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等會楊堅回來再說吧。
于是鄭譯就只是與鄭巧兒寒暄兩句,然後就在一旁尋了個位置坐下,東拉西扯地跟獨孤伽羅聊了起來。
鄭譯和獨孤伽羅瞎扯了近半個時辰之後,結束執勤的楊堅才踏進家門,才一進門,也是被堂屋裏的這陣仗給整蒙了。
“夫人,你朋友?”
這三個女人他都不認得,怕不是這長安城裏的誰家夫人。可獨孤伽羅這人待朋友極為随和熱情,這半個月來,他還沒瞧過獨孤伽羅在堂屋裏待客,就連他的朋友來了,也是要被獨孤伽羅請進後院的,就這樣在前院堂屋裏客氣着的場景他還是第一次見,而且這氣氛着實稱不上是朋友之間的親密熱情。
什麽情況?
☆、呵呵
聽了楊堅這個問題,獨孤伽羅心覺好笑,面上也确實笑了出來。
為什麽他們都覺得這三個女人是她的朋友?她看起來像是會與這樣的人交朋友?
見獨孤伽羅只是看着他笑得十分微妙,楊堅一頭霧水,轉而看向比他早到的鄭譯,卻見鄭譯是一副等着看好戲的神情。
楊堅稍微一琢磨,就覺得自己有麻煩了。
果然,楊堅立刻就聽到了似永遠都不懂規矩的秦關的解答:“回主君的話,這三位是陛下賞賜給主君的妾室。”
妾室?楊堅打了個激靈,忙看向獨孤伽羅,登時就覺得獨孤伽羅的笑容看起來有種陰森的感覺。
“送走。”楊堅連一絲猶豫都沒有,這個答案是脫口而出的。
這個時候給他送女人來?皇帝只是想給他添堵吧!
聞言,三個女人傻眼,鄭譯和秦關幾人微怔,唯有獨孤伽羅噴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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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是在聽到洛容說皇帝送了女人來時,就猜到楊堅會這樣決定了。
也幸而楊堅是這樣決定的,獨孤伽羅原本就想她們四個女人都坐在這裏,楊堅進門時要是敢說讓另外三個留下,她就立刻回娘家。
聽到獨孤伽羅這聲笑,鄭譯才跟着笑起來。
“別啊阿堅,我瞧這三位也是才色兼備,不如就留下吧?萬一哪天你瞧着你夫人膩了,也好換換口味?”鄭譯不懷好意地調侃道。
“滾!”楊堅轉頭就瞪了鄭譯一眼,“你覺得好?那正好,你都帶走,趕緊滾回家去!”
“诶?別趕人啊!我家哪有你這兒住着舒服?弟妹可是把你後院的大事小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住着舒服着呢!”
看鄭譯似是住上瘾打算賴着不走了,楊堅額角的青筋一跳,轉而對獨孤伽羅說道:“別讓人管他!讓他在客房裏自生自滅!”
哪有人臉皮這麽厚的?他與伽羅才成親半月,這厮卻天天賴在這裏礙事,真是夠了!
獨孤伽羅只笑不語,起身拉住楊堅就往後院走了。
這就走了?那她們怎麽辦?鄭巧兒三人傻眼了。
“等我!”鄭譯立刻竄起來跟上,“說起來,那三個女人要怎麽辦?”
