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臣弟,見過陛下。”少年人語氣溫吞,舉止還有幾分微赫。
“不必多禮。”程臬已然轉身,揮手示意全盛等人都退了出去。
“随朕進來。”
他往裏而去,程翎面上沒有任何變化,低了頭便随了上去。
一旁的屏風後的軟塌矮桌上,已經設好了棋局,還放着一個熱氣騰騰的碗。
“坐。姜湯,祛寒。”程臬率先坐在了左側,擡手示意其落座,神色平和,沒有愧疚,也沒有恻隐之心。
“是,多謝陛下。”程翎恭敬落座,姿态雖并非清俊雅致,也是毫不出錯的宗室子規範。
一個人套上面具久了,言行舉止,也鮮少不常帶上那些影子。
自幼為了應付那些時不時想找事的人,他已經是将規矩刻到了骨子裏。
寵辱不驚,言行不躁。
“朕可以不計較,但是有條件。”程臬看着他将姜湯捧着小口的喝,眸色平靜。
既然這人能在這時候入宮來求情,自然是明白了自己的用意。
他不是仁慈到不願意動本就為數不多的程家人,也不會因為當年父皇的所作所為承擔後果。
之所以能網開一面,不過是因為,情節并不嚴重罷了。
景林雖暗地裏想扶持他,卻也只是聯合了幾個低位朝臣罷了,還因為不夠嚴謹被傳出了風聲,便将其推入了深淵來。
至于那次所謂的刺殺,根本沒有給禁軍造成任何困擾,輕而易舉,便将人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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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處置一個無關緊要的景家,他更希望,有能力者,可為朝所用。
阿諾記錯了,這個孩子,已經快十七了,只是看起來顯小,又低調的緊,讓人覺得,只有十四五罷了。
前世,他沒有一次察覺永安王府有何異心,相反,他這位堂弟,還曾經專門在除夕宴後,等在宮中的小路上,特意勸他,要保重身體,安國的江山,還壓在他的身上。
可是他并未怎麽在意,而是匆匆離去。
若不是今生晏和查出了些蛛絲馬跡,他也想不起來,當初那個身着龍袍的身影,會是程翎。
現在想想,其實當初,這孩子,或許是想提醒他一下吧。
便是為了那一次,他也會留三分情面。
“陛下但說無妨,臣弟若是力所能及,必不推辭。”程翎眸色認真了幾分,擡了頭看他,慢慢說完又開始繼續喝手上的姜湯。
有些燙,想必是在他進來時剛剛送過來,但是暖人的緊。
況且他看陛下并不介意,手上的動作便愈發慢了幾分。
他雖貴為宗室子,自幼,卻更多的是遇上那些慣會捧高踩低的,自然也有父王的舊友會多加照顧,但是總是善意少一些,過的也不甚容易的。
陛下,很有兄長的感覺。
“刺殺一事背後之人,朕已經知道是何人了,但是朕缺一個人,能替代于這人在朝中的位置。”
程臬擡手取了泛着瑩潤光澤的棋子,棋是殘局,上次和阿諾對弈了一半,因故耽擱了下來。
“行九,列十八。”看起來還是少年模樣的人仔細的打量了棋局,淡淡提醒了一句,卻沒去動桌上的棋局一下。
他懂棋,自然看的明白這局不是為他而設。
那一處,生路叢生,絕地反擊。
“為君分憂,是程翎的榮幸。”
喝的再慢,也有見底的時候,他将手上的碗放回原來的地方,正色拱手應了一聲。
語氣不緊不慢。
男兒身,當有報國志,可惜未逢賢明主。
這是母妃形容了父王的,他要更幸運些,如今這位陛下,不會肆意因為猜忌便去無視他人的忠誠,因為疑心,便連手足都不放過。
父王精馬術,若非有人動了手腳,不會出那樣的意外。
但是恐怕動手之人也未想到,父王去了的時機和境遇,會那麽的讓人啼笑皆非,又心酸難耐。
啼笑皆非是世人,心酸難耐是親人。
“不問問是什麽官職?”程臬将那子落在他所言的位置,果然境地便明了了起來。
“不會讓陛下失望。”程翎搖頭,語氣依舊溫吞。“程翎不敢辱了父王清名。”
“王叔的事情,恐怕無法大白于天下了。”程臬直視于他,視線不閃不避。
無确鑿證據,只是根據蛛絲馬跡的猜測,子定父罪,為一已逝之人正名,有違孝道,易被天下人指摘。
他境地剛穩,如此行事,必然不妥。
是非黑白,不是說何人說一句話,便能确定的。
對安國來說,一個人兩個人,甚至是一個家族的榮辱,都比不過整個國家的長久安穩。
他是帝王,必然有有所取舍。
在歷史的軌跡裏,被永久掩埋的,不只是歲月,還有那些,對的錯的,是的非的,林林總總的,錯綜複雜的前人事跡。
沒有人能一直對,也沒有人會一直錯。
父皇多疑,所以負了愛人,負了知己,負了朝臣,負了手足,負了子女,卻未怎麽對不起過這天下百姓。
恰恰相反,他也曾經為了安國百姓,殚精竭慮。
所以他就算做錯了再多,故去之人已入土,翻那些恩怨,會買賬之人,也不會有很多。
他如今的民心民意,都是因為這一場大雪,如今所求,當是穩定。
有人生事,自是名正言順的處置,但是卻不能自己肆意去做些什麽。
并非因為自己所作所為得到的民心,消散,恐怕也只需要有心之人的幾句流言蜚語。
“臣弟和家母,都明白,而且理解。”程翎有些呆的看着他,臉上的笑渦随着他說話,隐隐約約的顯了出來。
父王去的時候,背後之人并未留了什麽漏洞在,便是有,後來也被人抹了個幹幹淨淨。
他不會因為這個,去為難陛下,永安王府更不會。
“臣弟只是不懂,為什麽陛下會察覺程翎有意藏拙?”
