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凡人的世界(8)

有什麽事嗎?”

玄瞳有些郁悶,還是凡人的她比較可愛,睡着的時候無論他對着她的睡顏欣賞多久她都不會發現。

随即他想起了那個,差一點就形成的吻。

早知她什麽都記不住,還不如肆無忌憚地吻上去。

他舔了舔嘴唇,終于發現自己的思路跑偏了,尴尬地咳了一聲:“我在客廳裏等你,有事。”

薛半半從枕頭下面抽出魔杖,起身輕輕揮舞幾下,很快穿戴齊整。

滿滿咋吧兩下嘴問:“需要我一起去麽?”

“随你。”

“那我不去了。”說着,他重新收起脖子閉上了眼睛。

薛半半笑了笑,緩緩走下樓去。

玄瞳引燃了槐木桌上的一支蠟燭,碩大的古堡,除了彩色花窗外暈染的淡淡月光,就只有這一曳火苗的光源。昏暗得如同鬼火。

托了刺猬的福,薛半半的夜視力也不差。

兩人,噢不,兩只假裝成人的妖精在夜幕裏面對面坐着,一副促膝長談的模樣。

當然,薛半半是身不由己。

“貓頭鷹閣下,請問有什麽事?”她終于忍不住先問出口。

“你知道血巫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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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半半剛想點頭,頓時警覺起來:“為什麽這麽問?”

玄瞳早就猜到她不會輕易同意資源共享,得意地挑了挑眉:“如果你願意告訴我,我可以給你一些非常有用的信息。”

“什麽信息?”薛半半搞不懂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冥黎。”

薛半半扁了扁嘴:“聽說她死了。”

“你知道?”

“洛鴛說的,不過他也未必說實......”薛半半忽然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怎麽知道冥黎的?”

玄瞳不屑地擡了擡下吧:“也是洛鴛告訴我的。他還說,你的任務就是拯救冥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滿臉的高傲溢于言表,好像就等着看薛半半一敗塗地的好戲。

薛半半撇嘴:“我不會放棄的。”

“好!”玄瞳橙黃色的眸子驟然一閃,“我剛可聽說了洛鴛和冥黎的整個故事,你不想分享一下嗎?”

“他告訴你的?”

“當然沒有這麽簡單!”玄瞳一臉魅惑,“如果你想聽,先告訴我,血巫族的詛咒是什麽?”

他知道血巫族有詛咒,聽上去真像那麽回事。

薛半半思忖着,到底要不要告訴他?如果說完了,他反悔怎麽辦?

玄瞳好笑地看着她為難的模樣,那雙黑色的眸子即便在這只有一滴燭曳的黑幕裏依然晶亮。她眼珠子滴溜溜打着轉,像極了一只狡猾的狐貍。

而她只是刺猬,跑不快,躲不遠,遇到危險只會蜷縮起來的刺猬。

無論如何,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良久,薛半半終于想到了兩全其美的方法:“成交!不過,我現在不告訴你,我用魔法藥水将血巫族的事跡寫下來,如果你如約将你知道的事告訴我,我就讓字跡顯現。”

玄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冷了下來,還從沒有人敢于和他談條件。

這該死的薛半半到底是不是真失憶?不會是知道他不忍心傷她,故意登鼻子上臉吧?

只這麽一瞬間的冷冽,薛半半立刻變的局促不安。

她小心翼翼地在沙發上蜷縮起身子:“貓頭鷹閣下?您覺得,這樣可以嗎?”

玄瞳冷哼一聲,看來九靈珠讓她失憶的做法絕對是明智之舉!她什麽都不知道尚且敢得寸進尺到這個地步,要是知道了什麽,恐怕是要逼他就範了!

他老大不樂意地點了點頭:“不過到時候,如果你敢食言……”

薛半半可憐巴巴地聳着肩膀:“您比我強大那麽多,我哪敢?”

言之有理。

玄瞳清了清喉嚨,剛準備說話,薛半半卻先插了嘴:“同意了?”

她眼底閃着灼灼的期許,他才剛收斂了怒氣,她又故态複萌起來。

玄瞳無奈,點頭。

薛半半更是喜形于色,揮了一下魔杖,書桌上的鵝毛筆噗得一下立起來,自動在羊皮紙上刷刷地寫下字跡。

而她本人則一下子坐到他身邊,自然地握住玄瞳的手,合眼。

玄瞳渾身一緊,她怎麽回事?怎麽就這麽不矜持!

