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凡人的世界(19)
一個世界裏的她,是否會操縱他?又會操縱他做什麽呢?
眼前的她,雖然面帶愁容,卻依舊兢兢業業,在各種靈獸之間游刃自如,她真是,越來越引人入勝了。
片刻之後,薛半半帶着些微的汗意落回他眼前:“在想什麽?”
玄瞳倚坐在樹邊,此刻擡起頭來,這似乎是他第一次以仰視的角度看她,陽光恰好落在她的腦後,将她背光的剪影烘托出一絲柔和輪廓。
他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展開手臂。她自然地在他身邊坐下,靠進他的臂彎,他的語聲在耳邊如潺潺流水,清潤而有力:“在想你。”
“想我什麽?”
想你什麽時候會将目光投向我,什麽時候會到我身邊來。
玄瞳卻只是抿唇不語,手臂将她更圈緊了一些算是回答。
薛半半在他懷中無奈地笑:“你總是不願意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你明明都知道。”在她面前,他永遠無所遁形。
“後悔嗎?”
“什麽?”
“攝靈之力,也許你得不到了。”
玄瞳擡起另一只胳膊将她摟緊:“我只後悔一件事,就是懷疑過你。幸好,這個教訓我不會忘記。”
信任裏這一點動搖,差點斷送他們的感情,現在想來仍舊心有餘悸。
薛半半低着頭,目光瑣碎:“可我并不确定下一次會變成誰,你的懷疑沒有錯。玄瞳,我不想忘記你的愛,不想與你為敵。可我畢竟弱小,一直以來也只是随波逐流。我的每一片靈魂在什麽世界裏,怎麽樣奔忙不休,我自己都不知道。這感覺很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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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你就安心強大起來吧。”玄瞳不由分說地吻住她的唇,片刻分開,眼裏是無盡的縱容與期待,“我相信你的靈魂從沒有真正忘記我,也許有一天你獲得全部的九靈之力,就有力量想起這一切。”
“你真的不再擔心我變壞?”
玄瞳莞爾笑出聲來:“我也從來不是好妖,你知道。”
“可我的本性……”
“只要你相信本性不變,它就不會變。”
薛半半眼眸一閃,咬了咬下唇,用力點頭:“玄瞳,下一次,一定要讓我盡快,盡快想起這一切。”
“我會努力。”一如既往。
這一次,薛半半總算沒有荒廢自己的承諾。
幾天後,她引領衆靈獸出現在精靈之域最繁華的木精靈城區,帶着最耀人的光環,完成了她承諾的,別開生面的演出。
這一次,靈獸除了按部就班地做出讨喜的動作,更展示了它們不同尋常的異能。
火靈龍的火焰直噴入雲,瑞鳥在空中張口,将火舌全部吞盡。象鼻熊照樣憨态可掬,在盤卧的青龍圈內,用它的鼻子噴出小小的鼠獸。
依舊掌聲雷動。
更令人意外的是,玄瞳也出現在她的演出裏。他在空中噗得一變,化出貓頭鷹真身,将那些鼠獸一只一只抓到靈貓獸的懷裏。
最後,竟也雙爪勾着薛半半背後的長紗,從麒麟背上,将看上去提醒比他大十倍的薛半半直接提了起來,将她緩緩放到地面。
随即玄瞳幻回人形,雖然表情僵硬,卻讓薛半半忍俊不禁。
待衆精靈的喝彩聲停止,她揚起篤信的笑容:“各位,大家都知道我薛半半曾踏遍精靈界的每一處,只為尋找一個人。”
她将目光移回玄瞳的臉上,楚楚柔情從眼中一瀉而出:“現在,我要告訴大家,我找到他了。所以,這是我最後一場演出,也是我最後一次站在衆人之間。”
說罷,她不由分說地托起玄瞳的臉,吻,傾心竭力。
親吻未盡,九靈之力的語聲在腦中響起:“水靈族漪汐化成男身,薛半半任務完成。速回九靈空境。”
四周鼎沸的人聲迅速旋轉變換,鬥轉星移之間,薛半半深深凝望那張她誓死不忘,卻迅速在記憶裏潰散湮滅的臉龐。
“喚醒我的記憶,一定!”
