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館間來回,碰上誰就請誰一起吃頓飯,小坐片刻,要麽就是帶上禮物四處串門,與夫人們聊聊相夫教子之術,看看有哪些小娘子、小郎君能給小花做朋友,待了解得差不多了,就時常邀人出城賞花狩獵,一下子就将她自己的人脈再次拓展開來,同時又讓小花交到了不少朋友。
聽說了這些事情之後,高熲就把自己的妻子送到了獨孤伽羅身邊做個幫手,侯莫陳芮和于翼也分別囑咐自家的妻子多跟獨孤伽羅四處跑跑,女人們雖并非都如獨孤伽羅這般一點就透,可夫君的囑托還是會好好地完成,于是長安城突然就活躍了起來。
躺在皇後寝宮做工精美的榻上,獨孤伽羅又被賀蘭心質問了:“聽說你最近四處拉攏人心,想做什麽?”
獨孤伽羅輕聲一笑,問道:“我就說殿下你怎麽想起來召我進宮敘話。是陛下要你來問我的?”
“不然你以為我有空管你這些?”
後宮裏的人一日比一日多,善良的、惡毒的、城府深的,真是讓賀蘭心見識了什麽叫人有千種,每日想着如何保住性命、保住恩寵、保住地位她就精疲力盡了,若不是宇文邕暗示,她哪有空管獨孤伽羅?反正這女人從小開始就不安分,會拉幫結夥地四處游玩也并不會讓人感到意外,真不知道宇文邕為什麽對獨孤伽羅的一言一行那麽在意。
明明可以在這個時候幸災樂禍地嘲諷賀蘭心幾句,可一想到有朝一日她是不是也要成為這樣的皇後,獨孤伽羅連笑都笑不出來,哪有心思嘲笑賀蘭心?
“所以你到底是要做什麽?”
獨孤伽羅回神,笑道:“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做什麽?誰讓陛下把我家夫君送到那麽遠的地方去,我寂寞,我空虛,我冷,我無聊,我找人一起打發時間都不行?他要是怕我鬧出事兒來,就把我夫君還我啊。”
賀蘭心沖天翻了個白眼,打從心眼裏讨厭獨孤伽羅在她面前炫耀夫妻情深:“我說你們兩個都成親七年了,日日夜夜都黏在一起,如今分開一下你不是該慶幸嗎?”
“我有什麽好慶幸的?”獨孤伽羅白了賀蘭心一眼,“有他在的時候,我不用為每頓飯吃什麽費心,不用為每日穿什麽苦惱,府裏大小事務都是他在處理,而且還有人陪我聊天、陪我下棋、陪我賞月,我開心的時候他能跟我一起笑,我不開心的時候他能逗我笑,所以現在他不在身邊,我有什麽好慶幸的?”
賀蘭心突然覺得很窩火,咬牙切齒道:“你還真是毫不客氣地跟我炫耀啊。”
獨孤伽羅得意道:“不想聽我炫耀就不要随便召我進宮,那麽多繁瑣的禮節,太麻煩了。”
“還麻煩?”賀蘭心狠狠瞪着躺在榻上吃葡萄的獨孤伽羅,“你都快把我這兒當成自己家了,還嫌麻煩?”
“因為是你嘛,”獨孤伽羅理所當然道,“你我都這麽多年交情了,你也知道我是個什麽德行,我在你面前也沒必要裝模作樣,可要是碰上其他妃嫔就很麻煩啊,更不用說其中還有一些是熟人,每次見到我都要耀武揚威,都不知道她們在炫耀什麽。”
賀蘭心倒是覺得能理解那些妃嫔耀武揚威的意圖,道:“缺愛嘛,就只能炫耀一下地位和財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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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嗎?”獨孤伽羅恍然大悟,“可論地位的話,我是妻,她們是妾,有可比性?”
賀蘭心額角的青筋一跳,說道:“獨孤伽羅啊,這麽多年都沒有人打你嗎?”這女人的這張嘴是越來越惹人厭了!
