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6)
兒聽說了,我也是昨日才聽說這事兒,也沒有更多的細節能告知各位,但為了能更快地進入正題,我事先将六官分別列了出來,接下來的事情我也就不懂了。”
高熲應聲起身,洛生和阿寶也合力将獨孤伽羅熬夜寫好的一張三尺見方的紙展開,豎起在衆人面前。
“好字!”還來不及看清紙上寫了什麽,蘇威就撫掌稱贊一句,“難怪何大人說夫人是巾帼不讓須眉,夫人這字就透着男兒豪氣!”
“過獎。”不想再讓話題偏移,獨孤伽羅便沒有多說。
高熲與獨孤伽羅對視一眼,便依照他們昨夜臨時商量出來的說辭向其他幾個人解說,獨孤伽羅看着自己整理好的六官制,也認真思考起來。
說起官制,獨孤伽羅記住的其實不多,她僅有的那一點兒知識,也在這二十幾年中消耗得所剩無幾。
睨了一眼正在與高熲擡杠的三個老頭,獨孤伽羅端起茶碗輕抿一口。
修改官制的第一天便在高熲舌戰三老頭的過程中飛速結束,到最後除了擡杠,他們竟是什麽有用的都沒說。
獨孤伽羅拍拍高熲的肩膀,道一句辛苦了。
脾氣向來不錯的高熲被三個老頭氣得直喘粗氣。
“楊堅怎麽找來這麽三個老頑固?這麽喜歡周禮,他們倒是回去當周朝的子民啊!”
“別氣別氣。”獨孤伽羅樂呵呵地拍着高熲的背替高熲順氣,“今日也不是一無所獲。”
“你知道了什麽?”聞言,高熲兩眼放光地看着獨孤伽羅。
“額……”獨孤伽羅撇撇嘴,調笑道,“知道我的字寫得還不錯啊。”
高熲瞪獨孤伽羅一眼。
聽說獨孤伽羅這邊的人都走了,楊堅就晃晃悠悠地過來了,推門而入,就見獨孤伽羅正坐在高熲身邊說着什麽,眉眼帶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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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堅眉心一蹙,冷聲道:“高熲你怎麽還在這兒?”
這一句問得簡直是火上澆油,高熲登時就氣炸了:“我還不能在這兒了?!我是相府長史我還不能在這兒了?!”
然而就算是氣炸了,高熲也說不出什麽不好聽的話來,只說完這兩句就惡狠狠地瞪着楊堅,後來興許也是覺得什麽都說不出來跟窩火,冷哼一聲便憤然離去。
從沒見高熲氣炸的模樣,楊堅也給吓了一跳,驚愕地目送高熲離開之後,楊堅問獨孤伽羅:“他怎麽了?”
獨孤伽羅剜了楊堅一眼,道:“還不都是你找來的那些人,你明知道咱們是要做出格的事兒,幹嗎挑了三個老頭來?這一整天坐在這兒光跟高熲擡杠了,高熲本來就窩了一肚子火,你還惹他。”
聞言,楊堅摸摸鼻子,道:“那我上哪兒知道去啊?誰叫你靠他那麽近了?”
懶得跟楊堅瞎扯,獨孤伽羅白了他一眼,就離開書房找兒子去了。
楊堅一轉身,寸步不離地跟上去。
☆、第 164 章
接連三日,修改官制的事情都毫無進展,三個上了年紀的老頭軟硬不吃,就非得拿《周禮》來說話,就算已經在高熲和獨孤伽羅的引導下意識到現有官制的不足,也死活不肯承認。
獨孤伽羅也是被這三個老頭給氣着了,第四天早上一見着面就撂下了狠話。
“今日是第四日,我不想再聽到那些無謂的話、何大人、盧大人和王大人若當真是覺得這出自《周禮》的官制好得不得了,我也無話可說,但若三位大人是有意與相國擡杠,那麽三位就請回吧,我也會知會相國,就說三位大人年事已高,是時候回鄉頤養天年了。”
一聽這話,三個老頭登時就變了臉色。
“夫人這是在威脅老朽?”
