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室內開了暖氣,景逸手摁在露臺玻璃門上,水汽像淚一樣化開。他在門邊站了一會兒,從裏往外看,什麽都是影影綽綽的。
推開門,冷空氣倒灌進來,他不由自主打了個激靈。
景淳聞到動靜轉身,嘴裏叼着快要抽完的煙。陶孟青慢悠悠地跟着轉身,眼神迷離,朝景逸笑了一下,暈乎乎的。
“嘉禾姐來了。”景逸攏着衣領,貌似很冷的樣子。
景淳趕緊摁滅煙頭,“知道了,謝謝。”
與景逸擦肩而過時,景淳停了一下,指指陶孟青:“你們出去遛狗那會兒,他猛灌了不少酒,我怕他醉過頭了,就拉他上來吹吹冷風。”
景淳急匆匆下樓了,剩下的兩個人,互相看着。
景逸忽然勾勾手指,很嚴肅地說:“過來。”
陶孟青沒動,朝他看,不像是要醒。隔了片刻說:“你怎麽不過來呢,老是要我主動過去?”喝多了酒,說話就帶些鼻音,像得了重感冒,不夠爽氣,黏黏糊糊。
景逸覺得好笑,喲嚯,這醉鬼脾氣竟然還挺大。算了,今天暫且放他一馬。
景逸走過去,将掩在外套下的東西亮了出來,塞進陶孟青懷裏。
陶孟青低頭,很遲緩地問,這是什麽。
“聖誕禮物。”
“蛤?”陶孟青一怔,“禮物?”
疑惑不到兩秒,景逸見他兩眼瞬間聚焦,整個人如同大夢初醒,再次低頭,把袋子裏的東西迅速掏了出來。
——是一頂時髦的淺藍色鈎針冷帽,和景逸今天穿的毛衣一樣的色系。帽沿一圈,加了些漸變花紋,像某種變形的藤蔓,看起來很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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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孟青揉着帽子,軟糯無比,心也跟着變軟了。
“戴上給我看看。”景逸自然地笑了笑說。
陶孟青聽話地戴好,只是帽檐拉得過低,把眉毛和一半眼睛都蓋住了,模樣不免有些滑稽。
景逸沒忍住,噗嗤一笑,湊近了些,替陶孟青調整帽檐高度。陶孟青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得更近,幾乎胸貼胸,随即在他嘴上親了一下,然後又一下。一下又一下,像小雞啄米似的。
他僵住,酒氣和香水味混雜着沖進鼻腔,刺激而霸道,跟面前這個不由分說就親他的人一樣。
“你瘋了?!”景逸終于有所反應,從陶孟青手裏掙脫出來,”被人看見了怎麽辦?”
“生氣了?”陶孟青把臉湊過去,“來,打吧,扇我耳光,消消氣。”
景逸下意識就揚起手掌,陶孟青閉上眼,等了半天,但巴掌遲遲沒落下來。
陶孟青睜開眼,景逸舉起的手,按在了他臉上,“以後別再這樣了……”語氣很委屈,像是被人狠狠欺負了似的。
陶孟青抓過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摩挲,“讨厭?不喜歡?”
景逸沒說話,只是搖搖頭,抽回手,往後退。臉變得有些紅。
陶孟青心一橫,“對我說超讨厭的,煩死了,一見到你就惡心。如果你是這樣想我的,那我就會放棄,從你眼前永遠消失。”
景逸垂下眼,鬓邊散落的頭發也跟着垂下,遮住他的表情。默了片刻,擡頭,“不會說的,根本沒到那個地步,這樣說會很過分。”
話落,兩人目光相對,都凝滞在了半空。這一刻,完全是赤裸的,陶孟青甚至覺得景逸有些殘忍,可他又不得不在心底嘆氣,實在拿景逸沒轍。
“你是吃定我了吧?”陶孟青苦笑。
景逸一愣,氣憤從身體裏直逼上來,這人怎麽還惡人先告狀了呢?明明是他無緣無故先親上來,然後又毫無章法地說着洩氣話,結果倒打一耙,現在成了自己“吃定”他了?