獨孤伽羅眨眨眼,道:“你覺得這長安城裏還有人能打得過我?”
賀蘭心扶額。她忘了,獨孤伽羅是衛國公獨孤信的女兒,還是最寵愛的女兒,武藝是獨孤信親自教的,是獨孤家的那些兄弟陪練磨砺出來的,跟男人都能打個平分秋色,要撂倒女人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你可以走了,快走。”
獨孤伽羅起身,笑眯眯地對賀蘭心說道:“皇後都當了這麽久了,你怎麽還是這麽心浮氣躁?就算是裝模作樣,也要學會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皇後的心緒,是最不該表露在臉上的。”
“說得這麽容易,你來當啊?”賀蘭心狠瞪獨孤伽羅一眼,“趕緊走,每次跟你聊天都要減壽。”
獨孤伽羅噴笑:“我走我走,我這就走,要是讓咱們北周的皇後沒了壽命,我的罪過可就大了。若有事,再讓人去找我吧。”
說完,獨孤伽羅陳了個懶腰,就快步離開了皇後的寝宮,輕車熟路地穿過皇宮裏一些少有人走的小路,在幾乎沒碰見任何人的情況下安穩出宮。
幸而她進宮見的是賀蘭心,若換成是宇文邕,可未必能用那麽扯的理由蒙混過去,不過既然是賀蘭心,想必賀蘭心會将她這個很扯的理由自行補全成一個合理的理由吧,畢竟賀蘭心也并不希望宇文邕在她的身上投放太多的心力。
然而獨孤伽羅才剛離開皇後的寝宮,宇文邕就去了,兩人也算是擦肩而過。
得知獨孤伽羅已經走了,宇文邕心中失望,只與賀蘭心寒暄了幾句,便又立刻離開,雖派人在宮中攔截獨孤伽羅,可到底是沒攔着。
宇文邕心中遺憾,卻也只能再想借口,召獨孤伽羅進宮。
☆、第 123 章
隆冬的一場大雪之後,獨孤伽羅便帶着小花在院子裏堆雪人,陪在一旁的還有高熲的妻子崔氏和長子高勝道,崔晴捧着湯婆子坐在一旁笑看,獨孤伽羅則帶着兩個小的玩得不亦樂乎,洛生守在一旁,洛容則跟崔晴的女婢一起陪在崔晴左右。
“高夫人冷嗎?要不要婢子差人再去給夫人取一件鬥篷來?”看崔晴兩頰通紅,洛容怕凍壞了高熲的這位夫人,便貼心地問道。
崔晴笑着搖了搖頭,道:“不冷,不礙事兒的。倒是獨孤姐姐,穿得那麽少,可別着涼了才是。”
洛容笑道:“若是以前,那就算婢子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讓夫人在這冰天雪地裏玩鬧,可自從生了大娘子之後,我們夫人的身子骨倒是比以前好了許多。”
看着笑得比兩個孩子還開心的獨孤伽羅,崔晴有些豔羨地說道:“我也是早就聽說這位表姐性子活泛,只是沒想到都生了小花了,卻還能如孩童般肆無忌憚地玩耍,這倒是也叫人豔羨。”
洛容笑而不語。還不都是他們家主君給寵得,既不叫她煩心于府中瑣事,也不需她去讨好舅姑,将軍府的後院就她這麽一個女人,可不就是她想怎麽着就怎麽着嗎?
“表姐是有福之人。”
“說我什麽呢?”獨孤伽羅大步走向崔晴,一邊走一邊抖落身上的雪,那雪大部分都是方才打雪仗時被砸了留下的。
一見獨孤伽羅走近,崔晴立刻站了起來,笑着将自己手上的湯婆子遞到獨孤伽羅面前,笑道:“姐姐快抱着暖暖。”
“沒事兒,”獨孤伽羅擺擺手,轉身就在崔晴旁邊的位置坐下,“你抱着吧,若叫你着涼了,昭玄哥哥該生氣了。”
崔晴面色一紅,羞澀地坐下了。
見崔晴臉紅,獨孤伽羅笑着打趣道:“你臉紅什麽?兒子都長這麽大了,怎麽還聽不得這樣的調侃?”
