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7)

有些猶豫。

楊堅眼神一閃,面帶笑意地問道:“怎麽了?三哥與我還客氣什麽?有話直說就好了。”

☆、第 167 章

為難了半晌,獨孤善終于開口跟楊堅說了實話,道:“很感謝妹婿能讓我們兄弟重新回到長安,也很感謝妹婿給我們留住了這個家,只是……想必妹婿也已經看出來了,我與五弟都已上了年紀,六弟的武藝也早就荒廢了,剩下的幾個弟弟和兒女、侄兒都沒有入朝為官的才能,真的是幫不上妹婿什麽忙,妹婿能讓我們繼承了先父的爵位我們就已經很感激了,不敢再有過多要求。事到如今,我也早就沒有了什麽鴻鹄之志,只想保一家上下平安即可。”

“保一家上下平安?”終于聽見了獨孤善的心聲,楊堅卻是給氣得不行,“三哥口中的一家上下,可還包括伽羅?”

獨孤善表情一僵,底氣不足道:“伽羅現在是與相國共榮辱。”

楊堅一聽這話揚手就将手上的茶碗砸了,冷聲質問道:“三哥的意思是說,伽羅不再是獨孤家的人?”

獨孤善不敢答話。

獨孤穆心中也是愧疚,開口道:“小妹依舊是我們的小妹,但她現在是相國夫人。”

“所以呢?”楊堅又将憤怒的眼神轉向獨孤穆,“所以你們就抛棄她?只為了你們的安定生活?呵!你們當我叫你們回來是為了什麽?

這二十幾年來伽羅一直都是抱着愧疚而活,不管是發生幸事還是不幸,她永遠都覺得是她虧欠了你們的!

你們當每當年往蜀地運送一次的銀錢是我的嗎?那是伽羅自己賺的!她自己從來不多花一分錢,全都攢下了送給你們,就是怕你們在蜀地受苦!

你們現在住的、用的、吃的,花的全都是伽羅的錢!

伽羅覺得她愧對你們,願意花錢養着你們,可我憑什麽?我本就是為了讓伽羅開心才叫你們回來的,我本就是為了讓你們成為伽羅的靠山才叫你們回來的,若你們做不到,給我滾回蜀地!”

獨孤藏開口道:“我們并沒有要抛棄七娘,我們是七娘的家人,這裏是七娘的娘家,七娘有什麽辛苦都可以來與我們說,七娘……”

“與你們說?”楊堅是越聽越火,“她有什麽辛苦與我說就行了,何必與你們說?你們的算盤倒是打得好啊,覺得有伽羅庇護你們,你們就可以繼承爵位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你們有想過沒有外戚勢力支撐的伽羅日後要怎麽辦嗎?你們厭惡朝堂險惡不想再入朝為官,卻讓伽羅一個人在朝堂上替你們争取榮耀?你們還要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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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善三人被楊堅罵得不吱聲了。

這三人越是不出聲,楊堅就越是生氣,氣得再也不想看見這三個人的臉。

“我只給你們兩條路,是入朝為官成為伽羅的後盾,還是卷鋪蓋滾回蜀地,你們自己選。哼!”

話說完,楊堅就怒氣沖天地奔出獨孤府,打馬出城洩憤似的跑了幾圈,才回到相府,回到相府時,就見高熲正站在相府門口等他。

“怎麽樣?”見到楊堅,高熲立刻上前兩步,急切地問道。

楊堅小跑着登上臺階,擡腳就跨進了相府大門,道:“不是讓你陪着伽羅嗎?伽羅怎麽樣?”

高熲撇撇嘴,道:“我倒是想陪着她,可她一醒就把我攆出來了,你的兩個兒子在房間裏陪她。”

“那就好。”有兒子在身邊,伽羅的心情不會太差,“獨孤善那混蛋,就不該讓他們回來!”