“是又如何?”獨孤伽羅冷笑一聲,道,“相國大人請幾位來,那是看中了幾位的才學,可若這才學不能為我所用,就算才高八鬥又如何?朝堂上只需要與國有用之人,三位若只是為了給我臉色看就不分輕重緩急地跟我對着幹,那似乎也就稱不上是良臣啊。”
這一番話說得三個老頭啞口無言。
不理會三個老頭或青或白的臉色,獨孤伽羅逼問道:“那麽,三位大人是要回鄉養老,還是要幫着我把這官制好好梳理梳理?”
宇文氏不注重文官,難得有一個正經人掌權,三個老頭自是不想在這個時候回鄉,尤其是都被叫來修改官制了,這也算得上是重用,日後說不定就要飛黃騰達了,哪能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
可被獨孤伽羅一個女人嗆住,三個老頭心有不甘。
蘇威見獨孤伽羅與三個老頭僵持住了,便笑着出來打個圓場,道:“夫人千萬不要生氣,修改官制是件大事兒,也算得上是要改了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三位大人也是怕相國大人吃虧不是。”
“六官制稱謂複雜、掌權不明、效率低下,懷道縣公以為這個理由如何?是否夠分量更改老祖宗留下的規矩?”
“足夠,足夠。”蘇威偷偷擡起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這位夫人火氣正沖,好大的威嚴!
獨孤伽羅又轉向三個老頭,冷聲道:“三位大人以為呢?我的理由是否足夠充分?”
“……足矣。”
“很好!”獨孤伽羅松了口氣,“那麽我希望咱們今日能有些進展,怎麽也不能讓相國大人失望啊。”
“夫人言之有理,”蘇威趕忙拍個馬屁,而後立刻給出意見,“蘇某以為,六官制之所以混亂,是因為他沒有對朝中官吏進行分門別類。”
說到這兒,蘇威停了下來,睨着獨孤伽羅的神色。
到這個部分,獨孤伽羅就不好開口,于是給了高熲一個眼神,高熲立刻開口應和蘇威道:“懷道郡公言之有理,可否請懷道郡公詳細說明?”
“這是蘇某的榮幸。”
說完這句之後,蘇威就洋洋灑灑地說了兩個時辰,可謂是引經據典,甚至将前朝有的官制一一做了剖析,看樣子是三日來做了不少調查。
等蘇威說完,獨孤伽羅只覺得頭腦發懵,蘇威後一個時辰裏說的東西獨孤伽羅幾乎沒聽進去。
其他幾個人各自思考一番之後,高熲先開口問道:“懷道郡公的意思我聽懂了,只是所謂的分門別類是要依照什麽樣的标準?”
“這個……”蘇威搖了搖頭道,“蘇某慚愧,這個部分還沒有理出頭緒。”
獨孤伽羅道:“都說治國如治家,反正咱們這裏也不是朝堂之上,幾位大人随便說說便是,先來想想自己家裏都有些什麽事情是需要人來管的。”
獨孤伽羅這一句話立刻就給思路枯竭的幾個男人指引出了新的方向,幾個人眼神一亮,立刻興致勃勃地讨論起來,獨孤伽羅叫洛容準備好紙筆,一邊聽着,一邊将靠譜的選項寫在紙上,而且特地将“吏、戶、禮、兵、刑、工”這六個字寫得略微大了些,還都寫在了顯眼的地方。
五個男人結束了熱烈的讨論之後,就頗為懊惱地發現他們光顧着說,竟沒人拿筆記下來,這讨論完了再去回想可就只能想出三成不到。
就在衆人懊惱之際,獨孤伽羅送上了一張鬼畫符似的紙,紙上歪歪扭扭地寫着連不成詞句的字,卻讓五個男人大喜過望。
五顆腦袋湊在一起往紙上這一看,立刻就找出了非常适用的六個字:吏、戶、禮、兵、刑、工。
這一天日落之時,六部基本确立,蘇威四個人反複在心裏默念着這六個字,心滿意足地離開,回到家中後又都将自己關進書房,絞盡腦汁地思考這六部裏都要設置哪些職位。