聞言,崔晴的臉色又紅了兩分。
洛容笑着插嘴道:“夫人您自個兒臉皮厚,可別當全天下的夫人都跟您似的。”
獨孤伽羅扭頭睨着洛容,道:“洛容你的膽子可是越來越大了啊。”
洛容不以為意道:“跟在夫人身邊伺候,婢子的膽子就算原本不大,也要被夫人吓大了。”
獨孤伽羅撇撇嘴,道:“不行不行,我看我還是早點兒把你嫁出去得了,不然日後被你爬到頭頂可還得了?你瞧晴妹妹的女婢多乖巧?跟人家學着點兒。”
洛容不語。她曾經也是那般模樣,還不是夫人嫌棄她那樣太拘謹,這才把她調·教成如今這樣的,再想讓她變回去,門都沒有!
崔晴被這主仆之間無所顧忌的互相調侃給逗笑了,道:“我倒是覺得,也就洛容這樣的性子,才能把表姐伺候好。”
獨孤伽羅咋舌,轉頭看着銀裝素裹的院子,嘆一聲道:“天兒太冷了,出去玩兒都懶的了。”
崔晴笑道:“說到這兒,我倒是想起夫君囑托我帶話給表姐。”
“什麽話?”獨孤伽羅偏頭看着崔晴。
因為楊堅不在府裏,所以高熲幾人也不太來了,畢竟府裏只剩下她們母女二人,總有男人進進出出總是不好。只是男人們都不來了,他們的妻子反倒也受累,三天兩頭兒地就要往獨孤伽羅這兒跑一趟,說是陪獨孤伽羅打發時間,實際上大多都是傳話送信的。
當然來的也不都是正室,于翼派來的就是個妾室,只因他的那個正室是不得已才娶進門的,并不得于翼信任。
“請表姐注意身體,将軍不在,表姐可不能讓人鑽了空子。”
“讓人鑽空子?”獨孤伽羅眉梢輕挑,思考着高熲這話是什麽意思。
見獨孤伽羅認真思考起來,崔晴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我覺得表姐不必太在意夫君的話,夫君與我說的時候,似是在說笑。”
獨孤伽羅沒有回應。
可崔晴突然想到什麽,便又擔憂道:“不過表姐也确實該小心一些,我方才聽洛容說,最近皇後殿下經常宣表姐進宮?”
獨孤伽羅這才開口回答道:“恩,大抵每個月都要請個兩三次,理由也是五花八門,不過大多都被我婉言拒絕。”
不用高熲提醒,獨孤伽羅也察覺到了這頻繁邀請的不妥之處。
因為同樣是備受矚目的女兒家,所以好勝的賀蘭心從小就看她不順眼,她們二人之間的明争暗鬥多了去了,雖然大多都是賀蘭心一頭熱,可兩人的關系到底是親近不了,賀蘭心是一直把她當成敵人、當成對手的,就算是成親之後,也有諸多可以比較的地方,尤其是女人一聚在一起,豔羨誰、同情誰,高低立現。
如今她突然跟賀蘭心走得近了,也絕不是因為關系變得要好了,這一點賀蘭心和她都清楚,而且也是攤開來講的,相看兩生厭的人,可以惺惺相惜彼此了解,但是根本就沒可能突然變成朋友。
因此種種,賀蘭心并不會這麽頻繁地邀請她進宮一敘,她們兩人之間根本就沒有什麽可聊的。故而當來自皇宮的邀請變得頻繁起來時,獨孤伽羅立刻就警惕了起來,那些看起來很可疑的邀請獨孤伽羅會毫不猶豫地拒絕,看起來還靠譜些的,也會先讓人去賀蘭心那兒探一探,确定是來自賀蘭心的邀請,獨孤伽羅才會進宮,且都是選不會碰見什麽人的小路進出宮。
如今這事兒再被高熲這麽一說,獨孤伽羅便覺得這并不是她多心了。
可若不是她多心了,宇文邕想做什麽?她進宮谒見皇後,除了能證明楊堅與皇室交好,還能傳遞出什麽信息?但如今的楊堅不管是在朝堂還是在民間都沒有什麽聲名威望,與皇室交好又能如何?