玄瞳勾起嘴角:“是,一定。”
☆、chapter 55 九靈空境 3
這一次,九靈之力的語聲透着明顯的失望。
【第三個世界,薛半半完成,得到攝靈之力。】
水晶刺猬的口中幽幽冒出一刻紫色的光球,沒入薛半半的心口。
她還來不及再看玄瞳一眼,立刻又進入了無止盡的熟睡。
玄瞳守在她身旁輕輕拍着她的背,好像已經駕輕就熟。
滿滿狐疑而謹慎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麽。
他忽然将目光轉向滿滿,語聲柔和:“你能記得這裏發生的事吧?”
滿滿抖抖索索地點頭。
“下一個世界開始以後,替我轉告她,我們兩個,是相愛的。我願意為她付出一切。”在新的世界裏,她或許不會立刻相信他的話,但滿滿說的話,她一定是信的。
滿滿蜷縮在草叢裏,面色驟然一白,更躲開了一些。
玄瞳蹙眉:“你不明白?”
滿滿慘白着臉回答:“明……明白……”
玄瞳心裏揚起一陣異樣的不祥,回眸,犀利的目光落在水晶刺猬上,果然,它正在暗處閃着詭異的光澤。
“你做了什麽?”
他剛問出口,睡倒在地上的薛半半忽然弓起身子,面露痛楚。
“她……”還沒說完,玄瞳竟被水晶刺猬轉移到了別處。
“你想做什麽?”他眼中怒意昭然。
【是我該問你,你想做什麽?】原本的九靈合聲少了三音,渾厚褪去,單薄之下倒更露出了森然。
“我愛她。”玄瞳的回答毫不猶豫,更添了幾分怒意,“如果你再敢從中挑撥,我所到的每個世界所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放棄。”
【你現在這樣的态度,與直接放棄有什麽區別?】
玄瞳:“……”
九靈合聲笑起來,那笑聲陰寒無比:【我知道你對她的信任固若金湯,不過,你可以試試,若是我身上的力量迅速集中到她身上,她還能有幾天的命。】
“你什麽意思?”
【我的力量對于她而言本就難以負荷,逐個世界的争奪尚可作為緩沖,而你若是直接放棄,将過剩的力量瞬間注入,她絕不可能活着走出九靈空境。】
玄瞳心底一怵,他不敢确信九靈之力說的話有幾分可信,可哪怕只有一分,他也絕不敢賭。
九靈珠又笑了一聲:【就算我失去了攝靈之力,我也可以猜透你在想什麽。玄瞳,你忘了曾經為了争奪我而做過什麽,我可不會忘。你殺的每一個妖,不,是萬年以來,每一次有妖因争奪我而喪命,那怨念和嗜殺的欲望都會集結在我體內。最終,這些怨念也會全部流向新的宿主,你認為,薛半半承受得住麽?】
【玄瞳,你放棄我,等同于背叛。背叛我是什麽下場?我會竭盡所能,毀掉你全部的希望。】
玄瞳緊抿着唇,面色鐵青,眼底殺意蒸騰,卻拿它毫無辦法。
“我從不接受威脅。”他咬着牙說。然而只有他心裏清楚,那威脅,切切實實地打進了他的心底。
【呵呵呵呵……好!你可知九靈之力的重新分配時為何有先後之分?那是自然強弱之分。往後每一個世界,那力量都會更強盛一分。雖然曾經九妖相互制衡不相伯仲,那力量對薛半半而言,負擔卻只會越來越大。】
玄瞳依舊不語。
【你且看着,這一次她要睡多久吧。】
九靈珠算是和玄瞳撕破了臉,它睚眦必報,怎麽能容忍本該腥風血雨的拼殺淪為兩人濃情蜜意的愛情劇?況且,它還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要不是該死的天神多管閑事,設定了玄瞳作為次入争奪者不可殺生,這場争奪才不會變成兵不血刃的兒戲,也根本不可能滋生什麽愛情!它想看到的是玄瞳一氣呵成,迅速湮滅薛半半那個廢物,一舉奪魁,攜帶九靈之力血洗妖冶之林,稱霸天下!它期待了這麽久,終于被解開封印,難得的希望卻又慘遭破滅,它的未來渺茫,這都是不争氣的玄瞳的錯!
