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從前天開始,景逸一家上下就在為艾随意的餞行會兼聖誕聚餐張羅:買菜備菜,烘焙蛋糕……家裏還張燈結彩挂滿了聖誕裝飾和氣球,很有節日氣氛。兩家人熟得不分你我,自然重視的程度也不分你我。
這天,陶孟青出門前接到一個重要電話,便耽擱了一會兒,出門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到達景逸家門口,窗戶裏透出溫馨的黃光,像深海裏的一抹餌,吸引孤獨的魚兒靠近。他特地在外站了會兒,才摁門鈴。景淳來開的門,屋內的暖氣流,争先恐後地溢了出來。越過景淳的肩膀,梅玉傑正向他招手,叫他趕快進來,就差他了。他拎了兩瓶高檔香槟,交給景淳。景淳笑着跟他客套了幾句。
艾随意的家人見着他,并沒有特別好奇,普普通通地與他微笑打招呼。他松了口氣,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扭頭,綠手造工作室的老板娘竟然也在。
“原來是你啊……”老板娘彎眼笑,“我還以為是哪位貴賓呢。”
兩人寒暄了一下,期間,陶孟青的眼睛在四處游弋,明顯在找人。
“找誰呢?”她故意點破。
陶孟青愣了一下,撓了撓鼻尖,裝作沒聽見。可下一秒,她看見他的目光倏忽凝聚了起來,火熱而直白。她循着他的角度張望,看見施施然下樓的人。
景逸穿着寬松淺藍色海馬毛毛衣,将他襯得膚色白皙,黑眼睛愈發亮;牛仔褲也選了泛着白的淺藍色,剪裁良好地包裹住他的長腿,不蕩也不貼,恰到好處;頭發束到一側,松松編了個麻花辮。整體搭配得溫柔娴靜,還有些甜美,但仔細一看,還是能發現肩背線條是硬挺、寬厚的。性別模糊的美,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見人都到齊了,梅玉傑愉快地招呼大家,“吃飯,吃飯!”
她說話間,景逸的目光與陶孟青的交彙了兩秒,而後各自移開。
菜色豐盛,擺盤精致,有不少硬菜,沒有因為人多,圖簡單省事,用火鍋打發。盡管一眼望去,全是家常菜,但也不是省時省力做的,一嘗味就能知道,烹調的功夫全在裏面了。
景逸拉開一張凳子,今晚的主角,艾随意一屁股在這張凳上坐下,順帶拍了拍旁邊的空凳,示意景逸挨着她坐。
陶孟青與景逸隔着兩人,方向偏斜。
餐桌上的氛圍很好,景立誠給每個人熱情地夾菜,景淳幫忙斟酒、倒飲料。
大家邊吃邊喝,邊聊天,陶孟青是編外成員,所以在桌上講的話最少,偶爾有話題抛過來,無一例外是關于自己母親的。這個桌上上了點年紀的人,對陶蔓比對他的興趣要高上許多。
他倒沒什麽感覺,畢竟陶蔓的國民度在那兒,誰也撼動不了。他甚至還有些慶幸,此時此刻,在母親光環下,自己成為了隐形人,其實他不太擅于掩飾,生怕露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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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孟青不小心碰掉了筷子,彎腰去撿。然後,他看見桌下,艾随意的手,正擱在景逸的膝蓋上。
——倒也不是什麽很緊要的位置,而且擱了一會兒,那手就撤離了,重新出現在桌面,像是因為太熟了,兩人就沒什麽警戒線。
但陶孟青立時覺得自己喉頭堵着,坐直後,臉色變得不太自然。
他猝不及防地起身,舉杯對着艾随意道:“祝你學業有成。”
艾随意看他一眼,又去看景逸。景逸視線落在陶孟青僵在空中的手上,覺不出任何波瀾。
她眼珠骨碌一轉,笑着起身回敬,“謝謝。”
陶孟青仰脖,一飲而盡,坐下,發現桌上多了副新的一次性筷子,他稍愣,擡頭,恰好撞見景逸的眼睛。
景逸朝他小幅度地努努嘴,示意他用幹淨的新筷子。
原來,他都看在眼裏吶。陶孟青忽然不酸了,被隐秘的甜蜜所取代。臉上泛起了不知因酒精還是喜悅帶來的紅光。
飯吃到末尾,景淳把蛋糕端了出來。
艾随意“嗚哇”一聲,把小寶也招來了,在大夥兒腿間直繞,仿佛迫不及待地等着分到一塊蛋糕。
雖然不是過生日,蛋糕上依然插了蠟燭,艾随意幹脆做足樣子,閉上眼佯裝許願。
景逸看着她,想起了小時候,她幫他出氣,拿着裁紙刀揮舞,吓唬那些罵他娘娘腔的小孩,場面很诙諧,也很壯觀。他的眼角,不自覺有些發脹發澀。
艾随意吹滅蠟燭,給大家分蛋糕。
景逸将自己那份,切了很小的一塊,對小寶呼哨一聲,引它到一旁吃。
小寶甩着耳朵、尾巴,囫囵兩口就把蛋糕卷進了嘴裏,而後又眼巴巴望着景逸,希望他能再給點兒。
“不行,小狗吃多了會生病的。”景逸溫柔地拒絕。
小寶嗷嗚了一聲,還在堅持。
景逸蹲下身,撫摸着狗腦袋,好聲好氣說:“小寶生病了,哥哥會難受的,小寶這麽乖,難道要惹哥哥哭嗎?”