獨孤伽羅想不通。
崔晴見獨孤伽羅的表情越來越嚴肅,便試探着開口道:“表姐要不要給将軍去個信兒?”
“恩?”獨孤伽羅回神,“不必了,他遠在随州,跟他說了又能如何?他若牽挂長安,再辦砸了随州的事情可就麻煩了。”
聽了這番話之後,崔晴愣了愣,然後心悅誠服道:“難怪大家都說表姐與衆不同,單是這份堅強,便是尋常女子比不了的。”
獨孤伽羅偏頭看了看崔晴,笑道:“我沒什麽與衆不同的地方,會覺得我特殊,也不過是你們沒遇上這特殊的事情罷了,若真都碰上了這樣的時候,為了自己最愛的那些人,女人可是什麽都做得到的。”
☆、第 124 章
興許是因為獨孤伽羅拒絕得很了,年末的一場大雪之後,宇文邕的聖駕竟然就直接停在了将軍府的門口,彼時高熲一家三口正在将軍府做客,一聽說宇文邕到了門口,登時就懵了。
“這、這算什麽事兒?”高熲看着獨孤伽羅,難得地表現出了憤怒的情緒。
如今楊堅不在,将軍府裏就獨孤伽羅母子二人,這宇文邕沒事兒就借着皇後的名義邀獨孤伽羅進宮趁機“私會”也就算了,這怎麽還到門口來了?
獨孤伽羅倒是不太在意,名聲這東西,她早就沒有了。
“這人啊,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惦記着,他這麽費盡心機,我都感動了呢。”
高熲瞪了獨孤伽羅一眼,警告道:“感動就得了,可千萬別心軟了,想想還在随州受苦的楊堅。”
“他受什麽苦了?”獨孤伽羅眉梢一挑,笑眼睨着高熲,“他不是去做随州刺史嗎?誰敢招惹陛下欽點的刺史?”
“你個沒心沒肺的!”高熲又道,“那他不是飽受相思之苦呢嗎?”
獨孤伽羅一怔,旋即笑着點頭道:“恩,這倒是真的,他若敢不想我,我就把他女兒送到別人家當童養媳。”
高熲無奈。那女兒是楊堅的,也是她的好嗎?
“得了,可別讓陛下在門口等着了,再惹惱了他,被扣上個大不敬的帽子,可就得不償失了。洛生,去與陛下說,進來身體不适,宜靜養,不宜出門,不宜見客。另外讓人去舅姑府上走一趟,把廚房前些日子做的腌菜送去些,去跟楊瓒說他侄女要學點兒防身之術。”若一定要讓這長安城裏出現點兒她與誰的謠言,那她寧願把自己跟小叔子牽扯到一起去,也不想自己的名字跟宇文邕出現在同一個故事裏,誰知道那不安好心的又想要編排些什麽。
“是。”洛生應一聲,轉身就走,依舊寡言,依舊利落。
高熲了解獨孤伽羅,因此一聽到獨孤伽羅的這番安排,就知道獨孤伽羅是要做什麽。
“我看你就是想要惹惱陛下啊。”
獨孤伽羅撇撇嘴,道:“誰讓他來招惹我了?我沒一盆水潑出去,都是給他面子了。獨孤氏正名,曾經擁護阿爹的人都把人情還到我這裏來了,可這也不代表他宇文邕跟我沾上關系就能得到這些人的擁護和輔佐,還是他想讓我幫他去籠絡人心?他做夢呢吧?”