照目前的局勢來看,并不會有人反對他登基稱帝,就算有那麽一兩個反對者,也可以輕松處理掉,因此楊堅從沒想過要錯過這個機會,能掌天下大權對于被壓制多年的他來說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楊堅原本是想着,等他登基之後,獨孤伽羅就是皇後,而楊堅的女人一直都只有獨孤伽羅一個,那些大臣必然會想要将自己的女兒送進後宮。

楊堅自然是不會收,但不管他的态度如何,獨孤伽羅一個人是無法在前朝站穩的,她必須在朝堂上有屬于自己的勢力,這樣也方便楊堅把更多的權利交給獨孤伽羅。

楊堅原本以為獨孤家的兄弟是最适合做這件事情的,畢竟當年的他們個個都是疼獨孤伽羅入骨的,他們理應是不會允許獨孤伽羅受委屈的,然而此時的楊堅只覺得自己是高看了那幾個兄弟。在蜀地待了二十幾年,真是把他們都待廢了!

“他們不肯回朝為官?”這個答案也是出乎高熲意料的,“那伽羅怎麽辦?”

楊堅突然頓住腳步,眼神深沉地看着高熲,而後拍了拍高熲的肩膀,道:“怕是要委屈你了,獨孤。”

自從獨孤氏離開長安之後,高熲一家自然而然地就脫下了衛國公家臣的标簽,也理所當然地恢複了原本的姓氏,因此已經很久沒人稱呼高熲為“獨孤炯”了,楊堅乍一喊出這聲,高熲還愣住了,但是立刻的,高熲就明白了楊堅的意思。

如果獨孤家的兄弟靠不住了,那能成為伽羅後盾的人,就只有他了。

高熲微微一笑,道:“這是我的榮幸,怎麽能說是委屈?”

楊堅咋舌,道:“真不想看見你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嘴臉。”

高熲哈哈大笑,道:“那也得委屈相國忍着了。”

楊堅瞪高熲一眼,而後兩個人就先後踏進了寝室。

聽到聲音,獨孤伽羅擡頭望過去,一見到楊堅就展顏微笑,柔聲問道:“去哪兒了?”

“阿爹!”見到楊堅,楊勇和楊廣不會再向以前那樣直接撲過去,而是像模像樣地行了禮,然後就退到一邊去了。

楊堅對兒子的教育可比對女兒嚴格得多。

“出去了一趟。”揉了揉楊勇和楊廣的頭頂,楊堅大步走到床邊,一轉身就坐在了獨孤伽羅身邊,“心情好點兒了?”

獨孤伽羅臉色一紅,羞赧地點了點頭:“本就沒什麽大事兒。”

“恩,沒事就好。”楊堅也不戳破,只輕輕擁住獨孤伽羅,“我方才跟獨孤商量了一下,這一段時間就讓他跟着你,你若有事要傳話給我,就讓獨孤來。”

觀察到氣氛有些微妙,洛容就領着楊勇和楊廣離開了房間。

“獨孤……?”乍一聽到這個稱呼,獨孤伽羅也是沒反應過來,疑惑地看向高熲,剛想問這人是誰,就看到了高熲臉上的笑容,獨孤伽羅突然就明白了,“這不行!高氏已經脫離了家臣的身份,昭玄也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境地,怎麽好……這太委屈他了!”

楊堅不語,雖然心有不甘,但這不是該他說話的時候。

高熲聞言上前一步,在獨孤伽羅面前單膝跪地,不顧楊堅刺人的視線,牽住了獨孤伽羅的一只手,道:“伽羅還信昭玄哥哥嗎?”

“我信,可這是兩回事!”