他越想越氣,也越委屈,臉憋得比之前更紅。他轉身,不想跟這無理取鬧的醉鬼再耗下去。
陶孟青拽住他,沒讓他走。
“滾開,別碰我!”聲音很大很尖銳,連景逸自己都吓了一跳,在陶孟青面前,他一向淡然,從來沒有這麽失控,這麽粗魯過。
都怪這個男人,一點點将他的步調打亂,擾亂他的情緒。
他眼圈慢慢紅了。
陶孟青看出來他的不對勁,後悔自己沉不住氣,連聲罵自己蠢,向他一個勁的道歉。把三分說成十分,說到後面,手也動了起來,脫掉帽子,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做戲似的,輕輕扇了自己兩巴掌。眼睛還煞有介事地盯着他,對着他忏悔。
演繹得太浮誇,肢體和眼神都亂哄哄的,景逸忍不住笑了,一笑就臊了,沒有意思。
“對不起,原諒我好不好?”陶孟青蹲下來,仰頭看他,姿态擺得卑微。
他俯視他,并沒有得到居高臨下的快感,“‘對不起’說多了,就不值錢。”
陶孟青撇撇嘴,正想開口。有人噔噔上來了,推開門,盯着他們詭異的“對峙”畫面,咳嗽了兩聲。
艾随意叫他們下樓放煙花。
不是那種帶響的炮花,就是普通的仙女棒,但燃起來時,火花在夜色中搖曳,的确有種夢幻感。艾随意開心地搖晃煙花棒,發出唏噓聲。
陶孟青去看景逸,那張漂亮的臉,在銀色的火花後,也有些失真。
艾随意不經意問起景逸最近的工作如何。景逸避重就輕地聊了下。艾随意感嘆,到底什麽時候,他才能當真正的導演,有自己的動畫長片呢。
陶孟青在旁豎着耳朵聽了許久,忍不住插嘴,“導演?你的夢想是當動畫片的導演嗎?”
景逸看過來,光在他臉上閃爍,映照得五官深邃,“是的。”
說話間,景逸手中的煙花棒滅了,他的表情,重新埋進了黑暗中。
陶孟青滾了滾喉結,想起那天在車上,景逸略顯落寞的樣子,說還沒實現過夢想呢。
此刻不知怎的,陶蔓以前跟他講的話躍入腦海: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不如意,真正一帆風順的少之又少,咱們當演員的,角色雖說是假的,但演盡百态,嘗遍各色人生,爽的爛的,豐富多彩,倒是能把情緒極大地釋放,這“不如意”就不值一提了。
景逸是怎樣處置這些“不如意”呢?他還真沒好好關心過。
他心裏忽然很不是滋味。“邀焘”
有些起風了,點完最後的煙花棒,今晚就該結束了。
景逸是最後一個進屋的,他吸着鼻子,聞到風裏好像還有硝煙味。
大夥互相告別,陸續走了,陶孟青阖眼歪在客廳的沙發裏,呼吸均勻。
梅玉傑蹑手蹑腳走過來,觀察他的狀态,以為他醉得不輕,小聲地跟兩個兒子建議,要不就讓他在這裏過夜算了。
景淳問,是去客房,還是就讓他在這裏躺着。
此時,他翻了個身,發出微弱的鼾聲,像是确确實實睡了過去。
景逸替他做了決定,暫時這樣吧,估計一會兒就能醒。
客廳完全安靜了下來,熱鬧的餘韻一點兒也沒留下來,全被黑夜消化了。
陶孟青半夢半醒,根本沒睡踏實。
他知道有人過來,在他身上蓋東西,他想醒過來,但身體沉重,眼皮也疲憊,酒精還是挺厲害的,将他沉入深海,動彈不得。
不知睡了多久,陶孟青才醒過來。他支起身,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空的,心也是空的。
他向上望,發現二樓還有光亮,是從景逸那間房,透出來的。
門是虛掩着的,所以敲門聲就有點欲蓋彌彰。
景逸正十分認真地在電腦前畫東西,他聽到動靜,一扭頭,看見陶孟青已經走了進來。
“醒了?”景逸揉了下眼睛,神經一松懈,人也有些困頓了,“跟你司機打個電話,讓他接你回家吧。”
陶孟青沒回答,反而是走到他面前,一動不動,沉默了半晌。
他覺得莫名其妙,抿抿唇想開口,被對方搶白,“如果……如果我能幫你實現夢想,你會接受我嗎?”
他啞然失笑,陶孟青表現得像是走投無路,其實根本沒到那份上。他是演員,見慣了花花世界,可非要在他這一棵樹上吊死,還表現得愈挫愈勇,不免有些令人懷疑。他聽說過,娛樂圈不乏這樣一類人,沒得到時表現偏執,一旦得到後就會索然無味。他确實有這方面的顧慮。
他也并不是純白無瑕的白紙,自會掂量,如果現在答應了陶孟青,真這樣做了,他們便是各取所需的一場“交易”。
可他并沒有那麽強大,他還是會怕,到頭來自己灰頭土臉,狼狽不堪,而陶孟青滿足過後,便能輕松地拍拍屁股走人。
他忽然起了惡劣的心思,想要一試對方。陶孟青強勢了那麽久,這次,他要扳回一局。
景逸拉過陶孟青的衣領,讓他整個人傾過來,然後捏了捏他的臉,“要是我答應你了,以後被狗仔拍到了,敢公開我的身份嗎?準備怎麽安頓我?分手還是出櫃?”
陶孟青呆愣住了,心裏有些打鼓,臉色變得遲疑。
景逸嘿的一笑,眉毛攢着,眼睛半眯,像在瞟人又像在瞟空氣,看起來漫不經心的,很有魅力,是陶孟青沒見過的樣子。
“想跟我來真的,不光是在嘴上說着玩兒的,連點準備都沒做好,憑什麽讓我義無反顧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