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文邕便當那是朋友之間的親昵,倒也不再介懷。
“七娘這幾日都在府裏做什麽了?衛國公告病,不知病情可有好轉?要我派宮裏的醫師去衛國公府走一趟嗎?”見獨孤伽羅的注意力始終都在楊堅身上,宇文邕到底還是忍不住了。
七娘?一聽到這個稱呼,獨孤伽羅就微微蹙眉,心生不悅。
她跟宇文邕很熟嗎?宇文邕連“七娘子”這個稱呼都沒喊多久,倒是好意思親熱地喚她一聲“七娘”,趁亂占她便宜嗎?
盡管心裏犯嘀咕,轉頭看向宇文邕的時候,獨孤伽羅還是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道:“對了,伽羅本就打算與殿下說這事,正想要遞上拜帖就得了殿下召見,可謂榮幸。”
“你說。”這長安城裏怕是再沒有哪個娘子能笑得如獨孤伽羅這般單純了。
獨孤伽羅開口道:“殿下也知道,家父早年征戰沙場,身上幾道舊傷一直未愈,宮裏的醫師也是無法根治,這幾年的情況越發不好了,這一次舊傷發作竟需卧床休養。再加上家父年事已高,便打算向陛下請辭,只是怕陛下不會輕易答應,不知可否請殿下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也好讓家父得了清閑,可以安心靜養。”
衛國公要請辭?聽到這個消息,宇文邕心裏一咯噔。
衛國公也算是北周的開國元勳,早年戰功赫赫,如今也是朝廷上不可或缺的棟梁之才,衛國公要請辭?
宇文邕看了看獨孤伽羅滿懷期待的眼神,暗自衡量一番。
雖然有威望頗高的衛國公在朝中坐鎮對他有利,但衛國公确實年事已高,早晚都是要離開朝堂的,不過也就是早一些罷了,只要獨孤家的那些兄弟還在朝中,倒也無妨。
于是宇文邕點了點頭,道:“七娘孝心可嘉,衛國公的情況,我會與陛下說的。”
“謝謝殿下!”得了承諾,獨孤伽羅立刻賞了宇文邕一個燦爛的笑容,緊接着說道,“還有,家父是咱們北周的名将,說句自誇的話,他還是開國功臣,可兄長們卻一直沒有機會好好歷練一番,倒是枉為将門之後,兄長們都拖我來向殿下讨個人情,能否将兄長們都調到邊關駐軍中去?”
獨孤伽羅的這第二個請求就把宇文邕給砸懵了。
邊關駐軍?獨孤家的兄弟要去邊關駐軍?他就算讓他們去邊關當個将軍,于他來說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啊。若連獨孤家的兄弟都遠走邊關了,那獨孤家可就真是遠離了北周的政治中心,那他……
宇文邕調整了一下心情,對獨孤伽羅說道:“若衛國公他們都離開了長安,七娘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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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孤伽羅笑得人畜無害,“我不是要嫁給殿下的嗎?”
若獨孤家沒了權勢,宇文邕還會娶她?呵呵!
獨孤伽羅還真是猜對了,雖然讓宇文邕下定決心娶獨孤伽羅是以為獨孤伽羅本人确實讓宇文邕心動了,可也是考慮到了獨孤家的權勢才做出的決定,若獨孤伽羅不是獨孤家備受寵愛的七娘子,那縱然再心動,宇文邕也不會娶進門來的。
身為皇子,他有他的不得已。
可若娶了獨孤伽羅,卻沒了衛國公的支持,那他還有必要娶獨孤伽羅嗎?
見宇文邕果然猶豫了,還當着她的面兒十分明顯而又認真地猶豫起來,獨孤伽羅收起了她那天真的笑容,冷哼一聲,把聖旨拍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那“啪”的一聲響驚動了正在思考中的宇文邕。
宇文邕偏頭一看,登時被吓了一跳。
獨孤伽羅笑道:“這聖旨,殿下考慮收回去了嗎?”