“伽羅,”高熲柔聲打斷獨孤伽羅還要說的話,道,“楊堅剛被推到相國的位置時,朝中官員雖都沒什麽意見,可很多人都在等着楊堅力不從心,主動讓賢,可這幾個月下來,他做到了,不管是在誰的幫助下、誰的支持下,他做到了,文武百官都已經沒有任何異議和怨言,少數的反對者也只是死咬着一些無關緊要的理由,照這樣下去,除掉宇文闡之後,帝位就是楊堅的了,這個,你也預料到了吧。”

“我知道,”獨孤伽羅道,“我也準備好了,何況朝堂上不是還有獨孤家嗎?我不想要那麽大的朝堂勢力,很難掌控。”

“必須要,”高熲耐心解釋道,“不用擔心你能否掌控,有我和楊堅在,但是伽羅你該知道,楊堅這沒能耐、沒出息的,需要你來支撐,比起朝中百官,他更信任你,更依賴你,若你不能與他平起平坐旗鼓相當,他也會不安的,因此你需要一個龐大的勢力,且要讓整個朝堂知道哪些人是你的,這樣哪怕楊堅出了纰漏,你也能震住朝堂。”

楊堅抽了抽嘴角。什麽叫沒能耐沒出息?

獨孤伽羅不語。

若真如高熲所說,她需要一個看起來歸順于她的半個朝廷,那她的那些兄弟就真的派不上用場了,雖然他們本身是帶着獨孤氏的光環和榮耀,但論及勢力,他們什麽都沒有。

反倒是高熲,本身是出自高氏,如今又成了高氏中地位最高的領頭人,為高氏所依附,他的妻家是崔氏,幾個妾室雖不是出自世家,可也都是朝中官吏的女兒。可以說高熲的這個親屬人脈網相當之廣,是朝中少有人能比得上的。

而且,楊堅會突然跟她說這件事情,似乎是方才出去那會兒就找三哥他們談過了,是知道三哥并沒有要支撐她的意思,才不得已要高熲來做這件事情吧?

縱使如此,獨孤伽羅還是不願。

高熲微微一笑,又道:“這都是就公事來說,于私,這也算是終于給了我一個得償所願的機會。我雖然是打算一直在旁守護你的幸福,可這些年你卻沒給我兌現諾言的機會,若有這樣一個機會讓我成為你的後盾,那我這些年也算是沒白在朝堂上下那麽些苦功,這一生也總算不會留下遺憾。而且這件事是讓楊堅不得不求我來做的事情,我高興着呢,總算是能讓他求我一回了。”

獨孤伽羅紅了眼。

說什麽求,這樣的事情,只要楊堅說一聲,高熲必然會答應,哪裏還用得着求?

楊堅瞪高熲一眼,若無其事似的将獨孤伽羅的手從高熲手裏抽回來,道:“那這件事情就這麽定了?明日讓他把他的夫人叫來跟在你身邊?”

獨孤伽羅點點頭,只能應下。

☆、第 168 章

大概是楊堅的威脅起了作用,經過一夜的商讨,獨孤善第二日又再來到相府求見獨孤伽羅,而獨孤善到時,獨孤伽羅正在跟獨孤羅對弈。

楊堅毫不避諱地讓人将獨孤善送到了書房,獨孤善一打開書房的門,就瞧見獨孤伽羅和獨孤羅,尤其是在看到獨孤羅的時候,獨孤善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許不喜和尴尬。

聽到開門聲,獨孤伽羅轉頭,見來人是獨孤善,不覺有些驚訝。

她還以為若她不登門拜訪或者下帖子邀請,獨孤善他們是不會主動來了。

“三哥來了,快坐。”

“好。”獨孤善沖獨孤伽羅笑笑,十分尴尬地坐在了棋桌旁,想了想,還是向獨孤羅問候了一聲,“見過大哥。”

獨孤羅只笑容和煦地點點頭,注意力依舊集中在棋盤上。

獨孤伽羅也不多言,專心跟獨孤羅下完這一盤棋。

終于分出了勝負,輸了的獨孤羅不以為意地笑道:“伽羅的棋藝很好啊,開局時攻勢綿軟無力,還以為你頂多也就是會下棋而已,結果最後我卻輸得很慘啊。”

獨孤伽羅謙虛地答道:“是大哥承讓了,我看大哥也只是在逗我玩兒呢吧?三哥要來試一試嗎?”

