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點驟急,到了獨孤伽羅該上場的時候,獨孤伽羅的思緒被這爛熟于心的鼓點拉回,這才發現她竟一直攥着洛容的手,攥得自己滿手是汗,攥得洛容疼得連表情都扭曲了,卻還忍着不出聲。
獨孤伽羅無奈笑道:“你該提醒我。疼嗎?”
洛容搖了搖頭,咧嘴一笑,道:“不疼,七娘子才多大力氣。七娘子,別怕,就像在春官裏練的時候那樣,您、您就把這裏當成咱們府上的那個花園,把、把那些大人們都想象成花花草草,您……”
看着洛容比自己還擔心的樣子,獨孤伽羅是徹底安心了。
“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去了。”拍了拍洛容的手,獨孤伽羅在兩名男巫的扶持下登上了臺子。
月明,風起,燭火搖。當獨孤伽羅被兩名男巫架在半空中由臺子後方奔向前方時,那被風揚起的烏發白紗皆是女子柔情,可用紅線高高挑起的眼角和那淩厲的眼神卻形成了一種別樣的媚态。
只一出場,獨孤伽羅就攫獲了衆人的呼吸,讓人禁不住猜想今年這個特別安排的角色究竟是仙子還是妖女。
☆、一舞驚四座
傩戲,又叫跳神,內容多與鬼神有關,旨在驅鬼拜神,酬神還願。
戲臺上,表演者依照角色帶着色彩豔麗厚重的臉子,有的展現出了神明之威,有的則表達了鬼怪之惡。可不管是舞者随樂而動的舞步還是唱者精湛空靈的巫腔都是慣常所見,民間的戲臺上如此,皇家的祭禮上亦是如此,尋常日子的娛樂是如此,逢年過節的慶祝亦是如此,可在獨孤伽羅迎風而出的那一刻,這一臺戲就變得與衆不同起來,并且是獨一無二的。
文武百官中許多人都知道今年是獨孤家的七娘子贏了自家的女兒即将在三十夜登上大傩之禮的戲臺,可誰都不知道獨孤伽羅竟是會跳舞的,那些文武百官不知道,那些往日裏與她玩在一起的郎君娘子們不知道,甚至連獨孤家的人都不知道。
獨孤穆看着戲臺上游刃有餘的獨孤伽羅,突然在獨孤善的大腿上掐了一把。
“嘶!”正發呆的獨孤善疼得回神,憤憤地瞪着獨孤穆,“你做什麽?”
獨孤穆幹笑道:“不是,我就看看這是不是在做夢,咱們家小妹竟然會跳傩戲,她竟然會跳舞!三哥你知道嗎?”
“我上哪兒知道去!”獨孤善沒好氣地答道。
“哈哈,哈哈哈,”獨孤穆突然傻子似的笑起來,“三哥你瞧見沒有?小妹跳得可比去年的賀蘭心好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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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呢。”獨孤善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獨孤穆美滋滋地繼續說道:“哎呦,咱們家的小妹竟然會跳舞,嘿嘿。”
獨孤善斜獨孤穆一眼,嫌棄道:“笑得矜持點兒,別給伽羅丢人。”
“矜持什麽?”獨孤穆立刻反駁道,“咱們家小妹跳得就是好,我驕傲!我自豪!我怎麽就不能笑了?”
不願與犯傻的獨孤穆理論,獨孤善認真地欣賞起自家妹妹的第一次登臺,卻不知他自己的臉上也滿滿的都是笑意。
大殿另一邊,侯莫陳芮大力拍打着于翼的大腿,道:“于翼,你掐我一下,快掐我一下!”
于翼抓住侯莫陳芮的手,揉着自己的大腿道:“我說你別拍了行嗎?疼啊。”
“疼嗎?”侯莫陳芮一臉認真地問于翼。
于翼瞪眼道:“我拍你一下,你看疼不疼?”
