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凡人的世界(23)
神中藏有那許多見不得人的貪念?
他以幽精做幌子,便能掩蓋他的想入非非?簡直可惡!
怎奈,他動不了他。
淮煙墨的魂魄在他身上,讓他成為任務人物之一,玄瞳對他無法使用妖力。若不然,他早已被轉移到荒山野嶺,再也不用回來了!
直到莫思祝走出房門,他才稍稍松了口氣。然而此刻他最擔憂的卻另有其事。
他要喬若夭跟蹤八百年前的自己,随時監測他的一舉一動,可眼下,她已有段時間沒有傳回任何訊息,就連傳音都不再回複。
他暗自計算着,喬若夭有兩千多年的道行,除了感知更為敏銳,并無力與八百年前的他抗衡,若是曾經的自己動了殺機,恐怕……
他雖不在意她的死活,卻總覺得少了個辦事的人,往後也是個麻煩。
薛半半應是打算歇息了。她吹滅燭火,張開結界的一瞬,玄瞳順勢退遠。無論如何,他不願自己的氣息擾了她的寧靜。見她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暫時也并無危險,他動了動心思,決議去将喬若夭帶回來。
怎知他這一走,過去的玄瞳便趁虛而入。
結界被沖破的一刻,薛半半剛要入睡,被這麽一驚,神思多少有些恍惚。
“枭領主?”她怔怔地打量他,正是她最常見的模樣。
玄瞳漠然地看她,眼中的殺意呼之欲出。
薛半半悄悄撇開眼,幹脆主動背過身去:“何事?”可是為了說完上次被打斷的話?念及于此,她的心竟有些淩亂起來。
“我來,是要你的命!”背後氣息驟然淩冽起來,薛半半感覺到強烈的妖力席卷而來,心裏頓時一沉,糟了!不是他!
剎那間,滿滿替她擋下一擊。她立刻張開結界,同時為滿滿治愈。雙眼狠狠瞪着眼前的玄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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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瞳曾告誡過如何區分他與過去的他,只是眼前這人,穿着上竟與當今的玄瞳別無二致!想來是刻意下了功夫,做了僞裝的。
“哼,蠢貨!”玄瞳怎肯罷休,雙手交疊凝起妖力,霎時屋內橫風四起,在他相對的掌間凝成漩渦迅速擴大,屋內的桌椅、杯盞、紙筆一應被卷了起來,噼噼啪啪地在空中爆裂成尖銳的碎片。
薛半半剛要形成五行之盾,玄瞳的忠告卻在耳邊,那五行之盾于她而言的确消耗過大,恐怕難以支撐到危機解除。
呲,呲……屋內淩亂紛飛的碎片仿佛凝聚了強韌的穿透力,盡管她勉力張開結界,還是有幾片鑽了進來,将她的手和臉劃出道道血口。
見了血,玄瞳冷冷勾起嘴角,好戲才剛要開始。
他停下呼嘯回旋的氣流,指間輕輕一拈,薛半半身上的血珠竟往他的手指尖上飛去,凝成一顆懸停的顆粒。他對着那顆血珠念念有詞,小小的液體片刻之後,詭異地扭動起來,又散成細小顆粒,竟原路返回,鑽入薛半半體內。
“半半小心,是血咒!”滿滿還是說晚了一步,其實無論早一步晚一步都沒有區別,自從那血液在玄瞳指尖聚合起,薛半半便被定住了身形,根本無法動彈,只好任由那帶了妖咒的血液又回到體內。
玄瞳嘴角一勾,薛半半被解除定身,也并無異樣似的,一切異象靜止,仿佛未曾發生任何事,薛半半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血液曾經被人做了手腳。
她強抑心底的恐懼,然而,或許早已習慣了被三千多年道行的玄瞳所恐吓,如今面對這八百年前的玄瞳,恐懼感似乎更容易控制得多。
“你究竟意欲何為?”