獨孤伽羅則想着明日如何把三省也給弄出來。
就這樣,半個月後,在獨孤伽羅有意地引導下以及蘇威幾人的創造力作用下,五省六曹誕生。
當獨孤伽羅将寫有最終管制體系的紙遞到楊堅面前時,楊堅二話不說,直接将獨孤伽羅撲倒狠狠地疼愛了一番,而後拿着那一張紙就召來了心腹朝臣,一邊炫耀着這是自家媳婦的勞動成果,一邊合計着朝中現有官吏該如何取舍安排。
聽着那些先前還懷疑獨孤伽羅能否完成任務的人對這一紙官制交口稱贊,楊堅得意極了,同時也更加用心甄選官吏,生怕辜負了獨孤伽羅這半個月來的努力。
但楊堅用着這新的官制,又開始琢磨另一件事情。
兩日後,就在獨孤伽羅以為自己終于可以回到以前悠閑的生活時,蘇威又帶着幾個人敲響了獨孤伽羅書房的門。
“怎麽回事兒?”看着與制定官制時同樣的人員陣容,獨孤伽羅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蘇威嘿嘿一笑,道:“夫人,相國大人說,想修一修律法。”
律法?獨孤伽羅愕然。
“這事兒怎麽能找我?!”
沒想到獨孤伽羅這麽大反應,蘇威與身後幾人對視一眼,無辜問道:“為什麽不能找夫人?”
“我……他……這……哎呀!”獨孤伽羅氣得站了起來,“楊堅呢?我找他去!”
蘇威摸摸鼻子,道:“相國大人托我等帶話,說他這幾日政務繁忙,住、住陛下那裏……”
“……這混蛋!”獨孤伽羅氣得跺腳。
☆、第 165 章
修改律法不同于修改官制,官制那東西,獨孤伽羅雖然是一知半解,但好歹知道一些,也能記住一些粗略的可以照搬來用,可律法這東西拿到獨孤伽羅面前那根本就是兩眼一抹黑,她僅有的那點兒律法知識也完全不能用。
因此把自己和蘇威等人關在書房裏悶了半個月,一群人也只是把現有律法中過于殘酷的條款勾畫出來,具體要怎麽改依舊毫無頭緒。
心裏煩悶,這一日獨孤伽羅便将蘇威等人丢在書房裏,自己領着洛容離開書房出去透透氣。
一路往相府後花園走去,獨孤伽羅突然對洛容說道:“洛容啊,蘇威是個有家室的人。”
洛容一怔,繼而滿臉通紅:“夫人您怎麽這會兒就這麽敏銳啊?!”
獨孤伽羅輕笑一聲,道:“傻丫頭,是跟你有關的事情,我自然看得出,你以為我們在一起多少年了?”
洛容平複了一下被戳穿的窘迫心情,低聲道:“夫人不必擔心,婢子沒想要個結果,興許只是因為這段時間與蘇大人相處太久而産生的錯覺罷了。”
獨孤伽羅搖搖頭,道:“你跟在我身邊那麽久,什麽樣的男人沒見過?怎麽就從沒見你對別人也産生錯覺?”
“夫人,婢子當真沒想過,婢子早就決定追随夫人一生。”洛容正色道。
獨孤伽羅揚起嘴角,道:“我也沒打算放你離開我身邊,但嫁人并不妨礙你追随我,趁着我身邊你□□出來的幾個女婢都還不急着嫁,你趕緊尋個人家把自己嫁出去,等到她們該嫁的時候,你也能夠回到我身邊。你若不在,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洛容打趣一句道:“怎麽會不知如何是好?就算婢子不在,夫人的身邊不也有主君在嗎?主君做事可比婢子細心周到得多。”
獨孤伽羅剜了洛容一眼,道:“今非昔比,單單是做一國之相就把他累得沒完腦袋一碰枕頭就呼呼大睡,哪還再有那個閑情逸致來照顧我?往後的日子裏,他能陪着我的時間怕是越來越少。”
洛容不語。
獨孤伽羅從來都不是一個需要旁人去開解的女人,她想得清楚明白。
再往花園那邊兒走去,獨孤伽羅就聽見了吵吵鬧鬧的聲音,仔細辨別,才發現是有人在奏樂高歌。
獨孤伽羅眉梢一挑,問洛容道:“夫君今日在府裏?”