陶孟青站在一旁,不由遐想景逸哭的樣子,想必也很動人吧。可傷心的景逸,又是他不願意見到的,太矛盾了。
“我去遛一下狗,馬上回來。”景逸穿好外套,走到門口,拿起狗繩。
“我跟你一塊兒!”艾随意像搶答一樣,舉起手。
“我也——”陶孟青話還沒說完,就被人一把拉住,景淳帶着酒氣,搭在他肩上,“小陶,讓他倆單獨相處一下吧,随意馬上要走了,小逸會是最傷心的,給他們留點兒私人空間……”
這話将兩人的關系暗示得頗為暧昧,陶孟青心裏咯噔一下,醋意再次泛濫。
出門時,景逸不是沒注意到陶孟青的神情,還有那視線,自始自終都附在自己身上,看起來有些可憐,像被冷落了似的。
艾随意在他身旁咳嗽了一聲,頂着陶孟青跟剜人沒差多少的目光,挽着他胳膊出了門。
“什麽時候開始的?”
走出一段路後,艾随意相當自然地問。
景逸一怔,沒反應過來,“什麽?”
艾随意松開他,走到前面,扭頭朝他眨眼睛,“小逸,在我面前就別裝傻了,我眼睛又不瞎,你真不知道我在問什麽?”
景逸沒有準備,眼睛有點無助地轉動,“你說我跟陶孟青?”
艾随意點點頭。
“什麽都沒有,真的。”景逸抿了下唇,“他想做什麽,表現出什麽樣子,我又管不了……”
“但你不喜歡死纏爛打的人吧?”
景逸愣了一下,“嗯。”
艾随意用看穿一切的眼神,盯着他,“我聽梅老師說,陶孟青來你們家獻殷勤的時候還挺多的,跟你們家的人關系都處理得不錯……他這麽主動,你不覺得跟‘死纏爛打’沒區別嗎?”
确實,他沒法反駁。
見他不吭聲,艾随意繼續,“小逸,你喜歡他嗎?”
喜歡?陶孟青确實對他不賴,只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他就一定要喜歡對方嗎?而且,就算陶孟青有絕佳的條件,自顧自地喜歡他,也并不是什麽恩典吧。
“他人還不錯,可以當朋友。”
艾随意眯了眯眼,“不要勉強自己哦,我希望你能找到一個真正喜歡的人。不是因為什麽老掉牙的理由,‘對我好’、‘太感動了’、‘很遷就我,很會照顧我’之類的,這樣的話,找個稱心的保姆不也能滿足?人啊,還是得有點追求,應該找合得上拍、靈魂契合的伴侶。你想想看,要是你講個笑話,對方都get不到笑點,雞同鴨講,多痛苦啊。”
不謀而合的觀點。
景逸一個勁壓住嘴角的笑,結果還是笑出聲來,艾随意乜他一眼,嗔怒,“笑屁啦,有啥好笑的?我說得不對嗎?”
“對,你說得很對。”景逸靠近,攬過她的肩膀,摩挲了幾下,權當順毛,而後松開,“随意,我希望你也一樣,不要勉強自己,在外面有難處了,随時呼我,不管怎麽說,我是過來人,可以幫你出些主意。”
小寶見倆人沒跟上,折返回來,對着他們吠了兩聲。水汪汪的圓眼睛,流露出孩童似的依賴。
艾随意蹲下身,親昵地拍着狗背,捋它短短的硬毛,狗發出惬意的嗚嗚聲,“小寶,以後你就要幫小逸把關哦,我把這個任務交給你,好不好?”
小寶像真聽懂了一般,響亮地吠了一聲。
“瞧瞧,多聰明多懂事啊,”她擡頭,盯着景逸打趣,“我就說你耽誤孩子了吧,應該把它送去上學。”
景逸配合她,聳聳肩,“我的錯,咱們明天就去跟小寶報名。”他頓了頓,故作為難,“可小寶要是去上學了,就不能膩着爸爸媽媽和哥哥了,小寶還願意去嗎?”
小寶又吠了起來,一連串不帶喘的,看起來特別焦慮。它把腦袋直往景逸手心裏拱,尋找安全感。
“乖乖,”艾随意不可思議地瞪圓眼睛,“還真聽懂了。”
遛完狗,進家門。客廳被騰出來空曠的一大塊,主牆投屏緩緩下降,常年未開的氛圍燈帶也亮了。大人們決定跳舞。
景逸恍然大悟,怪不得前些天會撞見父母練舞。
他掃了一圈,沒見到陶孟青,艾随意的小姨告訴他,陶孟青和景淳一塊上露臺,透氣去了。
艾随意嘴裏跟着哼起歌來,現下放的這首曲,她以前也練過。
她拉起景逸,嬌俏地眨眨眼睛,“原來練的動作沒忘記吧?陪我再跳一次?”
他蹙眉,想起從前,沒能逃過梅玉傑的“魔爪”,練過一段時間舞,後來實在是因資質不佳,不得不放棄。
今天她是主角,自然她說了算。窅殀、
磕磕絆絆的,他被艾随意一邊嫌棄,一邊無言以對,腳下卻不敢松懈,只是效果不佳。
最為難堪的是,梅玉傑和景立誠也下了“舞池”,兩組的實力形成鮮明對比。
艾随意囔囔着“拉倒不跳了”,自己先行下了場。他樂得解脫,站在場邊,加入鼓掌加油的隊伍。
跳完一曲,景立誠帶着梅玉傑轉到他跟前,面帶微笑地說:“接下來,媽媽就交給你了。”
他怔了怔,旋即點點頭,從景立誠手中接過梅玉傑的手,心陡然像被什麽撞了一記,怦怦怦。他看向景立誠,景立誠嘴角抿着笑,瞳孔裏倒映着梅玉傑,幸福的神色裏夾雜着那麽一絲哀愁。
後來,當景逸回想起這一幕,便覺得一切早就有了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