“留下。”獨孤伽羅頭也不回地說道。
“伽羅?”楊堅拉住獨孤伽羅,不解地看着她。
獨孤伽羅白了楊堅一眼,笑道:“陛下送來的人,你敢當天就給丢出去試試?且先留下吧,過幾日尋了錯處再攆走就是了。”
今天就把人送出去,那是楊堅不識擡舉,可若過些時日由她送出去,傳到別人耳朵裏也是她的問題。
楊堅只想到前半段,卻沒想到後半段,便覺得還是獨孤伽羅想得周到。
鄭譯想到了前半段,也想到了後半段,不覺多看了獨孤伽羅一眼。
這女人看起來只是直率坦蕩,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可接觸後卻覺得她的每個決定都有所考量,事關楊堅,她更是會為楊堅考慮周全。
楊堅這臭小子也真是有福氣了。
獨孤伽羅也是說到做到,才将三個女人安頓在一個院子裏住下,五天後卻把人攆了個幹幹淨淨,還都是有理有據,叫當事人都無法反駁,只能乖乖地收拾東西離開。
三個女人之中,鄭巧兒被鄭譯接走了,一個直接回家了,還有一個離開後在長安城裏繞了三圈,最終進了輔城郡公府。
當洛生回來向獨孤伽羅報告時,獨孤伽羅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樣。
“這算是報複吧?娶了賀蘭心就叫他這麽不舒坦嗎?”宇文邕和賀蘭心的親事比楊堅和獨孤伽羅的親事只早六天而已。
秦關笑道:“興許只是沒娶到你所以不甘心呢?”
“……呵呵。”獨孤伽羅白了秦關一眼。
不信嗎?秦關看着獨孤伽羅笑了。
這丫頭讓人覺得最舒服的地方,就是她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了不起的,即使她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十三四歲就能獨挑大梁把一府的內務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女人可真是不多,更不用說獨孤伽羅的行事作風完全不似模仿,所有的決定都是她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做出來的。
“夫人可要當心些,”秦關又道,“聽說陛下的身體每況愈下,朝堂局勢又開始動蕩。”
聞言,獨孤伽羅眉心微蹙。這事她也聽說過,之前回門時,三哥和阿爹就都提醒過她,說這段時間不宜生事,說得好像她平時很喜歡惹是生非一般。前日不小心聽到夫君和鄭譯在書房裏的談話,似乎也是在為這件事情憂心。
獨孤伽羅睨了秦關一眼,道:“大叔你消息倒是靈通。不過那跟我有什麽關系?”
秦關壞笑道:“你就不怕萬一是輔城郡公……你就不怕他再搶了你回去?”
獨孤伽羅不以為意地撇撇嘴,道:“他若是不怕招惹禍患,我怕什麽?初登大寶就惹人诟病,那那個位置他也坐不了多久。”
“你又懂了?”秦關好笑地看着獨孤伽羅。從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嘴裏聽到這樣的話還真是叫人心情複雜。
獨孤伽羅得意道:“可別忘了我是誰的女兒。”
“哈哈,說的也是。”秦關笑笑。
“對了,夫人,”洛容突然開口道,“府裏的那些人,還換嗎?”
“不換了,”獨孤伽羅眯起眼睛笑了笑,“夫君說不用換,暫且這樣就好。”
“是。”
等獨孤伽羅要小睡的時候,洛生和秦關就從書房裏退了出來。
才一出門,秦關就覺得頸邊一涼,是洛生将劍抵在了頸邊。
秦關沒動,只玩笑似的說道:“兵器可不是拿來給小孩子玩鬧的。”
話音落,劍刃又與皮膚貼得更緊了。
秦關轉頭,皮膚與劍刃摩擦,生出一道血痕。
“那麽,一直冷着臉的護衛大人是有話要問我?”秦關像是不覺得疼似的笑着。
洛生眉心微蹙,即使看到了血痕也沒收手:“你是什麽人?為了什麽接近夫人?”
覺得洛生這一副認真警惕的樣子十分有趣,秦關輕笑一聲,道:“若說起那丫頭,我或許比你更早認識她,你覺得我去接近那樣的小不點會有什麽目的?”說着,秦關還用手比了一下當時獨孤伽羅的身高,才到秦關的大腿而已。
七娘子是小時候四處亂跑的時候認識的這個人?然後一直相交至今?
洛生又将秦關從頭到腳地打量一遍,然後才收起了劍,道:“得罪了。”
秦關有些詫異地看着洛生問道:“就這樣放過我了?”
