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賀寧的身體還不是太好,沒過一會兒徐醫生就進來了,示意老爺子要卧床靜養。
走出卧室的時候,就算賀予涵極力掩飾,嘴角的笑意也沒完全忍住,剛才那冷厲沉肅的神情一掃而空。
門口還等着好幾個人,一見他的模樣,賀衛庭皮笑肉不笑地問:“予涵,這什麽事情這麽高興啊?”
“爺爺的精神還不錯,”賀予涵笑着說,“大家都放心吧,爸,你們可以去休息了。”
他甚至破天荒地朝着占芸點了點頭,占芸和賀衛安都愣住了。
紀皖心神不寧地跟在身後,一雙小胖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她低頭一看,又是賀予彤。
“姐姐姐姐,你來啦,”賀予彤高興地喊,“我們去抓蚯蚓玩好不好?早上牛牛欺負我,我要抓蚯蚓吓唬他。”
紀皖擔心地看了看她的額角,還好,雖然還有點淡淡的紅斑,但看起來恢複得很好。
“彤彤乖,”賀予涵居然半蹲下來捏了捏她的臉,語氣前所未有得溫柔,“姐姐和哥哥還有點事情,下次再帶你出去玩。”
占芸吓得都忘了去抱女兒了,只是呆呆地看着賀予涵,一臉“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的表情。
彤彤打蛇随棍上,抱着紀皖撒了一會兒嬌,這才松開了手,歡快地跑到樓下去吃蛋糕了。
賀予涵拽着紀皖,一路走得飛快,眨眼就出了大門到了他的車子旁。
“上車,”他興沖沖地說,“我們去醫院化驗,五分鐘就能知道結果了。”
紀皖沒有吭聲,手抵在車門上,擠出了一絲笑容:“不用去查,我知道的,這兩天我吃了點不幹淨的東西,胃總是不太舒服。”
賀予涵臉上的笑容淡了淡:“那就算去醫院确診一下,不是也費不了多少時間。”
“我自己會去,現在我還有點事情,要回家一趟。”紀皖固執地說,“你還是自己先回醫院挂水吧,小心急性腸胃炎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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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予涵沉默了片刻說:“那我送你回家。”
“麻煩你把我送到地鐵口就可以了。”紀皖見他沒有固執己見,終于松了一口氣。
車上十分安靜,賀予涵連音響也沒開,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紀皖更是心亂如麻,恨不得一步飛回家裏把自己一個人關起來。
地鐵口很快就到了,車子一停在路邊,紀皖就去拉車門,只是車門一動不動被鎖住了。
她回頭一看,賀予涵定定地看着她,眼裏帶着深深的祈求。
“你這是幹什麽?”紀皖的眉頭皺了起來。
“皖皖,我知道,你一直不敢再相信我,你怕我從此操控你的生活,怕你會就此失去了自我,還怕我有一天厭倦了你,你的潛意識中,總覺得世界上的男人最後都會像你父親,最終都會因為不同的原因負心薄幸,”賀予涵的聲音低沉而誠懇,“這些日子,我都在深深地反思自己的言行,雖然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的确,是我做錯了,我保證,以後都會尊重你和你的朋友,把他們當成是我自己的朋友一樣對待。就算犯了死罪的囚徒,都有一個死緩的機會,皖皖,我們同床共枕了這麽多天,你總不能一個機會都不給我吧?”
車廂裏是難堪的沉默。
“如果你懷孕了,能不能就當是老天爺給我們一次重來的機會?”賀予涵的聲音溫柔,透過耳膜,仿佛柔軟的綢帶,一圈圈地在她的心口纏繞了起來,“你想想,一個像我們倆的孩子,在你的肚子裏孕育,我們倆一起看着她出生,陪着她長大……”
紀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不……不行,我沒有現在要孩子的打算,而且,我們不可能再在一起……”
賀予涵的眼神驟然淩厲了起來,帶着一股山雨欲來的風暴。
“你這是什麽意思?”他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來,“難道……你想打掉?”