它要他付出代價!
說到底,下一個世界的薛半半才開始真正強大起來,逐漸得到與玄瞳抗衡的力量。
雖然玄瞳無法操控記憶,沒有逆治愈的能力,也不能讀心和操縱旁人的行為,但那些能力強加在根基淺薄的薛半半身上,并不能發揮至巅峰。
而下一個世界的力量,才開始進入真正的“作弊模式”。
那是五行之力,相生相克,融括天地萬物運作本源,也是妖界修煉最難攻破的第一層術法根基,用好了甚至可以呼風喚雨震天動地,是那些沒有天賦的妖,修煉千年也不足以精通的方術。
這憑空落下的更勝于千年道行的力量就要附着在薛半半的身上,對她而言,的确不堪重負,卻也足以讓九靈珠報以最後的希望。
玄瞳自然精通五行之術,下一個世界,若能見到薛半半與他硬碰硬,能給玄瞳沉重一擊,真是快事一樁。
九靈珠做了決定,這是唯一,也是最後的時機。
它擁有的另一種力量,也是唯一可以埋置在任何人物體內的力量。
它叫光影之力,可以颠倒黑白,扭曲是非,曲解善意,讓人心神錯亂,永遠認為身邊所有人都充滿敵意,聽到的善言都變成惡語。
眼下看來,将這樣的蠱惑之力埋進薛半半和滿滿心裏簡直再好不過,也算是九靈珠在這場無聊的游戲裏打了個擦邊球。
從剛才起,玄瞳對滿滿說的每句話,在滿滿聽來都是狠烈的威脅,玄瞳對此卻一無所知。
可惜水晶刺猬不能做出表情,不然,此刻的它一定揚起一臉等着看好戲的滿足笑容。
玄瞳憂心地守在薛半半身旁,滿滿卻始終以如臨大敵的目光,謹慎而略帶仇視地看着他。
他頭疼的揉了揉眉心,這兩只刺猬,真的就這麽恨他麽?
九靈珠沒有騙他,薛半半一睡就是七天,七天之後才勉強醒來片刻,迷迷糊糊地進食,很快又陷入深睡,仿佛要把這一輩子的覺都放在這些日子睡完。
玄瞳強抑着心底的忐忑,輕輕撫摸她的頭發,而他并不知道滿滿眼裏的他卻露着利抓面目猙獰,好像恨不得立刻了結薛半半的性命。
玄瞳俯下身,在薛半半耳邊輕聲說:“我想你。無論你在哪裏,請你記住,我玄瞳,永遠不會傷害你。”
水晶刺猬依舊閃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這讓玄瞳心底的不安更強烈了。
它一定在搞什麽鬼,而他卻不清楚它到底要做什麽,也完全無從抵禦。
薛半半一直斷斷續續迷迷糊糊地睡了兩個月,沒有任何時間清醒,所有的進食都在睡意朦胧間完成,完全蘇醒過來已經是兩個月以後的事了。
玄瞳見她醒了,立刻迎上前去,不由分說抓住她的手,注視她的雙眼:“什麽都不要說,先聽我說!第一,在任務持續過程中我不能殺生,你沒有性命之憂。第二,我們相愛了,就算你不明白,也請你記住這句話!”
