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臉色一冷,沉聲問道:“他欺你?”
獨孤伽羅立刻搖頭,道:“也算不上吧,就是……古怪了些。哎呀,別管這些了,洛容,快幫我盤上。”
她最不會打理自己的這一頭長發了,紮個馬尾倒是還做得到,只是她若真紮着馬尾出門,洛容非哭死不可。
“是。”洛容慌忙從獨孤伽羅手上接過那一把頭飾,結果因為太慌張了,這一把愣是沒能都抓住,只聽叮叮當當一陣響,那發飾就掉了一地。
“慌什麽。”
獨孤伽羅和楊堅異口同聲,說完兩人愣愣地面面相觑,繼而相視一笑。
“撿起來吧。”對洛容說完,楊堅就先彎腰撿起了地上的玉簪,将剩下的都留給洛容撿,他自己倒是拿着那根發簪繞到了獨孤伽羅身後。
“诶?讓洛容來就……”獨孤伽羅話沒說完,就覺得頭發被人抓起,獨孤伽羅下意識地閉上了嘴,怕被扯着頭發,因此只能僵着脖子一動不動地站着。
獨孤伽羅以為楊堅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卻不想幾息之間就感覺到那玉簪被簪進了頭發裏。
“好了。”楊堅從獨孤伽羅的身後走出,看表情似是對自己的傑作十分滿意。
獨孤伽羅看不見頭頂,伸手胡亂摸了兩把,也只能摸出被盤起的長發還算整齊。獨孤伽羅心有不安,便看向洛容,一個勁兒地使眼色。
楊堅垂頭暗笑,只當沒看見獨孤伽羅的小動作。
見楊堅為獨孤伽羅盤發,洛容一開始也是心憂不已,可見楊堅手法利落又熟練,轉眼就只用一根簪子幫獨孤伽羅挽了個清麗可人的發髻,洛容驚訝得合不攏嘴。
“郎君這手藝可能跟我們五郎君比了呢!”
能跟五哥比?真的假的?獨孤伽羅狐疑地看着洛容,生怕洛容是因為當着楊堅的面兒不好說難看。
見獨孤伽羅總也不信,洛容幹脆湊到獨孤伽羅身邊,低聲耳語道:“七娘子,郎君的手藝是真的好,這發式配您這一身衣裳簡直就是絕配,美得好比天仙下凡!何況婢子瞧着您不管什麽樣兒,在郎君眼裏都是美的,七娘子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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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話,洛容立刻從獨孤伽羅身邊退開。
聽完這話,獨孤伽羅先是一怔,愣是沒反應過來洛容說了些什麽,等想明白之後,臉色瞬間通紅。
“你這女婢!可是我平日裏待你太好,你竟還敢打趣起我來了?”
“不敢不敢,婢子不敢。”洛容憋着笑又是搖頭又是擺手,睨了眼不明狀況的楊堅,迅速腳底抹油,“婢子去外邊看看轎夫來了沒有。”話音未落,洛容已經一溜煙兒地跑沒影了。
“洛容你給我等着!看我回府怎麽收拾你!”憤憤地喊完之後,獨孤伽羅才想起楊堅還在身邊,窘得臉色更紅了。
站在一旁的楊堅只覺得形象瞬息萬變的獨孤伽羅十分有趣,看得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這丫頭真是怎麽都看不夠。
被楊堅看得渾身不自在,獨孤伽羅只能厚着臉皮平複心情,轉移話題道:“你怎麽來春官了?”
楊堅從善如流地答道:“替京兆尹跑趟腿,這就要走了,恰巧碰到洛容,知你在這兒,就來看看。”
獨孤伽羅卻皺皺鼻子,不滿道:“你不來還好,你一來我就出糗。”
“有嗎?”楊堅識相地裝傻。
“算你識相!”獨孤伽羅又皺了皺鼻子,卻是笑開了。
兩人并肩往春官外走,走到一半,就見洛容慌慌張張地迎面跑來。
一見到獨孤伽羅,洛容就驚慌喊道:“七娘子,不好了!洛生不在外邊,連咱們的轎子都不見了!”