獨孤善一愣,而後搖頭道:“不了,今日是有事來找你的。”

一聽這話,獨孤羅就準備起身,道:“那你們聊,我去看看兩個侄兒。”

“好,”獨孤伽羅點點頭,“那兩個小子皮得很,要是鬧得狠了,大哥盡管責罰。”

獨孤羅爽朗地笑道:“小孩子,活潑些好啊,可千萬別給管得死板了。”

“是。”

目送獨孤羅離開之後,獨孤善才挪了地方,坐在了獨孤伽羅對面。

獨孤伽羅微微一笑,問道:“三哥說有事找我,是什麽事?”

獨孤善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開口道:“昨日似乎無意中說了些讓你傷心的話,哥哥是來向你道歉的,你是我們重要的家人,依舊是我疼愛的妹妹。”

獨孤伽羅的眼神一閃,似滿不在乎般笑道:“三哥多慮了。兄弟們都娶妻生子,我知道三哥多了許多顧慮。今時不同往日,我也有我的子女,我知道三哥的難處。三哥也不必多想其他,只管在長安城裏住着便是。”

獨孤善面上笑着,心裏卻在叫苦。

他也想帶着一大家子人安生地住在長安城裏,不必再受蜀地的那番苦,可伽羅肯,楊堅不肯啊!

獨孤善笑道:“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我們豈能袖手旁觀?昨日回去之後,我與你五哥和六哥商量了一下,你的三個弟弟是指望不上了,他們是在蜀地長大,不懂朝堂上那一套,我們三個雖也是大不如前,你若不嫌棄,我們就助你一臂之力。”

聞言,獨孤伽羅笑容溫和地看着獨孤善。

他們這是決定入朝為官了?怎麽突然就改了主意?難道是昨日那羅延去與他們說了什麽?

不論如何,隔了這一夜,獨孤善的話在獨孤伽羅聽來總是要打些折扣的。

“多謝三位哥哥,若有三位哥哥幫襯,我才真的安心了。三哥雖說弟弟們沒有才能,可也要讓他們見見世面。這些事我會與夫君再商議,三哥放心吧。”

獨孤善點頭道:“也別太任性,叫妹婿為難就不好了。”

獨孤伽羅笑道:“我知道分寸。快到午時了,三哥留下來吃頓飯吧?”

“不了。”獨孤善依舊是拒絕了獨孤伽羅的挽留,尤其獨孤羅還在這裏,“你五哥和六哥還在等着呢,我得回去給他們通個信兒。”

“也好。”獨孤伽羅也不強留,“那我讓人送三哥出去。”

獨孤善起身,又囑咐了獨孤伽羅幾句,才由洛生引着離開。

獨孤善一走,獨孤伽羅臉上的笑容就垮了下來,一直站在一旁沒出聲的洛容心疼地走到獨孤伽羅身邊。

“夫人,您……您別往心裏去,三郎君也是在蜀地吃了太多苦,苦得怕了。”說出口的話是不是出自真心八成都是能看出來的,洛容也看出如今的獨孤善再也不是當年全心向着獨孤伽羅的獨孤善,只是洛容也不能往獨孤伽羅的傷口上撒鹽,就只能這樣幹巴巴地安慰着。

“我知道,”獨孤伽羅嘆道,“我在長安,再孤單也還有那羅延,還有兒女,還有昭玄,還有其他人支撐着,無人敢欺我,無人敢騙我,可哥哥們在蜀地無依無靠,經過這些年,一定是吃了不少苦頭,我知道……”

就算清楚地知道,可她還是傷心。

沉默半晌,獨孤伽羅展顏一笑,道:“罷了,兄弟們能安然無恙地回到長安,我已是心滿意足,只要他們過得好,我也不奢望其他了……陪我去看看大哥吧。”

“好。”洛容扶着獨孤伽羅站起來,主仆二人慢悠悠地晃去後院,找到正在陪楊勇和楊廣嬉鬧的獨孤羅。

“阿娘!”最先注意到獨孤伽羅的是楊廣,“阿娘,你看舅父好厲害!他能把箭射到那麽遠!”