薛半半的表情卻變得驚恐無狀,她掙紮的力度幾乎像是在逃命,終于,她的手從玄瞳的掌心抽了出去,陡然變回原形,竟跑進了樹洞裏,抖如篩糠。
她眼裏的玄瞳,可不是真實的他這麽溫柔,她聽見的話,也并不是他說出的話。
她見到的他面目猙獰殺意縱橫,聽見的卻是:“你不要以為逃過了前三個世界我就會放過你,下一個世界,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殺了你,将你生吞活剝碎屍萬段!”
其實,這才是她兩百年的記憶中中的玄瞳該有的樣子,不過是被紮根在靈魂裏的光影之力放大了而已。
玄瞳不明所以地看着薛半半極度驚懼的模樣,無奈,失落,彷徨一湧而上。
可惜在這個九靈空境,除了九靈珠,沒有人讀得懂他的心碎。
☆、chapter 56 混雜的世界 1
“幽逸閣”遠近聞名,替人看命、解惑、消災解難,馳名遠揚,價格不菲。
閣主的是一名身穿黑衣的女子,接待顧客的時候,永遠黑紗遮面,只露出一雙純黑的眸子,卻透着令人神往又膽寒的神秘蠱惑。
她只需向旁人的眼眸略微一瞥,便能立刻道出那人心中所想。被她的纖纖玉手牽住,旁人一生所經之事即刻呈現在她的腦海。
她可以令人忘憂,也能替人消減病痛。甚至可以讓所指之人聽命于她,無所不從。
她也接一些看似難辦、且只有她辦得到的生意。只要出得起相應的酬勞,哪怕有人想要皇帝陛下親臨寒舍親自下廚,對她而言都易如反掌。
沒有人見過她的真容,亦或見而不識。也沒有人确知她的真名,人前人後只恭稱一句“閣主”。
她常年孤單,身邊只有一名十多歲的男童緊随左右。那男童的名諱:滿滿。
幽異閣地處都城郊外,宅子不大,四方的庭院,東南西北□□五間廂房,東木、西金、北水、南火、中土,每間廂房各自對應不同方位與五行。依照來訪者命理屬性決定不同的廂房接待。
整座宅子自始至終被不知名的陣法和結界包圍,若有不知情的外人擅入,定是不得善終。
閣主已然很久沒有接新的生意,一連好幾個月閉門謝客。不知為何,她近來郁郁寡歡,如臨大敵。自打有記憶以來,她心頭始終壓着一塊大石,那是一種不祥的預兆,像是有人埋植在她心底的恐吓。
她無從憶起那人是誰,對她說了什麽,卻非常清楚,那是她命定的死劫。
如今,她總感覺那死劫正一步步日趨臨近。而這荒郊野嶺,也總在暗處人頭攢動似的,不知是福是禍,探不真切。
她坐在宅子正中的沫土閣,地上鋪着一張幾乎占滿整間屋子的畫布,那畫布上的圖騰是閣主親自描摹,五行之間相生相克之力,在那張詭谲的圖騰裏掩藏至深,這是她的看家本領之一。
天地萬物陰陽生滅,逃不過埋藏在一切起始時呈現的規律,只要領悟玄機悉心洞徹,總能參透其根本所在,從而判斷過去,踹度未來。
她在這張畫布邊上已然坐了許久,也推算了許久。她明白自己做的事,一世逆天,總有一日要承擔天譴,只是眼看着天譴就要降臨,她卻日漸焦灼難以坦然。
與她相伴的,自然只有滿滿,這個在她十來歲時出現在她身邊的男孩,如今她已經二十歲了,他卻依舊是個十多歲相貌的男孩,絲毫未曾更改。
忽然,一陣狂風毫無來由地頂開了窗,卷起畫布上沉澱的金木土粉末,又攪動水盅,熄滅燭火。
來了!閣主想。
随即整個人懵得失了控制,愣愣地難以動彈,腦中被異樣的過往叨擾填塞,幾乎不留一絲運作的空隙。
終于,她又睜開眼,記憶融合之後,卻多了千般困惑,萬般驚恐。
薛半半看着自己的雙手,不由自主得動了動,她的心似乎正應和着五行元素,只稍稍動了念頭,火燭便一下燃了起來。
良久,她動了動唇,終于認命:“還算好用。”
滿滿警惕地環顧四周:“你确定結界有效?這一次,他可心心念念要來殺滅我們兩個!”