宇文邕指名楊堅做随州刺史倒是可以理解,他要想重用楊堅、倚靠楊堅的話,多少得讓楊堅有點兒政績,可支開了楊堅之後卻一個勁兒地往她身邊靠,這就不太對勁兒了。
起初獨孤伽羅還真當宇文邕是當了皇帝之後覺得自己坐擁天下,于是對當年沒得到一個女人的事情感到不甘,可前些日子又有獨孤信的舊友送了些布匹、藥材來的時候,獨孤伽羅才突然想到這一點。
高熲輕笑一聲,旋即眉心微蹙,憂心道:“可他畢竟是皇帝,你悠着點兒。”
“咱們北周也不怕再換個皇帝。”獨孤伽羅不屑地輕嗤一聲。
“你啊,膽子越來越大了,什麽都敢說!”高熲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無奈地點了點獨孤伽羅的額頭。
獨孤伽羅撇撇嘴,一副女兒家就是任性的模樣,看得崔晴咯咯直笑。
“在聊什麽?”
突然聽到這個聲音,圍坐在一起的幾個人都是一愣,随即心驚地轉頭,就瞧見宇文邕笑容滿面地向他們走來,就好像是在走在他的皇宮一樣,毫不客氣。
獨孤伽羅登時就冷下了臉。
“洛生呢?是我平日裏待他太好,連個話都傳不明白了嗎?!”
“夫人恕罪。”洛生立刻從宇文邕身後快步走出,跪在獨孤伽羅面前。
洛容也毫不猶豫地在獨孤伽羅身邊跪下。
“恕罪?連陛下都敢怠慢,我豈能饒你?來人啊!”
“夫人。”守在外面的人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也不知道為何獨孤伽羅的親信洛生會惹怒獨孤伽羅,他們只知道向來都不發火的夫人竟然發火了,這着實令人心悸。主君向來寵愛夫人,若主君回來知道他們沒照顧好夫人,他們可就真的死定了。
“将這個沒用的東西給我拖去柴房,聽候發落!”
“是!”
于是洛生立刻就被人架了出去,而洛生自始至終都沒為自己辯解一句,甚至沒有任何反抗。
沒想到才一進門獨孤伽羅就突然發怒,宇文邕在洛生被帶走之後才回過神來,眼前是獨孤伽羅餘怒未消的表情和高熲夫婦的尴尬,耳畔是兩個小孩子被吓着的哭聲。
宇文邕本來已經想好了應對方式,此時卻有些不知道如何自處。
就在宇文邕為難着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時候,獨孤伽羅突然轉了态度,雖然表情還是冷的,可态度确實也算得上是恭敬:“難得陛下大駕光臨,叫陛下見笑了。明明交代了他不能讓陛下進門,以免龍體過了病氣,他卻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把陛下之康健當做兒戲,之後我定重重罰他。”說着,獨孤伽羅還像模像樣地咳嗽兩聲,表明自己是真的身體不好。
獨孤伽羅這話說得好像是對洛生極其不滿,可仔細想想卻又覺得是在指責宇文邕的不對。明明都警告他不要進來了,他為什麽還要進來?
