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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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面目沉沉,手中精致的黑檀木佛珠随着手指一顆一顆轉動,良久一汪深潭似的眼波終于泛起漣漪,任是朱二爺都看得心神難安。

“娘……”

老夫人站起身,朱紅秀金絲牡丹的裙擺曳地,每走一步似是盛放的牡丹随着擺動,一路富麗堂皇,走到二爺身邊戳着他的額頭,恨其不争氣:“我與你說過多少次凡事要多長個心眼,發生這種事你就該盡早想出法子,怎能任由事情發展成如今這樣才慌得不知所以。具體的給我說道說道。”她雖是常年在府中,心底卻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明,遇事從不慌亂,沉穩得很。

二爺扶着額頭嘆息,細小眼睛微眯,聲音中憤恨滿滿:“那程丫頭租的是大哥家閑置的鋪子,聽說與翠姐兒走得很近,我尋思着是不是大房家故意使的招兒,在其中搗亂。”

老夫人攢起眉頭,眼中精光乍現,沉思一陣,搖頭道:“朱林朝沒這個膽子,他向來顧着朱家顏面,怎能由着外人看笑話。不過是個女子,目光短淺,如今能撐得住,待到了說人家的時候,怕是人家還要嫌棄她這般抛頭露面。你照着我說的去做,不信她不低頭。”

朱二爺再聽過老夫人一番話後,皺着眉不大情願地開口:“不過一個小小味香齋,犯得着拿那麽多銀子嗎?”

老夫人瞪着他,周身散發着嚴肅,厲聲道:“你只管照我的話去做就是,咱們誠意擺得足些,她也不好拒絕不是?好了,你先去忙着,其他的事情我來做。”

翠翠這些日子嗜睡的厲害,每晚睡得極早第二日卻是極晚醒過來,雲錦們習慣了,忙完手中的事聚在一處說說趣事兒,日子過得不緊不慢。這日才歇下來就見老夫人身邊的程嬷嬷過來,圓潤的臉上帶着笑,丫頭們卻覺得有幾分不自在。這位程嬷嬷瞧着慈眉善目,心卻是個狠的,聽聞往常沒少替老夫人處置下人,不知害掉多少條人命了。便是心中再不喜也不怨惹着這個笑面狐貍,雲霞迎上去笑問:“幾日不見,程嬷嬷氣色越發好了,我家小姐這會兒還在睡,您看……”

程嬷嬷擺擺手,暗道大夫人倒是個待翠姐兒可是用心,這些個服侍的丫頭不光相貌好還是頂頂的機靈,徑自在外間坐了,笑道:“不妨事,我便在這裏等小姐醒來。”

這一等卻是等了足足有半個時辰,加上換衣裳梳妝打扮又費了些時辰,程嬷嬷不禁冷笑,雖說是個主子卻擺着大家貴人的派頭,便是描眉畫眼再精細,又能攀附上高枝?橫豎不過做個商戶人家的媳婦。

翠翠對老夫人差人來喚,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是好笑不已,也不枉她下了好大一番功夫。今兒她穿了身豔麗逼人的大紅色繡花衣裙,頭戴紅梅簪子,銀色流蘇垂落,一步一搖中更顯風情萬種。饒是因久等面色不愉的程嬷嬷在看到她出來時也晃了眼,趕忙起身行禮。

翠翠擺手失笑:“程嬷嬷可是咱們府中的老人了,不必行禮了,只是不知祖母喚我可是為何事?”由着名煙為她系上大紅色鬥篷,讓雲錦随在身旁,這丫頭雖不像她姐姐心眼多卻勝在機靈嘴巧,不開口則以,說起來便是不饒人。

程嬷嬷随在她身後往外面走,聞言直搖頭:“老夫人說是有些悄悄話要同您說,連我這身邊人都沒告訴。”

翠翠點點頭,一路無話。丫頭們備了早食,她想了想擡手讓撤了,今兒她可得同老夫人套套近乎。日光微薄,淡得讓人察覺不到半分暖意,打在她一身豔紅衣裳上像是渡了層光暈,美豔不可方物。

白玉堂內,老夫人正端坐在炕上品香茶,她最愛普洱茶,卻不知是哪個自作聰明的丫頭換了龍井,登時一惱,重重拍了桌子讓人撤下去。而這一幕被掀了簾子進來的翠翠看得正着,故作驚訝道:“這是怎得了,可是誰惹得祖母不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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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斂了眉間的不快,換做慈愛模樣,沖她招手讓她到跟前去:“翠姐兒過來讓我好好瞧瞧,這才幾日功夫,出落得更是漂亮了。”可惜這般好相貌卻不是長在蘭姐兒身上,若要是她便是傾盡渾身力氣也要将蘭姐兒送上世間最高處。男人不都是瞧着女人相貌的?向來沒一個好東西。

翠翠急走兩步,撒嬌地靠在她懷中,軟聲道:“今兒翠翠好好陪陪祖母,許久不曾在祖母這裏用飯,最是想念那道醬黃瓜,我那邊的廚子做了許久都做不出這個味來。”

老夫人将她額前的發絲拂到耳後,笑意滿滿地開口:“待回去的時候我讓人給你帶些。”

朱蘭這些日子一直往祖母這裏跑,想得是能換得她老人家的垂愛,好松口成全了她和趙言。因着二小姐常來,伺候的下人們行過禮便罷,也不通傳了。所以她進來看到祖母和朱翠翠關系這般親昵,心中頓時不是滋味,嘟着嘴抱怨:“祖母和姐姐這般親,可是不喜歡我了?”