玄瞳冷哼一聲,這區區兩百年道行的小妖,居然敢如此氣焰嚣張,真是讓那八百年後的窩囊玄瞳給寵壞了!他只要一想起自己未來會被這麽個小刺猬馴服,為她肝腦塗地,甚至将最重要的九靈珠讓給她!這簡直是奇恥大辱立!!
他惱羞成怒,滿眼的憤恨凝成看不見的繩索,牽住她體內被妖力侵染的血液。
“呃……”薛半半終于發出一聲痛呼,蜷縮着身子癱倒在地。那些被下了咒的血液在她體內驟然沸騰,灼燒感由刺痛迅速展開,仿佛将她整個身子引燃,就要将她由內而外焚燒致死!
玄瞳心滿意足地欣賞着在他的妖力之下,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刺猬是如何痛苦、抽搐、絕望……
然而那雙眼,卻為何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他垂首向自己的指間,不明所以地琢磨,難道是妖力不夠?
啪,他打了個響指。
上一次是灼燒,這一次,那些受了控制的血滴紛紛化成尖銳的錐刺,游走在脈絡四處,最終彙聚向她的心,他要她痛不欲生卻求死不能,要她匍匐在他的腳下親口答應放棄九靈珠的争奪,再讓她碎屍萬段!
薛半半從未受過如此苦楚,好像體內被埋進了鋒利的刀刃,随着血液的流動而劃破骨肉,劇痛錐心而持續,完全不知該如何停止。她的手掌釋出治愈之力,卻追蹤不到任何痛處。
實則,那只是妖力作祟,并沒有真正的傷處,是以難以治愈。
擁有攝靈之力的她若是意識到這一點,要停止他留在體內的幻覺根本不在話下。怎奈眼下她被痛苦折磨得心神迷惘,根本沒有判斷能力。
驟然,劇痛在心間凝聚,如同萬箭穿心,慘絕人寰。
薛半半忍不住發出凄厲的慘叫,她從未這樣疼過,也從未這樣不知所措。滿滿在她身邊焦頭爛額,卻絲毫幫不上忙,那“血咒”他也只是有所聞耳,并不知其詳。
玄瞳冷冷站在她的面前:“你若是答應放棄九靈珠,我便……饒你一死。”
薛半半疼得渾身抽搐,面色慘白,大汗淋漓,哪裏還說得出話來,只拼命用盡自己最後的意念,猛地擡起頭來直視玄瞳的雙眸,集中心裏最後的念頭:“去,告訴玄瞳,把玄瞳找來……”
她不知為何瀕死的一刻,心中會冒出這樣的念頭,滿心想要求助的人,只有那一個。或許彌留時,她心中唯一的遺憾便是沒有聽到他親口解釋“情根”為何。亦或許,在長久的過往、她無從憶起的時間裏,他紮根成了她唯一願意信任的人。
莫思祝回到谙靈司并沒有多久,卻總覺心中躁動難安。他在泗目軒內留下些微靈氣,原想可作監察之用,如今那一絲氣息卻總擾得他心神不寧。
好像有事發生?他總覺似乎該回泗目軒去看看,已然走到門口,又苦笑着坐了回去。
他撫着躁動的心口苦苦壓抑:莫再失禮了。只因幽精作祟,他竟待閣主……他羞于啓齒,亦容不得自己再因此而尋了借口對她頻頻打擾。
他必須加緊步伐尋得第五魄所蹤,将不屬于他的魂魄盡快歸位才好。
歸位了,便可恢複神志,不會再被不該有的情愫擾了心神。
可念及于此,他又不得不承認,他的心竟不受控制地有些不舍。
忽然,似乎聽見滿滿的呼聲:“莫大人,救命!莫大人,快救救閣主!”
他一個激靈起身,滿滿知他恨妖,若不是發生了生死攸關的大事,絕不可能親自向他求助,必須去看看!
☆、chapter 67 混雜的世界 12
莫思祝趕到泗目軒的時候幾乎被眼前的結界吓到,那是妖,是大妖!!