跟在獨孤伽羅身邊這麽長時間,崔晴是見識過獨孤伽羅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八面玲珑,卻從沒想到她竟然敢在陛下面前做戲,做得這麽假,卻還泰然自若。這還真是一點兒都不給陛下面子啊。
宇文邕也覺得有些尴尬,登時就來了皇帝的脾氣,可瞧見獨孤伽羅懶散模樣的瞬間,宇文邕就把那火氣給壓了下去。
朝堂之上,只要他的臉色稍有陰沉,大臣們便會誠惶誠恐,可這個女人不一樣,都敢這樣明目張膽地挑釁他了,怎麽會怕他生氣?這個當年為了婚事逼迫他的女人怕過誰?何況他還需要這個女人……
于是宇文邕讓步了,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道:“不,是朕的錯,他确實有阻攔朕,是朕聽聞伽羅你身體不适,非要來看看的。”
聽到這話,高熲和崔晴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随後敬佩地看了獨孤伽羅一眼。
不過說起來也是,自從獨孤氏的名譽恢複之後,作為獨孤信唯一留在長安的血脈,獨孤伽羅确實成了很多人報恩的受益者,此時招惹了獨孤伽羅,雖不會有什麽實際損失,但在百官間的風評會大打折扣。宇文邕跟宇文氏之前的幾位皇帝都不大一樣,他很在意自己的威信和名譽。
獨孤伽羅睨了宇文邕一眼,道:“陛下與我都不再是無知孩童了,陛下可莫要喊得這般親昵,幸而坐在這裏的是我的親人,不然我可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宇文邕正是想要那樣的效果,但卻不能那樣回答獨孤伽羅。
“是朕的疏忽,夫人莫怪。既然夫人身體不适,那便好生休息吧,朕稍後讓人送些補品來。将軍不在,夫人可要保重身體。”瞧這氣氛,宇文邕自知是不能久留,索性就先撤退。
“謝陛下關心。”不冷不熱地回了宇文邕,獨孤伽羅就以“身體不适”為由,讓洛容送宇文邕出府。
人都走了,崔晴有些擔憂地問道:“表姐這樣做……合适嗎?”
“理由充足,有什麽不合适的?他總跟我套近乎才叫不合适呢。來人啊,去把洛生放出來。”
☆、第 125 章
轉眼又到大年,而這也是獨孤伽羅二十幾年來過得最冷清的一個年,不是身邊沒有人陪,而是心裏冷清。
去陳留郡公府陪呂氏吃了頓飯,說了會兒話,獨孤伽羅就把小花留在呂氏身邊,獨自一人走到了院子裏。
“夫人,冬夜風寒,您還是別在院子裏站太久了。”一刻鐘之後,洛容見獨孤伽羅依舊沒有回房的打算,便找了件狐皮鬥篷,披在了獨孤伽羅身上。
獨孤伽羅捏住鬥篷,望着星空笑了笑:“讓我再站會兒吧,望着夜空,想着他是不是也在看,就覺得他離我還近一些。”
洛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夫人,您若真那麽想念主君,不如咱們明日就啓程去随州,快馬加鞭的話,上元節前一定能到!”
獨孤伽羅搖了搖頭,道:“不去了,去到他那兒,就又要惦記着小花。我想他,但知道他能把自己照顧得好,我不擔心,可小花還不懂照顧自己,離了小花我這心裏就更不安生了。”
洛容抱怨道:“主君也真是忍心留夫人和大娘子在長安,大娘子不說,可心裏定也是念着主君的。”
“怎麽能不想,”獨孤伽羅笑着嘆了口氣,“小花打出生起,跟那羅延分開的時間從沒超過四個時辰,那羅延還寵她,這下一分開就是幾個月,怎麽能不想?也怨不得他,他在随州也不好過……罷了,不說他了,去尋個梯子給我吧。”
“梯子?”洛容心裏一驚,狐疑地看着獨孤伽羅,“夫人要梯子做什麽?”
大娘子出生之後,夫人好容易安分了點兒,這會兒大冷天兒的又要做什麽?
獨孤伽羅好笑地看了洛容一眼,道:“還能做什麽?爬到屋頂上去看星星。”
洛容立刻就苦了臉,勸說道:“夫人啊,這大冷天兒的,屋頂上更冷,您要是想看星星,咱們去後院不就得了?那地方開闊,看到的星星保準跟屋頂上能瞧見的是一模一樣的!”
獨孤伽羅斜睨着洛容,半晌輕笑出聲:“罷了,不為難你了。”
獨孤伽羅這麽輕易就妥協了,倒是讓洛容感到詫異,仔細一瞧獨孤伽羅的臉色,洛容便知道原因了。
楊堅不在,獨孤伽羅再鬧再折騰,開心難過都是一個人,那個會瞪她、會唠叨她、會一臉驚慌地跟着她的人不在,她做什麽都提不起勁兒。
這樣的獨孤伽羅倒也讓洛容心疼,正不知該如何安慰時,便見楊瓒從一旁走了出來。
“三郎君。”見楊瓒走到了跟前兒,洛容趕忙行禮。
獨孤伽羅聞聲轉頭,見到是楊瓒便露出一個笑容:“找我有事?”