“若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七娘子自有分寸。”說罷,洛生便大步離去。
秦關站在原地看着洛生的背影,覺得洛生那話說得十分好笑。
洛生這話的意思是說如若他與獨孤伽羅是近期相識,就要好好盤問一番嗎?這還真是有趣了,竟然會相信四五歲的獨孤伽羅自有分寸,卻不相信十四五歲的獨孤伽羅?果然這丫頭身邊的人和事都很有趣呢。
作者有話要說: 實在是想不出标題了……原諒二砸的标題如此沒意義吧……
☆、獨孤之變
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将府裏的大小事情安排妥當,也将那些之前因為匆忙入住而沒來得及布置的隐秘角落布置好,獨孤伽羅才終于清閑下來,坐在院子裏曬着太陽,獨孤伽羅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伽羅!”
意料之外地聽見楊堅的一聲急吼,獨孤伽羅吓得一哆嗦,差點從榻上摔下來。
“怎麽了?”獨孤伽羅坐起來看着狂沖進來的楊堅,心裏一緊,“發生什麽事了?”
“家裏出事了!快跟我走!”楊堅一把拉起獨孤伽羅,也不管獨孤伽羅是站穩了還是沒站穩,拖起人就往外跑。
“家裏?舅姑怎麽了?”獨孤伽羅一愣,随即跟着狂奔起來。
“是你家!”轉眼便到了府門口,楊堅一把将獨孤伽羅托上馬,自己緊跟着翻身上馬,打馬就跑,一點反應時間都不給獨孤伽羅留。
該死的!雖然半個月之前就察覺到天将變,可他沒想到宇文護竟然這麽快就下手了。
雖然朝政諸事一直都是把持在宇文護的手裏,但皇帝在朝堂衆人面前做出的決定終究是連宇文護都無法反抗的,因此宇文護竟趁着陛下病弱無法早朝且新帝尚未登基的這段時間出手,将獨孤家攪進一樁叛亂事件中,令獨孤信閉門思過,聽候發落。
今日宇文護毫無預兆地在朝堂上處置了叛亂主謀,也一并将獨孤信定罪,全家發配蜀地。
說是全家發配,但獨孤伽羅以及兩位姐姐都已經嫁人,自不在其列,可楊堅的第一反應就是立刻帶獨孤伽羅回衛國公府。
在路上聽了楊堅簡短的說明,到了衛國公府門口的時候,獨孤伽羅只覺得大腦裏一片空白,下馬時兩腿發軟,若不是楊堅扶着,她定是要栽倒下去。
“阿爹!”沖進府裏,獨孤伽羅就見衛國公府裏大半的人都在前院站着,宇文邕也在,可衛國公夫婦三人卻不在。
“伽羅?”見獨孤伽羅沖進來,獨孤善等人都是一愣,獨孤善立刻看向跟在獨孤伽羅身邊的楊堅,怒喝一聲道,“你帶她來做什麽!”
“三哥!”不等楊堅回話,獨孤伽羅就厲喝一聲,“這事兒我還不該知道嗎?阿爹呢?阿娘呢?”
獨孤善嘆一口氣,道:“阿爹接下聖旨後就去了書房,不讓人跟着,崔阿娘昏倒了,阿娘陪着去後院歇息了。”
“阿爹一個人?!”獨孤伽羅驚叫一聲,一把推開獨孤善就往後院書房跑,“你們是傻嗎?!”這個時候竟然讓阿爹一個人呆着?
“伽羅?”獨孤善與其他兄弟對視一眼,紛紛追上去。
楊堅留在前院,冷眼看着宇文邕,問道:“發配蜀地?”
不知何時,天空中飄起了綿綿細雨。
宇文邕睨了楊堅一眼,道:“你的消息到快。不過你帶她來又有何用?”
楊堅冷聲道:“這是我的家事,不勞輔城郡公費心。”
宇文邕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普六茹!”這個時候,高熲也聞訊趕來,“怎麽樣了?”
楊堅搖搖頭,剛要說一句“不知道”,就聽得後院大亂。
兩人對視一眼,心知不妙,趕忙沖進後院。
獨孤伽羅是從小聽着獨孤信的事跡長大的,崔氏是把曾經的那些事當成了睡前故事一樣細細講述。可每每從崔氏口中聽到獨孤信的英勇事跡時,獨孤伽羅就只覺得這人的這一輩子都太吃虧了,他幾經生死替別人打下了天下,為了回到北周甚至是将長子留在了北齊為質,可最終皇室待他如何?