洛容仔細想了想,才想起來,道:“婢子早上聽阿寶說今日似乎有貴客上門,主君要在花園設宴。”
“我怎麽沒聽他說?”獨孤伽羅狐疑地加快了腳步,進了花園裏也沒急着露臉,而是緩慢地一步步靠近,最終停在一個小路口。
花園裏确實有客人,男男女女圍坐了一大圈,說說笑笑好不熱鬧,更熱鬧的是這一圈人的正中有樂伶舞伎歡歌載舞,這樣的熱鬧場面在楊堅的府裏甚是少見,奈何客人大多是背對着獨孤伽羅的,獨孤伽羅看了半天卻連一個都沒認出來,唯一看到的就是一群賣力表演的舞伎。
楊堅無妾,這在長安城裏并不是秘密,有人羨慕有人恥笑,那些風言風語獨孤伽羅都知道,自打楊堅成了随國公之後,日日往楊堅跟前兒湊、往楊堅身上撲的女人獨孤伽羅也都知道,僅僅是聽說,獨孤伽羅還能當成玩笑似的一笑置之,可這親眼看見了,獨孤伽羅的心裏就直冒火。
這些個女人,往日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作妖也就算了,今日來了她的地盤也敢這麽放肆,膽子倒是不小啊。
眼看着一個舞伎越跳離楊堅越近,那膝蓋一彎就要往楊堅懷裏坐,獨孤伽羅嘴角一樣勾出一抹冷笑,擡腳就大步走進了花園。
樂聲太大,幾乎沒人能聽見獨孤伽羅的腳步聲,但舞樂看得正樂呵的楊堅卻突然打了個激靈,不知為何就擡頭往獨孤伽羅的方向看了一眼,這一看可吓了楊堅一跳,騰地就站了起來,而要往楊堅懷裏坐的那個舞伎則直接被楊堅掀了出去。
“伽、伽羅,你怎麽來了?”楊堅手足無措地看着獨孤伽羅,猶豫了一下還是直接跑到了獨孤伽羅面前。
雖然沒做什麽虧心事,但剛剛看着那舞姿妖嬈的舞伎,楊堅還是心生旖旎,這讓楊堅又覺得有些心虛。
“我不能來嗎?”獨孤伽羅看着楊堅,笑容溫柔。
“不、不是,這咱家花園,夫人當然能來,但是律法呢?蘇威他們呢?”楊堅牽起獨孤伽羅的手,谄笑着看着獨孤伽羅。
白了楊堅一眼,獨孤伽羅答非所問道:“我在書房裏幫你絞盡腦汁地修改律法,這會兒頭還疼呢,你倒是在這裏玩兒得開心啊,說是今日有貴客臨門?誰啊?”
“诶?”一見獨孤伽羅探頭往花園裏看,楊堅下意識地就側步擋住了獨孤伽羅的視線,這之後楊堅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餘的事情,“伽羅,不是……那個……啊!!”
楊堅突然懊惱地抱頭蹲下,吓了獨孤伽羅一跳。
“你怎麽了?”獨孤伽羅低頭看着楊堅,還伸腳踢了踢楊堅的小腿。
楊堅懊惱道:“原本是想給你個驚喜的,可是你這幾天都沒離開過書房,怎麽偏偏今天就出來了?”
“什麽驚喜?”獨孤伽羅又踢了踢楊堅,“你鬧這麽大動靜,還想瞞着我給我驚喜?才當相國兩個月,你怎麽變蠢了?”