薛半半打了個冷顫,這才确确實實地明白了一直埋藏在她心底的恐吓是來自玄瞳的要挾。在九靈空境裏,他對她怒目圓睜疾言厲色,咬牙切齒,恨不得将她一把捏碎的模樣猶在眼前。
她來了,他也就快來了。
她不由自主地又将結界加固一些,不求完全将那個霸王阻擋在外,但求拖延一絲時間,留下一線生機。
水晶刺猬赫然出現在畫布中央,這一次,其中金色的光球顯得格外耀眼。薛半半跪爬過去,輕輕點了它的鼻尖。
九靈之聲響起:“治愈淮煙墨。”
“淮煙墨……”薛半半煞有其事地重複那個名字,來到幾案前,往地圖上灑下一把粉末。粉末在圖紙上震顫流轉,片刻之後停留在一處,那一處指的是:皇城。
薛半半點了點頭:“果然,是宮裏的人。”
滿滿面色有些為難:“要進宮?”
“宮裏地方大,護衛多,或許還安全一些?”
“宮裏可是魚龍混雜什麽都有。”
薛半半思忖着,無論這淮煙墨患了什麽了不得的病,這個任務對于有九靈治愈之力在身的她而言是不是太簡單了些?
沉吟片刻,她換上出門的行頭:“還是先去看看吧。”
走出郊野,來到鬧市區才發現淮煙墨的故事早已滿城風雨。
她是皇上新納的寵妃,皇後的遠房侄女,進宮才不到一年便榮升嫔位,憑借一把歌喉将皇帝迷得神魂颠倒。
怎奈三個月前她開始昏昏欲睡,兩周後幹脆不省人事,昏迷紙巾也已兩月有餘,整個太醫院絞盡腦汁卻束手無策。
昭示天下的皇榜貼得比比皆是,招募奇人異事為她診治,懸賞萬兩黃金。
薛半半對黃金倒并不那麽在意,她并不希望卷入皇室風波,只是九靈珠給出的任務恰好如斯,她也沒有罷手的餘地。
她只在皇榜前站了片刻,立刻有一列軍隊來到她面前,恭敬卻不容置疑:“幽異閣閣主,請跟我們走一趟。”
薛半半蹙了蹙眉:“你們怎麽知道是我?”她作為“閣主”替人看命解惑的時候從未露出過陣容,出門時也從未被人識破身份。
“皇上下令尋閣主入宮,我等可在幽逸閣附近埋伏了好些時日,正待閣主出門。”
“原來是你們。”難怪近來幽逸閣附近總有陌生的氣息。
為首的兵将恭敬作揖,氣勢卻未曾消減半分:“請閣主跟我們走一趟。”
薛半半有瞥了一眼皇榜的內容,無論如何,她原本就打算一探究竟:“好,走吧。”
玄瞳來到這個世界,立刻感知到了薛半半的所在。随着她的力量愈發強盛,她的氣息更容易尋獲。
她和滿滿正坐在馬車裏一路急駛,目的地是何處,他暫時無法确知。
他對身邊的喬若夭暗聲下令:“去,跟着。”
“是。”
而他本人則立定在人聲鼎沸的大道觀測周遭場景,石路、馬車、斜襟闊袖長衫、男人腰間綴玉、女人發髻金釵,他在記憶裏搜索,這像極了幾百年前的人間,然而幾百年前的人間,雖說主體是凡人,卻也并非只有凡人。
有段時日,妖冶之林裏的妖精們極其迷戀人間,化成人形蠱惑人心,盛行采補人類的陰陽之氣為自己的修煉助力,這樣的事他自然也幹過。那時的天地人三界之間的隔斷尚未明确,除了妖怪,也有鬼怪與仙家集結在人間,對人類頤指氣使,肆無忌憚毫不掩飾。
玄瞳深深吸了口氣,眼下這個世界,氣息繁雜不淨,看來一如當初妖孽橫行。
他不由得又擔心起薛半半的安全來。無論她如今擁有多少能耐,他始終對她放心不下。想起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在九靈空境裏出現的異樣驚恐,他又總覺得有一絲不詳的怪異。
愁眉深鎖之間,薛半半堅定的目光又闖進他的心底——“喚醒我的記憶,一定!”
