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景逸在指導別的學員,陶孟青偷偷瞟他,看他編織時的動作——靈活又修長的手指,在上下翻飛,一小塊精妙的織片,就這樣誕生了。而他自己,與景逸相比,實在是笨拙,骨節分明的一雙大手完全是擺設,鈎出來的玩意稀稀拉拉的一團,別提美觀,型都沒有。

好厲害。陶孟青暗自感嘆。他越看景逸越順眼,不僅是那優越的外貌,還有那份學不來的氣定神閑。

終于捱到最後一名學員走掉,陶孟青湊上前去,幫景逸收拾。

“我位置都定好了。”他說。

景逸扭頭,眼神很輕地落到了他臉上,“為什麽一定要兩個人吃飯?”

“我覺得不是一對一見面,就沒有意義了。”

“意義?”景逸遲疑地重複,“跟我?”

他忙不疊接上話,“除了你,還能有誰?”

景逸嗤笑了一聲,“無聊,別肉麻了。”完全不當回事的,轉身又去忙別的去了。

陶孟青怔然盯着他的背影,覺得自己的心變成了塊石頭,剛剛景逸三言兩語,仿佛把它重敲了幾下,亟待碎裂。

景逸再轉過身時,發現陶孟青不見了,連聲招呼都沒打,走了。

七月半,中元節。

雖然景逸一家人沒有大張旗鼓祭祀的習慣,但有些風俗還是會遵循的。

伍嘉禾給景淳發短信,讓他下班後,順道來捎她一塊回去。景淳有些詫異。伍嘉禾告訴他,你媽要我去吃飯,順便晚上燒紙祭拜一下。

飯間,伍嘉禾告訴景逸,她已經幫忙留意了,這邊有兩個游戲廠,最近的美術崗位有空缺,其中有一個好像要招聘“3D角色設計師”,跟景逸的訴求不謀而合。她把內推碼發給景逸,景逸對她道了好幾遍謝。

飯菜弄得太豐盛了,快趕上過年了,所以,剩下來的也多。景淳一個人留下來收拾,洗碗,其餘人都去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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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玉傑在下風處擺了個燒紙用的搪瓷盆,旁邊有一堆黃紙,壘了小山那麽高。

火苗借着風勢蹿了起來,夜色将黑未黑,大夥圍成疏散的一圈,燒着燒着,煙也跟着光火撲騰了起來,熏得人眼淚直冒。

梅玉傑把家裏人的名字挨個念了一遍,希望祖宗保佑大家身體健康,工作順利。

早些年,梅玉傑是沒有這般虔誠的,她年輕時候思想西式過頭,向來唾棄這種愚孝的祭拜行為。但心态的轉變就在一瞬間。

有一年,景立誠忽然在家裏暈倒了,送去搶救,醫生當場下了病危通知書,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後來,救是救回來了,可病因沒有查出來,發病症狀類似心肌炎,景立誠就跟植物人似的,重症監控挂着,怎麽都醒不過來。

病房裏除了交流病情外,還總是流傳着一些玄學謠言。梅玉傑不知從誰那裏聽來,有個仙姑算得特別準,能蔔命卦。她那會兒,被走投無路的絕望填滿,就病急亂投醫了。她把仙姑還真喬裝打扮,偷偷請到醫院了,仙姑圍着景立誠看了一圈,說他的魂被家裏過世的某位老人抓住了,想要一起帶到陰間吶。她不可置信,但又實在沒轍,便問仙姑有沒有辦法。仙姑對她指點了一二,并告訴她,這不是一蹴而就的,就算以後人醒了,也得積年累月地堅持。

命呢,這個東西,不是拜拜就能好的。想要除盡皮毛心上病,必須保持溫厚意中存。*

梅玉傑記在心上,按照仙姑指示,執行了她曾經認為的荒唐行為。

神奇就神奇在,自從那天做了法事之後,景立誠竟真的醒了,雖然那一天眼睛是半睜半閉的,但他有了意識,不就跟回了魂一樣嗎?而且,他眼見着一天比一天好轉,最後順利出院。

從此以後,梅玉傑不得不信,對神佛先人,均有了濃厚的敬畏之心。

景逸聽了梅玉傑說的這個經歷,持半信半疑态度。他不想掃她興,最後只能笑着附和,中華玄學文化,博大精深。

燒完紙,景逸突然想起來前段時間小寶拍的商務照出爐了。趁着難得的一家團聚,他就想展示一下,分享快樂與驕傲。

照片文件很大,只能在電腦上浏覽,他上樓去取筆記本。

他圖省事,沒有開走廊燈,夾着電腦摸黑下樓,結果踏空了。

天旋地轉地翻了一個大跟頭落地,他整個人麻了,只能無知覺地躺在地上,根本起不來。

這巨大的響動很快就把屋外人招了進來。小寶是最先到的,俯着上身舔他手掌,擔心的直嗚嗚。

這也太晦氣了吧。他想,怎麽上一秒才給祖宗燒了紙,下一秒就給我使絆子,跌成狗吃屎?