上一次她也是這樣,為了告訴他什麽是握手,就這麽毫無顧忌地......

點滴相處的記憶絲絲扣扣,在玄瞳的腦中盤旋不止。

她的手,柔軟、細膩、溫暖。她的唇,粉嫩又柔和。将她抱在懷裏的時候,她嬌小的身子仿佛恰到好處地,嵌進他寬厚的胸膛,那一瞬間也仿佛嵌實了他抱恙的心。還有那個吻......

薛半半受了驚吓一般倏得收回手,滿臉通紅,仿佛看到了什麽讓她難以接受的龌龊畫面。

“你......!過分!”她皺着眉,立刻退開老遠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怎麽了?”玄瞳納悶,她突然收回了手,心裏竟空落落的。

薛半半狐疑又費解地看着他。她握住他的手,應該能看到他的記憶才對,如果他剛才從洛鴛口中得到了某些信息,應該只需要觸碰片刻,最先反映出來的就是那段記憶才對。

可是,她看到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什麽?

她什麽時候和他握過手,又什麽時候......被他抱住過?

從沒經歷過愛情的薛半半,忽然被一些自己與別人擁抱的記憶沖進大腦,那感覺是一種極致的難堪,好像被人吃了豆腐!

這個猥瑣的貓頭鷹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玄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麽了,突然握緊他的手,突然又惱羞成怒。

羽毛筆還在刷刷地書寫不停,除此之外,整個房間裏沒有別的聲響。

但是聽覺超長的貓頭鷹,清清楚楚地聽見了薛半半淩亂不定的呼吸。

“你到底還要不要聽?”他有些不耐煩了。

薛半半低下頭不敢再看他,那些近乎香豔的畫面在她腦中揮之不去,好像他真的随時都會吻下來。

太可怕了!

玄瞳最不喜歡她在他面前低頭,藏起她所有的表情。

“擡頭!”

薛半半卻将頭埋得更低了,還用力搖了搖。

小妮子居然敢不聽命令?玄瞳怒了!

“我要你擡頭!”這句話,他可用了實打實的狠勁。

薛半半抵不過心底與生具來的服從性,終于擡起了頭。

“你到底怎麽了?”

為什麽他的眼神看上去那麽像是關心?

一定是我的心被攪亂了,一定是他使的奸計,他那麽神通廣大,為自己臆造一段記憶也不稀奇啊!他一定想要迷惑我,讓我心甘情願地放棄!

薛半半暗暗掐着自己的大腿,不行,決不能上當!

而她卻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臉,一開始是出于無奈,到後來,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她根本不想移開視線。

他那麽好看,每一處五官都精致完美,如果他不是個殺人如麻的暴君多好?

如果他真的像剛才的記憶裏看到的那樣,那樣溫柔,那樣關切,那樣......深情款款地擁她入懷,多好?

呸!

薛半半沒有忍住,當着玄瞳的面,狠狠給了自己一個掌掴。

醒醒吧!

玄瞳驚呆了。

這是哪一出?

她□□縱了?

他立刻警覺地四處打量,貓頭鷹的敏銳在這個世界,根本是無可匹敵的,沒有什麽能悄然靠近而讓他無所察覺。

那她這是在做什麽?

從她剛才突然握住他的手一直到現在,她都表現地如此反常。

她病了?

“薛半半?”他小心地叫了一聲,仿佛生怕刺激她做出更多傷害自己的事一般。

薛半半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個激靈站起身來:“對不起,我什麽都不要聽了,我要睡覺!你走,快走!”

如果剛才那一幕沖進她大腦的羞澀記憶是玄瞳搞的鬼,那麽現在,它們在她心底激起的漣漪,簡直就像是她在垂涎他的美色了。

她不能,也不敢允許自己這麽不堪!

玄瞳莫名其妙地就要被碾出門去,沒有得到任何信息,他哪裏甘心?終于忍無可忍,大吼一聲:“薛半半!你到底在想什麽?想放棄就趁早!”

薛半半在他的怒吼之下終于理智了一些,怯生生地搖了搖頭。

對嘛,這才對嘛!他應該是兇狠無情的冷面霸主啊!剛才一定是程序出錯了!

玄瞳冷着臉:“坐下,聽我說。”

“噢不......”薛半半剛說出口,又被他充滿警告的眼神吓得收起脖子,“那個,我還是想自己看,可以嗎?”