濃烈的妖氣彌漫了整個煙翠宮,他恨透了自己,竟此時才趕來!
他使出渾身解數沖破結界,整個身子被結界中的瘴氣刺出道道傷口,衣衫褴褛。
當他推開泗目軒的門,一身黑衣的妖從眼前一閃便消失了身形,而薛半半倒在地上面色慘白,已然昏厥過去。
滿滿見他來了,躲得老遠撲通跪下:“莫大人,我知道你恨我是妖,但閣主不是,請您救救她!”
莫思祝早已将薛半半扶靠入懷,伸出手掌細細探知,她渾身上下游走着邪惡的妖術,卻完全看不出傷患之處。
妖術本就難解,況且還不知那是何術。
滿滿怯怯地躲在牆角,一雙眼憂慮無比:“莫大人,那是……血咒……”
“血咒?!”莫思祝一驚,他對此略知一二,那是道行極深的妖才能釋出的咒,用來折磨與控制旁人的惡術。一旦侵入體內,但凡受到妖力控制,便會痛不欲生,直到氣盡而亡。若非施咒者本身消除咒力,便要抽幹了血才有可能去除幹淨。
幽逸閣閣主乃是凡夫肉身,抽幹了血絕無活命的可能。眼下那施咒的妖又不知所蹤,如何可能為她消除?
這是莫思祝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彷徨無助,随即而來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懷中的女子,他……因淮煙墨的幽精也好,因自身心念也罷,他動了心思,生了情愫。
而正是這鮮明透亮、異能非凡的女子如今毫無生氣地倒在他的懷中,靜如死寂,他卻束手無策。
無能與無望緊緊扼着他的心,讓他難以抑制地落下淚來。
如今,他終于有了勇氣将她緊緊擁在懷裏,她卻站在死亡的邊緣難以回轉。
滿滿看着莫思祝抱緊昏迷的薛半半痛哭流涕,深知将他喚來并非明智之舉。他不過是靈術淺薄的凡人一名,又如何能抵過千年道行的妖施下的咒?
玄瞳循着氣息一路追蹤,心知喬若夭被帶回了妖冶之林,而他竟尋不到妖冶之林的入口。
作為九靈系統中的争奪者,除了九靈珠安排的世界與九靈空境,他無法跨越任何區域,甚至回不到自己的故鄉。
為難猶豫之際,他見到了“自己”。過去的玄瞳穿着與他一模一樣的服飾,目光黯淡,似是受了操控,面無表情地口唇噏動:“我向薛半半施了血咒逼她放棄九靈珠,她快死了,她在找你。”
玄瞳只覺整顆心如同遭受雷擊,轟得一片空白,他只迷茫了一瞬,瘋狂地消失了身影。
他到達泗目軒內見到的一幕,竟是莫思祝抱着瀕死的薛半半失聲痛哭。
她死了?不!不可能!她的氣息尚在,而這無能的凡人竟敢這樣用力得将她摟在懷裏!
恐懼夾雜憤怒,令他怒火滔天。習慣性地揮動手臂卻全無反應,才想起他不能對莫思祝動用妖術。
莫思祝感受到妖氣,回頭尚未來得及掏出符紙,早已被玄瞳拽着衣領一拳打了下去。
“滾!”他怒不可遏地看着那個竟敢沾染薛半半身體的男人,“再不滾,我要你好看!”
莫思祝被一拳擊中腦門,眼冒金星,卻依然不忘伸手摸出符紙:“妖孽!快解開血咒!”
“你住口!”玄瞳雖不能對他直接使用妖術,卻可制造結界。他将莫思祝困于結界之中,雖不知能困他幾時,卻無暇再顧忌那礙事的凡人。
他将薛半半托舉,安置在床榻上:“薛半半,我來了。”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模樣,無休止的悔恨幾要将他撕碎。明知過去的自己不會善罷甘休,竟在這樣的時候跑去尋找喬若夭,真是該死,該被千刀萬剮!