“別別別,我錯了,我錯了。”侯莫陳芮趕忙賠笑,随即又道,“小伽羅可藏得夠深的啊,咱們都認識有十年了吧?那賀蘭心的舞姿我都看到要吐了,竟還從不知小伽羅也會跳兩下呢。”
于翼笑道:“說的是什麽呢?這事兒竟還瞞着我們,等得了空,可要跟她讨個說法。”
侯莫陳芮安靜地看了一會兒戲就忍不住又開口道:“這出戲排得好,回頭本郎君賞他!”
于翼哂笑道:“你若覺得是七娘子跳得好才讓這戲好看了,你直接賞七娘子得了!”
“話可不是這麽說的,”侯莫陳芮道,“能被選上登臺跳上這麽一出自然是小伽羅有那個能耐,可若是排戲的人有意刁難,給排些小伽羅跳不出的動作,那小伽羅有多大的能耐都沒用。所以這排戲的人,該賞!”
于翼仔細一想,便覺得侯莫陳芮說得也是有道理的,可轉念一想,又對侯莫陳芮道:“就算要賞,也輪不到你吧?這親近的有獨孤善和獨孤穆,我看這次衛國公都有可能發話要賞,再不濟還有普六茹家的那個呢,哪兒輪得到你?”
侯莫陳芮瞪着眼看着于翼道:“怎麽就輪不到我了?衛國公和獨孤善兄弟那我是比不過了,可普六茹堅算是個什麽東西?”
“算什麽東西?”于翼笑道,“那可是七娘子的準夫君。”
“啊?”侯莫陳芮愕然,“這消息你從哪兒聽來的?準嗎?”
于翼自得道:“我的消息,何時出過岔子?我聽說是衛國公與陳留郡公已經定下了,但衛國公想跟陛下請個賜婚之旨,所以這事兒興許還要再拖上些時日。”
“衛國公和陳留郡公定下的?”侯莫陳芮蹙眉,“就小伽羅那脾氣,衛國公給她擅自定下了,她不得鬧翻天了?那丫頭可不是任人擺布的主兒。”
于翼鄙視侯莫陳芮一眼,道:“說你蠢你還真蠢上了!衛國公那可是長安城裏出了名的寵女兒,七娘子不點頭,他敢擅自定下?而且獨孤家的兄弟這段時日跟普六茹走得那麽近,職務之事上也幫了普六茹不少,你還看不懂?”
侯莫陳芮皺眉:“可是不應該啊,小伽羅跟那普六茹堅才認識多久?連一年都不到吧?怎麽就定下了?”
“怎麽?你不甘心啊?”于翼調侃道。
“那倒沒有,”侯莫陳芮立刻搖頭,“我待小伽羅那就是跟對待親妹妹是一樣的,那丫頭雖然可愛,但那脾氣我可受不了,我這脾氣都這樣了,再跟小伽羅一個那樣的在一起,那日子真是沒法兒過了。只是……只是獨孤家不是還有個賜姓的嗎?獨孤熲會就這麽算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于翼聳聳肩,“不過那獨孤熲怎麽想還真不重要,獨孤家還是衛國公說的算啊。”
侯莫陳芮沉默了下來。
而兩人口中的那個所謂的準夫君此時三魂不齊七魄不全,缺失的那些個魂魄飄飄忽忽地就被戲臺上的獨孤伽羅給勾走了。
大殿裏另一個丢了魂的,就是坐在宇文護身邊的宇文邕。
鼓聲漸息,一場傩戲結束,因為最後的場景是獨孤伽羅被抛下戲臺,所以獨孤伽羅還要返臺,于是獨孤伽羅三步并兩步地沖到被帶來臺下的蒼瀾面前,抓起蒼瀾的手就往臺上沖,蒼瀾還沒喝回過神來,就被獨孤伽羅拉着跪到在戲臺上。
獨孤伽羅這是要演哪出?他們事先可沒設計這樣的結尾啊!
☆、為何不開心
蒼瀾這半生,并非是第一次在戲臺上接受皇帝的誇贊和賞賜,只是從前的他,是經過了十幾年的努力之後,才站在這個戲臺上接受皇帝的褒獎,十幾年的付出換得一朝榮耀,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今時今日,他初初當上大胥,第一次排了大傩之禮,不足之處他自己都能數出二三十個,那麽他到底是為什麽會站在這個戲臺上接受稱贊的呢?