被說中了心事,宇文邕面露尴尬,卻強裝泰然道:“七娘說笑了,這聖旨是陛下頒發的,如何說收回就能收回?”
“是嗎?”獨孤伽羅不以為意道,“殿下可考慮清楚了,不然真的成了親,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就算我家父兄離開了長安城,獨孤家的女兒也不是能任人宰割的,殿下要做出決定,也要做好準備承擔後果啊。”
話說到這兒,宇文邕總算是理解了獨孤伽羅進門時那燦爛的笑容。
聖旨頒發四日,宇文邕原以為會來府裏大鬧一場的是獨孤伽羅,卻沒想到跪在門前不肯離去的是楊堅,而獨孤伽羅忍了四日,就是等着他把她請來“悔婚”。作為臣子的衛國公和陳留郡公不好拒絕陛下的恩典,可他作為陛下的弟弟,還是有一些特權的。
“七娘子這是在威脅我?”
“不不不,臣女怎麽敢威脅殿下?”獨孤伽羅惬意地窩在椅子裏,那模樣一點兒都不像是不敢,“臣女只是先把話跟殿下說明白了。”
宇文邕眯起眼睛看着獨孤伽羅,問道:“七娘子就不考慮一下獨孤家的利益?你嫁給我,對我或者對獨孤家來說,甚至對清河崔氏來說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還是說七娘子就忍心看着獨孤家因為你的任性而落敗下去?”
聞言,獨孤伽羅輕笑出聲:“真是對不住殿下了,臣女就是這麽任性。何況麻雀就只能是麻雀,只有在那些怪力亂神的故事裏它才會變成鳳凰。臣女自知身份教養配不上殿下,還請殿下做出明智的決定。”
“明智的決定?”宇文邕看向進門之後就一直不說話的楊堅,道,“若是獨孤家遠離了朝堂,他還會娶你嗎?”
“他娶不娶……”
“娶!”
獨孤伽羅話沒說完,就聽到了楊堅铿锵有力的回答,偏頭一看,就見楊堅一臉的堅定,竟是十分認真。
這麽嚴肅的場合下,獨孤伽羅卻是忍不住噴笑出聲,看着楊堅笑罵一聲:“傻子。”
☆、擦藥
因為獨孤伽羅的威脅和楊堅及時表現出來的神情和堅決,宇文邕最後不得不妥協,讓獨孤伽羅和楊堅離開,卻把獨孤伽羅帶來的聖旨留了下來。
雖然沒有一句準話,可獨孤伽羅知道宇文邕會重新權衡這件事情,畢竟對于皇子來說,正妻的家世很重要,若不能成為倚靠,那他日後會過得很辛苦。
雖然很同情宇文邕這沒有人情味的人生,可獨孤伽羅不會用自己的人生去同情別人的人生,畢竟這長安城內外并沒有多少人會同情她不是?
獨孤伽羅與楊堅一行四人從輔城郡公府出來的時候,賀蘭心還站在府門口。
獨孤伽羅睨了眼身後被洛生架着的楊堅,突然快走兩步,到賀蘭心面前停住,笑道:“賀蘭姐姐總是喜歡在事未成定局之時做一些不該做的事情。”
“你什麽意思?”賀蘭心氣憤地看着獨孤伽羅,“聖旨都下了,你還能怎麽樣?獨孤伽羅,我告訴你,這一次你争不過我的,回去替姐姐我好生準備一份賀禮吧!”
獨孤伽羅不以為意地笑笑,道:“姐姐的賀禮妹妹自然是會準備好的,只是妹妹想要的東西,也不是誰都能搶得走的。妹妹一直以來都不曾與姐姐争過什麽,可姐姐偏要觸我逆鱗,這一次,便看看在陛下心中,是賀蘭家重要,還是獨孤家更勝一籌。希望姐姐不會輸得太難看!洛生,我們走!”