玄瞳釋出妖力為薛半半解咒,幸好,那是他自己下的咒,幸好如今的他比八百年前強大得多。游走在薛半半體內的妖術很快被清除幹淨,她卻仍未醒來。
“薛半半,醒醒!”他輕輕拍着她的臉,心中仍舊慌亂無常。
莫思祝看着玄瞳的背影,似乎這才想起些什麽。
這妖,他見過。那次皇上要他領谙靈司官員待命,将幽逸閣閣主與滿滿拿下,後來正是這妖出現,一舉将上百名兵将定身。
當時閣主一急之下不知使了何等方術,令他渾身傷痛,看得不夠真切,如今想來,那妖似乎好生厲害,連師父的黑玄鐵葫蘆都拿不住他。
他以為這樣的千年大妖立下的結界,以他的能耐若要打破,必然又要拼了性命,未想他才剛取出符紙試着打開結界,輕而易舉地便成了。
破除結界的他心中更多了幾分疑惑。最讓他費解的是,那妖竟是在救她?從他沖進房門起,似乎唯一的目的便是為閣主解咒,這太不合常理。
難不成,先前傷她的并不是此妖?噢,對,那日隐約間似乎也見到一模一樣的兩只妖同時出現,當初他還以為自己傷痛過重而産生幻覺。
如此說來,就連這妖為他治愈之事也是真?難道他竟是個善意的妖?
莫思祝用力搖頭,師父說過,妖天生為惡,絕不可能存在善心。他們做的每件事,必然有更險惡的目的。但凡是妖,他決不能放過!
他指間悄然拈起符紙,口中念念有詞,罷了目光一淩,一張凝聚靈力的散妖符迅如利劍一般直射向玄瞳脊背,玄瞳堪堪受了一擊。那符紙中的靈力并不強,可它卻生生擾進了玄瞳的神魂,妖力難以阻擋地散逸。要不是他有三千多年的道行,還真有可能被打回片刻的原型。
擊中了?
莫思祝不敢置信。他記得師父曾用盡十二道血砂定身符都未曾将他凝滞分毫,如今僅以他的靈力,卻折損了他的妖氣?
玄瞳沒好氣地回頭,想着要怎樣才能給這不知好歹的家夥一個教訓,目光卻倏地掠過莫思祝,緊緊盯着驟然出現在他身後之人。
八百年前的玄瞳,又來了。他在完成薛半半的指示之後,攝靈之力自動消散而恢複神志,自然,又趕了過來。
他見莫思祝手中舉着散妖符,而玄瞳身上的妖氣竟被打散了些許,瞠目結舌道:“你居然被他所傷,這就是你比我多修習八百年的結果?”
“住口。”玄瞳冷冷道。
莫思祝眼看兩妖之間并不友善,反而針鋒相對起來,一時不知該做什麽。
他蹑手蹑腳地挪向薛半半所在的床邊,輕輕握起她的手:“閣主……”
“住手!”古今玄瞳異口同聲,以同樣的姿勢揮動手臂,他下意識地阻擋,這一回,卻生生被撩向了牆壁,狠狠一幢,疼得幾要癱瘓。
曾經的玄瞳看出了玄機,向玄瞳道:“你的妖力何在?”
“對他無效。”
“原來如此。”他點了點頭,“那便交由我處置吧。”說罷,他又舉起手臂,怎奈剛凝起的妖力卻被玄瞳瞬間壓制。
“你還想要九靈珠的話,最好不要動他。”
曾經的玄瞳眼中閃出一絲希冀:“你竟尚存争奪之心?”
“或許吧。”玄瞳聳了聳肩,不經意間又回過頭,床榻上的薛半半恰在此時,輕哼一聲睜開了雙眼。
她眼皮子眨了兩下才開始轉動眼珠,旋即一個激靈彈坐而起四下張望。
玄瞳心中的大石終于落地,不由自主地沖向床畔:“薛半半,你還好嗎?”