“我也這麽覺得。”讓獨孤伽羅這麽一說,楊堅更加懊惱了。
是他炫耀過頭了,這舞伎也是應人要求請來的,長安城裏最好的舞伎,卻忘了他們在這兒又敲又打必然會驚動伽羅。
“伽羅,你可別難為他了,他這幾日都要被我們折騰死了。”花園中間突然有人開口,這聲音聽着有幾分熟悉,卻想不起來是在哪兒聽過的。
“不過他活該,誰讓他把咱們都叫回來了,卻偏不讓咱們見着小妹。”
一聽到“小妹”這個稱呼,獨孤伽羅的心猛地一顫,整個人都僵住了。
“還以為他把七娘怎麽了,差點兒要嚴刑逼供。”
獨孤伽羅猛地擡頭望向花園正中的男人們,登時就淚如雨下。
“三哥……”
這一年,獨孤善已經年近知命之年,早已不再是長安城中那個能騎善射的俊美郎君,以風流著稱的獨孤穆也沉穩了許多,笑容不再輕佻,倒是獨孤藏依舊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餘下的都是比獨孤伽羅年紀小的弟弟們,當年與獨孤伽羅分開時都還沒長開,如今再見早已看不出當年的模樣。另外還有一個人,面容和善,瞧着是比獨孤善還要年長一些,卻是比獨孤藏還要沉靜。
一見獨孤伽羅哭,獨孤善、獨孤穆和獨孤藏趕忙都站起來,快步趕到獨孤伽羅面前。
楊堅站起來,識相地閃到一邊去了。
“這怎麽說哭就哭了?”獨孤穆調侃道,“當年咱們小妹的眼淚可是比金子還要金貴,如今都是三個孩子的阿娘了,卻變成愛哭鬼了?”
“別哭。”獨孤藏用衣袖沾幹獨孤伽羅臉上的眼淚。
“哥……嗚嗚……對不起……對不起……哥……哥……”不知道該先喊哪個哥哥,獨孤伽羅索性就“哥”、“哥”地喊着,一聲不停。
獨孤善伸手抱住獨孤伽羅,心疼道:“別說對不起,你沒做錯什麽,這些年留你一個人在長安,辛苦你了。”
“哥……”
快三十年了,從哥哥們離開之後,獨孤伽羅沒有一天不在思念,沒有一天不在挂心,那些偶爾來往的書信根本不足以填補獨孤伽羅心中的空缺。
宇文邕死後,獨孤伽羅更是恨不能立刻将哥哥們都叫回來,但是她知道楊堅的根基還不算穩固,她知道楊堅很忙,楊堅忙到連她這個女人都要用上,因此獨孤伽羅一直忍着不說,她想着等料理了宇文氏的最後幾個人之後,楊堅就該登基為帝了,等到那個時候再召哥哥們回京也不遲,只是沒想到楊堅竟瞞着她将哥哥們找了回來。
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獨孤伽羅從獨孤善的懷裏鑽出來,羞得滿臉通紅。
楊堅瞅準一個時機湊到獨孤伽羅耳邊,低聲道:“那邊坐着的那個,是你大哥獨孤羅。”
獨孤伽羅一愣,趕忙擡頭望過去,再看看獨孤善三人,卻發現三個人在聽到楊堅介紹獨孤羅時,面兒上多少都露出些尴尬來。
想想也是,都到了這把年紀才見着大哥,應該是怎麽都親近不起來的吧。
“去打個招呼吧。”獨孤善放開獨孤伽羅,還順勢推了獨孤伽羅一把。
獨孤伽羅又将獨孤善三人看了一遍,這才整理一下衣飾,重新揚起一個笑容,走向獨孤羅,在路過幾個弟弟的時候,也分別都打了招呼,但到底是不親近,獨孤伽羅也只能想着日後來彌補這段疏離。
走到獨孤羅面前,獨孤伽羅鄭重一拜。
“大哥。”
獨孤羅笑着看着獨孤伽羅,道:“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不少弟弟妹妹,只是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與你們相見。”
獨孤伽羅的笑容裏多了幾分心疼,輕聲問道:“大哥在北齊過得可好?”
