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景逸出門時,恰好碰見了剛停好車的景淳。景淳沒有馬上進家門,點了根煙站在院子裏,仰頭去看剛爬藤的葡萄架。藤還很禿,冒出一星半點的綠。

景逸喊了聲哥,走過他身邊,正要推開院門,他突然叫住了對方問,去哪兒。

景逸停了一下,身子卻沒轉過來說,出去辦點兒事。

景淳掃了眼對方鼓鼓囊囊的背包,吐了口煙,然後說:“別忘了,晚點得去接爸爸出院。”

“知道了。”景逸應。

“那你是待會兒回來跟我一塊去,還是你自己去醫……”

景逸打斷他,語氣和背影都不太耐煩,“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我肯定會去的。”

沒給他開口機會,景逸就腳步很急地走了出去。

景淳無奈,望着院門,深深抽了幾口煙。

坐上地鐵,景逸開始發信息,告訴對方自己被耽擱了,會晚一些到。那邊回複得很快,沒有埋怨,回他沒事。

景逸感到輕松了些,在心裏感慨,這回的客戶果然是個爽快人,從咨詢到下單付款,毫不墨跡,溝通也是無比順暢。

其實,景逸是不想親自面交的,但這位客人禮貌告知了收貨不便的困難,期望面交。他轉念想了想,最終破例答應了。

從前年辭職以來,景逸一直都處在一種相對自由的狀态,父母對他的決定一向淡然,并不過分幹涉。他自己還有些存款傍身,所以并不急着去找下一份工作。

去年年末,他以記錄的目的開通了個賬號,很稀松平常地發布着自己的手辦改娃作品。誰都沒料到,其中有一款改娃,被平臺很偶然地推上首頁,一夜之間就成為了話題娃,吸引了不少同好。從那會兒,便有不少人發來私信,想找他專門定制改娃。他原本只是随心所欲地發展愛好,根本沒想過因此獲益盈利,但問得人多了,其中不乏有闊佬一上來就開出高價,定力自然而然就動搖了,也算人之常情。

景逸只短暫猶豫了一陣,就開始了“接活生涯”。他接單規矩嚴格,主要是精力有限,從設計到重塑造型,改塗外表,只能親力親為。他對娃的雕琢精益求精,常常打磨細節都要用上十天半月,這番操作,确實印證了好東西絕不是一蹴而就的。樹大招風,小範圍有了知名度後,網上時不時就有謠言散布,認為他實在傲慢,對于客戶愛搭不理,且審美強勢,不接受二次改稿,定制娃的排期更是鳳毛麟角。好在風言風語并不影響他的創作熱情,老實說,他也根本不在乎外界的看法。

見面地點在一座綜合購物商場內,偏僻且人流少。景逸和客戶約在一家潮玩店門口見面。好巧不巧,平常都沒人,這時竟然還有幾個人,三三兩兩聚在店門口搖盒。景逸這才想起來,今天應該是某個當紅大IP的新品發售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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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沒走近,給對方發信息說,自己到了。對面一向回複很快,可這次,等了好幾分鐘,沒應。有點奇怪,但不妨礙景逸還有耐心,仍繼續發消息,告訴對方自己正站在哪兒。哪知,消息過去,又沉了,這一沉差不多有上十分鐘,向潮玩店聚攏的年輕人又多了些,一邊搖盒,一邊發出陣陣興奮或哀嘆。

景逸漸漸煩躁起來。

他硬着頭皮走向店門口,試圖找一找那位忽然“失聯”的客人。

“隐藏,隐藏!”驚呼猛地炸開。

“哇,真的假的!”

幾個年輕的聲音提得更高,“這也是?要不要買?”

景逸本想避着熱鬧,卻被“隐藏”二字勾起了好奇心。

他不動聲色地移過去,看見一個男人被簇在最中間,好認真地挑選着盲盒。先是捏一捏,感受手感,再娴熟地上下左右搖起來,仿佛有一套專業流程似的。

“就這個,沒錯,你要的。”大概是戴着口罩原因,男人聲音很低,把手中盲盒遞了出去。

“真的?”接過盲盒的女孩半信半疑,卻還是道了聲謝,拿去櫃臺付款了。

結完賬,她迫不及待地邊拆盒,摸出身份卡後,幾乎樂不可支。

無需任何語言,就能判斷出,女孩很是滿意。她又折回到男人身邊,再次道謝,半帶調侃半帶佩服地叫對方為“盲盒俠”。

景逸平靜地盯着男人,而後視線移到旁邊店員臉上,表情可謂精彩紛呈。畢竟,換個角度不難理解,男人這摸盒的熟練手法,還挺像那種新冒出來,卻未跟店員打點好關系的黃牛。可他又挺無私的,似乎沒想占什麽便宜,替這些人摸出來的盒,均是二手市場溢價高的熱款,就這麽大大方方讓了出去。

景逸想,這位可能是大神為了練手感,順便做“慈善”,要不然就是實在閑得發慌。

這時,男人看了眼手機,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似的,飛快摁着屏幕,然後将手機貼在耳邊,退到一隅。