直到受賞結束,下了戲臺,被自己的徒弟扶着出了這殿前的院子,蒼瀾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大人!”
下了戲臺,獨孤伽羅本該直接去換了衣服,然後回到大殿,接下來她必定是要被萬衆矚目的。可回想受賞時一直在發呆的蒼瀾,獨孤伽羅便穿着登臺時的那一身衣裳追了上來。
蒼瀾緩緩轉身,待瞧見一襲白衣的獨孤伽羅在月光下奔跑而來的場景時,蒼瀾才稍稍回神。
獨孤伽羅在蒼瀾面前站定,先鄭重其事地向蒼瀾行了一禮,然後恭恭敬敬道:“感謝大人這段時間對伽羅的教導,虧得大人多番照拂,伽羅今日才能贏得滿堂喝彩。”
聽到這裏,蒼瀾的神思總算是恢複了清明,客氣地回道:“能贏得滿堂喝彩并且得到陛下恩賞,那是七娘子的本事,該是蒼瀾要感謝七娘子,謝七娘子使這出戲如此精彩絕倫。只是不知蒼瀾是否有幸能在明年此時再與七娘子合作一次。”
“這個……”獨孤伽羅猶豫了一下,滿懷歉意地對蒼瀾說道,“大人得要求,伽羅理應做到,只是……只是世事無常,今日才是新年第一日,這年末最後一日的事情,伽羅可不敢斷言,但只要有這個機會,伽羅定要再向大人讨教。”
“好!那明年的大傩之禮,我就等着七娘子了!”盡管知道獨孤伽羅這話裏有八分是在客套,只有兩分道出了真心,可蒼瀾也是開心的,“不過若七娘子的心上人又想看七娘子跳些旁的什麽舞,七娘子也可來春官尋我。”
面對蒼瀾的這番調侃,獨孤伽羅絲毫不怯,連點兒羞怯都沒露出來,只笑道:“那到時候可就有勞大人了。”
蒼瀾一愣,繼而哈哈大笑:“好!那咱們可就約定好了!七娘子回吧,告辭。”
話音落,蒼瀾便轉身,大步離開。
目送着蒼瀾離開,獨孤伽羅就打算去換身衣裳,結果一轉身就瞧見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她身後。
“普六茹堅?你怎麽在這兒?”獨孤伽羅上前兩步走到楊堅面前,歪着頭疑惑地看着表情有些嚴肅過頭的楊堅。
楊堅擡眼看着蒼瀾離開的方向,而後收回視線,那嚴肅的神情被眼中浮現而出的點點笑意破壞。
“過了許久也不見你回來,出來看看。”
獨孤伽羅笑彎了眼,上前一步與楊堅并肩,兩人一同往用來更衣的偏殿走去。
楊堅本就不多話,但在獨孤伽羅面前,他的話倒也不至于少到會讓兩個人沉默以對,可方才偶然聽到那大胥與獨孤伽羅說什麽“心上人”,楊堅就徹底沒了說話的心思,悶頭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暗自嘀咕這獨孤伽羅是何時有了心上人,又猜測着這位心上人可能是誰。
發現楊堅比平時還要沉默,只悶着頭走在一邊,似乎很不開心,獨孤伽羅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普六茹,你怎麽了?”
楊堅偏頭看了看獨孤伽羅,半晌之後才扯出一個笑容:“無事。”
一聽到“無事”這兩個字,獨孤伽羅便忍不住蹙起了眉。
瞧他這兩個字說得有氣無力,哪裏像是沒事的樣子?
可獨孤伽羅也不能追問,一時又想不出什麽可以拿來閑聊的事情,獨孤伽羅便也只能沉默地走着,一步一頓,每走一步都要在地上尋個石子踢走,然後才肯走下一步。
二滿腦子都是“心上人”這三個字的楊堅走着走着就突然察覺到身邊的獨孤伽羅不見了,楊堅大驚失色,猛地轉身,才剛張開嘴要高聲呼喊,就見獨孤伽羅正擡腳踢飛一顆小石子,百無聊賴的樣子。
楊堅反身走回獨孤伽羅身邊,見獨孤伽羅似有些悶悶的樣子,便不解問道:“七娘子怎麽了?”