宇文護怕他,所以拆了他的左膀右臂,衛國公再風光,也無人敢與之交心,因為太過親密對彼此來說都不是好事。宇文護怕他,所以讓宇文毓娶了獨孤家的長女,是擡舉還是牽制,大家心照不宣,郭氏甚至不敢跟女兒太過親近,外戚幹政的罪名太過駭人。
事到如今,獨孤信都想好了何時辭官歸隐,宇文護卻扣了個叛國的罪名下來?對一個忠臣來說叛國意味着什麽?對一個武将來說叛國意味着什麽?對一個忠心了一輩子的武将來說叛國又意味着什麽?
這些年,獨孤信雖然因為家人都在身旁而更像是一個頤養天年的老者,可他的心裏還藏着那個威名赫赫的大将軍啊!
“阿爹!”獨孤伽羅一路狂奔到書房,因為許久不曾這樣跑過而覺得呼吸困難兩眼發昏,一腳踹開書房的門,獨孤伽羅就徹底癱軟了下去,“阿、阿爹……?”
書房裏,獨孤信姿勢怪異地躺倒在書桌旁,手上死死握着那一卷聖旨,書桌上還有沒來得及收拾的筆墨。
獨孤善一見獨孤伽羅癱倒下去心裏就是一顫,兩步沖到書房門前往裏一看,登時就傻了。
不會的……阿爹怎麽會自殺?他不是只想一個人靜一靜嗎?他只是突然被誣陷不想被人看見醜态吧?怎麽會呢……
抱着那一絲渺茫的期待,獨孤善渾身大顫地走進書房,走到獨孤信身邊,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書信,将止不住顫抖的手探到獨孤信鼻下。
“三、三哥?”獨孤穆等人靜靜地站在一旁,屏氣凝神地等着獨孤善的回答。
獨孤善的手突然無力地垂下,背對着弟弟們搖了搖頭。
“噗通”一聲,獨孤穆渾身脫力似的跪了下去。
“別開玩笑了……阿爹可是北周赫赫有名的大将軍,這也太不适合他了……別開玩笑了……”話沒說完,眼淚就湧了出來,獨孤穆捶地哭喊道,“別開玩笑了啊!開什麽玩笑啊!混賬!”
獨孤穆這一喊,跟在他後頭的弟弟們也都嚎啕大哭,如獨孤藏這般是為獨孤信的死而哭泣,而年齡最小的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看到從來不哭的哥哥哭了,一時被吓哭了。
“伽羅?”楊堅和高熲遠遠地聽見哭聲就猜到是發生了什麽,跑過來時見獨孤伽羅就那樣癱坐在書房門口,心中的猜測也得到了證實。
“怎麽會……”站在書房門口,高熲看着書房裏混亂的場景,一時還有些恍惚。
雖然有了猜測,猜測也已經得到了證實,可怎麽會呢?那個無所不能的衛國公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楊堅卻是顧不上去猜測獨孤信究竟是歷經何種心路歷程才選擇了自殺,他只知道獨孤伽羅的狀況也是不妙了。
“伽羅!伽羅你說話啊!”輕而易舉地就将獨孤伽羅拽了起來,可獨孤伽羅卻意外地沒有哭,可那空洞的雙眼和木然的表情卻是比哭還要駭人。
☆、我在
不管楊堅怎麽做,獨孤伽羅就是沒有絲毫反應。
書房裏的哭聲逐漸平息下來,可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獨孤家的兄弟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到如此地步,原本只是被牽扯進了一場陰謀被發配蜀地而已,獨孤善和獨孤穆覺得這件事情在這個時機發生既是意料之外,卻又好似在意料之中,他們也只能暫且退到蜀地去,等新帝登基之後再尋找轉機,再說獨孤伽羅和楊堅還在長安,他們的朋友們也都在長安,總會有辦法回來的。可他們又怎能料到向來堅強的獨孤信卻被這最後一根稻草壓垮,竟是落得了家破人亡的地步。
綿綿細雨逐漸變成了滂沱大雨,嘩啦啦的雨聲讓書房裏的氣氛更加壓抑。
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獨孤善怎麽想都想不明白。可如果他沒有讓阿爹獨處,那事情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偏頭看了眼書桌上的那一紙書信,獨孤善突然抓起書信,起身就要離開書房。
“你要去哪兒?”高熲在門口攔住了獨孤善。
獨孤善擡眼看着高熲,聲音異常平穩,道:“昭玄,讓開。我要進宮去,把阿爹的遺書呈交給陛下。”
高熲蹙眉,道:“你別傻了!宇文護不會讓你見到陛下,更不會讓陛下看到這封信!你去了又有何用?你再出了事,要五郎君他們怎麽辦?”