“我不知道……”紀皖喃喃地念叨了一句,驟然清醒了過來,“不,不可能,我沒懷孕,我只是胃不好。”
賀予涵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好,你好好考慮一下,我明天帶你一起去做檢查。”
“明天年三十。”紀皖本能地反駁,“誰大過年地去醫院。”
“那後天。”賀予涵毫不松懈地追問。
紀皖迎視着他的目光:“過完年吧,過完年我去檢查,第一個……告訴你結果。”
賀予涵緊盯着她,半晌才緩緩地點了點頭:“好。”
下了車,親眼看着賀予涵的汽車駛離了視線,紀皖緊繃的神經這才稍稍有點松懈。
地鐵裏沒有像從前一樣擁擠,她神思恍惚地拉着扶手,過了一會兒,有個大媽碰了碰她的肩膀,同情地說:“姑娘,你的臉色看上去好差,過來坐下吧。”
她反射性地站直了,擠出了一絲笑意:“謝謝大媽,我沒事,好着呢。”
然而身體的反應卻是不會騙人,下了車以後,她扶着牆壁幹嘔了好幾下,胸口惡心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一直到了地面上聞到了清新的空氣才稍稍好受了一些。
地鐵的出口就有家二十四小時的藥店,紀皖往四周看了看,沒發現什麽可疑的人,這才做賊一樣地到裏面買了一盒驗孕棒。
家裏田蓁蓁在,哼着小曲抱着花菜在洗澡,一首句怪腔怪調的歌詞“I'M A LOSER……I'M A LOSER……”被她颠來倒去反複了好幾遍,音調從高到低又從低到高地滑來滑去,聽着讓人腦袋發脹。
“回來啦,來,花菜和你幹麻麻打個招呼。”
一見紀皖回來,田蓁蓁從衛生間裏探出頭來,抓着花菜的爪子沖着她搖了搖。
花菜的毛都黏在身上,看上去好像剛出生的小奶貓似的,可憐巴巴的,那雙發藍的貓眼被霧氣蒸騰得甚是氤氲,完全沒了從前高冷的模樣。
饒是紀皖心裏煩悶,也被目光看得心裏發軟,彎下腰來握了握花菜的爪子:“乖,也就是你了,才能勞動你媽媽的玉手替你洗澡。”
田蓁蓁哼了一聲:“去去,桌上有我做的餅幹,還不能堵上你的嘴?”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紀皖看着桌上DIY的小動物餅幹心裏納悶,放了一塊在嘴裏,味道還不錯,帶着一股奶香:“這是有什麽喜事嗎?”
“當然,”田蓁蓁隔着衛生間的門笑了起來,“我昨晚把賀衛瀾拿下了,小樣兒,還和我裝模作樣地較勁,明明是我比較吃虧好伐。”
紀皖拿着餅幹的手一頓,一想到剛才賀衛瀾不太好的語氣,心裏有點不安:“蓁蓁,你真的……那你做好措施了嗎?”