與此同時,景逸的微信電話響了。

他心裏忽然有了預感。按下接聽綠鍵,“不好意思……”低沉男聲傳出,和剛剛聽到的如出一轍。

景逸走到男人身後,輕拍了下他肩膀,“這兒呢。”

男人恍然轉身,解釋,“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剛等你等得無聊,就幫人抽盒,太投入了,忘記看手機……”

可話到一半,他卻不說了,只是有些呆滞地盯着景逸。

景逸知道自己有些特別,蓄過肩長發,穿着中性,個頭在男性裏絕不算高,如果不出聲,光憑看臉,的确難斷定他究竟是男是女。況且,現在人人都戴着口罩出行,難度更大。

于他而言,也并不是第一次這樣被目光鎖住。這些目光,沒有絕對的好壞,大部分是出于驚詫,或許有那麽一小部分會難以言喻,只要不過分,他就能承受。

他不想再耽擱,為了能夠盡快結束這場面交,直奔主題。

“東西都在這兒了,你檢查一下。”景逸從背包裏掏出一個略有份量的紙袋,遞給男人,“沒問題的話,就把尾款付了吧。”

“好好……”男人似乎斂回了些神思,眨了幾下眼睛,把目光拖回,不再黏着他。

男人站着不動,拆開了包裝,小心翼翼将娃取出來,舉到眼前端詳,慢動作似的開始驗娃。他一邊看,一邊來幾句乏善可陳的贊美,以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今天阿苗和透明馬聯名的新款發了,我覺得實物比路透好看不少,你不打算抽嗎?還是準備直接網上收?”

景逸象征性地點點頭,“嗯……我準備去官網端盒。”

“對哦,端盒還是有機會抽到隐藏的。”

也許是自我意識過剩,但景逸總覺得男人邊講話邊在拿眼珠偷偷打量他。他不怕被人盯,只是厭煩不那麽光明磊落的小動作。

他開始不耐煩了,兩手交叉得更緊,矜持地抱在胸前。沒見面前的好印象差不都耗光了,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錢貨兩訖,趕緊走人。

終于,男人将娃重新收好。

“怎麽樣?沒什麽問題吧。”景逸盡量讓語氣顯得淡定。

“可以可以,”男人挑了挑眉,口罩下的臉應該在笑,“微信收尾款?還是——”

“就微信吧。”景逸飛快回。

“行,”男人點了兩下手機,“收吧。”

景逸點了收款轉身,沒有絲毫留戀的樣子。

“等等——”男人叫住景逸。

景逸本來松了口氣,一下子又被提了起來。他條件反射地回頭,蹙眉,用眼神問“怎麽了”。

“我之前看別人買你的改娃開箱,裏面有一款可以給娃戴的鈎針小帽子,但我剛剛找了下,沒找到……是你忘記了嗎?還是那只是贈品,對不同客戶有不同的……”他故意停頓,像是在等景逸的解釋。

“你沒找到?”

男人點點頭。

“那我可能沒放吧。”景逸回答得倒是理直氣壯。

“是不小心忘記了?”男人摸了下鼻尖,視線有點重地碾了過來,“還是……就我沒有呀。”

景逸雖然被看得不太舒服,但思路還是挺清晰,“我跟你确認訂單內容時,就算贈品,也沒寫有這款帽子吧。”

男人湊近了點兒,抿抿唇,沒吱聲。景逸驀地發現,對方的劉海把一雙很驚人的眼睛藏了起來。

這讓景逸無端忐忑了一瞬,但他很快就恢複冷靜,“既然沒寫,那就不是必需給的。”

男人幹巴巴笑了幾聲,好像還想“申辯”兩句。突然,手機鈴聲響起,倆人均是一愣。

“不接嗎?”景逸率先打破“對峙”。

男人掃了眼屏幕,用不知哪兒來的自信,對他要求道:“你等我五分鐘,這個電話我得接一下。”

景逸從不受人指揮,更何況跟這人才第一次見面,對方也沒立場對他居高臨下。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他莫名其妙,可男人已經當着他面接起電話 并“喂”了一聲。

趁着男人背過身講電話功夫,景逸朝對方翻了個大白眼,然後環顧了下四周,頭也不回地跑向了出口。

陶孟青就轉了個身,剛剛還杵在面前的人,眨眼就消失了,國罵脫口而出。

對面的邱靈靈本來講工作講到一半,懵了兩秒問:“青哥,怎麽了?”

陶孟青嘆了口氣,“沒什麽……啊,剛剛不是針對你,不是罵你的。”

“知道, 沒事,你東西拿到了嗎?是不順利嗎?要不然我跟你再約個時間,找人幫你拿?”

“不用,拿到了,”陶孟青眯了眯眼,默了片刻說,“靈靈,我看見他了,這是第一次,我可以……”

邱靈靈警覺地反問:“誰?”

陶孟青又沉默了起來,像把話自己吞掉了。

挂掉電話後,陶孟青拎着袋子,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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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評論,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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