她閱讀記憶的能力來自九靈珠,應該是不會錯的。

況且,這項能力已經在這個世界跟随了她近二十年。她早已習慣用這樣的方式查看別人有意願敘述的事件,不僅能保證真實性,也不容易有疏漏。

見玄瞳不解,她解釋道:“我需要握住你的手,才能閱讀你的記憶,同時,請你......”她臉上又一紅,“請你盡量排空不該有的念頭,放松注意力,好嗎?”

玄瞳心底一滞,原來,她是在閱讀他的記憶?

對,她得到了這份能力。

所以,剛才,她是看到了......他竟也臉紅了起來,又忍不住猜想,她是不是知道了他對她的心思?有沒有想起他們曾經那樣靠近?所以她那些奇怪的反應,是因為......

他立刻想起剛才她毫不留情地抽了自己一巴掌,頓時心灰意冷。

原來這就是她對那段記憶的态度,竟厭惡至此!

薛半半仍舊戰戰兢兢地等待他的首肯:“可以開始了嗎?”

他的表情瞬間不複任何溫存:“開始吧。”

誰要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厭惡,我還覺得羞恥呢!

薛半半終于從他的記憶中看到了剛才在那個叫冥月的女孩的別墅中發生的一切。

她仔仔細細地品味這段記憶,再睜眼的時候,居然淚流滿面。

玄瞳又驚了一下:“哭什麽?”難道因為自知取勝無望嗎?

“他們的愛情......”薛半半抹了抹臉上的淚,“好感人!”

愛情是什麽鬼?感人又是什麽意思?玄瞳剛才受挫的餘怒尚在,現在又更多了一份不悅。

看到那個該死的在他背後偷襲的龌龊小人哭得肝腸寸斷,他心底可爽快得很。怎麽到了薛半半眼裏,就可歌可泣起來?

她真的從沒有站在他的立場想過嗎?!

與此同時,矜矜業業的羽毛畢也終于停下了動作。

“拿來。”玄瞳沒好氣道。

薛半半揮了揮魔杖,羊皮紙如有靈性一般,落在了玄瞳手上——

血巫族,傳說中受到詛咒的種族。

其族人無論男女,必須在二十歲之前找到相知相許之愛,到了二十歲的時候,再将對方殺死,吃下對方的心髒,稱為轉化。

成功轉化後的血巫族人,可以擁有血族的絕世容顏、長生不老、同時兼備巫族的法力,淩駕于血族和巫族之上。

若是沒有完成轉化:

二十歲之前沒有得到愛情者,淪為最醜陋的巫族,法力低微,茍活至死。

二十歲之前沒有成功殺死愛人者,淪為最卑賤的血族,神志不清,見不得光,受人欺淩,不死不滅。

☆、chapter 24 巫師的世界 6

這一夜,薛半半再難入眠,輾轉反側。

她的腦子亂得很。

血巫族的詛咒,從她有所了解的那一刻起就觸目驚心。如今親耳聽聞洛鴛和冥黎的故事,更讓她感懷萬千。

即便薛半半是個巫醫,可說起來,也是芳華正茂、情窦初開的女孩,對愛情這件事,她也有向往期待之心。

愛情……

她翻了個身,嘴裏反複念叨這兩個字。

多深的愛,才能讓一個人奮不顧身,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甘願奉上?

想來,她是沒有機會體會了。無論這個任務做不做得成,沒有多久,她就會被帶回九靈空境,做回沒有感情的刺猬精,膽戰心驚地與玄瞳兩兩對峙。

她想到玄瞳,心裏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

為什麽那個時候,她的記憶裏會出現他情意綿綿的目光?

高冷的霸主一旦溫柔起來,哪怕只一個瞬間,都足以讓人心甘情願地溺死在裏面。

而那必然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的。

想着想着,睡意終于來了,誰知躲進了夢裏,還是沒能躲開被擾亂的心。

“我不是好妖,我只是病了。我得了一種叫‘心動’的病,如果你不在,我怕我會一直病下去。”

咚,薛半半的心狠狠一墜,醒了。心髒雜亂的砰然讓她臉頰緋紅,呼吸急促。

她夢見了什麽?玄瞳的那句話,是在表白嗎?他黯然神傷的神情在她腦中如驚鴻過境,絢麗地讓人忘乎所以。

天已經大亮。

她捶了錘自己的腦袋,該死的臆想還有完沒完?