獨孤伽羅掀起眼皮看了楊堅一眼,旋即又低下頭繼續踢石子,同時回答楊堅道:“無事。”
楊堅眉心微蹙。瞧她這小表情,瞧她這小模樣,哪裏像是沒事的樣子?
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楊堅就傻乎乎地又問道:“既然沒事,為何不開心?”
聞言,獨孤伽羅擡頭看着楊堅,一臉困惑道:“對啊,既然沒事,為何不開心?不如普六茹來給我解釋一下?”
“我來解釋?”楊堅一時沒明白獨孤伽羅的意思,不知所措地搔搔頭。
獨孤伽羅翻了個白眼,又道:“普六茹你方才不就是嘴上說着無事,實際上卻是一副不開心的樣子嗎?那你都可以沒事兒随便不開心一下,我為什麽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家裏辦白事,因此明日斷更一天,今天也實在是累成狗了_(:з」∠)_
國慶節快樂~要愉快玩耍,也要好好休息哦~
☆、年三十被擄
聽到這話,楊堅便知道又是自己的錯了。
可今天這理由,他能跟獨孤伽羅坦白解釋嗎?楊堅覺得不能。其實也不是不能,只是楊堅不想。
只是聽她說她有了心上人,他的心情就迅速低落,這種事情未免也丢人了點兒,他開不了口。
楊堅也想随便編一個什麽理由來應付獨孤伽羅,比如又被弟弟欺負了什麽的,可顯然楊堅并不具備撒謊的技能,就連這樣現成的借口楊堅也說不出,因此沉默地思考了半晌,楊堅還是只說了兩個字。
“無事。”
無事?既然無事幹嗎還不高興?不高興幹嗎還非要湊到她面前來不高興?都不高興給她看了,卻還跟她說無事?
獨孤伽羅氣得瞪眼,想跟楊堅發脾氣,卻又覺得不好,可不發脾氣她還憋得慌,最後氣得一跺腳,瞪了楊堅一眼就跑走了。
“诶?”沒想到獨孤伽羅會跑走,楊堅這麽一愣就錯失了追上去的時機。
獨孤伽羅也沒往別的地方跑,而是徑直回了他們換衣服的那個偏殿。
一腳踏進殿門,獨孤伽羅就見着了許久未見的高熲。
“昭玄哥哥。”一見高熲,獨孤伽羅立刻笑開了,“好久沒見昭玄哥哥了,最近忙什麽呢?”
聽到獨孤伽羅的聲音,坐在偏殿正中的高熲才擡起頭來看向獨孤伽羅。
待看清高熲通紅的臉色,獨孤伽羅眉心一蹙:“昭玄哥哥,你喝了多少酒?”
高熲輕笑一聲,道:“沒喝多少。伽羅可記得你我有多久沒見了?”
有多久沒見?獨孤伽羅仔細想了想,一時間還真沒想起來。
高熲是可以自由出入衛國公府的,平日裏常入府尋獨孤信議事,偶爾是去找獨孤善的,不過不管他是找誰的,只要他入府,多半都是能見着獨孤伽羅的,因此即使是獨孤伽羅日日到春官裏報道的這段時日,也是跟高熲見過的,只是比起曾經的日日相見,他們見面的次數确實是少了不少,可若真要獨孤伽羅細算一下他們究竟有多久沒見,這獨孤伽羅還真說不出。
“大概有一個多月沒見了吧?”