衛生間裏沒有聲音,只傳來了“嘩嘩”的水聲。
紀皖頓時心裏“咯噔”了一下,幾步就拉開了衛生間的門,只見花菜坐在浴盆裏,花灑裏的水淋在它的身上,一個個肥皂泡鼓了起來,它卻沒有像以往一樣抵抗,而是急急把前爪往前探,隔着水簾好像想去撫摸田蓁蓁。
“蓁蓁……”紀皖半蹲下來看着她,心痛如絞。
田蓁蓁無聲地哭泣着,臉上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她留下的眼淚還是洗澡濺起的水珠。
“沒什麽啦……”她努力地想笑,“我的心願已經完成啦,過完年我就和他分手,有很多人愛我呢,我一點兒也不稀罕他,真的,皖皖你相信我,我一點兒都不稀罕他,就是心裏有點……有點難受而已。”
紀皖抱住了她,想要把自己不多的溫暖嵌入她的身體:“蓁蓁……我知道……我在這裏……”
“好了好了,你快出去,把你都弄濕了,”田蓁蓁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她飛快地抹了一把臉,把紀皖往外推,“等我把它洗完我們一起去吃飯。”
這樣的田蓁蓁太讓紀皖擔憂了,可感情這事,除了當事人,誰也沒有任何置喙的權利,就算她想幫忙,可能也只是越幫越忙。
等田蓁蓁把花菜用浴巾包着出來時,她看起來已經恢複了正常,花菜對吹風機一直很反感,不肯好好地吹幹身上的毛扭來扭去,田蓁蓁和它笑着鬧成一團。
關掉電吹風,田蓁蓁捏了捏花菜的小肥爪,和它一起來了一張美美的自拍,照例把自己的痕跡打上了馬賽克上傳到了微博。
出浴美人。
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是完完全全屬于我的,幸好有你,花菜。
退出微博,她開開心心地說:“走,我們去吃飯。”
有時候紀皖也是挺佩服田蓁蓁的,她的神經比較粗,心情不好了和花菜玩一玩,吃上一頓燒烤,刷一會兒微博,天大的事情就好像都過去了。
兩個人找了個韓式烤肉店吃了五份大醬五花肉,田蓁蓁喝啤酒,紀皖喝飲料,看着那五花肉在鐵板上“滋滋”冒着油花的時候,好像真的什麽煩惱都沒了。
回到家裏已經八點多了,這正是田蓁蓁工作的時間,她鑽到卧室裏去上網了。
紀皖定下神來,終于下定決心拉開了衛生間的門:反正事情都已經在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就是了。
兩條紅杠杠。
紀皖盯着那驗孕棒看了很久。
腦子裏一片空白。
肚子裏孕育着一個小生命,然而,她或者是他來得是多麽得不是時候。
橙子科技正在發展的加速期。
和賀予涵的婚姻正要破裂。
這個寶貝,到底要還是不要?
賀予涵的臉在她面前一閃而過,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如果有了寶寶,她和賀予涵就再也牽扯不清,沒有一刀兩斷的可能。
賀家是不會允許他們的骨肉流落在外的,賀予涵更不可能同意離婚,他的手段随便使上一個,就足以讓她傷筋動骨。
紀皖做了一夜的噩夢,夢裏有無數的怪物在追趕她,無一例外,那些怪物都長了一張賀予涵的臉,任憑她如何躲藏,它們都如影随形地跟在背後,怎麽也甩不脫。
“皖皖,你是我的。”
“我們的寶貝呢?”
“乖乖地聽話,不然我就把你撕成碎片。”
……
“嗷”的一聲巨響,紀皖悚然回頭一看,一頭怪物抓住了一個白胖胖的嬰兒,巨大的手臂在半空中亂舞,那嬰兒卻一點哭聲都沒有,那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紀皖。
“媽媽,你不要我了嗎?”那幽幽的聲音在她耳朵裏徘徊。
“不要了,又是個女孩,吃了正好。”林濱從白霧中走了出來,詭異地笑着。
紀皖如遭雷擊,嘶聲大叫了一聲“不”,卻看見那嬰兒忽然變成了花菜,喵的一聲慘叫,眼看着就被那怪物吞進了嘴裏……
她驚喘着從夢中驚醒,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看了很久。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了,田蓁蓁回家去了,紀皖也去了姥姥家,姥姥把她當小孩子一樣,桌上放着八色糕餅和幹果,還掏出了兩個厚厚的紅包,一個給她,一個給賀予涵。
“小涵呢?啥時候過來?”她喜滋滋地問。
紀皖哭笑不得:“他過來幹嘛。”
“你這孩子,”姥姥顫巍巍地拍了一下她的額頭,“不管你們以後怎麽樣,大過年的不許說不好聽的,都要圖個吉利,晚上別忘了去他爺爺那裏吃年夜飯拜年。”
紀皖剛想拒絕,姥姥的眼神黯淡了下來:“皖皖啊,你不去要被別人說你沒家教,只要你沒離婚一天,就不要這樣給姥姥鬧心,成不?”