說完,獨孤伽羅腳步一錯,昂首闊步地從賀蘭心身邊走過。
洛生架着楊堅默默地跟在獨孤伽羅身後,洛容則嚣張地沖着賀蘭心冷哼一聲,然後才跟上獨孤伽羅的腳步。
鑽進馬車,獨孤伽羅立刻就打開了坐榻下的小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小瓷盒。
“把褲腿挽上去。洛生,讓馬走着就行。”說着,獨孤伽羅就蹲在了緩行的馬車的地板上,楊堅的腿邊。
楊堅一驚,趕忙把腿收到一邊:“無礙,我回家之後再上點藥就行。”
聞言,獨孤伽羅仰頭狠狠瞪了楊堅一眼:“快點!還是要我和洛容幫忙?”
一見獨孤伽羅這表情,一旁的洛容忙說道:“郎君您就趕緊的吧!您這一跪就是四天,我家娘子可擔心壞了!”
……原來七娘擔心極了的時候會生氣啊。
楊堅撇撇嘴,撸起了褲腿。
獨孤伽羅抿嘴,便用手指沾了藥膏輕輕給楊堅塗上。
洛容偏頭仔細看了看獨孤伽羅的神色,突然給楊堅使了個眼色,而後便出了車廂,與洛生并肩坐在車轅上。
楊堅愣愣地看着被打開又再關上的車門,想了想突然就明白了什麽,伸手就擡起了獨孤伽羅的臉。
這一擡,楊堅就看到了獨孤伽羅泛紅的雙眼。
楊堅心中一暖,溫言道:“我這不是沒事了嗎?腿上的只是淤青罷了,回去讓阿寶抹點兒藥酒揉一揉就散。”
獨孤伽羅瞪着眼睛哽咽道:“若我今日不去,你這兩條腿上又何止這一點淤青?又不是沒有其他法子了,你跑他門前去跪着作甚?我若一直不去,他若一直不見你,你還打算跪殘了一雙腿不成?”
腿會不會廢這個問題楊堅還真是沒考慮過,他只知道那聖旨之所以會變成那樣,一定是有宇文邕摻和其中,他沒辦法直接去與陛下抗議,卻能跟宇文邕談談,誰知宇文邕竟不見他,他這才只能出此下策,不想卻讓獨孤伽羅撞了個正着。
這副狼狽模樣,他也不想被獨孤伽羅瞧見啊。
給楊堅擦好了藥,獨孤伽羅就順手将楊堅的褲腿整理好。
“說我家父兄都要遠離朝政那是假的,若不這樣說,他怕是不會重新考慮。”
獨孤伽羅沒頭沒腦地就冒出這麽一句來,倒是讓楊堅愣住了,思索片刻才明白獨孤伽羅為何說了這樣一句話。
楊堅扶着獨孤伽羅坐到自己身邊,嘆息道:“先前我在輔城郡公面前說的話卻是真的,我中意的是你,想娶的也是你,與獨孤家的一切都沒有關系,獨孤家富也好,貧也罷,是當朝權臣也好,是平民百姓也罷,只要你是你,我就想娶你。”
“……你何時也學會了說這些好聽的了?”獨孤伽羅撇撇嘴,卻依舊沒能抑制住雙頰泛起的紅暈。
楊堅笑道:“你知道我不會的,所以我說的皆是心中所想。”
楊堅說得好像很真實,但獨孤伽羅怎麽聽都覺得是像是甜言蜜語,還是很高級的那種。
獨孤伽羅轉移話題道:“只是這一次的事情過後,怕是怎樣都要讓陛下面上難堪了,我怕……”
楊堅親昵自然地将獨孤伽羅的手抓在手裏,安慰道:“不會有事的。南陳未滅,北齊未除,陛下不會妄動肱骨之臣的。大冢宰也是行事謹慎之人,若無把握,也不會輕舉妄動。”
獨孤伽羅身子一歪就靠在了楊堅的身上,還不放心似的嘆息道:“但願如此,若真因為你我之事牽連了家人,我……”
“不會有事的。”楊堅握緊了獨孤伽羅的手,語氣堅定。
“恩。”
馬車停在了陳留郡公府門前,楊堅便下了馬車,一下車便被人撞了個滿懷。
“嗚嗚嗚……郎君您可回來了!”