見洛容給高熲倒了茶,獨孤伽羅便從洛容手上接過那杯茶,親自送到高熲面前:“昭玄哥哥,喝點兒水吧。”
高熲伸出手,卻是抓住了獨孤伽羅的手腕。
喝醉了的高熲手上不穩,抓得獨孤伽羅的手猛地一搖,驚得獨孤伽羅手一抖,掉了茶杯。
茶杯落地,應聲而碎。
“是兩個月,”高熲緊緊抓着獨孤伽羅的手腕,“兩個月又三天,三郎君想盡辦法,愣是沒讓我踏進衛國公府半步,就連你從春官來回的那條路,三郎君都不許我靠近,他可當真是疼你啊……”
“洛容,再倒一杯水來。”獨孤伽羅蹙着眉反握住高熲的手,柔聲安撫道,“三哥也很疼昭玄哥哥的,咱們都是一家人,三哥從不厚此薄彼。”
“從不厚此薄彼?”高熲冷笑一聲,“一個是親妹妹,一個是毫無幹系的家臣之子,這親疏分明,他如何能做到不厚此薄彼?”
聽到這裏,獨孤伽羅依舊是一頭霧水,可聽高熲的意思,獨孤伽羅猜他是與獨孤善之間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
獨孤伽羅坐在了高熲的身邊,将洛容送過來的第二杯茶水遞到高熲面前:“昭玄哥哥,喝杯水吧,我就在這裏,有什麽話你跟我說,我聽着。”
高熲這才接過茶杯,卻也沒有喝水,只是将茶杯攥在手裏,垂着頭,沉默了下來。
洛容蹭到獨孤伽羅身邊,一臉擔憂地扯了扯獨孤伽羅的衣袖。她總覺得此時的高熲看起來有些吓人。
獨孤伽羅轉頭看向洛容,卻也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也只有在懵懂無知的孩童時期,高熲才會叫她“伽羅”,就跟她的哥哥們一樣。可長大懂事以後,高熲就開始叫她“七娘子”,就跟那些外人一樣。
獨孤伽羅一直覺得這個稱呼是高熲強加給自己的一種枷鎖,硬是要将他自己與獨孤家的身份區別開來,愣是要将他自己與他們兄妹之間的親疏區分開來。雖然獨孤伽羅一直都覺得這種克制既沒有必要,也不會起到什麽作用,可卻也從沒跟高熲提起過。
今天突然聽到這個久違的親昵稱呼,獨孤伽羅心中惴惴。她實在猜不透到底是發生了什麽,竟讓高熲自己打破了這個他自己建立的枷鎖。
“伽羅,”沉默良久,高熲再度開口,“你喜歡普六茹嗎?”
獨孤伽羅聞言一怔,臉色不自覺地微微泛紅:“昭玄哥哥怎麽突然問這個?”
高熲眼神一暗,又沉默了起來。
高熲了解獨孤伽羅,如若他沒說中,那獨孤伽羅會立刻否認,可她沒有。
高熲突然把手裏的茶杯往桌子上一砸,騰地站了起來,一把拉起獨孤伽羅就往殿外走。
“七娘子!”高熲氣勢洶洶地拉着獨孤伽羅就往外走,那架勢着實吓壞了洛容。
“诶?昭玄哥哥?昭玄哥哥我們要去哪兒?”獨孤伽羅也被吓着了,尤其是高熲抓着她手腕的手握得緊緊的,緊得獨孤伽羅連骨頭都在疼,“洛容,去叫三哥!”
“是!”洛容一聽,拔腿就跑。
獨孤伽羅的身上還穿着登臺時的那一身白衣,被高熲拉出偏殿拖進夜色之後格外紮眼。
“昭玄哥哥,你要帶我去哪兒啊?”獨孤伽羅一邊往後使勁兒拽着高熲,一邊盡量聲音輕柔地問道。
高熲不答,只是悶着頭拖着獨孤伽羅往前走。
“昭玄……獨孤熲……高熲!”獨孤伽羅急了,“高熲你給我停下!”
高熲的腳步猛地頓住,扭頭看了獨孤伽羅一眼,就在獨孤伽羅以為他終于停下來了的時候,高熲又拉着她大步流星往前走。
“高熲!”獨孤伽羅被拉得腳步踉跄,暗想怎麽偏偏這個時候就沒個人走過來。
“昭玄哥哥,我冷,你讓我回去換身衣服好不好?”硬的不行,獨孤伽羅就只能扮可憐。
果然,一聽到獨孤伽羅那可憐兮兮的聲音,高熲的腳步立刻停住,可緊接着高熲就脫下了自己的外衣,轉身往獨孤伽羅身上一兜。
“披好。”只說了兩個字,高熲就又拉起獨孤伽羅繼續往前走。
獨孤伽羅是真的無計可施了,左顧右盼,只盼着有個人能從這偏僻的小花園路過。
獨孤伽羅就一直這樣期盼着,倒還真盼來了個人。
宇文邕是來這僻靜的花園裏醒醒酒的,遣退了随從,便一個人行走在清冷的花園裏,可走着走着,卻聽見了吵鬧聲。
今日年宴,是誰敢在宮中喧嘩?
