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夏息代表部門所有同事,給景逸在微信上轉了慰問金。景逸接收了,盯着“節哀順變”四字,很怔了會兒。他感到很不真實,卻又無可奈何,不得不像這樣,被旁人一次次提醒着變化。
景逸在家沒休幾天,臘月廿四這天他就去上了班。今年過年在一月,崗位又不能離人太久,責任心驅使着他前進。而且進入工作狀态,可以有效杜絕胡思亂想。
大家陸陸續續過來打招呼,禮貌性地寬慰幾句,他回以釋然的微笑。
午間,吉成來找他,觑他的臉色,有一搭沒一搭地安慰他,講了幾句後,冷下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他看出吉成的糾結,直接問,成哥,怎麽了。
吉成謹慎地左右瞅了幾眼,朝他做了個手勢,他會意,跟着吉成下樓,到僻靜的室外。
“你看看這個。”吉成在微信上轉發他幾條微博內容。
其中一條帶視頻的帖子,被沸沸揚揚轉發了過萬次,就是吳漾在商場出糗那段,配了簡略的文字說明。評論裏有網友在扒來龍去脈,把“大藝術家”和吳涔掏了個底兒,從各方信息裏拼湊出了八九不離十的真相。
還有值得注目的一條,是“大藝術家”發布的辟謠通告,開了評論精選,但不是為吳涔開脫,而是在為熱帖裏對公司不利的評論竭力澄清,否認了財務造假、職務侵占等問題。
“你很厲害啊,”吉成揚起嘴角,長長籲出一口煙來,“能搞出這麽大陣仗來,我之前怕你惹麻煩,現在看來,是對方惹了不小的麻煩啊……”吉成話雖這麽說,語氣其實沒那麽吃驚,畢竟,他也算是推波助瀾的一份子。
景逸握着手機——竟覺得好笑。這不是他最想要的結果,他更想要吳漾走投無路。可聊勝于無,輿論還是擁有不可忽視的力量,吳氏兄弟倆和這間狼狽為奸的公司,至少在這段時間會很難熬,面臨審查。
他聳聳肩,朝吉成挑眉,“作惡多端慣了,也該嘗嘗苦主的滋味吧。”
吉成叼着煙,覺得他像是變了,但具體變了哪兒,他又說不清楚。
“卡因要在東京成立動畫分部,你有沒有什麽想法?”吉成忽然轉移話題。
景逸兀自愣了愣,這消息倒是第一次聽說。看來要麽是保密得很嚴,要麽是只有敲定下來的核心成員才能知曉。
吉成撚滅煙頭,很認真地盯着他,“我會去,你要不要一塊兒?”
“什麽時候?”他抿抿唇,覺得嗓子有些幹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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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五月吧,但這是計劃時間。具體的,還要看情況。”
他心算了下時間,“你的意思……《夜歸人》一交付,東京那邊的美術部就有可能啓動?”
吉成點點頭,“最晚不會超過今年年底,你還有時間來考慮一下……”
他感激地笑笑,“知道了,成哥,我考慮考慮。”
聊完了,吉成走出幾步路,又轉回來扶着他肩膀一字一句道:“無論如何,這都是次千載難逢的機會,你一定要想清楚,什麽可以放下,什麽可以堅持。”
小寶找景立誠找了好幾天,最後終于在客廳的一面牆上找到他的遺像。
它不夠高,立起前肢,搭在桌腳,扒拉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模樣特別焦急地想要往上爬。
梅玉傑見狀,愣了一下,而後抱起狗。小寶在她懷裏立馬老實了,圓溜溜的眼睛,對着景立誠,朝他輕吠了兩聲,像是在跟主人說話。梅玉傑胸腔挨着這麽一個暖烘烘的小東西,卻忽然覺得冷,眼睛也酸脹了起來。
這時,門鈴響了。
她放下狗去開門,來者依稀有些眼熟。
男人禮貌地笑了笑,介紹自己,她想起來,伍嘉禾的同事,來過家裏一次。
“我來上柱香。”對方邊說邊掏出一個信封,往她手裏塞,“節哀順變,人死不能複生,您不要太過悲傷,要多保重身體。”
她往外推拒慰問金,對方堅持,一來一回了幾次,最後被迫收下。
“我可以進門嗎?”對方提醒。
梅玉傑這才想起待客之道,側身讓他進來。但下一秒,小寶忽然飛撲過來擋在玄關,對着他呲牙咧嘴,低聲吠叫,像在威脅他不要再靠近分毫。
梅玉傑覺得奇怪,命令小寶退後。
小寶不聽,依然保持“準備随時攻擊”的姿态。男人沒敢再往前邁進半步,臉色變得不大好看。梅玉傑也沒轍,尴尬地解釋,這狗平時不這樣,今天怎麽跟中了邪似的。
男人搔着後頸,像在掩飾什麽,退到門口站定,越過梅玉傑的肩膀,朝裏張望,然後問,景逸呢,他不在家嗎?
