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3)
去;第三次,我們在空曠無邊的黑暗裏,你問我這是不是真實。請你告訴我,這都發生過嗎?”
玄瞳的眉宇微乎其微地一顫,猝不及防地移動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的雙眼:“你說,這都是真的嗎?”
薛半半無言以對。
“你的原型是什麽?”
“你沒有真身,又為什麽會有妖力?”
“你擁有所有族類的力量,你到底是誰?”
一句句單一又重複的問話如同細線,一圈圈纏住薛半半的心,深深地勒着。
“不,我有,我有真身……”她倏地捂住腦袋,整個身子蜷縮起來,“我有真身,我是妖,我是妖!我的真身……真身是……”
她依然無從憶起,良久,她重新擡起頭來,蹲在地上拼命仰着腦袋,正對玄瞳低垂的眼眸:“你呢,你的真身是什麽?”
死寂再次降臨。
玄瞳抿緊了唇,一成不變的目光裏終于露出些微觸動。
只在那一瞬間,它露出薛半半期待許久,又擅自确信的,他應有的失魂落魄。
稍縱即逝之後,他擡起頭向衆人宣布:“遵從她自己的選擇,留在妖族。”
勒在薛半半心頭上的細線驟然松開了,她仿佛在一秒之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虛脫地坐在地上。
玄瞳在衆人的驚詫中委身将她打橫托起,堅定不移地朝妖族的地界走去。
就要臨近桌邊的時候,一晃眼的功夫,他們已然回到了妖族的第一片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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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瞳低着頭,依然沒有松手。橫抱的姿勢讓他輕而易舉地對她耳語:“我的真身之謎,需要你來解開。”
☆、chapter 80 夢世界 4
薛半半又在床上安然無恙地醒來,只有滿滿在身邊一臉憂心:“你總算醒了!”
“我睡着了嗎?”薛半半迷茫地坐起身。
“你暈倒了!”
“暈倒?什麽時候?”
滿滿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額頭:“你怎麽總是稀裏糊塗的,沒事吧?你表現出五族能力之後就強調自己有真身,然後就暈了過去。”
從那時起就暈倒了嗎?所以,玄瞳低垂眼眸間疏忽一瞬的傷感,以及他炙熱的胸膛,還有那一句“我的真身之謎需要你去揭曉”都是她昏厥狀态的幻覺而已?
薛半半強抑自己內心翻騰不休的波瀾,故作平靜道:“那我為什麽還在這裏?”
“主教允許你繼續留在妖族,是喬若夭把你背回來的。”
薛半半心灰意冷,擡頭看了看天色:“又天黑了?”
“你都昏睡大半天了。”
薛半半皺眉:“滿滿,你有沒有發現這裏的時間不太對勁?”
滿滿的目光瞬間變得茫然,如同蒙了灰的玻璃:“什麽?哪裏不對?”
薛半半想了想,嘆了口氣道:“沒什麽,你先回去休息吧。”
滿滿默不作聲地回了房,立刻再無聲息。
依然反常。
薛半半走向之前到過的長廊,這一次四周的景致倒清晰明朗。透明的屋頂外頭,月光與星芒交相輝映,将這濃黑的夜幕照得近乎敞亮。
她的夜視力超乎尋常地敏銳。
目光在不經意間落向上一次遇到過玄瞳的窗畔,他寂寥的模樣尤在眼前,這一刻形單影只的卻是她了。
然而,身後揚起的熟悉又冷漠的語調證明她并不孤單:“我說了,這裏有宵禁。”
薛半半的心底揚起一絲雀躍,她迅速轉身,正對上那分明有着暖人的色調,卻總散發冰冷的眼眸。
“主教!”
玄瞳不明所以:“怎麽?你見到我很高興?”
薛半半面色一紅,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很明顯嗎?”