宇文邕好奇地走過來,就瞧見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從這花園匆匆穿過,看着倒像是前面的那個人态度強硬地拉着後面的人走,後面的人雖不情願,卻抵不過前面那人的力道,只能踉跄着跟上。
宇文邕眉心微蹙,想了想,還是開口喝道:“什麽人敢在宮中喧嘩?!”
聽到這聲音,獨孤伽羅兩眼一亮,扭頭就将宇文邕站在不遠處,獨孤伽羅立刻拍了拍高熲的手,急忙道:“昭玄哥哥,是輔城郡公!是輔城郡公在叫你!”
然而高熲也只是扭頭瞄了一眼宇文邕,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快了。
連輔城郡公都不予理會?獨孤伽羅心裏一咯噔,突然覺得要大事不妙。
“救……”
這一句救命獨孤伽羅還是沒能喊出口,高熲似猜到了一般突然回身,一記手刀就打暈了獨孤伽羅,匆忙看了一眼宇文邕,打橫抱起獨孤伽羅就跑。
宇文邕倒是沒看清在花園裏拉扯的兩個人是誰,只是看見他出現之後,其中一人将另一個打昏了帶走,宇文邕直覺不妙,大步追了上去。
“何人在宮中放肆?快束手就擒!”
可宇文邕這一喊,高熲竟是跑了起來。
兩個人一個跑一個追,待出了那小花園,宇文邕驚訝地發現那花園的出口處竟然停着一匹馬。
宮城之中,除了皇帝車辇,連皇子都是不允許乘車騎馬的,這馬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宇文邕立刻抽出腰間佩劍,追趕的腳步也越發得快了。
“站住!”
高熲先将獨孤伽羅放在馬背上,而後翻身上馬,扭頭看了眼宇文邕,得意一笑,揚鞭在馬臀猛抽一下便絕塵而去。
宇文邕站在花園出口,皺着眉看着那匹馬離開的方向。
方才對方那一回頭他才看清,那人竟是獨孤家的那個獨孤熲,那麽被獨孤熲抱上馬的是誰?敢違反宮規,這難不成是要私奔?
獨孤熲……私奔……難不成獨孤熲帶着的那個人是獨孤伽羅?
宇文邕一驚,暗道這事兒可大了。
正想要回到殿中将事情告知獨孤信,宇文邕就瞧見獨孤善、楊堅和洛容快步跑來。
見宇文邕手持佩劍,獨孤善眼神一閃,開門見山地問道:“請問輔城郡公可曾瞧見舍妹?”
宇文邕立刻答道:“方才瞧見獨孤熲将獨孤伽羅擄上馬了。”
“該死的!”沒趕上嗎?獨孤善眉心緊蹙,來不及跟宇文邕道謝,轉身又跑了回去。
楊堅向宇文邕點點頭,便也跟着跑了回去。
洛容光是從大殿跑到這裏來就已經氣喘籲籲了,此時根本沒力氣跑回去,因此跟宇文邕道了謝之後,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宇文邕看了看洛容,眯起眼睛想了想,然後頭也不回地去了馬廄。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
☆、一起跳下去
馬背上,獨孤伽羅被高熲圈在身前。駿馬飛馳,凜冽的夜風撲面而來,逼得獨孤伽羅只能轉身抱住高熲的腰,将臉埋進高熲的胸膛,卻還是冷得渾身發抖。
身上的衣服雖有兩層,可一層是绫,一層是紗,風一吹就透,更不用說是隆冬時節的夜風,只跑了一會兒,獨孤伽羅就渾身發顫,再跑一會兒獨孤伽羅就覺得身體快沒有知覺了。
“昭玄哥哥……好冷……”
可是呼呼的風聲蓋過了獨孤伽羅虛弱的聲音,高熲什麽都沒聽到,只一門心思地打馬出城。
勒馬急停在緊閉的城門前,高熲直接掏出了獨孤信給他的牌子,高聲對守城門侍衛喊道:“衛國公府獨孤熲有急事出城,開城門!”
