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媽的——臭狗!滾開!”吳漾激動地大喊大叫起來,作勢要踢狗。尿騷味已經從他褲腿擴散至了整個空間。

小寶靈敏地躲開了他的攻擊,對着他龇牙咧嘴地狂吠。

“看老子不弄死你!”吳漾已經急紅了眼。

景逸呼哨了一聲,指着自己住的房間方向,“小寶,快快,去那兒!”

小寶聽到指令,甩着尾巴,趁景逸推開吳漾的空隙,猛地一蹦,越過好幾層臺階,消失了。景逸也沒耽誤,跟着跑了,只剩吳漾還在原地氣急敗壞。

一人一狗順利跑進房間後,景逸立刻反鎖上門。

就在景逸抵着門喘氣時,門板咚咚震了起來,吳漾站在門的另一邊,正發狂般地錘門。

“景逸,你給我出來!你他媽要是個男人就有點種,別拿狗當擋箭牌……”

吳漾陰魂不散地追上來,大概讓小寶覺得不安,忍不住朝門又吠了起來。

景逸搖搖頭,食指抵在唇邊,朝小寶作了個“噓”的手勢。

小寶止聲的同時,吳漾忽然不敲門了,罵聲也沒了。景逸豎起耳朵聽,發現有人上樓經過他這一層,吳漾估計是要面子,不想引起額外騷動,暫時偃旗息鼓了。

大約等了十來分鐘,除去旁邊房間進出的響動外,吳漾也沒音了。

這是走了嗎?景逸猜。吳漾如今小肚雞腸的程度簡直愈演愈烈,很難說這人是不是真放棄了。

這麽想着,敲門聲再次響起。景逸渾身汗毛跟着一并豎起,就像應激似的。

“景逸,開門呀。”

還好,是艾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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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逸不太放心,隔着門問:“就你一個人?”

艾随意莫名其妙,下意識看了周圍一圈,“是啊,就我。”

門“砰”地拉開一條縫,景逸的腦袋偷偷摸摸探出來,警惕地掃了幾眼四周後,才敢把縫開大了點兒,再一把将艾随意拉了進來。

“你神神叨叨地在幹嘛?”艾随意不解。

景逸想了想,決定不告訴她剛剛發生的事情。

他幹脆轉移話題,“你找我有事?”

艾随意臉色黯淡了下來,吞吞吐吐:“”也不是……就是……”

景逸從未見她這般扭捏過,仿佛換了個人。

“艾随意,”景逸蹙眉,“你沒生病吧。”

“你才生病了呢,”艾随意自然地怼回去,“你能說點兒好話嗎?呸呸呸,晦氣!”

景逸聳聳肩,“那你要不要坐下來,咱倆就這樣一直面對面站着,好傻。”

艾随意咯咯笑起來,“是有點傻。”

屋子陳設簡陋,沒椅子也沒沙發,倆人索性一塊坐在床上。

“小逸,你還想再繼續做動畫嗎?”

景逸愣了愣,默了片刻後,“你突然提這個幹嘛?”

“你就告訴我你還想不想嘛……”

要是有這樣一個人,就讀過高布蘭學院,并在其動畫工坊畫過正兒八經的角色設定,那麽,任何一名業內人士聽了,都會覺得此人前途無量,而且,他若是堅持在動畫領域深耕,想在國際上大放溢彩将只會是時間問題。

——可惜景逸卻沒有按照這樣一個理想藍圖走下去。

“還好吧。”景逸淡淡道。

對于這個回答,艾随意并不意外。景逸的老毛病了,或者僅僅只是他的風格,總是這麽模棱兩可。

艾随意不知怎地,情緒一下子上來了,她鼻音濃重地說:“小逸,我年底就要走了。”

“走去哪裏?”景逸有些茫然。

“去留學呀。”

“啊?”景逸頓了頓,“哪裏?”

“愛丁堡,英國。”

“你從來沒有告訴我……這還是第一次跟我說吧,”景逸并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只是很感慨,“就像你之前那次,要結婚卻沒結成,好像和現在的狀況差不多。”

艾随意沒有像以前那樣,心直口快地反駁或者承認。

“你問我還想不想做動畫,其實就是在問我有沒有後悔留學回來,卻荒廢了之前學得的一身技藝,現在有點擺爛的意思?”景逸自嘲地笑了笑。

“不、不是的。我怎麽會那樣想你呢,我只是覺得……”艾随意擡眼,與他對視,心裏空落落的,她抿了抿唇,“我不知道這個決定值不值得,我已經脫離校園很多年了,本來也只是試一試的,但沒想到,學校真給我發了offer……”

“可你為了準備申請材料,備考雅思這些,并不是随随便便,是付出過努力的吧。”景逸停了一下,恍然大悟,“怪不得有好長一段時間,你都沒來找我,看來你是在認真準備申請研究生呢。”

“是啊,反正就一年,我是這樣想的,一年很快就會過去的。”

“對嘛,”景逸笑笑,松松捏了個拳頭,輕錘艾随意的左肩,“你千萬不要把自己和我作比較,每個人的人生都有不同的活法,沒有誰比誰好,或者誰比誰差,關鍵是,我們有選擇,對嗎?艾随意我從來不羨慕人,但我真得很羨慕你的一點,永遠都不會停下來,勇敢嘗試新的事物,說到做到。”

艾随意沒說話,眼眶已經有點濕潤。

他倆又展開聊了許多,有零零總總的過去,有亟待實現的未來。

艾随意慢慢躺下,在床上攤開自己的四肢,像是終于卸下了極重的包袱,“唉,你不知道我最近心裏有多煩,老是有種沖動,想要砸東西,跟你聊過之後,真的好了許多。”

“那就好……”景逸朝窗外瞟了一眼,忽然說,“有流星。”

艾随意立馬直起身,“哪裏,在哪裏?”