獨孤伽羅長舒一口氣,笑着走過去,揉亂楊廣的頭發:“那你有沒有問舅父是怎麽做到的?”

“有!”楊廣聲音響亮地回答道,“我跟哥哥正在向舅父請教。”

獨孤伽羅眼中的笑意更甚。

獨孤羅看了看獨孤伽羅,突然将手上的弓箭遞給獨孤伽羅,笑道:“你也會吧?”

看着獨孤羅遞出的弓箭,獨孤伽羅猶豫了。

她已經好多年沒碰弓箭了,總覺得生了孩子之後心裏已經沒有那種戾氣和魄力了,可今日看到弓箭,獨孤伽羅卻有些躍躍欲試。

“阿娘會拉弓嗎?”楊勇一臉期待地看着獨孤伽羅,“兒子從來沒看過阿娘拉弓。”

倒是常見阿爹拉弓,以前還覺得阿爹很厲害,可今日見到舅父拉弓之後,就覺得阿爹的技術實在是……

又揉亂了楊勇的頭發,獨孤伽羅笑着接過了弓箭,一擺起架勢就恍然憶起了許多曾經的事。

将弓拉滿,瞄準,放箭。

咄的一聲悶響,羽箭破空飛出,穩穩地紮進九環。

“阿娘好棒!”楊勇和楊廣兩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靶上的羽箭,而後滿目崇拜地看着獨孤伽羅。

放下弓,獨孤伽羅不滿地撇撇嘴,道:“到底是比不上年少那會兒了。”

獨孤羅哈哈大笑道:“在我面前,你個小丫頭片子還裝什麽老成?你可知道這把弓、這個距離,便是男兒也很難正中靶心。”

那箭靶是獨孤羅應兩位侄兒的要求特地推遠了的,是兩位侄兒想要看看他到底能把箭射出多遠。

将弓箭遞給楊勇,獨孤伽羅略有些俏皮地對獨孤羅說道:“大哥應該出去打聽打聽,我可一直都是以巾帼不讓須眉的氣魄聞名長安的。”

“哈哈哈哈!好!巾帼不讓須眉好啊!”獨孤羅撫掌大笑。

笑過了,獨孤羅問獨孤伽羅道:“你三哥呢?”

獨孤伽羅臉上的笑意一斂,垂下頭道:“他回去了。”

獨孤羅的眼神閃了閃,擡手拍了拍獨孤伽羅的肩膀,而後先一步向別處走去:“別放在心上。”

獨孤伽羅轉身,與獨孤羅并肩,淡然笑道:“恩,我知道。虧欠了他們這麽多年,如今我只想他們過得好。”

獨孤羅嘆息道:“沒有誰虧欠誰,有的時候是世事無奈,有的時候是各為私欲。家裏的事情我雖然不是很清楚,但父親死後,遠去蜀地未必是禍,留在長安也未必是福,你憐惜他們所受的苦,他們也該知你受的累。”

獨孤伽羅沉默下來,半晌之後又開口問道:“大哥怨過嗎?作為獨孤家的嫡長子,大哥是該跟随父親建功立業的,是該繼承父親的爵位衣食無憂的,可卻在北齊困了半生,大哥恨過嗎?”

獨孤羅輕聲笑道:“這世上沒有什麽本應該,人各有命吧。當年我若不留在北齊,父親就不能追随□□皇帝打到長安,也就沒有受人敬重的衛國公,那之後的一切都将不複存在,若是那樣,我與父親會過着什麽樣的生活就又要另當別論了,哪還能有你如今的風光?”