守城門的侍衛一聽到衛國公的名號,立刻忙活着給高熲打開了城門,連個理由都不問。
“獨孤熲,站住!”
聽到這一聲厲喝,高熲轉頭一看,就見宇文邕打馬追來。高熲心中一驚,等不及城門打開,馬鞭一甩,竟是在城門還沒開到足夠大時徑直沖了過去。
“關城門!攔住他!”
宇文邕的命令下得十分果斷,可終究是還是說得晚了一步,守城門的侍衛因為怕高熲連人帶馬撞到門上,所以加快了開門的速度,讓高熲平安出了城門。眼看着高熲從眼前掠過,那侍衛才聽到宇文邕的命令,心中一驚,登時就慌了。
年三十兒的大半夜,這些人玩的什麽呢?
宇文邕無奈,只得追了出去,還特地囑咐城門守衛等會給獨孤善一行指個路。
“獨孤熲,你擄走獨孤伽羅,又假借衛國公名義夜裏出城,已是罪責重大,你若現在停下,我尚且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快停下!”
宇文邕試圖說服高熲停下,可高熲卻對宇文邕的話置若罔聞,只悶頭向前狂奔而去。
“獨孤熲!”見高熲始終不肯停下,宇文邕也不喊了,索性卯足了勁兒地往前追,可追着追着,宇文邕就覺得他們的行進方向似乎不妥再往前,再往前似乎有一處斷崖。
宇文邕本是想提醒高熲一聲,可轉念一想若讓高熲跑到了別的地方就更麻煩了,倒不如将他逼到絕路,只有讓高熲停下來,獨孤善他們才有可能追上來,只有讓高熲停下來,他們才有抓住他的可能,不然又不能調兵追捕,這樣一直跑下去可要沒完沒了了。
這條路高熲也是熟悉的,只是今日一直提心吊膽地怕被抓住,後又被宇文邕追着,這才讓高熲慌不擇路地跑到了這裏來,待看到面前的斷崖時,高熲傻眼了,心情悲涼到只差嘆一聲“天要亡我”了。
“獨孤熲,跟我回去。”宇文邕勒馬停在不遠處,真正來到斷崖邊時,宇文邕突然又有些害怕了,他怕高熲帶着獨孤伽羅從這斷崖跳下去,“你帶着衛國公最寵愛的女兒,能逃到哪兒去?而且,她都已經被你折騰去了半條命,你要連她的那半條命都奪走嗎?”
聽到宇文邕的話,高熲怔住,回過神來慌忙低頭,就見獨孤伽羅雙目緊閉似昏睡了一般,雙唇被凍得發紫,連臉色都有些泛青。
“伽羅?伽羅!”高熲大驚失色,趕緊抱住獨孤伽羅,卻發現獨孤伽羅渾身冰涼,“伽羅!伽羅你醒醒!”高熲拍打着獨孤伽羅的冰涼的小臉,急得聲音都變了調。
等高熲好不容易叫醒了獨孤伽羅,獨孤善和楊堅也已經趕到。
“昭玄!”看着停在斷崖邊的兩人一馬,獨孤善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昭玄,你給我回來!”