“什麽?洛生怎麽會不在?”獨孤伽羅沒被洛容話裏的信息吓到,反而是被洛容的慌張給吓得一懵。
這個時候,楊堅不緊不慢道:“你們的轎子和轎夫是我遣走的,洛生現在應該是在我的馬車旁。”
聽到這話,洛容呆住,獨孤伽羅則眯起了眼睛,看向楊堅的眼神微微帶着點兒冷意。
“你遣走了我的轎子和轎夫,又騙走了我的侍衛,然後才與洛容偶遇,知我在春官之內?”
楊堅一愣,随即摸了摸鼻子,道:“失言失言,沒想到這麽快就被戳破了。我的确是在見着洛生時就知道七娘子在了,當時遣走轎夫不過是想着七娘子可以與我一道回去,可後來又覺得先斬後奏似有不妥,因此……”
見楊堅立馬就承認了錯誤,獨孤伽羅撇撇嘴,心情倒是好些了。
“你還真是不會說謊。”
楊堅臉色微紅,尴尬道:“佛門戒妄語,智仙師父管教嚴。”
獨孤伽羅戲谑道:“那你還是趕緊回廟裏去吧,再在外邊呆些時日,可要把佛門戒律都破了,當心智仙師父剝了你的皮!”
“只此一次,既不擅長,斷不會再成人笑柄。”
獨孤伽羅輕哼一聲,大步向前走去。
“那走吧,送我回家。”
☆、最後的選拔
在春官裏訓練的日子是極其辛苦的,每日寅時過半就要起,卯時過半就要到,在春官裏跟着大胥練上一上午,午時才能離開春官回府,待回到衛國公府,獨孤伽羅是連吃午飯的力氣都沒有了,撲倒在榻上就睡他個昏天黑地,可臨睡前卻還是提醒洛容要在申時叫醒她。申時到酉時、戌時到亥時這兩個時辰是她自己練習當日所學的時間。
大胥每日訓練前都要考驗前一日所學,若做得不好是要被罰的。況且舞蹈這東西,不管是祭祀之舞還是尋常舞蹈,只學不練是不可能會的。
眼看着秋日的白天越來越短,獨孤伽羅覺得她們這披星戴月的辛苦勁兒都快趕上整日為朝政奔波的文武百官了,然而她們所做的事情卻并沒有那麽偉大,甚至沒有那麽重要。
一個月過去,獨孤伽羅人瘦了一大圈,興許是因為每日鍛煉的原因,人也拔高了不少,一個月前還是一個頂着一張包子臉,如今臉瘦了,便褪了那副可愛的模樣,頗有幾分亭亭玉立的味道。
五郎君獨孤穆見到獨孤伽羅時就捶胸頓足,恨道這麽沒的娘子為何是自家妹妹,不然定是要娶回家藏起來的。
到了十一月,各家也要為新年忙活開了,雖然那新衣裳都是提前好幾個月訂好的,可臨秋末晚的,總是趕着要修修改改,非得在雞蛋裏面挑骨頭以做出時間緊迫的樣子來。
這樣一來,獨孤伽羅就更忙了,上午去春官學習,下午就被崔氏請來的不知做什麽的婦人當做人偶似的擺弄來擺弄去,偶爾還要随崔氏去別家送禮拜訪,疲憊的獨孤伽羅這又多了一分提不起精神的柔弱之态。
以至于十一月中旬獨孤伽羅就覺得自己連路都不會走了,每日都是飄着來回。
忙忙叨叨的,獨孤伽羅就迎來了春官裏的最後一次選拔。
大胥蒼瀾看着腳步虛浮的獨孤伽羅心憂不已。
兩個月下來,這段傩戲跳得最好的人自然是獨孤伽羅,哪怕最後那段時間每日都是睡眼惺忪疲憊不堪地進門,可只要跳起傩戲,獨孤伽羅那雙大眼睛就準是晶亮的,這份毅力叫蒼瀾佩服不已。
可不知是不是他今年的要求太過嚴格,熬到這最後一次選拔的時候,僅存的五個娘子均是一副風吹就倒的綿軟模樣,別說精神了,怕是連魂兒都不知道在哪兒呢!