這些年她與楊堅都窩在将軍府裏,偶爾回到陳留郡公府,也未必能見着有公務在身的楊整、楊瓒兄弟,在外面參加聚會時,也大多是跟鄭譯、高熲這一群人混在一起,楊堅與楊家本就不親近的關系變得更加疏遠,選酢醵這個曾經愛找楊堅麻煩的也逐漸沒了那個興致,似乎是進了官場之後懂得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家族和兄弟,偶爾還會到将軍府去尋楊堅說兩句話,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而因着小花習武一事,楊瓒這兩個月頻繁出入将軍府,與獨孤伽羅倒是親近了些。
楊瓒也确實比幾年前沉穩許多,見着獨孤伽羅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而後說道:“倒是沒什麽事情要找嫂子,只是聽說嫂子一個人呆在院子裏,便來看看。”
獨孤伽羅展顏微笑,道:“你有心了,只是在屋子裏呆得悶了,出來透透氣罷了。”
“跟母親聊天确實不是什麽容易事兒,為難嫂子了。”楊瓒打趣道。
聽到這話,獨孤伽羅失笑道:“若是以前,那當真是覺得為難,可現在有小花在,比以前容易多了。”
只要話題圍着小花打轉,那就總有說不完的話。
楊瓒聽了這話後也樂了,道:“還是嫂子有辦法。最近……皇後殿下還常邀嫂子入宮敘話嗎?”
獨孤伽羅哂笑:“常?那是三天兩頭就要差人送個請帖,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跟皇後是親姐妹呢。”
楊瓒卻是笑不出來了,眉心微蹙道:“這樣……似乎不妥吧?”
獨孤伽羅聳聳肩:“所以我才來麻煩你常去府裏走動,高熲或者高夫人也經常會去,你們的時間錯開,府裏便甚少會只有我們母女二人,只是抵不住流言。”
最近已經有謠言在長安城裏傳開了,無非就是拿當年的那場婚事來說事兒。堵不住悠悠衆口,獨孤伽羅也只能讓高熲和鄭譯他們在百官之間周旋,明着暗着示意她與皇帝的關系并沒有多好,以免宇文邕真的趁這個機會拉攏人心。
人這一張嘴是最為可怕的,能把假的說成真的,沒的說成有的。
可除此之外,獨孤伽羅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我若有空,會常去的。”楊瓒也只能說出這樣的話,好叫獨孤伽羅安心。
獨孤伽羅微微一笑,道:“這便足以。不必擔心,我還應付得來。”
楊瓒搔搔嘴角,嘀咕道:“那個木魚腦袋前世到底積了多少德啊?竟能娶到嫂子這樣的女人,真是叫人不甘心。”
獨孤伽羅一怔,随即開懷大笑。
突然有一朵桃花從天空飄下來,吓了獨孤伽羅一跳。
“什麽?哪裏來的桃花?”獨孤伽羅彎腰将那一朵桃花撿起來,這才發現那是一朵鮮豔的真花。
心頭一緊,獨孤伽羅立刻仰頭向上看,四下搜索一陣,便在一棵樹光禿禿的樹枝上看到一只八哥。
獨孤伽羅一把抓住洛容的手腕,焦急地問道:“那八哥是哪兒來的?洛容你瞧見它是從哪兒飛進來的沒有?”
“沒、沒有。”洛容茫然搖頭。
“嫂子,怎麽了?那八哥有何不妥嗎?”楊瓒還是第一次見獨孤伽羅這慌張的模樣,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情。
樹枝上的八哥似乎被三個人的吵鬧聲驚着了,拍拍翅膀,撲棱撲棱地飛走了。
獨孤伽羅一慌,轉身就追了上去。
“诶?夫人別追了!”洛容急忙跟上去。
獨孤伽羅卻像是沒聽見洛容的聲音似的,兩眼緊盯着那一只八哥,慌慌張張地追上去,見那八哥從圍牆上頭飛了出去,獨孤伽羅急得直跺腳。
“馬!牽匹馬給我!”