只有好奇,少年人眸色純澈幹淨。
“朕的人,在花街上無意之間看見過你。”程臬如實相告,疑人不用,疑人不用。
沒有半分藏着掖着。
果不其然,他對面的人臉色驟然紅了一下,看起來有些明顯。
“只是,只是換些消息罷了。沒,沒進去。”他看起來有些羞澀,說的有些斷斷續續,連聲音都小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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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了京中,為何不來見我?”少女眸子含淚,難得有些控訴的看着眼前一襲青衫,身姿如青竹挺拔之人。
一人背對着她站着,背影熟悉,分明就是她所熟悉之人。
“這不是來了嗎?”那個人轉過身,語氣溫和,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憐惜的為她擦拭了一下淚珠。
“別哭,你看,我這不是安然無恙的出現在你面前了嗎?”
“我去了亂葬崗,結果發現你被人帶走了,也查不到什麽消息,怕被父親察覺行蹤,便慢慢啓程回來了。”
那個女子擡頭,想對他笑一下,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停的往下滑落。
她有些難堪的想別過臉,卻被人溫柔制止,取了帕子,細細的擦試着。
“我被人提前救了,又過了些時日,便到了京中。”眼前人的眉眼,俨然是晏和。
他語氣愈發溫柔,含了幾分愧疚,“本想給你去個消息,好讓你安心,卻因為局勢,遲遲未敢。”
“別哭了,我沒事。”
女子突然伸手将他的袖子往上推了一下,露出了其手腕上的一道有些蜿蜒的疤痕。
“你果真廢了自己的經脈?”
“是。”晏和語氣溫和,眉眼溫柔的看她,“我是個謀士,那一點自保的功夫,沒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資質不好,根骨一般,便是學到老,也不過一般程度罷了。
要斷,便将戲做的真了些。
“抱歉,我去遲了。”那個女子神色愧疚,語氣有些哽咽,她明明已經緊趕慢趕了,但是卻還是錯過了。
若不是這人說不許露出馬腳來,她都想去亂葬崗天天守着了。
“閑兒,我說過,以你自身安危為重,那是什麽地方?你不能逗留過久的,若我不在,便是另有生機,等我來尋你便是。”
晏和嘆了口氣,細心的哄着。
他本來是想好了,若是真的逃不開,便随她來京中的,到時候,有了救命之恩的名頭,也好糊弄過閑兒那邊盯着的人。
便是日後泯滅良知,能護着她,也還不錯。
只是終究,命運沒有讓他自暴自棄。
還是有人伸手拉扯了他一把。
“閑兒,再等等,我有辦法,将你救出來。”他有些憐惜的将人護在懷裏,心裏的打算愈發清晰了起來。
之前閑兒所困之府勢大,他憑一己之力恐難以抵抗,現在,卻不一樣了。
“若不能萬全,便不要行動。”那個女子極快擡頭看他,想制止的話在觸及眼前人的神色時咽了下去,語氣緩下來叮囑了一句。
她愛的人驕傲,有能力,可是比起自由,她更希望他平安。
“無妨。”晏和溫和的笑着看她,語氣沉了幾分,“只盼閑兒日後不會怪我便是。”
畢竟,那是生養她的人。
就算那個所謂生養她之人,委實配不上為人父母。
作者有話要說:哎呀呀,今天的阿諾,只出現在皇帝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