“嗯,一定。”他輕輕勾起嘴角,心裏安定了一些,身邊的嘈雜議論終于傳入耳中。
“聽說幽逸閣閣主被帶進宮了。”
“是啊,就剛才,他們倒認出她來了。皇榜貼了這麽久,招攬了一衆高人,最後卻還是尋着她去了。”
“閣主向來黑紗掩面,還以為她毀了容,不想倒是位眉清目秀的大美人。”
“你說她能治好娘娘麽?”
“幽逸閣閣主有的是能耐,向來能醫治各種疑難雜症,要不然,皇上也不會巴巴地遣人守了這麽久,專門把她這江湖人士請進宮去。”
“她的小跟班滿滿呢?”
“自然也去了。”
“那個滿滿可了不得,跟随她這麽多年,相貌卻絲毫不曾變化,想來也是個奇人啊。”
“噓,可別說了。或許滿滿根本不是個人,閣主那號人物,養個什麽仙可不足為奇。”
聽到這裏,玄瞳已然獲得足夠的信息:薛半半和滿滿一起進了皇宮,卻給某位娘娘治病。他将目光投向紙張已然有些泛白的皇榜,得知那位生病的娘娘,是皇上的墨嫔。
恰好此時,喬若夭的語聲在腦中響起:“領主,二人随車進了皇城。”
“知道了。”他傳音回答,随即緩步走向皇榜前,篤定地一舉揭下。
又有兵将随即而至,對他上下打量一番,或許因他的模樣陌生,又或許因他那一身格格不入的行頭,将士的目光睥睨而警覺:“可知揭榜為何意?”
要是在妖冶之林有人這麽看他,早就碎屍遍地,不過眼下他壓着火答:“帶我進宮,我能治好她。”
那人終于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到,匆匆說了句:“稍候片刻。”便回頭禀報去了。
自然而然,玄瞳得到機會進入皇城,當然,若是不得允許,他也還是會去。
他得知道如今的薛半半究竟是怎樣的人,若她并非貪圖富貴而願意險中求勝之人,則治好這墨嫔便極有可能是任務所指。
至于這一次他究竟是要阻撓她還是幫她,他并沒有想好。
九靈珠曾警告他,若是每一個世界結束太快,薛半半獲得力量的次率太近對她而言是極大的危險,這才是他躊躇不定的根由。
無論他如何抉擇,都必須去到她身旁。這世界絕非眼裏所見那般簡單,薛半半雖得到攝靈之力,能與靈怪交流,可見不凡之物,而她始終也只有兩百年道行,他總得守着才更安心一些。
☆、chapter 57 混雜的世界 2
兩輛馬車先後駛入皇城,那皇榜貼了已有數月,已然很久不曾再有自诩高人而貿然揭榜之徒。最初張榜一月間确有奇人異事絡繹不絕,沖着黃金萬兩揭榜挑戰,然而,聽聞那些人無一成功,且無一人完好無損地走出宮闱,到了第二月,那萬兩黃金俨然成了高懸而兇險的餌,再無人敢于觊觎。
像眼下這般,一日之內先後覓得兩名江湖異士簡直堪稱奇聞,更是轟動了整個前朝後宮,甚至驚動了皇帝陛下。
當下國名為契,當朝皇帝名舜昕,執政八年,三十四歲,風華正茂,後宮佳麗二十餘名,子嗣三男四女,儲君未立。大契江山已歷經五代君王,一百八十個春秋,疆土穩固,社稷雍篤,國泰無虞,正值久無外患而內憂起之時。
此番淮煙墨的病,恐怕正是由後宮前朝內亂黨争而起,舜昕的焦心不知是因真愛,亦或唯恐朝臣之間失了制衡。
無論哪一種,總之,他希望淮煙墨迅速痊愈之心,天地可鑒。