“那你就讓我看着阿爹枉死嗎?你要我如何跟阿娘交代?!”
獨孤伽羅突然一顫,緩緩轉頭看着獨孤善,抖着聲音問了一句:“阿娘呢?”
獨孤善一僵,旋即一把推開高熲就往郭氏住的地方跑。
高熲看了獨孤伽羅一眼,而後在楊堅的肩膀上按了一下,道:“我去看看崔夫人。”
楊堅想着若是獨孤伽羅也要去,他便抱着獨孤伽羅跟去看看,可一低頭,就見獨孤伽羅抱着自己的胳膊渾身發抖,怕極了的表情。
楊堅心疼地嘆一口氣,緊緊抱住獨孤伽羅,連是否要去崔氏那裏的話都不敢問。
伴着滂沱的雨聲等了許久,高熲回來了,獨孤善也回來了。
楊堅開口想問,可一看到兩人的神色,便知道他什麽也不用問了。
低頭看懷裏的獨孤伽羅,只見獨孤伽羅又恢複了先前的表情,目光空洞,表情木然。這樣的表情讓楊堅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寧願獨孤伽羅像獨孤善他們那樣嚎啕大哭,那樣不管是擁抱還是安慰他都能做到。
可現在……
才剛這樣想着,懷裏的獨孤伽羅突然動了。
“伽羅?”楊堅松開手,讓獨孤伽羅可以自由行動。
獨孤伽羅輕輕推開楊堅,轉身往前院走去。
“伽羅?”楊堅不明所以,只能跟在獨孤伽羅身後。
誰知獨孤伽羅越走越快,最後竟是抽走了楊堅腰間的佩劍狂奔起來。
楊堅一時不察,追上去的時候已經慢了兩步。他知道獨孤伽羅有跟獨孤信習武,卻不想獨孤伽羅的速度和身手竟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從後院一路追到前院,楊堅幾次差點抓到獨孤伽羅,可最後還是讓獨孤伽羅敏捷地躲開了。
“獨孤伽羅!你給我站住!”楊堅急得怒吼一聲。
可沖在前面的獨孤伽羅卻跟沒聽見似的,一陣風似的掠過宇文邕身邊,沖進雨中就向大門口跑去。
“洛生、秦關,攔住她!”
明明就差幾步,可怕獨孤伽羅手上的劍在糾纏中誤傷了她自己,楊堅怎麽也抓不住獨孤伽羅。剛巧看到後趕到衛國公府的洛生和秦關,立刻急吼一聲。
“這是怎麽了?”瞄見獨孤伽羅手上拿着劍,秦關立刻擋在獨孤伽羅面前,“喂喂喂,你這樣殺氣騰騰地是要去哪兒啊?”
“讓開!”怒喝一聲,獨孤伽羅揮劍就往秦關身上砍。
“伽羅!”楊堅一個箭步上前,從後面抱住獨孤伽羅就往後扯,“伽羅你瘋了嗎?!”
“你放開我!”獨孤伽羅胡亂揮着劍,掙紮着。
“別鬧!”扣住獨孤伽羅握着劍的右手,楊堅的另一只手死死勒住獨孤伽羅的腰不放,“你想幹什麽?”