可距離年初大傩之禮已經沒剩幾天了,今日這選拔是無論如何都要進行的。
心裏打鼓,蒼瀾的面兒上卻依舊是一如既往的慵懶。
“今日便是最後一次選拔了,衆位娘子……盡力而為吧。”
聽到這話,五位娘子都是在心裏暗罵蒼瀾不厚道。
除了獨孤伽羅以外的四個人都是參加過往年的選拔的,不說輕松,可也沒有哪一年是辛苦到讓她們都熬不住的,她們會累成這樣還不都是被蒼瀾給折磨的,事到如今他還說什麽盡力而為?搞得好像她們的舞技有多讓人失望多上不了臺面似的!
娘子們被蒼瀾這一句話又激起了幾分心氣,都憋着一口氣誓要把這段傩戲跳好。
獨孤伽羅倒是沒有這份熱情,她是沒力氣再亢奮了,現在只想趕快結束這件事情,家裏還有好些事情等着她。
你說她好不容易穿越一次,穿到哪裏不好,非要到這個女人也可以抛頭露面的時代,阿娘心疼父親和哥哥們每日為了朝廷和皇家的事情費心費力,便将那些個走親訪友探望舊部的事情全都攬在了身上。
攬就攬呗,人家心疼夫君人家樂意,可為什麽非要帶着她一起去啊?偏偏人家還有個名真言順的理由,說是要讓她習慣一下,以免成親之後做不來,這真是叫她連拒絕都沒有辦法。心好累……
作為大胥,蒼瀾非常希望最優秀的人能登上大傩之禮的臺子,可這選拔還是要公平,平日裏跳得再好,在這裏發揮失常了也是要被淘汰的,因此看着獨孤伽羅那不上心的樣子,蒼瀾是要急死了,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麽法子能讓獨孤伽羅提起幹勁兒,就只能站在一邊幹着急,面兒卻還要作出泰然自若的表情。
蒼瀾根本就沒有心思去看其他娘子的表演了。
終于是輪到了獨孤伽羅,獨孤伽羅就跟一抹游魂似的走到指定的位置,兩眼半阖,身體綿軟無力,看得蒼瀾簡直想扶額長嘆。
這丫頭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啊!
同樣疲憊不堪的賀蘭心已經表演完,此時靠着一根柱子站着,看着獨孤伽羅這樣的狀态,便在心中暗笑。
最初就驚豔出場又怎樣?每日都被誇贊又怎樣?這最後的一次選拔她若做不好,一樣不會被采用,最後能登上那個臺子的,還是她賀蘭心。
可當傩戲的鼓點一響,精神萎頓的獨孤伽羅就如之前的二十幾日一般兩眼瞬間就變得炯炯有神,那架勢自然而然地就擺了出來,沒有一處能看出她的疲憊。
随着鼓點輕跳旋轉,每一個動作都做得準确到位,絲毫的差錯都沒有。
賀蘭心傻眼,其他娘子傻眼,就連蒼瀾都傻眼了。
樂聲停,獨孤伽羅的動作也停了下來,身子一軟,又恢複了那一副游魂的狀态。
蒼瀾一怔,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有趣!七娘子當真是太有趣了!七娘子,我這樣說七娘子興許會不開心,可七娘子是天生就該站在臺子上的,七娘子要不要考慮進入春官拜我為師?我定會讓七娘子成為天下第一!”
思緒混沌的獨孤伽羅完全沒有聽清蒼瀾在說什麽,每一個字都聽見了,可連在一起就反應不及,完全無法理解,只是蒼瀾的笑聲太大,這倒是驚着獨孤伽羅了。
獨孤伽羅擡頭茫然地看了看蒼瀾,見蒼瀾十分開心的樣子,還以為是自己表現不錯,于是就含糊地說了一句“謝謝大人。”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就如一盆冷水澆在頭上,蒼瀾的熱情瞬間消退。
這丫頭是沒睡醒沒聽清他說什麽,還是故意這樣委婉來拒絕他?