阿寶這四天一直都在陳留郡公府門前等着楊堅,若不是楊堅下了命令不許他跟去,他早就飛奔到輔城郡公府去了,哪裏用得着每日靠着別人的閑言碎語來猜測自家郎君的狀況?那些人又是添油加醋之後口耳相傳,每每都聽得阿寶心驚膽戰。
今日阿寶依舊守在府門前,遠遠地瞧見獨孤家的馬車,阿寶就知道是自家郎君回來了,站起來就跑下階梯,剛好在楊堅下車時沖到楊堅面前,因為心情太過激動而忘了規矩,竟直接撲進了楊堅懷裏。
楊堅扶着阿寶,萬分無奈。
“阿寶啊,這麽擔心我?”
☆、楊瓒丢了
“郎君您是不知道坊間都傳成什麽樣子了,竟然還有人說輔城郡公當街對您施以鞭刑,您又不讓小的去,可吓死小的了!”阿寶抱着楊堅嗷嗷哭。
“嘿,你這小僮真是死心眼,跟你一樣。”獨孤伽羅蹲在車廂邊看着楊堅這一對主仆,“阿寶你別哭了,可丢死人了,你與我說說坊間都傳了些什麽?”
定是說不了什麽好話,而那些不堪入耳的話,楊堅也不希望獨孤伽羅聽到,便轉頭對獨孤伽羅說道:“這些話,不聽也罷,七娘趕緊回去吧,衛國公和三郎君他們還在等你回去吧?”
獨孤伽羅一聽就又來氣了。她是什麽沒見識的深閨小姐嗎?連這點風言風語都聽不得?
獨孤伽羅一氣之下跳下了馬車,對洛生吩咐道:“洛生,你先回府去給阿爹報個平安,然後派人去給侯莫陳芮和于翼報個信,就說事情大概可以解決了,都辦完了,就來這裏接我。”
“是。”洛生自不會違背獨孤伽羅的命令,只是多看了楊堅一眼,然後等洛容下了車之後,便趕着車回了衛國公府。
“七娘,你這是……?”楊堅不解地看着獨孤伽羅。
獨孤伽羅剜了楊堅一眼,然後大步往陳留郡公府裏進:“我剛好有些渴,陳留郡公府總不會連杯茶都不舍得給吧?”
楊堅擰不過獨孤伽羅,只能帶獨孤伽羅進入陳留郡公府。
獨孤伽羅如願以償地喝上了茶,也如願以償地從阿寶口中探聽到了那些風言風語。
既是謠傳,那多半都不是好話,無非就是說楊堅在輔城郡公那裏吃了閉門羹,跪在門前如何如何慘,然而衛國公家的七娘子卻在府中待嫁,如何如何高興,可憐了楊堅的癡心一片。
若這謠言裏只有楊堅的凄慘,那獨孤伽羅倒是不會在意,楊堅既然給了別人可以作為談資的話柄,就得允許其他人添油加醋,可這謠言在突顯楊堅可憐的同時還不遺餘力地诋毀她,那不遺餘力的勁頭就讓獨孤伽羅不得不多想一些了。
傳出這樣的謠言,在擡高楊堅身價的同時貶低了她的風評,這樣做只對一個人有好處,那就是賀蘭心。
雖然沒有證據證明始作俑者就是賀蘭心,但這不妨礙獨孤伽羅在心中再給賀蘭心記上一筆。她與賀蘭心之間的新賬舊賬已經累積了不少,不差這一樁。
“這事兒既然能傳到阿寶耳朵裏,想必是你的左鄰右舍都在說……得,這事我記下了。”說罷,獨孤伽羅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記下了?她記下這事兒要做什麽?楊堅不解地看着獨孤伽羅,左思右想,還是開口說道:“不過是旁人的閑言碎語,不理會便是。”
獨孤伽羅哂笑道:“若當真是閑言碎語,我便也不管了,身在長安城中,哪個沒被人說過閑話?只是這閑話的背後若是有人預謀,那就另當別論了。”
說完,獨孤伽羅偏頭看了楊堅一眼,見楊堅還是不太理解的樣子,獨孤伽羅撇了撇嘴:“不跟你說這些,你那榆木腦袋,說了你也不懂。”
……他怎麽就榆木腦袋了?