“你放開我!放開我!”獨孤伽羅奮力掙紮着,“我要去殺了宇文護……我要殺了他!”
楊堅心裏一驚,趕忙把獨孤伽羅抱得更緊了:“你冷靜點兒!”
“滾開啊!”獨孤伽羅紅着眼掙紮着,突然将手上的劍一轉,反手握劍就猛地向後刺了下去。
“唔!”沒想到獨孤伽羅說刺就刺,那劍雖然沒紮進楊堅腿上,卻是從大腿側劃過,楊堅不知道劍劃出的傷口有多深,右腿疼得一抖,楊堅站立不穩,壓着獨孤伽羅就倒了下去。
“啧!”楊堅松開獨孤伽羅的手,又立刻收手回來護住獨孤伽羅的頭,臨落地前一轉身,後背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獨孤伽羅摔在楊堅身上,雖沒感到疼痛,可意外的摔倒卻讓獨孤伽羅把劍甩了出去。
耳邊聽見嗙當一聲,楊堅就知道劍已經不在獨孤伽羅手上了:“秦關,把劍拿走!”
秦關剛忙跑過去拿走那把劍,擔憂地瞄了一眼楊堅腿上的傷。
那丫頭還真下的去手啊。
懷裏的獨孤伽羅還在掙紮,楊堅氣急,猛地轉身将獨孤伽羅按在地上,跨在獨孤伽羅腰間,單手将獨孤伽羅的雙手死死按在地上,另一只手扣住獨孤伽羅的後頸,俯首強吻下去。
這個吻完全稱不上是一個吻,粗暴,野蠻,還帶着血腥味,是被獨孤伽羅咬破舌頭的楊堅的血,雖然疼,但楊堅最後還是贏了,獨孤伽羅逐漸停止了掙紮,漸漸安靜下來,然後,楊堅就聽到了從獨孤伽羅的喉嚨裏傳出來的嗚咽聲。
“乖,哭吧,哭出來就舒服了。”楊堅帶着血味兒的吻細細碎碎地落在獨孤伽羅的額頭、鼻尖、臉頰,幾乎是視線移到哪裏就吻到哪裏,“我在,我一直都在。”
獨孤伽羅抱住楊堅,嚎啕大哭。
高熲松了一口氣,下意識就跟着追出來的獨孤善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獨孤家的兄弟一個接着一個地從後院走出來,看着暴雨中抱着楊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獨孤伽羅全都沉默不語,卻也沒有人跟着哭,似乎獨孤伽羅正代替他們在哭泣一般。
“你走吧,”獨孤善突然開口,雖然沒有指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對宇文邕說話,“轉告宇文護,家父家母已逝,葬禮之後我們就動身前往蜀地。”
宇文邕一愣,這才知道獨孤伽羅為何發瘋,這才知道獨孤家的兄弟為何都面帶悲傷。
宇文邕又轉頭看向雨中,楊堅就那樣跪在雨中抱着獨孤伽羅安撫着,獨孤伽羅的哭聲已經沒有那麽大了,只是伏在楊堅懷裏抽噎着。
“你若乖乖地嫁給我,衛國公府也不會淪落至此。”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傳上來的章節號和電腦硬盤存稿的章節號又不一樣了……我為什麽總做這種事〒_〒
☆、後悔嗎?
這話說完,宇文邕自己也是一愣。他沒想要說出口的。
大雨依舊在下,獨孤伽羅卻從劇烈的雨聲中聽到了宇文邕的聲音,抽噎的聲音戛然而止,獨孤伽羅僵在楊堅懷裏,一動不動。
“你……”
楊堅轉頭,可話才開了個頭,就見高熲一個箭步上前,一拳砸在宇文邕臉上。
“滾回你的輔城郡公府去!”高熲怒瞪着宇文邕,“再胡說八道,我就讓你出不去衛國公府!”