梅玉傑告訴他,景逸去上班了。
他“哦”了聲,頭也不回轉身就走,連“再見”都沒說。梅玉傑納悶,這人怎麽搞的,一下子熱情一下子冷淡,變臉比翻書還快,神經病吧。
下班走出大廈,景逸碰到了最不想見的人。
吳漾笑吟吟向他走來,說“你好”。他板着臉,面無表情,沒有一丁點兒寒暄的意思。
吳漾一只手插在口袋裏,“今天去了你家,你媽說你來上班了。還挺勤奮呢,真是感人。”
他當然聽出了陰陽怪氣,朝對方乜了一眼,“我來不來上班,關你什麽事?”
吳漾聳聳肩,點起一支煙,很随意地說:“待會兒沒事吧,一起吃個飯。”
“不用了。”
“別拿喬了,景逸。”吳漾撣了下煙灰,“你就不想想看,無緣無故的,我為什麽會來找你嗎?怎麽,你想就在這裏,光天化日的大街上,把事情鬧得很難看?”
景逸一驚,立刻聯想到陶孟青那邊。他面上不顯,心裏已經猜測起來,雖然陶孟青能力不菲,但估計有沒顧及周全的地方,遺漏馬腳。吳漾也不是一般人,腦瓜子轉得飛快,自然會順着線索找到自己這兒來。
他定了定神,“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建議你最好說人話,把話說清楚,不要七暈八繞的,無聊。”
與其說些明哲保身的廢話,還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挖掘出吳漾葫蘆裏究竟要賣什麽藥。
吳漾深吸了口煙,慢慢吐出來,笑了笑,“我現在口幹舌燥的,要不然找個地方喝點東西先?”
吳漾帶景逸去了間清吧,他是這家店的熟客,從老板到調酒師都跟他熟絡得不行。
這裏還提供簡餐,炸雞、薯條之類的。與當下不倫不類的其他店,沒什麽不同。
入座點完單,吳漾先發制人,“你有一個個子挺高的朋友,我覺得他很眼熟,後來想起來,他應該是個演員吧……”
景逸想,果然。他裝不了傻,但目前也沒必要害怕,“怎麽,你對他有興趣?”
吳漾促狹地一笑,“聽說他們那圈子,男女關系很混亂,生冷不忌……同性戀也挺多的,他看你的那個眼神啊,啧啧啧,不得了……你不會沒發覺吧?”
景逸冷淡回:“不知道,我又沒盯着他看,我怎麽知道他用什麽眼神在看我?”
“太明顯了,傻子才看不出來。”
景逸心直口快,“明顯就明顯呗,礙着你了?”
“這麽說來,你不介意跟男的在一起?”吳漾的手,往前探,摸到景逸擱在桌上的手腕,帶着暧昧摩挲了幾下,“要是在巴黎那會兒,我能提前發現就好了,就不用浪費這麽些年了……”
景逸惡心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強硬抽回手,“你有屁就趕緊放,別動手動腳的。”
吳漾并不氣惱,翹起嘴角往後一仰,眯起眼睛,打量景逸。黃澄澄的光線裹着他漂亮柔和的五官。吳漾從未見過一個男人,連下睫毛都那麽濃密,襯托得眼神愈發無辜且清純,激發人的采撷欲。
“以前我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恨我我能理解,我知錯了,我會補償你的……這麽多年,我跟別人在一起,總會不時地想起你,根本忘不了你,所以我才會來這座城市,想離你更近點兒。這句話可能說得有些遲,但我一定要說……景逸,我喜歡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前腳把庫柏送出國,後腳吳涔就遭遇了大麻煩,查來查去,見了鬼了,竟懷疑到他身上,拿他來出氣。他百口莫辯,搜集證據,想要自證。這段時間身邊無人能撫慰他,再加上與吳涔又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常常感到心力交瘁。
他現在要不顧一切地抓到點兒什麽,填補內心的空洞。就像一條貪得無厭的螞蝗,靠吸食他人的血以充盈自身,獲取養分。而且,一旦沾上,甩也甩不掉。
景逸就是他的最佳目标,更何況,如果能收獲景逸,不僅是圓了長久以來的念想,還可以擁有把陶孟青那種膚淺草包比下去的成就感。
景逸坐在他對面,不說話,神情也很模糊,似笑非笑的。他本來以為景逸會錯愕,這樣也好,他心一動,想要再添兩句,表誠心。
好巧不巧,服務員端來了酒水和食物,打斷了他。
景逸忽然起身,他懵了兩秒,也跟着起身。景逸往門口走,他拽住景逸胳膊,景逸回頭,與他目光相接。他心裏咯噔一下,咽了口唾沫問:“你扭頭就走,是個什麽意思?至少要告訴我答案吧,行還是不行?”
景逸挑眉,咯咯笑起來,“要不——你先打自己一耳光?先把自己打醒了再說?”
吳漾的心咚咚跳了起來,他還沒見過景逸這樣子,眼神不屑,語氣游刃有餘,越笑越像朵危險的大麗花。
“我是真的喜歡你,嚴格來算有八年了,八年,抗日戰争都勝利了,我卻還沒能挨到邊。景逸,給我個機會,跟我試試吧。”
景逸冷笑,停頓了一下,傾身向前,湊到吳漾耳邊,“你自己喜歡我,關我什麽事呢,不是你自己賤得慌嗎?”
他感到吳漾身體僵硬,好像還倒吸了口涼氣。
有常無常,有情無情。看來越無情,越怠慢,越能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