獨孤羅點點頭,道:“還好,多虧父親的一些親友相助,不至于太落魄。”
“那就好,日後大哥就在長安城裏安心地住着吧。”
“好。”
獨孤羅又看了看獨孤善幾人,和藹地對獨孤伽羅說道:“相國大人有心,今日請來了樂伶舞伎熱鬧一下,只是我有些累了,年齡大了啊。”
獨孤伽羅眼神一閃,心知獨孤羅是跟獨孤善幾人說不到一起去,怕讓場面尴尬才這樣說的,獨孤伽羅只能笑着點頭:“好,那大哥就去歇着吧。大哥現在住哪兒?”
獨孤羅被獨孤伽羅扶着站起來,道:“是相國大人給置辦的一處宅子,你可得好好謝謝相國大人。”
“我知道。”嘴上應着,獨孤伽羅心裏卻想着楊堅用來置辦宅子的錢還不都是她出,“要我安排人送大哥回去嗎?”
獨孤羅擺擺手,道:“馬車就在外面等着呢,也是相國大人給弄的。”
獨孤伽羅偷偷翻了個白眼。那也是她的錢。
“那大哥慢走,改日小妹再親自登門拜訪,與大哥好好說說話。”
獨孤羅點點頭,便邁着八字步,優哉游哉地走了。
看着獨孤羅佝偻的背影,獨孤伽羅眉心一蹙,偏頭給了楊堅一個眼神。
楊堅立刻快步追上獨孤羅,随便扯了個什麽話題,一邊說着,一邊送獨孤羅出門。
獨孤伽羅這才轉身看向餘下的一大群人,再看那些樂伶舞伎,眉心一蹙,向洛容吩咐道:“洛容,給她們打賞,然後就送回去吧。”
“是,夫人。”洛容趕忙将樂伶舞伎全都叫走。
獨孤伽羅這才笑着看向自家兄弟們,道:“別在外面呆着了,相府東面的偏殿是空着的,讓人收拾一下就能當做是個宴廳,剛好适合咱們兄妹坐下好好聊聊,三位嫂嫂和弟妹也一起來,好好給我說說蜀地的事情。”
獨孤順、獨孤陀和獨孤整三人原本是不想去的,畢竟他們跟獨孤伽羅不熟,而且蜀地的事情有三位哥哥和嫂嫂去說就可以了,他們與其跟着去,還不如拿着楊堅給他們的錢在長安城裏好好玩玩,可被獨孤善一瞪,三個人就老老實實地領着各自的妻子跟着一起去了。
☆、第 166 章
偏殿裏,獨孤伽羅像兒時那樣趴在獨孤善的腿上,聽着哥哥和嫂嫂們講着在蜀地發生過的趣事,卻也沒有忽略弟弟們眼中算計的光芒。
重逢的喜悅一點點地下沉,最終化為一聲嘆息。
嫂嫂和弟妹們本就不認識她,說起話來生疏是理所當然的,弟弟們與她不親近,又過了那麽些年的苦日子,對她相國夫人的身份更為在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但就連哥哥們跟她說話時也是在看她臉色。
一直只附和應答的獨孤伽羅從獨孤善腿上爬起來,笑着問道:“那羅延安排你們住在哪裏?”