宇文邕也知道自己是一句話捅了馬蜂窩,攔住了想要去抓住高熲的侍從,便從地上站了起來,又看了眼雨中的獨孤伽羅,這才大步離開。
楊堅打橫抱起獨孤伽羅,沖獨孤善和高熲點點頭,就往後院獨孤伽羅的房間走:“過來兩個人伺候七娘子沐浴更衣。”
從前院走回房間的這一路上,獨孤伽羅一直僵着身體,不知道是因為忘記了要怎麽動,還是不敢動。
回到房間,楊堅就用棉被将獨孤伽羅整個裹了起來。
“冷嗎?”楊堅蹲在獨孤伽羅面前,渾身上下都在滴水。
獨孤伽羅呆愣地看着楊堅,搖了搖頭,卻縮了縮身子。
楊堅伸手輕碰獨孤伽羅的側臉:“伽羅,不是你的錯。”
一聽這話,突然有淚水從獨孤伽羅的雙眼中流出,沒有哭泣的表情,沒有哭泣的聲音,只有兩行清淚混着沒擦幹的雨水從臉龐滑落。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獨孤伽羅直勾勾地看着楊堅,低聲呢喃道。
他就知道是宇文邕的那句話起了作用。
楊堅兩手扶着獨孤伽羅的臉,直視着獨孤伽羅的雙眼,輕聲道:“伽羅,看着我,什麽都別想,記住我說的話。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是我不小心遇見了你,一見傾心,是我不知羞恥地接近你,讓你記住了我,是我厚顏無恥地賴着你,你才不得不跟我在一起,是我用了手段讓你心疼我,讓你放棄了嫁給宇文邕,所以你什麽都沒有做錯,是我逼你的,都是我的錯。”
獨孤伽羅看着楊堅眨眨眼,哭泣的表情終于完整了起來。獨孤伽羅的雙唇開開合合,似乎是想要對楊堅說些什麽,可卻發不出聲音,最終也只能緊緊抓住楊堅的兩手,搖着頭哭得不成樣子。
楊堅微微一笑,湊到獨孤伽羅耳邊,念咒一般地低聲重複着同樣的話語:“別哭,什麽都不要想,只要記住你什麽都沒做錯,錯的人不是你。”
聽着外邊的女婢似是将熱水都準備好了,不等女婢們出聲,楊堅就先開口将人都遣了出去,将獨孤伽羅從被子裏撈出來抱起,連人帶衣服一起放進了浴桶裏。
“我幫你把衣服脫下來。”話沒說完,楊堅就已經開始動手了。
順利地将獨孤伽羅剝了個精光,楊堅在獨孤伽羅的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道:“身子暖和了就叫我,我去讓人把床鋪收拾一下。”
方才他就那樣把獨孤伽羅放了上去,床上的被褥全都已經濕了。
獨孤伽羅沒吱聲,楊堅便将濕衣服丢到一邊,出門又尋了女婢來換被褥,準備幹爽的衣服,所有事情都一一安排好了之後,楊堅便在屏風的這一邊坐了下來,隔着一道屏風的另一邊就是獨孤伽羅。
看着屏風上堅定的一抹剪影,被熱水包圍的獨孤伽羅逐漸安定下來,楊堅的低喃一直在耳邊回轉。
獨孤伽羅知道,獨孤信的死是由太多原因造成的,朝堂的局勢、皇帝的病弱、宇文護的私心、獨孤信的驕傲,但無論找多少種理由,也抹不去她在這件事情中的作用,哪怕微小,她沒能嫁給宇文邕的事情也終究是參與促成了如今的局面。
她知道事到如今後悔也沒有什麽用,可宇文邕的那句話卻在極短的時間裏烙印在了心上,叫她忍不住去想那無數個已經不可能實現的“假如”。
後悔嗎?獨孤伽羅不知道。
嫁給楊堅對于獨孤伽羅來說似乎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他們的相識、相交、相知、相伴并非是什麽轟轟烈烈的過程,若此時讓獨孤伽羅回想他們之間難忘的事情,那獨孤伽羅恐怕也只記得那五百多枝桃花,甚至連成親之後,獨孤伽羅還會在每日清早睜開眼睛的瞬間在枕邊發現一枝,可獨孤伽羅将将軍府翻了個遍,也沒能找到楊堅養的桃花,即使去問,楊堅也總是笑而不語。