玄瞳在她春意盎然的表情裏無奈地揉了揉眉心:“聽着,我只是暫時把你留下,如果不想被趕出去,最好遵守規矩。像你這樣的人,沒有任何族類願意主動收攬你。”
薛半半的心一沉,這樣公事公辦的玄瞳,的确不像會給她公主抱的模樣。
她咬了咬下唇,還是不甘心道:“你有沒有說過你的真身之謎需要我來解答?”
玄瞳眉宇一顫,很快恢複平靜:“你的夢還真奇特。回去吧。”
“那你的真身是什麽?我聽說你也沒有幻化過真身?”
“真身?”玄瞳暗自攥了攥手掌:“你先找到自己的真身吧。”
他擡頭凝望蒼白的月光,真要計較起來,這裏的月亮似乎永遠都是這麽待滿不滿的狀态,沒有出現過明顯的盈缺。
他是怎麽來到這裏的呢?為什麽記憶一片空白?仿佛他生命的起源就是在這流光界的妖族當主教。
更重要的是,在被她問起之前,他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反常,仿佛這一切渾然天成,不需要循跡過程,也沒有推敲和回旋的餘地。
現在,就連他的真身是什麽都模糊不請了。
擡頭,薛半半仍在身邊,那雙透亮的黑眸正一瞬不瞬地閱讀他的表情。不知為何,她的目光總有一種出人意料的警醒和尖銳,仿佛一個駭人的先知,總是帶着令人尴尬的執着。
他從未這樣疏忽身邊的人,也從未這樣堂而皇之地失神。
“玄瞳,我想問你個問題。”
玄瞳眉宇一蹙:“說。”
“我來這裏,多久了?”
“七天。”
“您能回憶起這七天,我都在做什麽嗎?”
“你……”玄瞳蹙眉,尋思着,又很快別過臉去,“難道你沒有在努力地嘗試幻化原型?”
她說得對,他不記得,完全無法追溯這些日子的細節,同樣,她若不提起,他也并沒有在意。
這在他心底引起疑惑的漣漪,他卻不願意被這麽個來路不明的女孩牽着鼻子走。他斂起面容:“你還不準備回去嗎?”
薛半半抿了抿唇:“那我走了。”
“還有。”玄瞳在她身後淡淡道,“以後,要稱呼我主教。”他頓了頓又補充,“至少,在人前。”
薛半半原本陰翳的表情在他最後一句話裏立刻綻開笑顏:“知道了!玄瞳!”
玄瞳在她的笑容裏心底一顫。
她來這裏的第一天晚上說了那通莫名其妙的話,在他心底并沒有激起什麽波瀾,只以為她被混亂的夢境所迷惑。五族審查時,她問他們曾接觸過三次,那是否真實。前兩次的确不虛,可第三次,她說他們在黑暗中對話,那件事他可沒有印象。然而這也可以僅僅算是她一廂情願的臆想。
可眼前,她不經意間的明眸淺笑,竟在他心底輕輕擊了一下。
是因為她提出的質疑也的确令他心生不解嗎?
如今想來,她從一開始就不斷提出各種疑問,致力于打破某些約定俗成又五人問津的錯亂,她的身上,的确有一種衆生皆醉我獨醒的意味。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全系異類”所擁有的力量?她是為了崩離這個不合理的世界而存在的嗎?
而所謂的不合理,究竟是什麽呢?
究竟……是什麽呢……
無解的思索讓他有些犯困,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玄瞳轉過身。
走了幾步。
轉角另一邊有悉悉索索的小聲響,自從薛半半來到這裏,他已經對此習以為常。
一想起走過那個轉角之後會見到的畫面,玄瞳的嘴角不由自主地輕輕勾起。
薛半半獨自一人蜷縮在走廊的盡頭,面前擺着一堆稀奇古怪的“食物”。
這一次,她聽說本體會出現與真身相似的本能反應,特別是飲食偏好。
比如真身是那些大型食肉動物的,會無端端地想吃生牛肉。
真身是食草動物的,經過開化之後對肉類難以下咽。
妖族裏還有一名成員,真身是食蟻獸,他的食譜原料幾乎樣樣都要摻些螞蟻。
黑熊說自己一到快入冬了特別愛吃大馬哈魚。
薛半半将那些另類食譜一應搜羅過來擺在眼前,只為嘗試哪一類最合她胃口。
玄瞳嗅了嗅空中散逸的氣味,她為了确定自己的真身,甚至連“屎殼郎”的可能都沒有放過!