玄瞳是妖,是高高在上的枭領主,是刺猬的天敵,是與她争奪九靈之力的死對頭!

就算以上都可以忽略不計,但她再清楚不過,妖是不可能有愛情的,更別提什麽“心動”。

他懂個屁!

薛半半用力地揉亂自己的頭發,像要把該死的夢境攆走。

一定是因為洛鴛的故事太震撼人心,才會冒出這麽不切實際的夢來。她咬了咬牙,下一次就算要夢,也絕不要夢到玄瞳!

她将亂七八糟的念頭抛到腦後,騎上掃把,必須再去拜訪一次洛鴛。

如果冥黎的心在兩千年前被洛鴛吞下,那麽,她要做的可能與拯救冥黎毫無關系,而是……

冥黎如果還在的話,她的心會希望發生什麽呢?

薛半半一路思忖着向洛鴛的家飛去。

玄瞳有些郁悶地坐在洛鴛家門口的臺階上,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右手的食指不知怎麽了,像是被抽走了骨頭,軟趴趴地扭來扭去,如同一條粗壯的蚯蚓。

作為一只貓頭鷹,他極力控制着用嘴啄它的沖動。

該死的洛鴛,每次靠近都沒好事,活該他痛苦一輩子!他憤憤地想。

靈覺一動,擡頭,薛半半。

薛半半遠遠見到玄瞳,只匆匆一瞥,小心髒又不争氣地砰砰躍動起來。

該死!

她捂着心口,恨不得用記憶之力将自己腦子裏烏糟糟的畫面挖掉!

既然玄瞳坐在門口,洛鴛肯定不在,換個時間再來也好,她将掃把調頭加速,竟被玄瞳淩空攔住了回路。

急剎。

慣性讓薛半半的位置前移,幾乎滑到了掃把頂端。差之毫厘就要撞進他的懷裏!

她不由自主地擡頭,那張魂牽夢繞的臉突然這麽近,近得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

玄瞳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情緒不佳。

他可惱怒了一夜。

只要一想到她面對他們曾經暧昧記憶的回應,是響亮地抽了自己一巴掌,他就覺得那一巴掌根本是打在他的臉上。

她這是明目張膽的嫌棄、羞辱、不知好歹!

本已心浮氣躁,眼下又不知中了什麽陰招,手指變成這般模樣。這個世界簡直是可惡至極!

薛半半見他緩緩舉起了右手,他要做什麽?這麽近的距離之下,他是要摸她的臉嗎?然後……這個角度,如果是接吻的話,恰到好處……

可惡的記憶碎片又一次不适時宜地出現,她覺得自己一定是中毒了,因那短促的瞬間、虛假的記憶而染上了邪魅的瘾。

她為自己的想入非非而感到羞恥,面紅耳赤。

然而,玄瞳當然沒有摸她的臉。

他将怪異扭曲的手指舉到她面前:“你是巫醫,治好它。”

薛半半看着那半截失控的手指,松了口氣,卻又有些隐隐的失落。她為自己的失落感而更羞愧了。

“咳,你一定是碰到了花園裏的那朵藍色的‘繞指柔’。”

她從兜裏摸出一顆藥丸,想了想又收了回去,換成一把甘草。魔杖一點,甘草化為膏貼。

“喏,貼在手指上,不過這個起效慢,明天才會好。”

“我要立刻見效。”

“那你就得吃藥。”薛半半聳了聳肩,“貓頭鷹閣下,您願意吃我的東西嗎?”

玄瞳目光一閃,吃癟地接過膏藥,粗暴地纏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薛半半低着頭,面上仍舊有些燥熱:“洛鴛不在?”

“嗯。”

“那我先回去了。”

“不準。”

“啊?”她突然擡頭,正對上他肆意的目光。

“去我那。”

“去哪?”