崔氏就曾說過這日日不斷的桃花實屬難得,是放在了心上記在了心裏,是日日想着時時念着。
獨孤伽羅也知道,要一個男人天長地久地在一個女人身上花心思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且成親之後,獨孤伽羅更能感受到楊堅待她的好,說是捧在手心都不為過。
後悔嗎?獨孤伽羅不後悔嫁給楊堅,所謂良人大抵也就是說的楊堅這樣的人了吧。後悔嗎?獨孤伽羅不知道,因為獨孤信死了,郭氏死了,崔氏死了,而她曾經是唯一一個可能扭轉結局的人。
獨孤伽羅突然覺得很冷,冷得渾身打顫,頭也暈暈的,似乎又發燒了。
獨孤伽羅輕輕晃了晃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雙手撐着浴桶站起來,站起後才想起要替換的衣服都在楊堅手上,開口剛想要召喚楊堅,卻見楊堅已經走過來了。
楊堅一聽到獨孤伽羅出水的聲音,就拎着一大塊棉布繞過屏風走了過來,徑直走到獨孤伽羅面前,用棉布将不着片屢的獨孤伽羅整個包住,然後就直接把獨孤伽羅從水裏撈了出來,抱走。
探手摸了摸獨孤伽羅的額頭,楊堅眉心微蹙:“還是燒起來了,睡會兒?”
獨孤伽羅輕輕搖了搖頭,聲音虛弱道:“還撐得住。”
聽到這話,楊堅就知道獨孤伽羅是想熬過獨孤信夫婦的葬禮。
“好。”
将獨孤伽羅放在床上用被子再次裹住,楊堅又從洛容手上接過一塊幹爽的布巾,替獨孤伽羅擦頭發。
獨孤伽羅瞄了楊堅一眼,低聲道:“讓洛容來就可以了。”
楊堅不語,手上的動作卻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洛容見楊堅不欲罷手,便沉默地站在一旁。
☆、一手包辦
擦幹了獨孤伽羅的頭發,又喂獨孤伽羅喝下一碗姜湯,楊堅才着手替獨孤伽羅換衣服。
“洛容,找厚實點兒的衣服。”
獨孤伽羅扯了扯被角将自己裹得更緊,紅着臉看着楊堅道:“讓洛容來就行。”
楊堅平時似乎就很喜歡照顧她,今日更是有要一手包辦的架勢,叫獨孤伽羅不好意思起來。
楊堅拍了拍獨孤伽羅的頭頂,不以為意道:“機會難得。”
獨孤伽羅無言反駁。若換做平時,她确實不會乖乖讓楊堅擺弄。
拿了衣服就替獨孤伽羅換上,楊堅做得十分順手,也很順心的樣子。
将喪服穿在最外頭,最後将一件大鬥篷裹在了獨孤伽羅身上,楊堅就再次把人抱起,向外走去。
洛容一驚,失口道:“郎君,您的腿傷……”話一出口,洛容又是一驚,趕忙捂住了嘴,去看獨孤伽羅的臉色。
楊堅像是沒聽見一般,踢開房門就走了出去。
獨孤伽羅慢了幾拍才反應過來所謂腿傷是怎麽回事兒,仰頭想讓楊堅把自己放下,可一瞧見楊堅堅定的表情,這到了嘴邊的話又叫獨孤伽羅給咽了下去。
獨孤伽羅揪住楊堅胸前的衣服,又往楊堅懷裏縮了縮。
衛國公府的前院堂屋被獨孤善一聲令下直接改成了靈堂,楊堅和獨孤伽羅到時,衛國公府裏的人似乎都聚集在了這裏,進進出出地忙活着布置靈堂。
“怎麽帶她出來了?”一見到楊堅和獨孤伽羅,獨孤善就不悅地瞪着楊堅。
“三哥,是我要出來的。”獨孤伽羅忙解釋道。
獨孤善大步走到楊堅和獨孤伽羅跟前,伸手一摸獨孤伽羅的額頭就怒道:“燒成這樣,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