她還真是夠執着,執着地讓人心疼。他想。
她明顯地忍着惡心,夾起一條蚯蚓就要往嘴裏送的時候,玄瞳打斷了她:“你如果特別不想吃那個,試了也沒用。”
薛半半手一抖,立刻起身恭敬道:“主教大人。”
玄瞳蹙了蹙眉:“我說過,叫我的名字。”他頓了頓,“至少,在沒有別人的時候。”
薛半半艱澀地應了一聲,一雙手局促地不知該往哪裏放:“是,玄瞳……為什麽您說這樣沒用?”
“本體出現與真身相似習性,多半是确定自己真身以後産生了心理暗示的作用。你不知道自己的真身,很難出現這種現象。”
“噢。”薛半半喪氣地垂下腦袋。
自從鬼使神差地選定了妖族到現在已經是第八天,她幾乎每天都絞盡腦汁,想要弄明白自己的真身是什麽。
原本在一天前就要接受五族會審,幸好主教大人不嫌棄,替她擋了那不知是福是禍的會審。
他很确定,她體內流淌的力量非妖力莫屬。只是從沒有人像她這樣,遲遲意識不到自己的原型到底是什麽。
她為此茶飯不思夜難安寝,每每到了半夜偷偷跑出來做各種嘗試。
然而到目前為止,她的所有嘗試全部無效。
出人意料的是,主教似乎并沒有催促她的意思,反而從他的言行舉止,以及眉眼之間,總流露着令人費解的殷勤。
選擇族類的那天,她原本打算要和媽媽一樣當個凡人。誰知陰差陽錯,她腦子一懵,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妖族內部打理宿舍了。
她的室友是個叫滿滿的男孩,看上去倒是可愛可親,他們在第一天就成為了朋友,一起共進午餐和晚餐。
只是每當她問起一些事時,他的眼裏總露出一種“你是不是有健忘症?”的表情。
作為異類,她不想惹人讨厭,只好乖乖閉嘴不再提問。
只有一次,她忍不住向玄瞳請教,想問他是怎麽發現自己的真身。
那一刻,主教眼裏參雜的驚懼的迷惑令她愕然,他居然沒有成功幻化原型。
他一定是不想告訴她吧?她想。
玄瞳目送薛半半垂頭喪氣地走出他的視線,默默将她留了一地的詭異“食物”收拾幹淨。
這一切開始得令人措手不及。
九靈空境裏,薛半半出人意料地願意留在他的懷裏,她的表情分明在說她有感覺,對曾經發生的一切,她的心産生了感應!
她要他将他們的故事說給她聽,那一刻,他幾乎以為一切魔咒就要随之破解,他們再也不用恪守距離,戰戰兢兢地完成早已成兒戲的争奪。
他的心那樣激越,握住她的手,以及握住幸福的感覺到這一刻還沖擊着他的大腦。
然而,他根本不明白不需要睡眠的自己為什麽會在那樣亢奮的情緒下睡着。
等他醒來時,很快明白自己已經進入下一個世界,他出現在一個荒唐的,各種族類被規劃攏絡在一起的世界,并且充當妖族的主教。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見到了薛半半。
那時她剛從滿滿的宿舍裏出來,理所應當地,他們又先成為了朋友。
他從不知道,自己竟會有一刻懼怕與她交流。即将交彙的瞬間,他心底翻江倒海,重見的喜悅與莫名的膽怯交雜,竟讓他手足無措。
他害怕,怕極了當她再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仍舊是那幅謙恭卑微的模樣。
如果九靈空境裏發生的事真的存在,她應該能記起他們的愛情才對,如果不能,那麽他所有的希望都将被定論為一場黃粱美夢,而他的絕望又不得不重演一次。
可是,事實卻比他所能料想的還要糟。
她不記得他是誰。
是完完全全的,不記得。
她呆若木雞而不帶任何情緒的目光将玄瞳的心瞬間推入谷底,她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眼看就要與他擦肩而過。
滿滿有些倉促而抱歉地将她拉住:“見了主教大人要問好!”