“我家。”

薛半半的臉蹭得更熱了:“去……幹嘛?“

玄瞳忽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那一次她被帶到他的宿舍裏,要她好好睡一覺的時候,她似乎也是這麽詫異又害怕的模樣。

想起那個世界裏與她有關的一切,他的心就會莫名地暖起來,他的嘴角也會随之上揚,勾成魅人的弧度。

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已經會笑了。

薛半半本已小鹿亂撞的心被他突如其來的笑容狠狠一擊,掃把一斜失去平衡,她整個人一下子倒挂在烏木柄上搖搖欲墜。

玄瞳挑了挑眉,無奈地将她“摘”了下來,不經意間,又将她摟在了懷裏。

薛半半哪裏承受得住,她居然真的被他抱住了!天雷滾滾,心底深處卻暗藏一絲興奮。

而玄瞳的心遠比她激動千倍萬倍!她又落到了他的懷裏,這一次,竟比上一次擁有更完美的契合度!

兩人在空中相擁懸停,癡癡傻傻地對峙。

原本停在掃把上的烏鴉滿滿目瞪口呆,這是什麽情況?他在對她施咒嗎?他要操控她嗎?!

“半半,醒醒!!”不适時宜的烏鴉叫聲穿過耳膜,打斷了薛半半的癡心妄想。

“啊,謝謝!”她尴尬地扭轉身體去夠自己的掃帚。急于脫身的姿态讓玄瞳的心立刻冷了下來,還沒夠到掃把柄,她已經被玄瞳夾裹着落回了地面。

腳一占地,薛半半立刻下跪:“枭領主恕罪!”

玄瞳皺着眉頭,心裏煩躁地要命,一句話都不想多說。他狠狠瞥了滿滿一眼,手臂一揮。滿滿眼睜睜看着兩人頓時消失了身影,只有他被抛棄在原地,急得拼命撲騰翅膀,卻絲毫追尋不到玄瞳的氣息。

糟了,半半這是羊入虎口!

玄瞳的樹屋外頭看來有着濃重的森林氣息,裏面的擺設卻與曾經光和國際學院裏的宿舍別無二致。

一來,他沒有住過什麽房子,在妖冶之林根本不需要房屋,記憶裏只有這麽一種布景。

二來,在那裏的記憶對他來說,仿佛更美好過之前三千多年的生命。

當然,他也曾有一絲貪念,希望一模一樣的擺設能喚醒薛半半早已丢失的記憶。可如今那一點貪念讓他感到羞憤不堪,他恨不得立刻将整個屋子夷為平地!

而薛半半卻在看清四周精致的時候,心跳又一次雜亂起來。

原來這樣的場景真的存在。

就是站在這個地方,她曾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告訴他,這是握手,是人類表達友好的方式。

可她又什麽時候當過人類?

一派胡言。

她使用來自九靈珠的記憶之力已有二十載,一直以來借用這股力量為傷心之人治療心病。她早就駕輕就熟,分得清別人和自己的記憶,從未混淆。

可如今這是怎麽了,那些明知虛假的記憶碎片,讓人難以置信的相濡以沫,竟頑固地紮進她自己的記憶,模糊一團。

這一定是玄瞳的奸計!

玄瞳也沒有什麽好臉色,淡淡道:“坐。”

薛半半呵停自己的胡思亂想,照做。

玄瞳沒有多看她一眼,問得直接:“你去找洛鴛,打算做什麽?”

薛半半抿着嘴,不知該怎麽回答。她自己也沒有想好,更不該向對方暴露自己的計劃。

玄瞳顯然已經沒有耐心,重重吐了口氣:“你真的以為你什麽都不說,我就沒辦法查清楚?”

薛半半搖頭。

“那就告訴我!”

還是搖頭。

砰!茶色的茶幾玻璃碎了一地。

薛半半一驚,立刻蜷縮起身子:“枭領主……”

“我說過不許叫我枭領主!”他的怒氣已至臨界。

“貓……貓頭鷹閣下……”薛半半的腦袋蜷縮得更低了。

她又做出了玄瞳最看不慣的樣子。玄瞳攥着拳頭,眼裏冒火,卻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他只是想知道她在想什麽,怎麽就這麽難?

他想了想,還是先開口了:“如果你告訴我你打算怎麽做,我就告訴你冥月在哪裏。”她應該會想去那個世界吧?

果然,薛半半擡起頭來:“真的?”

“我什麽時候食言過?”他這輩子唯一食言的黑歷史,就是在第一個世界的時候,放棄了自己絕不放棄的念頭!

薛半半點了點頭,現在被他軟禁着,就算拼盡全力,只要他不放人,她也不可能逃走吧。

“我找洛鴛,是因為想治好他的心。”她終于開口。

“治心?”