其他人立刻止住了話頭,獨孤善答道:“還是以前的地方,相國大人似乎是讓人重新修整了一番。伽羅,這一次相國大人為了讓我們回來,似乎花了不少錢,你……”
“三哥安心住着就是,那羅延的情分無需你們憂心,”獨孤伽羅安慰道,“你們今兒留下來吃晚飯吧,我讓洛容去準備。”
“不必了。”獨孤善立刻攔住獨孤伽羅,“相國大人想得周到,府裏的下人和糧食果蔬都是齊全的,我們就不在這兒打擾了。”
打擾嘛……
獨孤伽羅笑道:“那我就不留你們了,也省得你們在我這裏拘謹。”
一聽這話,獨孤善的臉色突然就變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獨孤伽羅。
獨孤穆忙開口打個圓場道:“可不是拘謹嘛,小妹你這地方挂着牌匾叫相府,實際上可是在皇宮裏面呢。”
說得好像他們當年沒在皇宮裏撒歡鬧過似的……
沒将心裏的想法表現在臉上,獨孤伽羅只是淡淡地笑着。
“侄兒們是不是還在府裏等着?我送你們出去吧。”
“……好。”獨孤善點點頭,就站起身,與獨孤伽羅并肩往外走。
獨孤伽羅一直把一群人送到皇宮門口,看着一群人呼啦啦地都上了馬車,一個個都好似松了口氣的模樣,獨孤伽羅依舊笑着。
獨孤善留在最後一個,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對獨孤伽羅說道:“伽羅,我聽說相國大人這麽些年都沒納一個妾,是這樣嗎?”
獨孤伽羅一愣,轉頭看着獨孤善,點點頭。
獨孤善嘆道:“他能堅守諾言這麽些年,也是足夠了。伽羅,你們的身份今時不同往日,有些事你要看開些。”
獨孤伽羅茫茫然地看着獨孤善,終是點了點頭,笑道:“我知道了。”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該跟獨孤善說些什麽。
“你一直都很有分寸,我也不多說什麽了。你回去吧,我這就走了。”說着,獨孤善就轉身鑽進了馬車。
獨孤伽羅還有些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幾輛馬車調轉方向,一輛跟着一輛地漸行漸遠,那車上載着的,是曾經與她最親近的人。
“伽羅?”高熲突然從旁邊走出來,看了看獨孤伽羅,再看看已經跑遠的幾輛馬車,驚奇道,“怎麽?楊堅不是說要給你個驚喜嗎?怎麽這就讓你與三郎君他們見面了?”
獨孤伽羅聞言轉頭,兩眼無神地看着高熲,問道:“三哥他們是什麽時候回來的?你也知道?”
高熲一怔,點點頭,道:“我是知道,他們五日前就回來了,大郎君獨孤羅回來得早些。楊堅本來說就快到八月十五了,想給你個驚喜,就讓我們都瞞着。怎麽?生氣了?”
“沒有,”獨孤伽羅輕輕搖了搖頭,轉身回返,“依你看,他們如今怎麽樣?”
高熲跟上獨孤伽羅的腳步,不知道獨孤伽羅問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指什麽?”
獨孤伽羅淡然道:“罷了,沒什麽。”
高熲蹙眉。
伽羅這是怎麽了?她不是一直都盼着能将三郎君他們接回京嗎?這好不容易見面了,怎麽好像不高興?
回到相府,便見楊堅站在相府門口,眉眼帶笑的,似乎正在等獨孤伽羅的誇獎,可遠遠地一瞄見獨孤伽羅的神色,楊堅臉上的笑意就消失不見。
“伽羅,怎麽了?”快步迎上獨孤伽羅,楊堅這話是問的獨孤伽羅,眼神卻是看向陪同獨孤伽羅一起回來的高熲。
高熲搖搖頭,也是一臉擔心的模樣。
獨孤伽羅睨了楊堅一眼,突然一頭紮進楊堅懷裏,也不顧是在相府門裏還是門外,就這樣抱住了楊堅。
“到底怎麽了?”楊堅回抱住獨孤伽羅,一臉慌張,“方才不還挺高興的嗎?是舍不得他們走嗎?那留他們在府裏住啊,空房間不還有的是?”
獨孤伽羅沒出聲,只搖了搖頭。
不是不舍得?那是什麽?
楊堅将賴在懷裏不肯出來的獨孤伽羅打橫抱起來,轉身就進了相府。
高熲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楊堅一路抱着獨孤伽羅直接進了寝室,一轉身就坐在了床上,将獨孤伽羅抱在懷裏。
高熲也毫無顧忌地跟了進去,蹲在床邊看着獨孤伽羅。
“伽羅,到底怎麽了?是八郎君和九郎君說了什麽?”
