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景逸還在去醫院途中,景淳的微信語音就追了過來。他懶得點開,直接轉文字。

景淳說出院手續辦好了,讓他到了直接上十三樓內分泌科1205室,爸爸已經收拾好了。

景逸回了個好。

景淳又發過來一條說,公司有急事,他得回去加班,不能陪着等了,要他盡量快點。

景逸忽然覺得有些洩氣,沒回,直接按黑了屏幕。

今天的十三樓不如送景立誠住院那天嘈雜,走廊上的移動病床搬走了,接連着幾間房裏都有空病床。

景逸跟護士站的護士打了聲招呼,就進了病房。

景立誠已經換好了衣服坐在床邊,床上放着一個黑色旅行袋,還有用紅色塑料袋打包好的臉盆衣架。

“爸爸。”景逸喊他。

景立誠聽見他的聲音,從板凳上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景逸過去攙他,他擋了一下說:“還能走呢,你別管我,幫我把東西拎好就行了。”

景逸有些遲疑。景立誠也沒顧他的反應,只是一門心思向隔壁床的病友道別。他沒轍,木然地提着景立誠的物品,先對方一步,走到病房門口。

景立誠雖然身子骨看起來老态龍鐘,嗓門卻沒弱下去。景逸尴尬不已地聽着他向別人介紹自己,無非就是那麽幾個标簽,法國留學,老來得子,大廠工作過去式。旁人聽後,給點兒唏噓,再給點兒羨慕,很難說哪一種是更為禮貌的虛僞。

“爸爸,叫的車快到了,我們得下樓了。”景逸忍不住提醒他。

景立誠好好好幾聲,沖兒子一笑,慢慢走了過去。

進電梯後,景逸沒憋住,抱怨道:“以後能不能少跟別人說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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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景立誠嘴角一翹,眼角的皺紋都被擠深了些,“我說我的,又不影響你……再說了,我又沒吹牛,說得難道是假的?”

景逸皺了皺鼻子,嘀咕了一句,“可拉倒吧。”

“什麽,你剛剛說了什麽?”景立誠故意裝傻。

景逸撇撇嘴,掉頭去看別處。

“你這脾氣啊,跟你媽真像………”

既然談到了梅玉傑女士,景逸本能地又接上了話,“她說她這周四回來,大哥應該會去接她。”

“挺好。”景立誠笑得很真誠,頗帶炫耀道,“你媽昨天還給我發了她們這回出去比賽的照片,這次妝化得比上次好多了,別說,我還真能看出來點兒美來了。”

景逸也跟着笑,“她幾時有不美的啊?”

折騰到家,景立誠站在門口還沒來得及拖鞋,就開始“小寶小寶”的叫。

景逸習以為常,幫他拿了張換鞋的矮凳後,就去衛生間把景立誠的髒衣服從旅行袋裏掏出來,丢進洗衣機。

“小寶這幾天乖不乖啊?有沒有好好吃飯啊?有沒有想爸爸——”

景逸聽見沓沓的腳步聲,而後伴随着歡愉的狗吠聲回答了他。

“爸爸,餓嗎?”景逸收拾完,走出衛生間,關心地問,“要不要吃點什麽?”景立誠因為糖尿病的關系,每次都是少吃多餐,這樣就餓得快,可他又不能受餓,一受餓就容易心慌氣短。

“不用。”景立誠朝他擺手,全神貫注地與狗互動。小寶是條矯健的比格成犬,此時正哼哼唧唧地把腦袋直往景立誠掌心裏鑽。

景逸安靜地看着這一人一狗,畫風還挺和諧。

家裏只有父子倆,晚餐就吃得簡單了些。飯後,景立誠抱着收音機去到院子裏,鄰居聽到動靜,從矮牆另一邊探過頭來,和他閑聊。

景逸回房,開始拆堆在書桌下的包裹。大部分是他新買的毛線團,還有鈎針。除了改娃外,平常另一大愛好就是鈎針活了。

今天面交的那位客人,想要的就是他以前鈎的一款小帽子。

那是款很特別的獸耳帽,耳尖兩簇毛,又茸又嬌俏,是仿照猞猁耳鈎的。

關于為何開始玩鈎針,他已經記不太清緣由了。反正剛入門那會兒,景淳和伍嘉禾恰好在備孕,他便打算鈎雙嬰兒鞋,送給夫妻倆。就當他快要完成作品時,景淳有一天回到家,向大夥通知,倆人放棄要孩子了。原來,伍嘉禾的卵巢功能有缺陷,身體條件不允許,即使做試管,懷上的機會也十分渺茫。直白點,就是折騰了,也是人財兩空。

景逸只記得那天,一向要強的梅玉傑女士在送景淳出門時,忍不住落淚了。她垂頭喪氣地抱着臂,喃喃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子啊”。

景淳主動抱了她一下,反過來安慰她道:“媽,只要我跟嘉禾還好好的,不就行了嗎?”