蒼瀾萬分糾結。
☆、清早打雪仗
眼看着就要到年三十了,獨孤伽羅終于得了三日假期,同時獨孤善等一群人也都得了假期,只不過獨孤伽羅這假期是在家裏過,而一群郎君則是整日都要外出,尋個酒肆就天高海闊地聊上一整天,喝個酩酊大醉再各自回家,每日都能勉強保持清醒為一衆人善後的,也就自制力高的獨孤善和不善飲酒的楊堅,而每日的酒錢八成都是楊堅出的。
當然這些事情都是獨孤伽羅從獨孤善那裏打探出來的,而獨孤伽羅這幾日一直悶在屋裏,能賴在床上就賴在床上,別處哪兒也不想去。
洛容心知獨孤伽羅這是累了兩個月,好容易能好好休息一下,可整日都縮在床上也是不好,就整日撺掇獨孤伽羅出門,可每每都以失敗告終,臘月二十八這天,終于是盼來了一場大雪。
一大早,洛容一出門就見一地銀白,心中一喜,便跑去叫醒獨孤伽羅。
“七娘子,快醒醒!外邊下雪了!”
“唔……洛容你吵死了……”獨孤伽羅扯過被子蒙住頭,以此來抵擋洛容帶進來的涼氣,“這個天兒,那雪又化不了,你急什麽?”
洛容哎呀一聲,扯開獨孤伽羅的被子,慫恿道:“這雪是化不了,可等夫人他們都起了,那院子裏的雪可就不是如今這副模樣了,趁現在還沒人踩過,也沒人打掃過,七娘子趕緊去瞧一瞧吧!”
洛容這麽一說,獨孤伽羅是有些心動了。
獨孤伽羅喜歡雪,但也只喜歡下雪的那一會兒,看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獨孤伽羅就覺得心情很好,可雪停之後,獨孤伽羅就興致全無。
與睡意争鬥半晌,獨孤伽羅終于從被窩裏鑽了出來。
洛容立刻高高興興地開始伺候着獨孤伽羅洗漱打扮,因着獨孤伽羅還是在半夢半醒之間,這裝扮也全由洛容來準備了。
随便喝了碗熱粥之後,洛容就催着獨孤伽羅出門了。
走出大屋一腳踩進院子,獨孤伽羅就聽得腳下咯吱一聲,低頭就見鞋子已經整個陷進了雪裏。
睡意全無,獨孤伽羅看着腳下驚訝問道:“這雪下了多久了?怎麽這麽厚?”說着,又邁出兩步,踩得那雪咯吱咯吱地響,獨孤伽羅也好心情地笑了起來。
“這婢子就不知道了。”見獨孤伽羅開心,洛容也十分開心,“婢子今兒早上推開門的時候這雪就已經積了不少,只這麽一會兒,似又厚了不少。”
獨孤伽羅看着那鋪天蓋地的白,笑道:“今日無風,這雪看似下得不急,可也是場鵝毛大雪。走,咱們去前院堆個雪人去!你們都跟着一起來。”
一聽這話,女婢和差役們都歡呼起來,簇擁着獨孤伽羅歡快地去了前院,挑了塊不會礙着人走路的地方,堆開了雪人。
但真正在堆雪人的也只有獨孤伽羅的女婢和差役,獨孤伽羅本人起初只在外圍繞來繞去,就在大家都以為她嫌冷不想自己動手只想圍觀的時候,獨孤伽羅就将一個小雪球塞進了洛容的衣服裏,驚得洛容哇哇亂叫,跑開的獨孤伽羅捧腹大笑。
“七娘子!”洛容跺着腳哭笑不得地看着獨孤伽羅,“咱們說好了是來堆雪人的,怎麽能耍賴呢!”七娘子這叫偷襲!