然而他忘了,在薛半半眼裏的他卻沒有這般善意的目光。
薛半半整個身子驟然一震,拼命蜷縮着往床角退,黑色的眸子充滿極端的驚懼與倉皇。
“你還想如何?”她憤憤道,“莫要逼我!”
眼前的玄瞳揚着猙獰的笑:“你竟這麽快醒了,我要你再感受一次,痛不欲生的滋味……”說罷,他舉起手,手指輕輕拈起,眼看又要打響一記號令。
“不!”薛半半的目光驟然一凝,玄瞳渾身一抽瞬間倒地。他又回到了被洛鴛的咒力所傷的那個瞬間!
曾經的玄瞳看着這不可思議的一幕,不由分說便向薛半半一掌揮下,他的手臂瞬間拉長,隔着老遠的距離緊緊扼住她的脖子:“你做了什麽?解咒!”
薛半半不明所以地分辨着兩個穿着打扮相同的玄瞳,這才明白過來,方才那個是如今的玄瞳,她所見到的攻擊的行為,只因颠亂之術。
而眼下這扼緊她喉嚨的,才是那要置她于死地之人。
她竟在混亂之下,傷了要幫她的玄瞳,而更激怒了要殺她的,過去的玄瞳。
一片混沌。
薛半半逐漸窒息,就在認命之時,扼住她喉嚨的手忽然松了一些,随即聽見莫思祝的慘叫。
是他趁玄瞳不備,朝他身後貼了火符,火符雖然起了作用令他吃痛,卻終究只如隔靴搔癢。眼下,不自量力的莫思祝已被玄瞳另一只手掌扼住了喉嚨,同樣發不出聲來。
而倒在地上的玄瞳終于艱難地支起身子,仿佛耗盡最後一股力氣釋出迅猛一擊。
驟然,再沒有人扼住薛半半的喉嚨。
所有人修整的間歇,滿滿悄然從屏風後頭一溜煙出來,使出渾身力氣将癱倒在地的莫思祝拖往屏風後頭,并在耳邊叮囑:“若想保住性命,別再插手了!”
曾經的玄瞳受了重擊,倒在牆角竟一時難以起身,而玄瞳卻仍舊飽受巫咒折磨,加之先前散逸了些許妖力,同樣難以轉圜。
泗目軒內的亂象因各自傷痛而暫緩,靜若死寂。
☆、chapter 68 混雜的世界 13
最先恢複神思的竟是薛半半。
她默默起身,走向倒在地上的玄瞳身邊,盡管她眼裏所見仍是他窮兇極惡的嗜殺模樣,她心底卻清楚,他不會傷她。
她攥緊拳頭,強抑心底逃跑的沖動,開口道:“重複我說的話。”
聽見的卻是:“我要殺了你!”
她點點頭,撇開目光不再正眼看他,安心釋出治愈之力。
“你怎會傷成這樣?”她對他身上的傷百思不得其解,這傷仿佛并非來自這世間的任何力量。
玄瞳抿唇,嘴角帶出一絲蒼涼:“我曾經告訴過你,只是你忘了。”
“可願再說一次?”
“不,我有另一件事想問你。”玄瞳深吸一口氣,語調竟有些沙啞,“你受血咒折磨之時,既然還有力氣使出攝靈之力,為什麽不控制他為你解咒?反而要大費周章把我找來?”
薛半半一愣,頓時無言以對,苦苦一笑:“我并不了解血咒該如何解。”
玄瞳卻并不滿意這個答案似的,執着問道:“還有,別的原因嗎?”
“有。”薛半半深提一吸,淡然道,“我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時,只想求助于你,亦只想,再見你一面。上一次,你有話未曾說完,我想知道曾經發生過何事?”