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嫩滑的臉頰:“瞧瞧這小心眼的丫頭,今兒怎麽來得這般晚?我還當你不來了。剛好該用午食了,讓人備膳罷。”

候在一旁的程嬷嬷應了聲出去張羅了。

翠翠安靜地坐在一旁看着朱蘭和老夫人撒嬌,心中一片冷意,老天可真是眷顧她們,讓這一窩壞心思的聚在一處,這種情意濃濃的場景看得她作嘔。

老夫人無疑是會享受的,道道菜式無不精致,色香味俱全,便是連翠翠都忍不住咂嘴。用至一半,老夫人狀似不經意提起:“聽說翠姐兒和那程路遙熟識?”

翠翠微眯着雙眼,美味的吃食勾出她口中更多的香津,撿着好吃的多夾了幾筷子,聽到這話孩子氣地連連點頭:“我與她是偶然相識,當時她身無分文又無處可去,我瞧她可憐,便将我家那間閑置的鋪子讓她做了安置地地方。”

老夫人輕斥道:“你這個糊塗的丫頭,若知曉她有這般手藝應該将她帶到咱們府中才是。何必弄成今日這般境地,做起了于誰都不利的對手?這樣吧,你明日請她過府來一趟,我有話想與她說。”

翠翠等的便是這句話,揚着笑臉說出讓老夫人窩火不已的話:“孫兒晚些就去同她商量,只是最近鋪子裏買賣越發好,我怕她抽不出身來,不過是祖母想見,我便是讓人拖也要将她拖來。”

這一餐飯的功夫,有人笑意不斷,而有人強顏歡笑,心裏卻是不快的厲害。待翠翠離開,老夫人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恨聲道:“這個沒眼色的東西,專揀不好聽的往我心窩子戳。這會兒用得着她不好動她,往後別讓我逮着機會,看我不好好收拾她。”

朱蘭本想着同祖母提自己那檔子事,可看着如今臉色沉得吓人的祖母卻是不敢了,只得敷衍着說是。

翠翠回到自己院子,不想韋氏正在撥弄着茶杯連連嘆氣,看見女兒回來神色恹恹地:“老太太叫你做什麽?”

翠翠答了順便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韋氏,驚得韋氏直捂嘴,重重拍了她一下:“你這死丫頭都是誰給你的膽子?要是讓你爹知道了非得好好收拾你一通不可,他為着朱家的名聲忍了多少氣,誰知道你這個不省心的還給他添亂。”

翠翠不以為然,嘟嘴揉着發痛的胳膊,脆生生地反駁:“我不管,我就是看不得他們順風順水,憑什麽要咱們處處讓着他們?也沒見着因為父親對他們好,老夫人就此偏愛我們姐弟兩分。娘,我今兒把事和您說了,您可要替我守着這秘密,不能讓爹知道了。”

韋氏嘆了口氣:“你們姐弟兩都是讓人沒法省心的禍頭子,桓哥兒最近也不知道忙什麽,成天見不着人影,就是見到了也是心事頗重的樣子。”

翠翠想到弟弟那苦大仇深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來,神秘兮兮地說:“我上次就同您說過,他對柳姐姐動了心思,這會兒想必是在人家那裏碰了釘子。”

韋氏點頭:“這小子!當初還要死要活的拒絕,這會兒倒好。我過幾日去趟柳府,聽聽你柳姨母的意思,能早些定下來最好。我也能松松筋骨,不用天天愁着。倒是你,你又是什麽心思?趙錦都有段時間沒來咱們家找你玩了,是不是拌嘴了?”

她要怎麽說?她們沒有拌嘴,卻比拌嘴還要鬧得兇,她心中只有惋惜,可是要她低頭那是淡然不可的。她的身上背負着枉死的人命,除非老天将她的一切記憶抹去,不然她便是拼着這條命不要也要将這筆賬讨回來。

她垂下眼簾,眼睫輕顫,有氣無力地說:“娘先顧着弟弟吧,我又不急着嫁人。誰能保證我所嫁之人會同父親一般,一輩子只守着娘一個?我是何脾氣娘最清楚,最是不願受半點氣的,若是愁愁苦苦一輩子,我倒情願一個人樂得自在。”

她尚且沉浸在與老夫人和二房尋不痛快的歡樂中,卻有一人将她的心思摸透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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