兩個人正聊着,就見楊整火燒眉毛似的蹿進了堂屋,一見楊堅和獨孤伽羅就是一愣。
見楊整慌慌張張的樣子,楊堅便開口問道:“怎麽了?”
楊整本是打算轉身就走,可楊堅開口問了,他又不好意思不答,只能轉回身,尴尬地說道:“恒生不見了。……不知大哥可見過恒生?”
恒生?是那個總看楊堅不順眼的小不點?獨孤伽羅看向楊堅。
楊瓒不見了?楊堅蹙眉答道:“我倒是沒見過。他平日裏都愛去哪?可都找過?”
楊整點頭道:“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過了……我再去找找。”
“讓府裏其他人都去找找。”楊堅順口說道。
“這個……”楊整有些為難,道,“不必興師動衆了,我去就好。”
聞言,楊堅挑眉。這是不能興師動衆?也是,楊瓒頑劣,平日裏就總是被父親責罰,若鬧得興師動衆,怕要被罰得更厲害了。
“他既然不在府裏,那興許就是出府了,你一個人怎麽找?我跟你去吧。至于七娘……”
獨孤伽羅撇撇嘴,跟着站起來,道:“也給我一匹馬,我幫你們找,這長安城裏能藏人的地方,我可比你們熟悉。”
獨孤伽羅将洛容留在了陳留郡公府裏,就與楊堅和楊整一道出門,各自上了馬之後,就兵分三路去找楊瓒。
與楊堅和楊整不同,獨孤伽羅一跟兩個人分開,就拐進了長安城的小道裏。
楊堅和楊整是想着楊瓒年齡尚小,就算自己溜出府了,也頂多是去市集逛逛,且不可能走小路,可獨孤伽羅怕的是有不長眼的把楊瓒當成肥羊綁了去。
長安城雖說是天子腳下,可不長眼的人也是不少。
跑了幾條自己熟悉的小路都沒碰上什麽人,獨孤伽羅一邊祈禱着那熊孩子的運氣好一點兒,一邊穿梭在大街小巷四處尋找。
在某個街口剛巧與楊堅和楊整彙合,可三個人誰都沒找到楊瓒。
“恒生該不會已經回去了吧?”楊整是真心這樣期盼着,可看獨孤伽羅和楊堅的神情,他就知道這個可能微乎及微。
獨孤伽羅蹙眉道:“三郎君若是已經回府,洛容會讓人出來找我們。”
“那、那會不會是走岔了?”楊整又想出一種可能。
楊堅這個時候也是沒了主意。他自然也是希望楊瓒這個時候已經回府了,可如若不然,那楊瓒會在哪兒呢?又會不會有危險?