景逸指指窗戶。艾随意騰地下床,疾步走到窗前,将窗扇推得大開。

天空冼淨如墨,仰頭等了好一會兒,真的有流星拖着薄冰似的尾巴劃過。

艾随意趕緊低頭,雙手合十,攏在胸前,“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那麽我希望景逸能永遠做他喜歡的工作,無論是做動畫還是做娃娃。”

景逸愣怔地看着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艾随意睜開眼,朝他寬慰一笑,“怎麽了,你怕許願說出來不會靈啊?我吶,就是怕老天爺耳聾,才特意說出來的,提醒他,要他別忘記了。”

“傻不傻——”景逸別過臉去,努力咽下從胸腔漫延至喉頭的酸楚。

他想他不會忘記這份感受,與摯友相顧無言,這樣的相顧無言裏盡是接受與支持,起源于蒙昧的兒時,直到他們成人也不會被世故所徹底湮滅。

第二天的拍攝很順利,沒有突如其來的意外打斷。攝影團隊向他保證,成片出來後,會第一時間給他看。對于這次合作,他也留下了好印象。

回去後,景逸不時會想起與艾随意坦徹心扉的那晚。至于吳漾,他向伍嘉禾旁敲側擊暗示,吳漾若是向她尋求自己的聯系方式,希望她不要給。此外,他不希望吳漾再次造訪家裏。

伍嘉禾在職場上混得風生水起,哪不懂景逸的意思,盡管對方話語說得婉轉,她明白吳漾這人絕不是什麽善茬,也決定對他多加提防。

最新一期的高布蘭畢業生作品上線了。景逸收到郵件推送,點開鏈接,一個接一個看了起來。

如今這些畢業生們運用在動畫裏的創意,已經讓他嘆為觀止了,即使劇情和技術上沒那麽精巧,但他覺得情緒飽滿,使得畫面很能引發聯想與共鳴。

他點了下暫停,長籲一口氣。像剛剛浮潛完的人,上岸後貪婪地呼吸。

他不免想起艾随意那天問他的“你還想做動畫嗎”。

不想,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很清醒,如今能落到他手裏的機會渺茫。

吳漾見識到他當年的3D動畫畢業作後,驚為天人,想盡辦法忽悠他進了自己的設計團隊。一開始,他單純地以為自己負責創造一個動畫IP就好了,哪知吳漾目的是賺錢,想發行手辦商品,炒熱割韭菜,動畫什麽的,只是用來錦上添花罷了。他雖有抵觸,但吳漾的花言巧語蒙蔽了他,讓他兢兢業業開發了一年多,拿出了一個不錯的成果。只可惜這個IP,誕生後還沒捂熱,就與他毫無幹系了。

夜已深,景逸從電腦前離開,決定上床睡覺。

他閉上眼,感覺有朦朦胧胧的東西無聲地在黑暗裏飄動,仿佛是從剛看的動畫裏泊出來的殘影。這些影子細而密,似乎在織網,将他的睡意蠶食,讓他翻來覆去的,怎麽都睡不着。

他幹脆坐起來,“啪”地按亮床頭燈。手機震了一下,他拿過來看,陶孟青恰好發微信說,我出外景拍綜藝了,這裏好漂亮哦。然後,他報了一個偏僻的地名,問景逸知道不。景逸确實沒有耳聞,只好回,沒。

陶孟青說,好冷血啊你。帶了個流淚貓貓頭.jpg

景逸回,你好煩啊你。

陶孟青問,你現在方便嗎?我能給你打電話嗎?

他本來應該拒絕,可鬼使神差地,他回,那你打過來吧。

電話很快接通,陶孟青在那邊喊他的名字。景逸。通過話筒傳來的聲音質感,像被粗砂紙磨了一道,深沉又模糊。

“給我講講吧,”景逸說,“你那邊是怎麽樣個美法?”

陶孟青開始描述,他見到的山谷、河流,還有從當地村幹部那裏聽來的,關于如何在如此複雜、類天險地形中修建彎彎曲曲的公路。珍珠一樣的一座座小村莊,被一條條公路串聯起來,彙成成了河流,奔向現代化的無際大海。

“咱們國家能修出來這些工程,好偉大啊,”陶孟青感慨,“你說是吧?”

景逸含糊地“嗯”了一聲。

陶孟青像是得到了鼓勵,繼續又說自己今天第一次劃漿板漂流,刺激又過瘾。他問景逸有沒有嘗試過。

那邊悶着,沒有接話,只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就像是睡着了。

陶孟青先是嘆了口氣,而後又無聲地笑起來。

“晚安,景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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