年齡小的那幾個離開長安的時候還太小,在蜀地待了這麽些年,也不知道三郎君是怎麽教的,總覺得看起來已經失了獨孤血脈的高貴和風度,尤其是九郎君,看着賊眉鼠眼的,若有人說什麽惹伽羅不快的話,那八成就是這個九郎君了吧?
獨孤伽羅抿嘴,又搖了搖頭。
楊堅與高熲對視一眼,一臉焦急地問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怎麽了?”
因為着急,楊堅的語氣比平時重了一些,獨孤伽羅擡眼看看楊堅,嘴一扁就哭了。
高熲一見獨孤伽羅哭就捶了楊堅一拳,道:“你不能好好說話嗎?”
“我!”楊堅覺得很委屈,但看獨孤伽羅哭他卻更心疼,“好好好,是我的錯,是我不對,別哭了。”
然而楊堅和高熲的安慰在這個時候就只能起到反作用,獨孤伽羅越哭越兇,最後伏在楊堅懷裏嚎啕大哭。
楊堅跟高熲面面相觑,兩人都是沒了辦法,只能任由獨孤伽羅哭,哭到累了,獨孤伽羅就睡了過去。
轉身将獨孤伽羅好好安置在床上,貼心地替獨孤伽羅蓋好被子,又看了看獨孤伽羅紅腫的眼睛,楊堅對高熲說道:“你在這裏陪着她,我去獨孤府走一趟。”
高熲一愣,急問道:“你去幹嗎?”
楊堅冷着臉看着高熲道:“我叫他們回來,可不是為了讓他們惹伽羅哭的,若他們做不到,就都給我滾回蜀地去!”
話音落,楊堅就轉身出門,牽了馬就向獨孤府飛奔而去。
到了獨孤府門口,楊堅受到了熱烈的歡迎,獨孤善、獨孤穆和獨孤藏三人的表現倒還算正常,獨孤順、獨孤陀和獨孤整三人的過分熱情卻讓楊堅心生不悅。
獨孤善猜不出楊堅的來意,于是謹慎地笑着問道:“妹婿怎麽突然來了?若是有什麽事情忘了說,派人來知會一聲就好,怎麽親自來了?”
楊堅蹙眉。
雖然這幾日獨孤善一行對他的态度十分客氣,與當年可以呼來喝去的态度相差了十萬八千裏,可他們不會也是擺出這副态度去面對伽羅的吧?
楊堅微微一颔首,客氣道:“我怎敢怠慢三哥?若叫伽羅知道了,可是要剝了我的皮了。”
聽楊堅提起獨孤伽羅,獨孤善的臉色微變,而後又恢複笑容,道:“妹婿言重了。站在門口不好說話,妹婿裏面請。”
“打擾了。”話音落,楊堅就大步走近曾經的衛國公府,如今的獨孤府。
獨孤善看着楊□□拔的背影,不動聲色地與獨孤穆交換了一個眼神。
當年他們還覺得伽羅嫁給楊堅是委屈了,誰成想這人悶聲不響地竟就做了丞相,若不出意外,除掉宇文氏之後,他便會直接稱帝了吧?
果然是今時不同往日啊。
到了獨孤府的堂屋,獨孤善有意将主位讓給楊堅,楊堅眉心微蹙,卻還是坐了下去。
獨孤善先開口問道:“妹婿是有什麽事情要說?”
楊堅看了看獨孤善,道:“這事兒本來就想在今日與三哥商量一下,沒想到卻讓伽羅見着了你們,而且我連晚宴都讓人準備好了,她竟還叫你們回來,我也只能追過來了。
先公的名聲早就恢複,只是因為宇文邕的算計,先公的爵位一直沒能傳下去,也一直沒能召兄弟們回京。如今你們都回來了,我想也該讓你們重返朝堂了。
因為改了官制,所以明天要在朝堂上公布初步的官吏名單,就想先問問看兄弟們有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若沒有,全都交給我來決定可以嗎?”
“這個……”獨孤善跟獨孤穆交換了一個眼神,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