此刻,舜昕萱薛半半與玄瞳二人一同來到協政殿,這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地方,平日裏極少用來接待外人。
舜昕獨自坐于高臺之上,束發冕冠、戎裝威儀,俯覽衆生。
薛半半和滿滿戰戰兢兢地跪下,俯首稱恭。而玄瞳和喬若夭卻傲然直立,完全沒有屈膝的意思。他不僅不願屈膝,更是因薛半半下跪而心浮氣躁。
這麽個普通的凡人,哪裏值得她跪?
舜昕并未會玄瞳和喬若夭的傲慢,近來江湖奇人、居功自傲者見多了倒也習慣了,不跪可以,不成事卻不能姑息。
眼下,他的心思與希望全然寄托在在傳說中能治百病的幽逸閣閣主身上。
臺下伏跪的女子看似與常人無異,卻聽聞她的真容難得一見。
“擡起頭來。”天子威儀不同凡響,一句平淡的話語透着無盡的威懾力。
玄瞳的面色更冷凝了一些,這是他與薛半半面對面時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句話,卻被那剛愎自用的凡人說去了。
薛半半擡頭,平靜地望着數十米開外高高在上的天子。
舜昕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片刻,正色道:“你可有把握治好墨嫔?”
薛半半垂首:“民女不知。”她還未來得及揭榜便被請進宮來,倒給她留了條退路。
“那你可願傾其所能?”
“民女自當竭盡全力,為皇上分憂。”
舜昕點點頭,揚聲下令:“來人,帶幽逸閣閣主去煙翠宮。”
薛半半和滿滿就這麽被請走了,路過玄瞳身邊的時候,她不禁打了個冷戰。從他追入皇城的一刻起,她便明白劫數已至,九死一生。
玄瞳的目光堂而皇之地追随着薛半半的身影,她對他這是什麽态度?視而不見?不,那是一種生冷的回避,比視而不見更不可原諒!
他皺着眉頭怒視她的背影,不知過了多久,喬若夭的語聲在腦中響起:“領主,皇上在叫你。”
呸,去他的“皇上”!
玄瞳沒好氣地回頭,舜昕的臉上顯然蒙了一層薄怒:“如何稱呼?”
“玄瞳。”
“你可有把握治好朕的墨嫔?”舜昕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
玄瞳聳了聳肩:“未必。”如果淮煙墨是任務人物,他的确束手無策。
舜昕冷着臉:“你可知揭榜何意?”
“我只是來找她的。”玄瞳順手往後一指,無謂道,“既然找到了,就不勞煩你了。”
“你……!大膽!!”舜昕終于壓不住火,拍案而起,然而未待他說出“來人”,玄瞳早已消失了蹤影。
舜昕呆若木雞地揉了揉雙眼,他可從未見過活生生的人說不見就不見的。
莫非他真是個世外高人?他暗自思忖,只要他的出現待大契江山無害,也只好由他去了。
薛半半和滿滿站在煙翠宮門口,煙翠宮內監向閣內作勢禀報了一聲,悄然推開房門。本來淮煙墨也聽不見什麽“禀報”。
薛半半進門之後遣散左右,一旦沒有旁人在場,她立刻發現這屋內的氣息極其詭異,床榻上躺着的那人,分明活着,氣息勻穩,面色無異,卻絲毫覺不出生機。
她走上前去探向她的脈絡,脈搏平穩無虞,并無病症似的。然而,當她握住她的手試圖閱讀她的記憶卻一無所獲。
一個人怎麽可能沒有記憶?