“我想,他也是個可憐人吧。”

玄瞳蹙了蹙眉,她又露出了那種悵然若失的目光,他看得入了神,而她卻在為別人而難過!

“他到底可憐在哪?”語氣不善。

“冥黎為了讓他活下去,寧可獻出自己的生命,他卻在重重誤解下親手要了她的命。他用了兩千年謀劃向自己的種族複仇,兩千年,一直活在仇恨的深淵裏,其實他最痛恨的還是他自己啊!以前也聽老巫師說起那些愛情故事,說愛讓人奮不顧身,可故事再美也敵不過活生生的真實事跡。他的恨就是他的病,我想治好他。”

薛半半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打開了話匣子,洛鴛和冥黎之間凄美的故事一直沉甸甸地壓着她的心,現在有了機會傾訴,對象卻是個根本不懂愛情是什麽的妖精。

她悄悄抹了一下差一點滴出眼眶的淚,吸吸鼻子笑起來:“你不明白吧?其實,作為刺猬的我也不明白。所以,雖然注定得不到愛情,能在這個世界裏被感染一場,也的确是幸事一樁。”她帶着略微惆悵的笑容,将目光向窗外空置,“我很喜歡這個世界,你呢?”

良久的靜默,靜得薛半半甚至懷疑玄瞳被她嘚啵嘚啵給說睡着了。

側臉,恰好對上他深不見底的凝望。

她在他的目光裏怔神,他明明沒有感情,為什麽他的眸子裏也會漾出悲涼,流露痛楚?難道他也會傷心麽?

“我的呢?”他突然脫口問出。

像鷹一樣的眼眸,将不為人知又深不可測的期許直直紮進她的心底。

“嗯?“

“我的……記憶。”他的語句竟略微顫抖。

你能感受到我也曾為你奮不顧身過嗎?

你又能感受到,它也藏着不為人知的創傷嗎?

原來,這是愛。

☆、chapter 25 巫師的世界 7

玄瞳居然問起了他的記憶,薛半半整顆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

他還有臉問!

絕對是陷阱!狐貍尾巴終于露出原形!

眼神裝得再無辜,他也只是個無情的妖!

薛半半只覺面上一熱,怎麽又想入非非,該打!

她舉起手又想給自己一記掌掴,手到臉邊卻被玄瞳用力握住。

他的眼底堪堪壓抑着瘋狂的憤怒和絕望。

曾經的溫存對你來說只是該打該死的錯誤嗎?你真的寧可傷害自己也不接受嗎?

他動了動唇,句句質問沖到嘴邊,卻問不出口。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他的“動心”病,恐怕千世萬載,都再無藥可醫。

良久,靈覺一動。

他用力甩開她的手:“洛鴛來了,你去吧。”

突然獲釋,薛半半反倒有些不适應起來:“你……你呢?”

“我有別的事要做。我們各自行事,沒有必要的話,別再碰面了。”

咦?說好的帶她去找冥月呢?說好的不會食言呢?騙子貓頭鷹!

薛半半氣鼓鼓地走出房門,離了老遠才脫離了他的隐匿術,滿滿正抓着她的掃把向她飛來。

“他把你帶去哪裏了?”滿滿心有餘悸地對薛半半上下打量,“我怎麽都找不到你!“

“只是去他家聊聊。他隐藏了氣息,恐怕這裏沒人找得到他吧。”她回頭看了一眼剛才走過的路,森林氣息濃郁的屋子早已不見,仿佛她只是從一片荒草叢生的平地走來。

他說,以後別再碰面了。所以她應該也找不到他了吧。

她的心忽然空落落的。

他剛才的眼神為什麽看上去這麽難過?到底有什麽讓他欲言又止?

他把假象造得幾乎亂真,混淆視聽,到底為什麽呢?

薛半半用力搖搖頭,握緊掃把柄排除雜念,完成任務要緊!

洛鴛已經在家了。

他似乎遇到了什麽讓他極為不爽的事,見到薛半半這個不速之客,眼中滿是難掩的不耐,絲毫沒有他一貫的禮儀。

顯然這不是個談話的好時機,薛半半卻不以為然地收起掃把開門見山:“我知道冥黎的故事了,我想和你談談。”

洛鴛皺了皺眉:“你怎麽知道的?”

“你不用管我怎麽知道的,我來是想完成她的心願。”

“她的心願?”洛鴛挑了挑眉,“你想幫我完成複仇?”他不屑地掃了她一眼,“你能做什麽?”