玄瞳深緩地長嘆一息,語聲是強強克制的輕顫:“薛半半,我答應過你,這個世界要盡快讓你想起,我們,相愛。可惜因為颠亂之力,你不能閱讀我的記憶。”
薛半半終于證實了心中所想,治愈也終于完成。她收回手,仍舊低垂眼眸,嘴角卻揚起釋然的笑:“你可願一件一件說給我聽?”
“當然。”
怎奈這溫存的片刻迅速被八百年前的玄瞳打斷。
他不知何時已支起身子,對準薛半半的後背驟然出擊,玄瞳猛一揮手将薛半半轉移至身後,迎面受住曾經的自己幾乎釋出全力的一擊。
“玄瞳!”薛半半驚慌失措,持續釋出治愈之力,而他背對着她挺直脊背巋然不懼,即便口中溢出血來,也未曾露出疼痛之色,反而寬慰道,“放心,我沒事。”
旋即他的掌間妖力凝起,鷹一般的雙眸冰冷怒視曾經的自己:“看來我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就不知道自己這八百年長進了多少!”
只見他掌心迅速旋轉的混沌球體之內閃現道道雷霆,細看之下,那小小一枚渾濁的氣體內,竟有風雲湧動、鬥轉星移之景,仿佛将天地萬物包攬其中,凝聚了雷霆萬鈞毀天滅地之力。
“薛半半。”他竟仍有閑暇向薛半半解釋,“感受一下,這裏頭的五行之力以及它們的配比。你需要學習。”
薛半半何來心思分析那些,她只知玄瞳必定是動了真格,那力道要是全然擊出,對方全無生還的可能。
“不,不要!”她驚恐萬狀,“你若将過去的你殺死,你亦不複存在啊!”
玄瞳垂眸,寬慰道:“放心,我知道自己八百年前能承受住多大的力道。”說罷,他舉起另一手,啪得打響指間。
掌間的混沌球體噗地散開,抽絲剝繭般拉成一股繩,在過去的玄瞳周身回旋,完完全全地将他困住。那看似氣體凝成的繩索快速卷動,随着一聲聲爆裂響動,過去的玄瞳身上,由內而外地形成小範圍爆破,毫無招架之力。
玄瞳心滿意足地看着自己被自己所折磨,又不忘向薛半半解說:“五行之力相生相克,對應磁極之間相吸相斥,我這是在破壞他體的磁場,這一招使出全力的話,能讓他瞬間灰飛煙滅。”
薛半半不置可否,而飽受折磨的玄瞳眼中竟泛出些許欽慕羨豔之光。這便是自己未來的實力?果真是大快人心。
玄瞳感受到他心底異樣的快慰,沒好氣地又打一個響指。過去的玄瞳終于再維持不住輕松的神色,面容扭曲起來,仍不忘憤憤道:“你……為何要放棄九靈珠!”若是以這般力量結合九靈之地,他便可毫無懸念地與天神并濟。
玄瞳目光一閃,輕聲道:“總有一日你會知道,這世上,擁有遠比力量更美好、更重要的事。”
“你……冥頑不靈!”受困的玄瞳咬着牙,“那是個天大的錯誤!我定要在它發生之前徹底将她除掉!”他惡狠狠地瞪着薛半半,“你記住,一旦你修煉成妖,我即便颠覆妖冶之林也要将你……”
玄瞳沒有讓他說完,舉起手又打了個響指,将爆破之力更提升一層,這一次他是真的動了殺念!過去的玄瞳顯然感受到危機,在更可怕的傷害到來之前,耗盡最後一絲妖力閃身離去。
薛半半從下面條跑迷宮粗重的呼吸中感受到了他的憤怒,還有莫名的恐懼。自己曾經的性子他又怎可能不清楚?他定不會放過薛半半,是以從這一刻起,她随時可能消失,永遠消失。
忽然身後一暖,他猛得挺直脊背,與薛半半的背貼合在一起。整個身子,整顆心浸潤在她的氣息裏,竟讓他莫名地安下心來。
“莫怕。”她的語聲溫潤柔和,“莫怕,他若在我最初煉成妖時将我除了,我便不會在此。如今我卻在你身旁,這已然成事實。”
玄瞳心底一滞,她說得不無道理,然而時間被打亂,歷史被混淆之事并非沒有先例,即便得到寬慰,他仍舊百爪撓心。
随時可能失去她的恐懼絲絲扣扣繞進他的心間,成為他難以擺脫的執念。
“薛半半。”
“何事?”