獨孤伽羅又擎起一個小雪球,笑呵呵地看着洛容,道:“我是說了來堆雪人,可沒說只堆雪人啊。你們堆你們的。”
洛容搖頭失笑。還堆?他們若再繼續堆雪人,那不就成了七娘子的活靶子?見獨孤伽羅玩性大發,洛容也偷偷團了個雪球,丢過去,這主仆見的雪仗就正是開戰。
有膽子大些、活潑些的女婢差役也加入到打雪仗的行列中,餘下的那些便盡職盡責地堆着雪人,只要注意着躲避,就不會被那飛來飛去的雪球砸中。
他們七娘子說不厚道,是挺不厚道的,偷襲起來分毫不覺羞愧,可說她厚道她也是蠻厚道的,只要是不想參與其中的,她也不會強行把人牽扯其中,當然,這并不包括洛容。
一群人玩得開心了,那雪球就不知道是往哪兒丢了,總之捏好了揚手丢出去就對了,結果洛容這使勁兒一丢,前一刻還哈哈大笑,下一刻就臉色慘白。
獨孤伽羅見洛容變了臉色,就知道她是傷及無辜了,而且被洛容砸中這人身份還不低。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了,幾乎是每年都要來那麽兩三回,有的時候是洛容,有的時候是她,其他人當然也會有失手的時候。
于是獨孤伽羅淡定轉身,這就看見了微怒的獨孤善,以及被打中的楊堅。
獨孤伽羅看了看一身清爽的獨孤善,再看看左邊胸口沾了雪的楊堅,突然一揚手,将手上的雪球直接砸在了獨孤上的右邊胸口上。
“獨孤伽羅!”獨孤善狠狠瞪着獨孤伽羅。
獨孤伽羅卻是不懼怕獨孤善的怒氣,眨着眼說道:“你們兩個身高相仿,這樣剛好對稱了。”
聞言,楊堅和獨孤善都是一愣,楊堅随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再看看獨孤善的胸口,發現獨孤伽羅的位置拿捏得非常精準,還真是砸了個對稱出來。楊堅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們繼續堆雪人吧。”給了洛容一個眼神,獨孤伽羅就掃了掃自己身上的雪,蹦蹦跳跳地進了回廊,“這一大早的,普六茹怎麽在這兒?”
獨孤善又瞪獨孤伽羅一眼,無奈道:“普六茹幫着我把你五哥送了回來,結果你回報給人家一個雪球?”
獨孤伽羅立刻擺出一張無辜臉,道:“那可不是我砸的!三哥胸口那顆才是我幹的。”
“你還有理了?”獨孤善被氣笑了。
走到獨孤善和楊堅身邊,獨孤伽羅就聞見了一股子酒臭味,立刻皺起了眉,一臉嫌棄地退開一步,問道:“你們這是從昨天早上一直喝到了今天早上?在官署裏憋得久了,這下可解放了?解酒湯喝了沒?”
知獨孤伽羅是在擔心,獨孤善笑道:“喝過了,阿娘現讓人熬的。”
獨孤伽羅瞬間就沒了聊天的興致,手一擺,道:“得了,我跟他們堆雪人去了,普六茹你趕緊回家歇歇吧,侯莫陳芮他們緩過了勁兒還得再邀你們出去。”
“沒事。”既然見着了獨孤伽羅,楊堅也不急着走了,“你們這是要堆雪人?”
“你管我們是不是堆雪人呢,趕緊回去,”獨孤伽羅毫不客氣地往外攆人,“後天就是年三十兒了,接下來又是半個月的應酬,若在這會兒着涼了,可要受罪了!趕緊回去,泡泡熱水,喝碗姜湯,再好好睡一覺。”
見獨孤伽羅推着楊堅往外走,獨孤善戲谑道:“別看我這小妹總是跟個孩子似的只知道玩鬧,可若唠叨起來,十足是個小老太婆,要絮叨個沒完,也不知是像了誰。”
聞言楊堅也跟着笑。
“是是是,我是小老太婆,你們倆該回屋的回屋,該回家的回家,趕緊的!”