薛半半躊躇着釋出治愈之力,半晌,如預料那般全無作用。
這可真讓她犯了難,治愈之力到了這一世早已與她的骨血融為一體,從未失效。
一把男聲從身後陡然揚起:“她沒有病,只是魂魄不齊。”
盡管他的語氣緩和甚至輕柔,卻還是令薛半半毛骨悚然。
她瞬間轉過身正對那語聲的源頭,滿心戒備地凝視他鷹一般的雙眼。
玄瞳倚着窗框,故做從容,眼底卻因思念而暗湧不止。他輕輕帶起嘴角替她解惑:“你有攝靈之力,能看見她體內缺少了什麽,用心。”
然而,在薛半半眼裏的玄瞳卻殺氣肆意,面目淩烈而猙獰,張口便是要挾:“這就是你的任務?我不會讓你成功!薛半半,受死吧!”說着,他舉起手來,掌心凝成不知名的妖力,眼看就要向薛半半發起攻擊。
她立刻張開結界,滿滿也迅速回到她身側。她口唇翕動念念有詞,瞬時喚來五行元素将自己與玄瞳隔開,金木水火土的微粒在三人之間不過兩米的距離內迅速旋轉,成為瘋狂的屏障。
玄瞳納悶地看着她突如其來的,極端的警醒與肆意的防備不知如何是好。那層由五行元素組成的結界狂妄又淩亂,散出玉石俱焚般的魄力,氣息卻極不穩固,也洩露了她的五行之術虛有其表,看似運用自如,實則內在虛空。
即便這些皆可忽略,令他難以釋懷的,卻是她因見了他而瞬間爆發出的抵觸。無論在哪個世界,即便他與她生而為敵,她卻從未如此只因見了面便好似大難臨頭。
“你怎麽了?”他按下心底隐隐的不安,試圖靠近,整個身子卻瞬間失控。
“別過來!”薛半半黑色的眸子驟然閃出紫色的光,瞳孔随凝神而略微收縮,“走,離開皇宮!走!!”
募得,玄瞳真的離開了。
薛半半心有餘悸地癱坐在地上,精疲力盡。
以她的能耐,集解這樣多的元素并不容易,又要通過意念将其聚合成性,消耗極大,再晚一刻,那結界便要潰不成形。
幸好,她特有的意念控制之能對他亦是有效,卻不知能将他趕走多久。
勻整氣息之後,她又将目光轉回床榻上靜如深眠的淮煙墨。
既然任務是将她治愈,必然有治愈的可能。然而,來自九靈珠的治愈之力竟對她毫無作用,那必然不是尋常病痛。
玄瞳在她背後說的那句話是什麽?她的魂魄不齊?方才被恐懼占據了心神,如今想來,卻極有道理。
薛半半如夢初醒,立刻細細感知,攝靈之力幾乎給了她分辨任何靈體的天賦,她一眼便看穿玄瞳的提示并非空穴來風。
常人體內皆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別稱為:胎光,爽靈,幽精。
胎光為生命之光、爽靈為智慧之所、而幽精則主宰情愛。
而七魄分別掌管人的呼吸、心跳、進食、飲水、生殖、知覺以及警覺。
眼下看來,淮煙墨的第一魂胎光顯然無恙,她的呼吸和脈率皆如常人,是以第一魄和第二魄也尚在體內。
她不省人事,顯然不存在智慧與情愛,亦不曾飲食。
薛半半取出一支銀針刺進她的皮膚,毫無痛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