“三哥?”聽到聲音,獨孤伽羅探頭看向獨孤善,卻見獨孤善、宇文邕和楊堅三人均是騎馬停在不遠處。
頭昏腦漲的獨孤伽羅有些搞不清狀況,再看看高熲,又偏頭看向另一邊,這才發現她與高熲正在斷崖邊兒上。
可不知道是不是冷到連大腦都停止了運作,迎着從斷崖前方吹來的冷風,獨孤伽羅卻并不害怕。
“昭玄哥哥,這就是你要帶我來的地方嗎?”獨孤伽羅虛弱一笑,“今夜是大年三十兒,昭玄哥哥還真是給了我一個驚喜啊。”說着,獨孤伽羅就從高熲的懷裏坐起,筆直地坐在馬背上,偏頭看着黑漆漆的崖下。
“伽羅,我不是……”高熲展開雙臂虛抱着獨孤伽羅,生怕這崖邊的風再大點兒就要将獨孤伽羅吹下去了,“伽羅,我只是想帶你去一個只有你跟我的地方。”
“只有你跟我的地方?”獨孤伽羅緩緩轉回頭看着高熲,虛弱卻粲然地微笑,道,“那麽從這裏跳下去吧,從這裏跳下去,黃泉路上,便只有你跟我了。”
獨孤伽羅其實還有很多事情沒想明白,她甚至不明白高熲到底為何要帶着她逃出來,只是她知道,高熲疼她,分毫不輸給獨孤善和獨孤穆那幫兄弟。
“獨孤伽羅,你胡說什麽呢!”一聽獨孤伽羅這話,獨孤善立刻怒喝一聲。
都這個時候了,伽羅怎麽還敢煽動昭玄?萬一昭玄頭腦發熱真帶着她跳下去了可怎麽辦?
楊堅也是緊張地看着獨孤伽羅,思考着如何才能在不驚動高熲的情況下接近那斷崖邊兒上的兩個人。
獨孤伽羅對獨孤善笑道:“三哥別擔心,我只是想為昭玄哥哥做點事情而已。從小到大,你們都寵着我,不管我想做什麽,你們都縱容我,與我一起長大的昭玄哥哥也為此吃了不少苦頭,可卻和哥哥們一樣,一如既往地疼我,到如今,我也想為哥哥們、想為昭玄哥哥做點兒什麽。
這些年昭玄哥哥與咱們兄妹生分了不少,難得昭玄哥哥有所要求,我自當盡力而為。只是這一去,怕就再沒辦法見到阿爹、阿娘和哥哥們了,好在三哥在這裏,便替我捎個話回去好了,以後我不在了,哥哥們也少些麻煩事兒。
對了,之後帶普六茹去我房裏看一看吧,那些桃花可都開着呢。
那麽昭玄哥哥,我們要去哪兒?”
獨孤伽羅回頭再看高熲時,高熲已經淚流滿面,一是為獨孤伽羅說得這些話,二是因為獨孤伽羅泛青之後又開始發紅的小臉。
獨孤伽羅發燒了,且是許久不曾有過的高燒。
他只是愛着獨孤伽羅而已,他從沒想過要讓獨孤伽羅離開這些疼她愛她的人,也沒想過讓獨孤伽羅與獨孤家的人從此再難相見。他愛獨孤伽羅,愛那個被家人寵得什麽都敢做的獨孤伽羅,愛那個愛着家人為了家人什麽都敢做的獨孤伽羅。
他帶不走獨孤伽羅,他明知道他帶不走獨孤伽羅……
“伽羅,別說了,是我錯了,是哥哥錯了,我們哪兒也不去了,咱們現在就回去……”
獨孤善與楊堅對視一眼,兩人立刻翻身下馬,沖到高熲的馬前,合力将獨孤伽羅抱了下來。
一摸到獨孤伽羅發燙的額頭,獨孤善的心裏就直冒火,将高熲從馬上拽下來就猛揍一拳。
“你這個混蛋!你明知道伽羅身子弱,還帶着她在夜裏跑?虧得你求我的時候還有臉說你會疼惜伽羅一輩子!這三天都沒沒過去,你說說你做了什麽?!”
高熲倒在獨孤善的腿邊,哭道:“三哥,三哥我知道錯了!你快帶伽羅回去,她的燒……”
“不用你說!”獨孤善又在高熲胸口補了一腳,這才急匆匆地回到馬上。
這時,楊堅已經抱着獨孤伽羅回返。
調轉馬頭之後,獨孤善又回頭看了高熲一眼,道:“昭玄,你自己去跟父親請罪吧。”
獨孤善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