“好,好,”獨孤善無奈笑道,“我送普六茹出了門就回屋去,小老太婆,堆你的雪人去吧。”
話音落,獨孤善和楊堅就笑着相攜出門,獨孤伽羅皺皺鼻子,繼續堆雪人去了。
等上了馬車,楊堅好心情地對車外的阿寶說道:“阿寶啊,原來被人唠叨也會覺得很開心。”
☆、玩耍的時機
三十夜,辭舊迎新,騷動了一個多月的長安城終于是徹底歡騰了起來,獨孤伽羅一行人也早早進了宮,去感受那例行公事般的熱鬧。
年宴尚未開始時,人們便就近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閑聊,獨孤伽羅則是閑得無聊。
獨孤善和獨孤穆因為已經有職位在身,所以就按着官階坐到遠處去了,跟在獨孤信身邊占着嫡子位子的就是獨孤藏。獨孤伽羅的兩個姐姐都嫁了人,是正妻夫人,倒也進宮來參加皇宴了,只是也都坐在自家夫君身側,連問候都只能靠眼神。獨孤伽羅與兩位姐姐并沒有跟哥哥們那樣親昵,故而也沒主動上前搭話。
左右兩邊倒也坐着別人家的娘子,只不過一邊是稱得上水火不容的賀蘭心,另一邊的則一直垂着眼死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無半分交談之意。
因此種種,獨孤伽羅簡直要無聊死了。
既然沒有人一起玩耍,那就自己玩耍吧,畢竟距離開宴還有大半個時辰,幹耗在這兒她一定會悶瘋了。于是獨孤伽羅讓洛容去向宮女讨了五個琉璃杯子。
這也就是衛國公家的七娘子開口讨,若換了別人,別說五個,那是連一個琉璃杯子都要不着。
獨孤伽羅倒是沒想那麽多,拿到了五個琉璃杯子,就依次往裏注水,都加完了水,獨孤伽羅就提起了兩根筷子,躍躍欲試。
從第一個到第五個依次敲了一遍,聽着那叮叮咚咚的聲音,獨孤伽羅眯起眼睛笑得更開心了。
有段時間沒把水杯當樂器來玩了,她這水量拿捏地還挺準的嘛。
自誇一番,獨孤伽羅選了一首簡單歡快的曲子,叮叮咚咚地敲了起來。
有的時候,一個人玩耍比跟其他人一起玩耍更加快樂,也更容易專注。
越敲下去,獨孤伽羅的手法就越娴熟,那叮叮咚咚的聲音連成一串又一串,靈動歡快又清脆悅耳,聽得人心情大好。心情一好起來,獨孤伽羅就玩得更投入了,手上越來越快,敲打出的聲音也越來越清脆響亮。
讓人心煩意亂的喧鬧中突然擠進一絲不和諧的聲音,這聲音還猶如清泉冷水一般清涼入心。
最先注意到這聲音的自然是獨孤伽羅身邊的人,這些人注意到了,于是安靜下來側耳傾聽,緊接着坐得再遠一點的人也聽到了,安靜下來細細分辨這是何種聲音……安靜的範圍逐漸擴大,這大殿裏便漸漸只剩下了獨孤伽羅敲出的這叮咚聲響。
獨孤伽羅興致高昂,一曲罷了便接上另一首,将自己彈過的琴曲統統回想一遍敲成另一種旋律,聽着那些完全變了樣兒的曲子,獨孤伽羅樂不可支。
可玩着玩着,獨孤伽羅就發現了什麽不對勁兒的事情。
為什麽方才還熙熙攘攘的大殿裏好像突然沒有聲音了呢?難不成是陛下來了?
獨孤伽羅被自己吓了一跳,手上的動作倏地停住,表情慌張地擡頭徑直望向龍椅。
龍椅是空的。
獨孤伽羅松了一口氣,可随即這口氣就又提了起來。
怎麽好像所有人都在看她?