“嫂子,上馬!”獨孤伽羅話音剛落,楊瓒就騎着一匹馬出現在獨孤伽羅身邊。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若想追上一只鳥,單憑兩只腳是不可能的。
獨孤伽羅都沒看清是誰說的這話就把手遞了出去,還沒在馬背上坐穩,那馬就已經向陳留郡公府門口狂奔而去。
幸而是大年夜,街上本就沒有什麽人,兩人一馬緊追着那只八哥停在一戶人家門前,看那府宅的氣派,似乎也是朝廷命官,獨孤伽羅卻顧不得去看這些,眼見着那只八哥飛進了府裏,獨孤伽羅跳下馬就追了上去。
“嫂子!”
楊瓒也慌忙下馬,追上獨孤伽羅,本想先一步向門人表明身份,好讓獨孤伽羅入府,結果獨孤伽羅卻兇悍地踹開了大門,在門人反應過來之前就身形如風地沖進了府裏。
楊瓒也來不及跟門人介紹自己,丢了塊陳留郡公府的牌子給門人,便追了上去。
“嫂子當心!”
一直追到這府裏的花園,獨孤伽羅才見那八哥乖巧地落在一個男人的肩上,而聽到異響,那男人也轉過身來看着獨孤伽羅,一臉詫異。
一看清男人的臉,獨孤伽羅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是了,楊堅遠在随州,沒有皇帝诏命,膽子再大也不會随便回京的。
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獨孤伽羅,鄭譯傻眼了,再等楊瓒追上來的時候才回過神來,慌忙上前去扶獨孤伽羅。
“弟妹怎麽來了?”
楊瓒從鄭譯手上奪過獨孤伽羅,怒瞪着鄭譯問道:“那八哥是你的?沒事兒不管好自己的鳥,這大年夜的亂飛什麽?!”
“不……不是……這是……”
這是楊堅前段時間來信時要他做的。楊堅送獨孤伽羅桃花的事情,鄭譯是知道的,那桃花也是楊堅老早以前就送到他這裏藏着的,因為同時送來了專門照看這花的人,所以鄭譯也不太在意,這八哥是得了楊堅的信之後他特地去買的,可楊堅沒告訴她會引起這麽大的騷動啊,看獨孤伽羅那表情可不像是高興的樣子啊。
“別說了,”獨孤伽羅按住楊瓒的手,沒讓楊瓒再罵下去,“定是那傻子吩咐的。”
獨孤伽羅看着鄭譯,抱歉道:“真是對不住,大過年的還要給你添麻煩。”
鄭譯呆呆地搖了搖頭,道:“我倒是沒事,可是你……”好像有事。
看着獨孤伽羅站都站不穩的樣子,鄭譯擔心極了。
“那個……來都來了,你們到屋裏坐一會兒吧。”
“哼!算你識相!”不等獨孤伽羅拒絕,楊瓒就代為答應,扶着獨孤伽羅就往屋裏進。
鄭譯的妻子一見獨孤伽羅被人扶着進門,也是吓了一跳,還想着鄭譯只是說去院子裏完成楊堅交代的事情,可這才一會兒功夫,怎麽獨孤伽羅就來了?難不成是楊堅怕獨孤伽羅一個人在家過年沒意思,特地要鄭譯幫忙照看着?可要叫人來過年,也不是這深更半夜的叫啊。
結果聽鄭譯一解釋,鄭夫人就氣得直罵鄭譯和楊堅缺心眼兒。
人不在也就罷了,特地送了對兩個人都有重要意義的東西,不是叫人觸景生情,更難受了嗎?
“沒事兒,我沒事兒的,嫂子就別生氣了。”等鄭夫人都罵得差不多了,獨孤伽羅這心裏才緩過神來,忙叫住鄭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笑容卻看着讓人心疼,“是我疏忽了,他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