“以後但凡見到我,都要躲開。”
薛半半笑着搖頭:“我已然知曉如何分辨你與他。”
“可我在你眼裏也是兇狠毒辣的。”
“我有攝靈之力,能分辨魂魄。”薛半半篤信道,“你有幽精之魂,而他沒有。”
玄瞳瞬間了然,所謂生出情根,便是練就了作為非人類原本缺失的那一魂罷。
“待你我結束争奪,我便去人間吸納一抹幽精之魂,那樣,我便有了情根。”薛半半倚着他的脊背續道,“那樣,我便不用再辜負于你。”
玄瞳低下頭,從未有過的鼻酸充斥着鼻腔,讓他眼眶又酸脹起來,這眼裏抑不住的濕潤是何物?他患了眼疾?
不,他很快明白,那是淚。原來他也會有淚;原來溢出淚來的感受這樣奇特。
“叫我的名字。”他悶悶道。
薛半半揚起嘴角:“玄瞳。”
脊背明顯一顫,他輕輕舒展身子,貪婪地吸着她特有的氣息:“薛半半,我已經愛了你四個世界。”
薛半半心底一動:“嗯。”
“我的情根因你而生。”
“嗯。”
“莫思祝那厮對你起了不詭之心,不要再接近他。”
薛半半無奈道:“那只因幽精作祟。”
“我不管,你是我的!”
“好。我聽你的。”
“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薛半半輕輕吸了吸鼻子:“是。”
“如果再遇到危險,用你的心召喚我。”
“好。”
“嗯。”
片刻的沉默之後,薛半半只覺背後一空,回頭,玄瞳已然消失不見。
兩人溫存的對話,滿滿聽得喜笑顏開,莫思祝卻揪心得很。
這世上再若有什麽比自己心愛的女人被別人搶走更讓人糾結的事,便是他聽到的那些,仿佛暗示了,那在照妖鏡下毫無變化的閣主本也是妖!
他心中有太多疑問,太多難堪,只想一走了之,卻被滿滿生拉硬拽帶出了屏風。
“沒事吧?”薛半半迎上前去,順勢為兩人治愈身上的零散小傷。
整個過程莫思祝低着頭一言未發,眼神飄忽,面色不佳。
薛半半無奈道:“大人在想何事?”
莫思祝冷着臉,終于問出口:“閣主,究竟是人是妖?”
薛半半一驚,糟糕,讓他聽去了那些話,恐怕對她不利,偏偏這莫思祝對妖的恨意極為執着,這該如何是好?
她想了想,向他伸出手:“大人,握住民女的手,民女告訴你真相。”
莫思祝面上一熱,局促地與她雙手相握。
薛半半眨了眨眼,瞬間抹去了方才對話中的離奇之處,如今他只知玄瞳待她有意,卻不記得別的。
莫思祝的目光稍一恍惚,竟用力回握住薛半半的手:“閣主,他是妖,你是人。人妖殊途,本官……本官亦可為閣主分憂!”
薛半半沒想到這記憶一替換,竟讓他大膽起來。她的手被他牢牢抓緊,想要抽脫實屬不易。順勢,她合下雙眼,之前在他記憶中發現的那片火海又一次在腦中重現。
烈火熊熊燎原,女人驚叫、孩童哭泣、無辜的人四散奔走。
忽然,眼前出現洛塵的面容,那張臉比如今所見年輕許多。
他帶着詭異的獰笑,毅然決然道:“你那蠢鈍的爹娘泯頑不化,非要與妖為伍,可怨不得我。往後,便由我來好好教化于你罷。”
薛半半似乎猜到什麽,睜開雙眼:“大人,可曾記得一片火海?”