獨孤伽羅環顧四周,發現還真是所有人都在看她。
“呃……那個……嘿嘿。”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獨孤伽羅心虛地傻笑。
一殿的人被逗得哄堂大笑。
“獨孤公的這個女兒可真是個活寶!小時候就鬧騰,長大了還鬧騰!竟還敢拿陛下的琉璃杯子來玩。”梁國公侯莫陳崇大笑着調侃道。
獨孤信笑得一臉驕傲,卻搖頭無奈道:“這丫頭是被我給寵壞了,到哪兒都敢放肆。”說着,獨孤信扭頭瞪了獨孤伽羅一眼。
獨孤伽羅縮縮脖子,吐了吐舌頭。
侯莫陳崇回道:“這算什麽?我鮮卑兒女,就該放肆!”
“梁國公言之有理。”
一聽到這聲音,大殿裏的所有人立刻起身,而後向着龍椅的方向跪拜:“恭迎陛下。”
“起吧。”皇帝擡手虛扶,視線卻是定在了獨孤伽羅的身上,“早就聽聞衛國公家的七娘子活潑俏麗,靈動可人,奈何滿長安城的人都認得七娘子,獨朕一直沒機會瞧一瞧這名滿長安的七娘子,今日總算是叫朕給見着了。”
“陛下謬贊。”獨孤信趕緊謙虛一下。
皇帝微微一笑,龍行虎步地走到龍椅前,轉身坐下。
跟着皇帝一起來的宇文邕和宇文護也各自坐到位置上。
皇帝依舊看着獨孤伽羅,問道:“七娘子方才所奏之樂,就是用你面前那琉璃杯和筷子敲打出來的?”
“回禀陛下,正是如此。雕蟲小技,讓陛下見笑了。”獨孤伽羅硬着頭皮走到大殿中間,跪在皇帝面前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恩,倒是有趣。你奏的是什麽曲子?”
獨孤伽羅嘴角一抽,道:“并不是什麽曲子,玩鬧罷了。”
“恩。”皇帝似沉吟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去給朕也取五個琉璃杯來。”
獨孤伽羅心裏一咯噔。這是皇帝也要試着玩一次?那也就是說,皇帝若是不會玩,她還得近距離指導一下?
獨孤伽羅立刻開口道:“啓禀陛下,這琉璃杯裏是要加适量的水才能奏出宮商角徽羽五音,一時半會兒也調不準,不若……臣女鬥膽,希望将自己方才已經調好音的五個琉璃杯獻與陛下,以愉陛下。”
“哦?竟還有這樣的學問?恩……那就依你所言。”
皇帝話音一落,就立刻有宮女取走了獨孤伽羅桌上的五個琉璃杯,還小心翼翼的,生怕手不穩讓那杯子裏的水濺出來。
得了杯子,皇帝就興致勃勃地玩了起來,可沒玩多久,就被宇文護打斷。
皇帝讓人将那杯子收了起來,說了些感恩朝臣的話,便宣布開宴。
回到位子上,獨孤伽羅暗道以後再也不随便玩耍了。
☆、是妖還是仙
酒宴正酣,子時将至時,獨孤伽羅便與獨孤信打了個招呼,悄悄離開了大殿,若皇帝發現人不在,自有獨孤信替她解釋。
踏出殿門,獨孤伽羅就在洛容的陪同下繞到了殿後,找到特地留給蒼瀾等春官的人做準備的大殿。
獨孤伽羅一進門就見那殿內一片混亂,有人拿着待會兒要用的衣裳跑了跑去,有人舉着沒畫好的臉子欲哭無淚,然而即使在這樣嘈雜的人群中,靜坐一隅的蒼瀾也十分搶眼。
“大胥大人。”獨孤伽羅繞過人群,來到蒼瀾面前,盈盈一拜。
聽到聲音,蒼瀾掀起眼皮看了獨孤伽羅一眼,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七娘子可知道,每年大傩之禮春官都會另準備一人,以免被選中的娘子突然因為各種原因上不了臺,但說句實話,這人可從來沒用上過,今年,七娘子可要用上那人?”
獨孤伽羅一愣,随即莞爾:“大人以為伽羅日日起早披星戴月地做着這不習慣的事情是為了什麽?何況那臺子既然其他人能上得去,我又如何上不去?”