“瞧着風光罷了。”獨孤伽羅淺笑,“我也是感激大哥為獨孤家的榮耀所犧牲的一切,能在長安城裏見到大哥,我很開心。”

獨孤羅大小道:“年近半百還能得着這麽個可愛的妹妹,我也很開心。”

“誰可愛?”楊堅從一片小樹林的另一邊轉過來,淺笑着看着獨孤伽羅。

☆、第 169 章

五王入京,過場的應酬之後,楊堅在相府裏辦了一場鴻門宴,而這一場鴻門宴,楊堅是明令禁止獨孤伽羅參與,而用來将獨孤伽羅困在後院的理由則是楊勇和楊廣需要人保護。怕兩個小子拖不住獨孤伽羅,楊堅還将陳沖和女兒楊麗華叫來陪着獨孤伽羅。

這一夜,獨孤伽羅的晚飯就只喝了一碗粥,而後便坐在窗邊,望着越來越昏暗的外面,而這昏暗之中,前院明亮的燭光照亮了一小塊天空,微弱的光暈透着家的溫馨,而今夜,這份溫馨瞧着隐隐泛着紅光,藏着血的顏色。

“陳沖。”獨孤伽羅望着窗外,低聲開口。

“夫人您說。”雖然是跟楊麗華成了有實無名的夫妻,可陳沖始終無法坦然将楊堅夫婦當成是他的岳丈和岳母,總覺得哪裏很奇怪,因此還保留着曾經的稱呼,一直沒有改。

“都誰在那羅延身邊?”

陳沖一怔,轉頭看向楊麗華,見楊麗華點了點頭,才回答道:“高大人、侯莫陳大人他們都在相國身邊,另外還有相國先前招攬的一些武藝高強的門客,都是相國信得過的人,而且有高大人把關,不會有問題的。”

獨孤伽羅嘆息道:“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是一定的。”

楊麗華也擔心,可比起不論如何都十分擔心的獨孤伽羅,還能清醒地分析局勢的楊麗華要鎮定許多。

“阿娘不一直都說阿爹是個運氣極好的人嗎?何況還有高叔叔在。”

楊堅是個果斷的人,可從政經驗少得可憐,以至于偶爾的果斷會稍欠考慮,以至于有些莽撞。而高熲卻是與楊堅剛好相反,考慮事情極其細心周到,但也因為這份周到而過多顧慮。這兩個人湊在一起倒是剛剛好。而若高熲不在,與高熲的思考方式十分相像的獨孤伽羅又能從旁彌補楊堅的不足。

自從懂得了政治之後,楊麗華就覺得她的父親真的是一個幸運到極點的男人,圍在他周圍的人都剛剛好彌補了他所欠缺的那部分,而他的果斷卻恰恰是如今的時局下最需要的能力,若換做別的時代,那她的這個父親八成是要庸碌一生了。

“我知道。”獨孤伽羅又嘆一口氣。

知道歸知道,可還是會擔心。再者說,若她真的能一點兒都不擔心,那她也該考慮是不是要換個男人了。

一直寂靜無聲的前院漸漸傳來喧鬧聲,這聲音怎麽聽都不像是樂伶舞伎的柔情蜜意。

獨孤伽羅的兩手搭在腿上,攥得緊緊的,指甲掐進了手心裏卻沒有任何感覺,只是如同一座石雕一般望着前院上空暧昧的光亮。

陳沖有些擔憂,拽了拽楊麗華的衣袖,示意楊麗華去安撫一下,可楊麗華卻瞪了陳沖一眼,要陳沖別多管閑事。

那是她阿爹,是她阿娘深愛的夫君,就算只是掉進湖裏去,她阿娘都要吓得打個哆嗦,更不用說現在前院裏是非生既死的情況,這要她怎麽安撫?湊過去說一句“別擔心”?這不是廢話嘛!

楊勇和楊廣雖然不知道今日要發生什麽大事,可也有所察覺,都乖乖地在一旁看書寫字,連性子活泛的楊廣都不去獨孤伽羅面前讨稱贊,只是眼神一個勁兒地往獨孤伽羅那兒飄,似乎是擔心,又似乎是害怕。

楊麗華撐着下巴看着自己的兩個弟弟,想着若是楊勇和楊廣的性子能綜合一下就好了。

大弟弟楊勇就太老實了一些,一直照着父母的安排按部就班地學習、生活,自以為做得好的時候不讨賞,自以為做得不好的時候也不詢問意見。楊堅只是寡言,卻是個直脾氣,不會把事情悶在心裏,可楊勇雖善談,卻是個不管好事壞事都悶在肚子裏的主兒。