她順利轉移了話題,莫思祝聞言,讪讪松開了手:“火海?本官只知本官的爹娘皆葬身火海,那年本官才兩歲。”
“大人可知那火海的來由?”
莫思祝咬着牙憤憤道:“正是那妖作祟!我爹娘曾待一只妖深信不疑,他卻暗中作祟,吸幹了他們的精氣,還縱火燒毀了屍身!”
“洛塵大人在場?”
“師父趕到之時已然回天乏術,只将本官救了出來,從此待本官視如己出……”說罷,他深深嘆了口氣,“如今,本官卻因墨嫔娘娘之事與師父昭然對立,終究是本官不孝。”
薛半半點了點頭,總覺得事實或許并非如此,卻又一時苦無證據。
她搖了搖頭道:“天已亮了,大人可有公務要忙?”
莫思祝看了看天色,面上掠過一層失意:“噢,是,本官告辭了。”
送走陰陽怪氣的莫思祝,薛半半總算得到片刻歇息,也有些時間應付滿滿的怯怯目光。
“為何這樣看着我?”她好笑地問。
“你與枭領主……”
“我知曉的并不比你多。”
“那你,可高興?”
薛半半一愣,不由自主地展開笑顏,目光靜靜置于窗外:“高興,卻又不僅僅是高興。”
“還有什麽?”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自從覺醒了妖冶之林的記憶之後,此處便随之覺醒了空洞。如今,那懸着的終于落實了、空乏的終于填滿了、重要而被遺忘的事,終于有了謎底。正是這樣的感受。”
滿滿仍是嗤嗤地笑:“你這是被情愛蒙了心。”
強敵成為愛人,的确可喜可賀,而薛半半卻沒有忘了仍有正事要辦。
那莫思祝體內已有淮煙墨的一魂一魄,卻遲遲未察覺第五魄所在,心思倒反而被分散了,性子變得異樣起來。
薛半半對他不免有些失望,暗自決議單獨行動,入夜之後去尋緬祖堂看守陸疆。
☆、chapter 69 混雜的世界 14
玄瞳未曾想到,喬若夭竟自己逃了出來。
她在他身邊單膝下跪:“領主,領主擄走屬下,只為調虎離山,領主切勿上當。”
玄瞳心中煩悶,遲了,他已然上了大當!
“你去她身邊觀察着,我有事要辦。”他簡單命令,不想多說一句。
“是。”然而在喬若夭眼裏,他仍是多說了半句。她重新見到曾經的領主,便更确認了眼下這領主的變化,曾近他下令之後,可從不說明自己要去辦事。
說來,她仍是對曾經的領主更習慣一些,然而八百年前,她尚在雀鷹族內,未曾去到枭族。
玄瞳并不知曉,喬若夭被洗了腦。曾近的玄瞳對她言明利害關系,與她一拍即合。兩人決議要暗中除掉薛半半那個礙事的家夥。
喬若夭本是個忠誠不二之妖,可如今,領主一分為二,她自然願意選擇相信與她信念更為謀和之主。
假意出逃并提醒玄瞳切勿上當,便是她令玄瞳待她毫無懷疑的計謀。
玄瞳并未考慮這許多,他隐隐感到不安,因洛塵的氣息已然有些時候未曾出現。
他并不像個願意善罷甘休之人,是以,他定是起了什麽不好的念頭,他必須去看看。
薛半半張開結界安睡了一整日,眼看日落西山才懶懶起身,随意吃了幾口晚膳,由莫思祝送來的地圖上确認了陸疆确在緬祖堂內,才走出了泗目軒。
喬若夭不明所以,暗中潛伏一路随行。她雖決議伺機将薛半半除掉,卻又難免有些顧慮。畢竟她所跟随的“領主”可是心心念念要護着那人的。衷心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