薛半半接住他的目光,整了整情緒道:“請我喝杯茶吧。”

茶香很快在整個屋子裏氤氲開,仔細聞一聞,倒還真讓人心曠神怡。

這一次,薛半半端起茶杯兀自喝了起來:“這是血巫族的茶麽?”

洛鴛目光一閃,邪魅的笑容很快浮現在臉上:“看來,你真的知道了。”

“是。”薛半半放下杯子,“你問我能做什麽,我并不強大,但是,我知道什麽對你來說才是正确的。我想讓你放棄複仇。”

“哈哈!”洛鴛笑得輕蔑,“你認為你有這個資格?”

“我也是女孩,或許,我更懂冥黎的心。”

“你懂什麽!”洛鴛憤怒地一揮手,茶幾上的茶盞消失不見,“走吧,我沒有興趣聽你的廢話。”

薛半半不為所動:“難道你認為,冥黎公主費盡心機讓你活下來,得到永生和力量,是為了讓你永遠活在仇恨裏嗎?”

洛鴛愣了愣,眼底森然乍現:“那麽你以為呢?”

“她當然是想要你幸福啊!讓你幸福地活在藍天白雲之下,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你。你明明可以帶着愛和感恩獲得自由,為什麽非要畫地為牢?如果你願意,我……“

“住口!”洛鴛猛得一揮手,薛半半的喉嚨被鎖住,突然說不出話來。

他極速掠近,扼緊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來,正對他嗜血瘋狂、泛紅的雙眼:“收起你的陳詞濫調!我籌謀了兩千年,等的就是這一刻!你這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否則,擋我者死!”

薛半半被扼住喉嚨,透不過氣來,腦中一片蒙昧,視線越來越模糊。

眼前的人,他的眼神明明帶着一觸即碎的絕望,卻又倔強地用殺念維護自己最後的尊嚴。

這一幕,為什麽仿佛曾經發生?

眼前的那張臉,幻幻疊疊,怎麽好像……玄瞳?!

她忍不住自嘲,居然在這個節骨眼還能犯花癡,玄瞳留在她心底的那顆毒瘤,到底有多惡毒!

洛鴛終于在她瀕臨斷氣的時候猛得将她推開:“記住,不要多管閑事。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不會手下留情。”

薛半半心有餘悸地撫着自己的喉嚨,她已經可以說話,開口卻是一陣嗆咳:“咳,咳咳……我……不會放棄的……”她直視洛鴛的雙眼,毅然決然,“因為你會後悔,當你做完了你認為可以做的一切,卻發現它們都是徒勞的時候,傷心仍舊是傷心,失去的再也不會回來,你的生命卻空洞匮乏到再也沒有目标。你耗盡兩千年卻于事無補,那時你就會知道,你辜負了冥黎的初衷,枉費她為你傷了性命!”

屋內驟然卷起狂風,夾雜着洛鴛聲嘶力竭的怒吼:“滾!滾——!!!”

薛半半卻執意不走,嬌小的身軀在巨大的推力下倔強地立定:“洛鴛,請你冷靜下來,我可以修複你的記憶,我可以……”

“讓一切好起來……”她說完後半句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轉移到了古堡裏。

“你找死嗎?”玄瞳看上去比洛鴛還要憤慨。

只有他才能激發薛半半潛在的怯懦和本能的警覺。她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洛鴛卷起的飓風劃破,皮肉也有好幾處割傷。

看來那個洛鴛是動了真格,要不是玄瞳及時将她轉移,恐怕她都不知道自己會怎麽死。

她小心地咬着下唇:“感謝貓頭鷹閣下救命之恩……”

玄瞳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她最大的本事就是把人激怒,将人心底的殺氣撩撥成狂風巨浪!

“我……可以……療傷嗎?”

“去!”

薛半半小心地走到牆邊,摘下一顆紫色的葡萄,囫囵吞了下去。她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愈合,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她重新問:“我……可以去換……”

“去!”玄瞳不耐煩極了。

說好了不再見面,還是忍不住關心。

雖然他給自己找了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必須弄清楚她有什麽計劃。可借口畢竟是借口。

洛鴛巫力強大,喜怒無常,而且很顯然,冥黎是他的逆鱗。

薛半半竟不知死活,毫無迂回,受到威脅還一意孤行,簡直不知天高地厚透了!這讓他怎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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