獨孤伽羅環顧四周,可要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找到楊瓒談何容易?何況楊瓒也不會安靜地呆在某處等着他們去找。會移動的目标是最難找的。
“二郎君你先回府,若三郎君已經回去了,便叫人去平康坊的望月樓找侯莫陳芮,他自然知道該去哪裏找我傳信,若三郎君沒回去,你也不必出來了,就在府裏等着吧。”
“我知道了,那三弟就拜托大哥和七娘子了。”楊整也覺得獨孤伽羅這法子好,于是留下一句話之後,轉身就跑。
見楊整走了,獨孤伽羅看了楊堅一眼,而後又想了想,才撇撇嘴道:“你跟我來吧,我們先去找一個人。”
“好。”
☆、外援幫助
獨孤伽羅先帶着楊堅找了個地方買了兩壇好酒和一只燒雞,然後就拐進了城南的一條小路。
衣着鮮亮的兩人走在這條巷子裏格外地引人注目,楊堅注意到當兩人走到巷子中間時,後邊就路就被幾個賊眉鼠眼的人給堵住了,幾個人一邊小聲議論着什麽,一邊踱着步子跟在兩人身後,一瞧就是不懷好意。
楊堅瞧了瞧走在前面似并未察覺到身後異狀的獨孤伽羅,右手慢慢摸上了腰間,腰帶裏藏着父親贈他的軟劍。
楊堅正全神貫注地戒備着身後的幾個人,卻突然聽見前方傳來嘭的一聲巨響,扭頭一看,就見是獨孤伽羅毫不猶豫地踹開了某扇并不太結實的大門。
而見獨孤伽羅踹開了那扇門,原本尾随在兩人身後的幾個人腳步一頓,立刻作鳥獸散。
“大叔,你這門怎麽不修一修啊?”獨孤伽羅腳步輕快地踏進了這一座髒兮兮的破屋,語氣輕快。
楊堅滿腹疑惑地跟在獨孤伽羅身後。
破屋裏的擺設十分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兩把木椅,這僅有的四樣家具卻都是殘破的。
再看床上躺着的人,雜亂生長的胡子幾乎遮住了整張臉,胡子和頭發都是髒兮兮的,身上穿着的衣服也多處破洞,卻連一個補丁都沒打。
楊堅實在是很好奇,獨孤伽羅買了好酒好肉來找這個人是為了什麽?
床上躺着的人是早就聽到了踹門的聲音,只是他這屋子裏天天人來人往的,他也懶得搭理,反正只要他不理會,那些人說夠了也就走了。
可一聽見是一個小女孩脆生生的聲音,那人立刻翻身坐起。
“我這門還不都是給你踹壞的?”男人似乎笑了笑,伸手就從獨孤伽羅手上接走一壇酒,“你這丫頭可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來了,今兒還帶了個人來,是有什麽事嗎?”
獨孤伽羅将另一壇酒和肉放在了那張快要散架的桌子上,一臉嫌棄地說道:“大叔你這破屋子也不知道拾掇一下,我才不想來呢。”
男人咽下口中的酒,蹙着眉對獨孤伽羅說道:“你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長大了反倒開始嫌棄我了?”
獨孤伽羅翻了個白眼,道:“我小時候你的臉至少還是露在外面的,現在連臉都沒有了,我來做什麽?”
男人一愣,輕笑一聲調侃道:“合着你這丫頭以前就是來看我這張臉的?”
“那可不是嘛,”獨孤伽羅笑着回道,“不過今兒來還真是有事。大叔可知道今日城裏都有哪些人犯事兒了?”
犯事兒?聽獨孤伽羅問這個,男人目露驚訝,然後就下床走到桌邊坐下,将手上的酒壇放在了桌上。
“你問這個做什麽?而且你說的犯事兒,是犯得哪種事兒?”
“孩子丢了。”獨孤伽羅只回了四個字。
男人一聽,往亂糟糟的胡子上吹了口氣,道:“就說你們這些富人家的孩子不要四處亂跑,好一點兒的家裏還有人出來找,找着了倒是好,若找不着,那有多少是被賣到平康坊裏供人玩樂。唉……就說你們不知世間疾苦……”
見男人似乎要發表長篇感言,獨孤伽羅擡腳在男人屁股下面的凳子腿上踹了一腳:“大叔你別那麽多廢話,會招女人煩的。這事兒你知道還是不知道?”
“我就是不說話也不招女人稀罕,”說着,男人站起來往門口走去,“等着,我去給你問問。”
“好咧。”
見男人出了門走遠了,楊堅才來到獨孤伽羅身邊,不解地問道:“七娘,這人是誰?你怎麽會認識這樣的人?他可信嗎?”
“放心吧,”獨孤伽羅笑道,“這位大叔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雖然不是在做什麽正經事兒,可就因為他做的是不正經的事兒,才能在很多事情上幫上忙。”
聞言,楊堅微微蹙眉。他實在是想象不到獨孤伽羅口中的這個“很多事情”指的都是些什麽事情。
“三郎君他們就讓你與這樣的人打交道?”若換做是他,斷不會讓獨孤伽羅與這樣可疑的男人往來,重要的是這還是個男人!