蒼瀾哂笑道:“我只是怕七娘子下不來臺。”
獨孤伽羅自信一笑,道:“大人放心,伽羅定不會扯了春官的後腿,今年的大傩之禮,只能比往年精彩!”
“好!”蒼瀾撫掌,“這是我第一年操辦大傩之禮,比起七娘子,我這心可是一直懸着呢,可有七娘子這句話,我便放心了。帶七娘子去裝扮。”
蒼瀾話音一落,立刻有學士來領獨孤伽羅去裝扮。
跟着那名叫平安的學士走出兩步,獨孤伽羅突然又聽到蒼瀾的聲音。
“我可以問七娘子一個問題嗎?”
獨孤伽羅停下腳步,轉身看着蒼瀾,道:“大人也算是伽羅的師父,不必與伽羅如此客氣。”
蒼瀾欣慰一笑,道:“七娘子為何要參加大傩之禮?據我所知,七娘子可不像是愛出風頭之人。”
聞言,獨孤伽羅笑道:“這世上,興許沒有什麽人是當真不愛出風頭的,只看有沒有那個能力罷了。伽羅進春官之前,家母說過一句話,她說女為悅己容,也要為悅己者綻放光彩。因此伽羅這一戰,只能贏不能輸。大人便替我祈福吧。”
說完,獨孤伽羅就邁開腳步,自信而堅定地離開。
這大傩之禮就在舉行年宴的大殿外表演,快要開始表演時,就會有人将大殿正面的門扇全部拆掉,而後在各處增加燭火,以便皇帝與文武百官能夠清楚地觀看整場大傩之禮。
這祭禮在子時二刻時開始,子時四刻時結束,前後總共半個時辰,而獨孤伽羅的出場是踩着子時過半那個點兒的,然後跟着跳完整個後半場。
獨孤伽羅曾一度懷疑是蒼瀾給她加戲了,不然為何她要跳這麽長時間?她分明記得以往的娘子們都只是在臺上扭兩下就下去了。
可不管怎樣,這臺戲是蒼瀾花了心思的,其中有很多她實在跳不來的地方,蒼瀾也都妥協了,花了心思幫她改。興許換了別的娘子登臺,蒼瀾也會如此用心,可最終受益的這個人畢竟是她,她該感謝蒼瀾,而送給蒼瀾最好的謝禮,便是将這一出傩戲完美地呈現給皇帝。
換好了衣裳,畫好了妝容,當真正站在那臺子的一側等候上場時,當聽到那已經聽了兩個月的鼓樂聲再次響起時,獨孤伽羅緊張了,前所未有的緊張。
這十幾年來,她一直都活得很任性,她玩,她鬧,她為了自己的未來做了許多事情,但其中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是顧慮到獨孤信夫婦的。
獨孤信夫婦寵她,家裏的兄弟寵她,獨孤信的地位和威望又十分之高,可以說家內家外都沒人敢說她個不是,可她知道,有她這樣的女兒,縱使是在鮮卑人家,這也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尤其大家響應皇帝號召學習漢文化禮儀時,她卻反其道而行之,将漢人禮教破壞了個幹淨。
沒有人跟她說過,可是她知道,此時坐在大殿中的那些人中,每個人都會在獨孤信夫婦的面前誇贊她,說她有鮮卑人的風範,說她聰穎過人,可背過身去時,這些人又相互說了多少她獨孤家的不是?
她都知道,只是她裝作不知道,然後一直任性着。原本她并沒有預料到獨孤家上下都會那樣寵她,她到底是個女兒,是要嫁出去的,就算能收到點兒聘禮和政治利益,可到底是要成為別人家的,她起初覺得獨孤家對她不壞就可以了,可誰成想……
因此這兩年,她開始替獨孤夫婦做一些事情,舉凡這兩個人想要她做的,她八成都會去做,與她無害,她也該回報他們些什麽。
今日這一場大傩之禮,于她來說太過麻煩,可既然獨孤夫婦希望叫他們的同僚密友瞧一瞧自家女兒有多優秀,那她不妨就讓這長安城知道她獨孤伽羅究竟是何種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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