果然封建迷信信不得。

景逸小腿胫腓骨骨折,當機立斷做了手術。因為防疫要求,只能配備一人來陪護,且不允許探望。景淳得上班,梅玉傑還要照顧體弱多病的景立誠,他索性找了個護工,照顧他直到出院。

屋漏偏逢連夜雨,他本來約好的幾個面試也泡湯了,找工作的人就像地裏的韭菜,一茬一茬的,崗位哪能白白等着他。

折騰了一周,出院回到家後,梅玉傑一臉擔心地盯着他戴護具的傷腿,好像很想做點什麽。他向梅玉傑頭痛地表示,千萬別去求什麽神,拜什麽佛了,咱共産主義接班人,不搞神鬼這套,相信科學,謹聽醫囑。梅玉傑撇撇嘴,意興闌珊地說知道了。

艾随意帶了束鮮花來看他,蹲在他傷腿邊,唉聲嘆氣,“傷筋動骨一百天啊,你太可憐了。”

“現在看着吓人,拆了繃帶就好了。”

“那你以後是不是還要複健?”

他點點頭,無可奈何。

“我記得你小時候爬山上樹,跟個猴兒似的,都沒受過傷,怎麽現在年紀大了,動作不麻利了?還是身子虛了,不經摔了?”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景逸趁她擡頭時,彈了一腦瓜蹦,“艾随意,不會說話可以不說。”

艾随意摸着腦門直嘶,“你下手好狠啊景逸,有你這樣小氣吧啦的——”

門鈴忽然響了,吵吵鬧鬧的倆人,齊齊頓住。

艾随意去開的門。

景逸見她僵硬地緩緩側過身,讓一個戴着鴨舌帽的人進來了。

“阿姨告訴我你出院了……”陶孟青摘下帽子,露出一張疲倦的臉,這讓景逸稍感意外,“……你受傷了都不告訴我?”

艾随意認出來了陶孟青。她站在陶孟青背後朝景逸使眼色,有點想要看好戲的意思。

“坐啊,傻站着幹嘛。”見景逸袖手旁觀,她替好友把客人迎進了門。

陶孟青坐下,茶幾上擱着的豔麗花束,牽引他停留了幾眼,而後臉色變得暗沉。

“喝點什麽?”艾随意問。

“都可以。”陶孟青盯着她,眼底藏着說不上來的糾結複雜。

艾随意沒在意,或者根本沒察覺,颠颠跑去廚房泡茶了。

陶孟青視線随着她移動,隔了好久,才陰翳地收回來。

“她是誰?”陶孟青問。

景逸一副“還能是誰”的表情,“發小。”

“青梅竹馬那種發小?”

景逸受不了他這種刨根問底的語氣,不太耐煩回:“你管得着嘛!”

陶孟青沒吭聲,嘴和臉仍然苦大仇深。默了片刻,他才松了松表情,問到正題,“傷得嚴重嗎,醫生說什麽時候能好?”

景逸不發一言看着他,像在無聲懲罰他剛剛的冒犯。

陶孟青垂下眼,情緒終于變得正常,支支吾吾,“不好意思,我來得太急,什麽都沒帶,就一心想着來看望你……”

“三個月吧,如果想要完全康複。”景逸淡淡道。

艾随意端茶出來了,她絲毫沒被兩個男人之間的詭異氣氛影響,美滋滋地倒茶喝茶,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倆聊天。

她問陶孟青的問題都挺有分寸,只是陶孟青回答得有些木讷,目光偶爾失焦,像在煩惱着什麽。此刻的陶孟青,與她在奶茶店碰到的那次相比,感覺大相徑庭。

景逸尿意忽然上湧。

他去扒拉拐杖,顫巍巍地想要起身,陶孟青發現了他的意圖,急忙問:“你要做什麽,需要幫忙嗎?”

因為使力不勻,他臉憋得有些紅,“……上廁所。”

話音剛落,他感覺身子一輕,竟被陶孟青打橫抱了起來。

“我帶你去。”

他沒有大驚失色,沒有習慣性地說不好。

唉,現在這模樣,有什麽資格拒絕呢。要怪就怪自己受傷,不争氣吧。

他勾着陶孟青脖子,那股熟悉的淡香味,再次包裹了他。同時,他覺得陶孟青胸膛很熱很脹,像有什麽,要炸出來了。

陶孟青老老實實協助他解手。只是在他拉開拉鏈,掏出小兄弟時,眼神有點混亂,略帶尴尬地別過了臉。

他釋放完了,朝陶孟青努努嘴,意思要洗手。陶孟青把他攙扶到盥洗臺。

“怎麽做,才能讓事情按自己希望的發展呢?我一點也不懂。”

他洗到一半,忽然聽見陶孟青這麽說。

“你還好吧?”

他一偏頭,發現自己全在陶孟青的目光裏。

“一點都不好,都是因為你。”

*想要除盡皮毛心上病,必須保持溫厚意中存——網絡用語,非我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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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星,評論都可以來一點,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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