梅玉傑表情複雜地盯着大兒子,隔了好一會兒,才裝作理解地苦笑了下。

待最後一抹夕陽完全消失,小寶立刻在樓下叫喚了起來,它聰明得很,每天定點定時提醒人,得去遛它了。

景逸和景立誠打了聲招呼,牽狗出門。小寶扭着屁股,走在他前面,一路上東嗅嗅西嗅嗅。

小寶找準稱心的位置,擺好姿勢,解決得很順暢,然後神氣活現地朝景逸叫。景逸嘆了口氣,勤懇地撿起屎。折返回家路上,他碰到了景淳。

景淳站在剛亮起的路燈下,朝他笑了笑,像是特地在等他似的。

“吃飯了嗎?”景淳問。

“吃了,你呢?”

“在公司點的外賣。”

兄弟倆一下子都沒了話。

“小寶遛完了嗎?”景淳邊說邊蹲下身,狗很配合,吐着舌頭快活地湊到他面前,等待撫摸。

“嗯。”

景淳撥弄小寶的耳朵,斜睨了景逸一眼,“怎麽了,愁眉苦臉的?跟爸爸吵架了?”

景逸拉緊狗繩,“沒。”

景淳站起來,學他垮臉,“我感覺你今天不太開心啊,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你………”景逸頓了下,欲言又止。

景淳擡了擡下巴,示意他繼續。

“最近為什麽老回來住?”

景淳點了支煙,笑笑,“這也是我家啊,有什麽規定不能回來住嗎?”

景逸單刀直入,“你跟嘉禾姐鬧矛盾了?你在這兒快住一周了,她都沒來找你,這樣沒關系嗎?”

景淳夾煙的手定在空中,默了片刻後,“我們最近……在考慮分居。”

“分居?”雖然是反問,但景逸并沒有那麽詫異,其實在景淳回答前,他心裏隐隐就有了答案。

“嗯。”景淳又輕描淡寫地笑了笑。

景逸覺得景淳在故作堅強,但他懶得戳破,更沒有心思去八卦夫妻間的嫌隙。

他們對視了一會兒,互相又默契地移開了眼睛。同胞兄弟,無聲勝有聲。

本來正抱着半個西瓜在啃的景立誠,看見倆孩子進屋,立馬不啃了。

景淳瞟見他遮遮掩掩的動作,好氣又好笑,“爸,你少吃點兒甜的,這吃多了血糖一升高,腳再一腫,不就白住了趟院嗎?”

景立誠一邊“是是是”,一邊給景逸使眼色。意思幫忙說幾句好話。

景逸這次卻站到了景淳這邊,附和,“爸,你在家裏一喊疼,要了命似的,那可是一天都不能忍的………”

見自己遭到“夾擊”,景立誠瞬間來了脾氣,放下西瓜,朝倆兒子開始吹鼻子瞪眼。

“行了行了,”景淳投降,“你愛吃吃吧,我以後不多嘴了,可以了吧?”

不知何時,小寶湊了過來,趁着沒人注意,吧唧吧唧啃起地上剩的西瓜。父子仨忽地不吵了,面面相觑,盯着小寶把大半個西瓜幹完。

洗完澡,景逸往樓上走。走到一半,他站住了。

景立誠沒有去休息,正在客廳裏看電視,盡管客廳燈光調得很暗,從景逸的角度,還是能看見屏幕——景立誠似乎在看過去錄的家庭視頻。

他看見稚嫩的自己出現在鏡頭中,由還身強力壯的景立誠帶着去野營溯溪。無論是外出探險,還是在家休閑,日積月累的,景立誠教會了他許多生活常識,以及動手技能。

有人在他身後咳了兩聲。

“還不去睡啊。”景淳站在樓梯口陰影裏問。

他往上走,走到與景淳并肩,“我們最後一次跟爸爸出遠門,是什麽時候了?敦煌那次嗎?”

景淳一愣,沒料到弟弟會問起這些。隔了一會兒,他不确定道:“我怎麽記得是大理啊?”

“是嗎?”景逸喃喃,聲音越來越低,“可能我記錯了吧……”

對話沒再繼續,倆人各懷心事地回了房間。有些事情,即使不宣于口,大家也能知道結局。他們現在能做的,只有調試自我,慢慢試着去接受。

景逸習慣性地點開手機,準備睡前看幾話漫畫。剛一打開app,微信消息就來了。是今天面交的那位客人發過來的。

這家夥,怎麽有點陰魂不散那味。

可他還是點開了。

對方問,有人來聯系你嗎?他覺得莫名其妙,發了個問號。對方直接發過來語音。他看到就覺得心一梗,不太想聽。

如果真有要緊事呢?景逸想,算了,還是聽聽看吧。

“這兩天要是有陌生號碼聯系你,或者陌生人加你微信,你都拒絕……”

景逸有點懵,連打兩個問號。

又是一條語音回答他,“我是以防萬一,這些狗仔都跟蒼蠅一樣的,煩得很,特別沒水準,我怕他們找到你,影響到你。你相信我就好,最近這段時間,不認識的一概不理會。”

狗仔?景逸抓住關鍵詞,難道這位客人,大有來頭?

他下意識點開微博,從熱搜榜上尋找蛛絲馬跡。

對了,別看微博。那邊告誡他。

可惜已經晚了,景逸鬼使神差地點進了熱搜第五,詞條是#陶孟青盲盒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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