二弟弟楊廣就是一小滑頭,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做了錯事就偷偷溜走躲罰,做了什麽好事就要趕忙跑到父母面前邀功,哪怕那事情做得不是真的好,他也要自以為是地炫耀一番。長輩們通常都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的做得好,只瞧他那讨喜的模樣就會誇獎他。這份機靈似乎是繼承自獨孤伽羅,但頗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勢頭。

不論如何都是她可愛的弟弟就是了。

等前院的喧嚣終于平靜下來,獨孤伽羅騰地就站了起來,轉身就往外走。

“陳沖随我去,麗華你看着弟弟。”

“阿娘!”楊麗華吓得趕忙開口,“事情若結束了,阿爹會過來的。”

“我去不也是一樣?”話音未落,獨孤伽羅的人就已經竄出門去了。

她等不及了。

楊麗華無奈,只催促陳沖道:“快跟着去啊!”

陳沖應了一聲,趕忙就追了上去。

獨孤伽羅是跑着去的前院,設宴的偏殿正是她前幾日與兄弟們重逢閑聊的地方,獨孤伽羅到時,就瞧見那偏殿的門口站了四個人,都是一副放松的樣子。

獨孤伽羅這才松了一口氣。

獨孤伽羅不認識門口的這四個人,可這四個卻都認識獨孤伽羅,見獨孤伽羅一路飛奔過來,都是吓了一跳,回過神時才想到要行禮。

“見過夫人,事情已經平安解決,相國大人在裏面。”

獨孤伽羅匆匆一點頭就往裏進,一腳跨過門檻後卻頓了一下,看了看左右兩邊的人,低聲道一句:“多謝了。”

四個人一怔,等獨孤伽羅都跑進去了,才意識到這一句道謝說得是他們保護了楊堅的安全。

進了偏殿,獨孤伽羅的腳步就慢了下來。

偏殿裏還沒收拾幹淨,空氣裏充滿了血腥味兒,地面上還有鮮血留下的長長的痕跡,似乎是剛剛将屍體拖出去時留下的證明。

今夜來到偏殿的人并不多,除了幾個在善後清理的人看着面生,其他幾個圍在楊堅身邊的人獨孤伽羅都認識,其中還有醫師和相士來和。

最先發現獨孤伽羅的是來和。

“哦!夫人來了。”

一聽這話,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紛紛轉身看向獨孤伽羅,有人開口想要說什麽,卻被身邊的人攔住,而後幾個人就給獨孤伽羅讓出一條路來。

楊堅也是一愣,随即就笑了:“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在後院等着?”

獨孤伽羅笑着答道:“後院太無聊了,聽前院的動靜似乎是完事兒了,我就來了。”

接過醫師手上的紗布,獨孤伽羅就坐在楊堅身邊,理所當然地替楊堅包紮傷口。

楊堅身上的傷口都不是很嚴重,與曾經在戰場上受過的傷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但這是獨孤伽羅第一次看到楊堅身上皮開肉綻的模樣,多少還是有些心驚。

楊堅擡手摸了摸獨孤伽羅的頭,就對其他人說道:“收拾好了就都回去休息吧。”

幾個人面面相觑,卻都沒有動。

高熲開口問道:“五王的死,要怎麽跟其他人交代?”

他們總要串號口供,明日在朝堂上才不會出現纰漏。

楊堅想了想,道:“五王意圖謀反,暗殺相國,被當場處決。”

來和轉了轉眼珠子,道:“這是不是太過敷衍了些?”

“敷衍?”楊堅嗤笑一聲,“敷衍的借口就足夠了,死都死了,還有誰會提出質疑嗎?宇文氏大勢已去,哪個蠢貨還會替宇文氏喊冤?”