話音剛落,賀予涵就開門進來了,紀皖的眼睛頓時瞪圓了:他什麽時候有了姥姥家的鑰匙?
賀予涵一掃前兩天躺在病床上那萎靡不振的模樣,左右手各拎着幾大盒東西,精神抖擻地放在了茶幾上,就連那一聲“姥姥”都叫得格外動聽。
姥姥把紅包塞進了他的手裏,一邊打量着桌上的禮盒一邊高興地埋怨:“你這麽破費幹什麽,這些東西都老貴了吧?”
“姥姥,這是我特意讓人專供的鐵皮楓鬥研磨的粉,對抗衰老特別有效,另外是你日常都要用到的,不費什麽錢。”賀予涵随意地取出了幾件放在了茶幾上。
姥姥驟然瞪大了眼睛,又驚又喜:“這是什麽?”
盒子裏放着一個點翠的頭面,精致豔麗,上面的珠花還在微微顫動。
“我看姥姥你喜歡唱戲,就給你置辦了一套,和大爺大媽們玩的時候戴上更有意思一點,”賀予涵笑着說,“這是仿品,不是真正的點翠古董,不值幾個錢。”
然而就算是仿品,也能看出這套頭面的精致程度,旁邊的銀絲纖毫畢現,中間的翠色和普通的不同,除了顏色豔麗還有一層柔潤的光澤度,讓這套頭面顯得分外鮮活。
姥姥捧着盒子愛不釋手,紀皖在一旁看得心裏很不是滋味,這些禮品費了很大的心思,連她也自愧不如。
“小涵啊,你太有心了……”姥姥笑着笑着,忽然一下紅了眼眶,“姥姥我都好多年沒這麽開心了……你們倆一定要……好好的……”
紀皖慌了手腳:“姥姥你好端端地哭啥啊,大過年要喜慶。”
姥姥拿手背抹了一把眼淚,不好意思地說:“姥姥這是高興,你姥爺和你媽都走得太早了,沒享過福,我這老太婆總算還有幾年,以後到了地下也能好好給他們倆說道說道,讓他們也高興高興。”
“姥姥你還要長命百歲呢,以後照顧你的重外孫、重外孫女。”賀予涵慢條斯理地道。
紀皖打了個寒顫,倏地回頭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賀予涵不吭聲了,姥姥沒看出他們倆之間的暗潮湧動,高興地說:“對,我好歹得等到那個時候才能閉眼。小涵啊,這些禮物夠了,這一袋你拿回去,給你爺爺別浪費在我這兒了。”
“這個是給皖皖的,”賀予涵輕描淡寫地說,“皖皖這陣子住在外面我不太放心,就給她準備了點吃的。”
姥姥饒有興致地去看:“你這都想到了,奶粉……補鈣片……營養液……”
紀皖腦子裏轟的一聲,這才回過味來,手忙腳亂地想要去拿盒子,可是已經晚了,姥姥困惑地停住了手:“這……這是啥?難道皖皖你……有情況了?”
“沒有,不是的……”紀皖叫苦不疊,這要是讓姥姥知道她懷孕了,說什麽都不會讓她和賀予涵離婚了。
“姥姥,還沒完全确定呢,”賀予涵看了她一眼,解釋說,“皖皖說要等過完年再去查,确定了再給你一個驚喜。”
完全不用解釋,姥姥立刻被喜悅沖昏了頭腦,滿屋子地一邊打轉一邊叨叨:“哎呦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我得給你姥爺和你媽上柱香,告訴他們這事兒,皖皖,姥姥太開心啦,這是雙喜臨門啊……”
她到裏屋去上香了,紀皖僵直的身體緩緩地轉了過來,面對着賀予涵,眼神冰冷:“賀予涵,你可真能耍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