“啊,對了!”楊堅一提起獨孤善,獨孤伽羅就猛地擡手在楊堅的肩膀上按了下去,“這事兒可千萬別告訴我三哥,家裏也就六哥知道一些關于大叔的事情,三哥和五哥都不知道呢。被五哥知道了倒是沒什麽,可若被三哥知道了,他一定念死我!”
原來獨孤伽羅也知道與這男人打交道是不好的事情啊。知道不好她還做?
一見楊堅蹙起眉完全不贊同的神情,獨孤伽羅趕忙又開口道:“我們可還得靠他去找你三弟,你可別做多餘的事情啊!”
果然,一聽這話,楊堅就閉上了嘴。
兩人在破屋裏等了大約兩刻鐘,那髒兮兮的男人就晃晃悠悠地回來了。
“丫頭,今兒只有人拐了個小郎君賣到平康坊去了。”看來被賣的那個就是丫頭口中那個丢了的倒黴孩子。
獨孤伽羅咋舌:“還真給弄進平康坊了啊,這熊孩子還真是倒黴透了。大叔,幫我把人弄出來呗?”獨孤伽羅眨着晶亮的眼睛特純真地看着男人。
男人伸出粗糙的大手在獨孤伽羅的頭頂碾了兩下,笑道:“我還能讓你去那樣的地方嗎?不過……再加兩壇酒。另外,你們若不想把事情鬧大的話,那小郎君怕是要買回來。”
聽了這話,獨孤伽羅就轉頭看向楊堅。
楊堅蹙眉,很不樂意地說道:“是他們拐了我弟弟,沒将他們押送官府就已經很仁慈了,憑什麽還要買回來?”
那男人愣了愣,而後看着獨孤伽羅,覺得十分好笑地問道:“丫頭,這真是你朋友?你這一肚子壞水的丫頭竟還能交到這樣正直的朋友?”
獨孤伽羅撇撇嘴,對楊堅說道:“你那二弟可說這事兒不宜鬧到你父親那裏去,你确定要報官?而且陳留郡公家的郎君被人拐了賣去平康坊……這事兒傳出去也不太好聽吧?”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楊堅就是覺得心裏不痛快。
見楊堅還是一副糾結的樣子,那男人陰陽怪氣道:“富貴人家就是好啊,丢了個孩子還能報官說理,這若是換成平民百姓,可沒人理。那孩子你們是救還是不救?再過一會兒,平康坊可就要熱鬧了。那小子要是再倒黴點兒,說不定今夜就要□□了。”
“大叔你別吓他!”獨孤伽羅瞪了男人一眼。男孩不比女孩,哪有不□□就推出來賣的?當她什麽都不知道嗎?
男人也瞪了獨孤伽羅一眼,道:“你這丫頭,淨知道些不該你知道的事情!”
☆、嗚哇啊啊
等在平康坊的門口,楊堅覺得獨孤伽羅一個女人竟能心平氣和泰然自若地站在平康坊門口,這着實有些不同尋常。
瞄了獨孤伽羅好幾眼,楊堅才開口問道:“你似乎不太生氣啊。”
“生氣?”獨孤伽羅正抻着脖子等着那大叔把楊瓒送出來,乍一聽到楊堅這話,獨孤伽羅沒能理解,“為什麽要生氣?”
楊堅用下巴指了指已經準備熱鬧起來的平康坊,道:“通常女人見到男人尋花問柳的場景,不都是會生氣的嗎?”
獨孤伽羅往平康坊裏看了一眼,點點頭道:“恩,按理來說是一定會生氣的。”
“但是你好像并不生氣啊。”這半天獨孤伽羅都是笑嘻嘻的,似乎毫不在意。
一聽這話,獨孤伽羅就笑了:“這進進出出的又沒有我家的人,這些男人又沒一個是我夫君,我生什麽氣?”
“如若是你的夫君呢?”楊堅追問。
獨孤伽羅眉梢一挑,轉頭看着楊堅,粲然一笑,道:“他敢踏進平康坊一步,我就打斷他雙腿讓他以後哪兒也去不了!”