“那些鮮卑舊臣呢?”鄭譯蹙眉。

“他們就算對我不滿,也不會在這件事情上借題發揮,”楊堅胸有成竹道,“目前沒有人有能贏我的把握,他們不會輕舉妄動。”

“就算如此,也該盡早除去。”放那些鮮卑舊臣在朝堂上,終究還是讓人不安。

“無礙,”楊堅道,“依照夫人先前指定的那套官制,給所有的鮮卑舊臣封爵,但不授官職,将他們手上的所有兵權都收回來。”

思索一番,高熲點點頭,道:“這也是個不錯的辦法。”

那些爵位聽起來都是無限榮耀,正好滿足那些鮮卑舊臣對榮耀的追求,但到底只是爵位,能拿到豐厚的俸祿,卻管不了朝堂上的任何一件事,這樣他們既不算是愧對鮮卑舊臣,也不必擔心他們手握權勢多作怪。

楊堅點點頭,道:“詳情日後再議,都回去休息吧。”

他們還有時間。

衆人點點頭,紛紛告辭離去。

人都走了,這偏殿裏就只剩下獨孤伽羅、楊堅和幾個正在打掃的人。

“擔心了?”楊堅挑着獨孤伽羅的下巴擡起獨孤伽羅的臉,笑着看着獨孤伽羅難得面無表情的樣子。

獨孤伽羅白楊堅一眼,道:“我若哪日開始不擔心你了,你就等着被休吧!”

“那可不行!”楊堅摟住獨孤伽羅,“夫人明知道我沒了夫人就什麽都做不了了,夫人要是休了我,我就只能沿街行乞了。”

“去吧,”獨孤伽羅眯起眼睛笑着,眼中卻沒什麽笑意,“我如果遇見你,會多給你些打賞的。”

楊堅眉梢一挑,扣住獨孤伽羅的頭就送上一個深吻。

☆、第 170 章

五王已除,如楊堅所料,朝堂上并沒有人對楊堅等人給出的敷衍理由提出質疑,接下來就該處置宇文闡了。

獨孤伽羅的心裏覺得宇文闡是無辜的,他還只是個七八歲的孩子,這些國家大事上的你争我奪原本是與他毫不相幹的,他只是很悲劇地被他那個不着調的爹狠狠地坑了一把。

宇文闡雖然不是楊麗華的親生子,可到底是楊麗華一手養大的,前些日子,于心不忍的楊麗華就找獨孤伽羅談過這個問題,想讓獨孤伽羅去楊堅面前讨個人情。在楊麗華看來,只要是獨孤伽羅去與楊堅說,那無傷大雅的事情楊堅都會答應,哪怕善後會有些麻煩,楊堅也不會介意。

但楊麗華卻沒能說服獨孤伽羅。

讓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承擔成人世界的陰謀确實是一件殘忍的事情,可與楊堅的個人安危比起來,宇文闡的命在獨孤伽羅眼裏根本就不算什麽。何況獨孤伽羅也從來沒有天真地以為在楊堅暗藏殺機的帝王之路上她可以無愧于天地良心,對敵人的憐憫就是對楊堅的殘忍,如果楊堅手染鮮血,那她的內心也必然會被黑暗侵染,她脫不了幹系。

再從獨孤伽羅嘴裏确認了一遍利害關系,楊麗華也只能狠下心來不再管宇文闡的事情,跟陳沖兩個人躲起來過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然而楊麗華可以清閑,獨孤伽羅卻清閑不了,楊堅要的新律法才修訂完成了三分之一。

書房裏,獨孤伽羅盯着桌子上鋪展開來的幾張紙出神,一臉麻木的表情。

蘇威幾個人也都累趴,早就顧不得形象,一身狼狽地趴在各自的小桌上休息,而在圍成一圈的小桌中間的地面上雜亂地堆着一地竹簡,那一卷卷竹簡上所記載的均是前朝律法,是幾個人用來當做參考的。

見獨孤伽羅盯着那幾張紙看了好半天都沒出聲,高熲疑惑地開口問道:“夫人,您在看嗎?”

“沒在看。”獨孤伽羅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了。”

高熲無奈。他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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