨孤藏那張老成的臉無聊發呆了,崔氏卻來交給了她一個更為“有趣”的任務。

堂屋裏,獨孤伽羅看着娴靜品茶的崔氏心中忐忑。自家阿娘一旦進入了這種看似溫婉賢良的狀态,就說明她這個做女兒的要倒黴了。

果然,三杯茶下肚,崔氏才溫聲細語地開口道:“伽羅啊,你今年多大了來着?”

獨孤伽羅嘴角一抽,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阿娘,您若是不記得了,就當我只有八歲吧。”超過了十歲就定沒什麽好事兒。

崔氏剜了獨孤伽羅一眼,道:“你就算是八歲,也比別人家十六七的娘子心眼兒多,鬼精鬼精的。”

獨孤伽羅撇撇嘴,沒有接話。她可不是要聰明點兒嘛,若不聰明點兒,她還不早就被自家阿爹和阿娘給賣了?

獨孤伽羅不回嘴,崔氏倒是省了心力,便繼續說道:“所謂能者多勞,伽羅啊,你是不是也該做點事情了?”

獨孤伽羅一本正經道:“阿娘,女兒可是每天都在做事呢,不信您問洛容,那大悲咒我都抄了好幾本呢,近來每日都有練字,琴技也精進不少,阿娘您要聽曲不?”

崔氏完全不上當,淡然道:“琴技精進了好,等改日你阿爹和郭阿娘都閑來無事時,你便去給他們解個悶吧。”

聞言,獨孤伽羅的嘴角又是一抽。合着她練琴就是為了去給人解悶的?那誰來給她解解悶啊!

“阿娘,您別再兜圈子了,有什麽麻煩事兒要丢給我,您盡管說。”獨孤伽羅敗下陣來。

你說這崔氏明明就是土生土長的古代漢家女,就算嫁給了鮮卑人要學着當家管事,也別把這算盤打到自己女兒身上啊!聽說過坑爹的,這還是頭一次碰見坑女兒的!崔氏這點兒談話技巧都是在她這兒磨練出來的!

“乖。”崔氏笑眯眯地看着獨孤伽羅,“你可還記得每年年末都要舉行得大傩之禮?”

一聽到“大傩之禮”這四個字,獨孤伽羅目瞪口呆地看着崔氏:“阿娘,不是吧?!”

崔氏贊道:“不愧是我的女兒,當真是聰穎過人,不辱我獨孤家的顏面。你阿爹希望你今年能去參加。”

“我不要!”獨孤伽羅一口回絕,“阿娘您說得容易,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大傩之禮上的傩戲向來都是由巫觋去演,要從世家女中選出的唯有一人,往年這唯一之人不都是賀蘭心嗎?女兒又沒做過,您與阿爹要我去是要做什麽?您覺得女兒有那天分嗎?”

聽了獨孤伽羅的話,崔氏十分淡定地說道:“若賀蘭心都有那個天分,那你也有,且只比她多,不比她少。為娘的知道你不愛出風頭,也不愛成為那衆矢之的,可你想退避,旁人也未必允你退避。你們在侯莫陳家都做了什麽,為娘的與你阿爹都聽說了。”

獨孤伽羅扁嘴,不說話了。

她其實也不是不愛出風頭,女人嘛,多少都有那麽點兒小小的虛榮心,想要證明自己別別人漂亮,想要證明自己比別人嬌媚,想要證明別人可以的自己也可以,真點兒風頭,誰都想要,她也并不例外。只是……她很懶。

大傩之禮是年末辭舊迎新最重要的祭禮,旨在驅鬼逐疫,尤其這祭禮可是表演給皇帝看的,也有為國家祈福之意,只要站上了戲臺,那唱的就是連一個音都不能唱錯,這跳的也連一個腳步、一個手勢都不能出錯,而為了達到這個效果,每年的□□月份,巫觋們就要開始編排準備,到了十月,便從門閥世家選出一個女孩,經過一個月的篩選、兩個月的恐怖訓練,最終呈現給皇帝一個完美的大傩之禮。

這麽費勁的事情,就算能名揚天下,獨孤伽羅也是不幹的。有那三個月的時間她做點兒什麽事情不好?何苦去受那份兒罪?看似風光,可這風光背後藏了多少麻煩?

獨孤伽羅不說話,崔氏也不說話,只面帶微笑,眼神溫柔地看着獨孤伽羅。

“阿娘啊……”獨孤伽羅被崔氏這溫柔似水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

崔氏笑道:“那大傩之禮,為娘的年輕的時候也是參加過的,哪有你想象中的那麽恐怖?你盡力便可。”

獨孤伽羅嘆一口氣,道:“阿娘啊,以後凡是您與阿爹決定了的事情,您來知會我一聲就成,別再裝作跟我商量的樣子了,女兒心都碎了。”

崔氏嗔瞪了獨孤伽羅一眼,道:“為娘的和你阿爹還能害你不成?為娘的知道你與各家的郎君都很要好,可你是要嫁出去為□□的,可不是要給人家當妹妹的,你以為你對人好人家就一定會娶你過門嗎?讓人送來那麽些桃花挂了滿屋子有什麽用?你得讓人家把聘禮送來。”

“阿娘!”一聽崔氏提起這事兒,獨孤伽羅立刻就瞪圓了眼睛,“人家普六茹郎君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那個意思是哪個意思?”崔氏揶揄地看着獨孤伽羅,“為娘的倒是不知道哪個郎君沒有那個意思就能給一娘子送上半年的桃花,這不知是在家裏糟蹋了多少盆桃花才能成功催開這些。這花可是一日沒斷過吧?”

“是沒斷過。”獨孤伽羅撇撇嘴,垂下了頭,眼中卻泛着笑意。

這種事兒,誰遇上都會覺得開心。

“女為悅己者容,也要為悅己者綻放光彩。這幾日你且好好想想,五日後便帶上洛容和洛生,去司巫大人那裏走一趟吧。你也別想太多,人家看不看得上你還說不準呢。”

獨孤伽羅瞪眼。有這麽說自己女兒的嗎?再說了,她就算長得醜,可也是衛國公的女兒,不管是哪個大人,還敢在初選就打發了她?阿娘真是睜着眼說瞎話!

“阿娘,我知道了。”

送走了崔氏,獨孤伽羅便回了房間。

時過半年,只要楊堅送一枝桃花來,獨孤伽羅就用那桃花做一個裝飾品,如今獨孤伽羅的房間裏當真是擺滿了各種各樣用桃花做成的裝飾,就連首飾盒裏也多了不少內含桃花的人造琥珀,當然都是獨孤伽羅親手做的。

獨孤伽羅自然也知道要在非花期的時候催開一株桃花有多困難,獨孤伽羅甚至猜不到楊堅究竟是用了何種手段,她自己也嘗試過,結果全都以失敗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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