沒想到會得到這麽個堅定且殘暴的回答,楊堅打了個激靈,目測了一下自己與平康坊坊門之間的距離,立刻後退兩步。
獨孤伽羅笑得更燦爛了。
“你這丫頭,怎麽就這麽大咧咧地站在這裏?不知道找個馬車躲進去嗎?”男人很快就領着楊瓒出來,一出來就見獨孤伽羅笑容燦爛地跟楊堅一起站在平康坊門口閑聊,氣得男人吹胡子瞪眼,“誰家娘子像你這般?”
獨孤伽羅撇撇嘴,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楊堅先向男人抱拳致謝,然後才向臉色發白的楊瓒問道:“可有傷着?”
楊瓒白着臉,眼神有些渙散,顯然是還處在驚吓之中,并且沒有搞清現在的狀況。
聽到楊堅的聲音,楊瓒定了定神,看向楊堅冷着臉問道:“你為什麽在這裏?我哥呢?”
獨孤伽羅一聽這口氣就覺得生氣,擡手就在楊瓒頭頂上拍了一巴掌,怒道:“臭小子你這問的什麽問題?普六茹整是你哥,他就不是你哥了?虧得你哥還滿大街地找你,瞧你這态度是不打算領情了,既然這樣我就讓這位大叔再把你送回去,你不樂意出來,我還不樂意花錢買你呢!我這就送你回去!”
說着,獨孤伽羅就把楊瓒往回退。
“不要!嗚哇啊啊啊啊!我不要回去!”
獨孤伽羅這一推,楊瓒立刻放聲大哭。
楊瓒今日原本只是想去看看楊堅的笑話,可惜陳留郡公夫婦都不讓他去,連他最喜歡的哥哥楊整都拘着他,于是楊瓒就偷偷溜出府了。想着用了家裏的馬或者馬車就會被父母發現,楊瓒就決定徒步前往輔城郡公府。
可惜的是,楊瓒高估了自己的認路本領,一鑽進長安城的巷子裏就繞暈了頭,看那棟宅子都是一個模樣。所幸半路遇到了個面善的大哥給他帶路,可那大哥卻把他帶去了一個奇怪的地方,之後他就被人關起來了。
楊瓒也試圖逃跑,但都被人抓了回去,雖然沒挨揍,卻被鸨母的言語威脅吓個半死。
沒安生多久,就又冒出個看起來就不正常的大叔花錢把他買走,還威脅他不許他逃跑。
受驚過度的楊瓒完全忘記他只要在街上大喊一聲,就會有人上前搭救,就算運氣不好碰不到相熟的人,也總能遇上一兩個打過照面的,不管是長輩還是同輩,總會有人就是了。可楊瓒愣是乖巧至極地跟在壞人身邊,一聲不吭。
直到看見楊堅,楊瓒就知道自己得救了。可他從來沒給楊堅好臉色看過,這個時候乍一看到楊堅也忘了自己的境況,不友好的話下意識脫口而出。
其實楊瓒說完就後悔了,他也怕楊堅一氣之下棄他而去,因此被獨孤伽羅這麽一吓,楊瓒徹底承受不住了。
若楊堅真的聽了這女人的把他再賣回去,那他可怎麽辦啊?
見楊瓒哭了,獨孤伽羅才滿意地收手,給楊堅使了個眼色。
不就是個小屁孩嘛,整天裝得很厲害的樣子對楊堅大小聲的,一點都不懂得敬重兄長!
楊堅頗為無奈地看了獨孤伽羅一眼,搖頭失笑。
他自是知道獨孤伽羅并不會真的把楊瓒送回去,說那些話也不過是要吓楊瓒一吓,也順便賣他個人情,讓楊瓒記着他的“救命之恩”。
可他其實并不在意楊瓒對他的态度,因為不論楊瓒怎麽對他,他都是他們家的嫡長子,楊瓒怎麽折騰都只是白忙而已。
不過楊堅還是順了獨孤伽羅的意,上前一步,牽起嚎啕大哭的楊瓒的手就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