“主教?”薛半半擡頭看了玄瞳一眼,眸子裏除了陌生的漠然,只有恪守本分的尊重:“主教大人,您好。”
她竟不認識他!
後來他找機會試探,薛半半根本不知道有關九靈珠的一切,也就是說她還沒有得到這個世界的任務。
然而,他卻提前來了。
☆、chapter 81 夢世界 5
選定妖族的第三天,薛半半仍舊無法化成原型,這讓她喪氣又焦躁,以至于根本無暇顧及玄瞳在身邊異常的注目。
那天,她正安靜地坐在第一片區的牆角,仔細觀察別人的幻化過程,玄瞳不由分說地在她身邊坐下。
“不要着急,該來的總會來。”作為主教的他竟在安慰她。
薛半半點點頭報以微笑:“主教大人,您的真身是什麽?可以幻一次讓我看看嗎?“
玄瞳輕輕揚起嘴角:“當然可以,不過,我的真身可不在人前展示。”他倏地站起身,自然地将手伸向她,“跟我走。”
薛半半擡起頭,這是她第一次被他眼底的熱切和執着擊中。傳說中冷酷無情的主教,為什麽會有這樣近乎讨好的目光?暗藏期許、又因不敢期許而黯然神傷。
她呆呆地伸出手,任由他将她從地上拽起,随即身邊的景致一變,他竟将她帶到了他的住所。
與別的宿舍的格局不同,這裏的牆面、家具、用物……一切都是黑色的,不仔細看的話,仿佛身處空無一物的黑幕。
玄瞳松開手:“看着。”
他輕輕合下雙眼,片刻之後蹙眉睜開,看了看自身,滿眼略帶驚慌的疑惑。
他又重複了一次,還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他不可置信地将自己的雙手舉到眼前,口中喃喃自語:“怎麽會這樣?我的真身……”他有些抱歉地看着薛半半,“好像不行。我的真身是……”他更緊地擰起眉頭,他的真身是什麽?分明呼之欲出的答案,怎麽仿佛到了嘴邊就被消散了?
他心底惴惴,在不大的房間裏走來走去,試圖找出這樣關于本源的事會被忘記的理由。
他分明記得與薛半半之間的一切,也記得九靈珠,還記得自己在妖夜之林引領衆妖殺伐征戰的各種場面,卻怎麽會不記得自己所屬的種族和真身?!
很快,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或許只是因為薛半半沒有得到任務,這個世界并沒有真正開啓的緣故。
一定是這樣!
他深呼吸一口,重新立定在薛半半面前:“薛半半,你覺得這裏,真實嗎?”
薛半半挑了挑眉,不明所以:“什麽?”
玄瞳重新揚起寬慰的笑容:“我的真身之謎,需要你來解開。”
他忍不住舉起雙手輕輕托住她的臉,意外的是,她竟沒有驚愕退縮。疏忽一瞬的對視,他仿佛又從她眼中看到了一絲狂亂的期許,那期許中飽含信任,還有一絲耐人尋味的疼惜。
她記得,她記得!這分明鼓勵他将往昔的愛戀說出口來的目光,幾乎将玄瞳的心引爆,他欣喜若狂又不敢輕信,以至于腦袋嗡嗡作響,眼前乍然黑蒙,暈眩起來。
等到暈眩過去,薛半半卻已經離開了。
一直到五族會審,玄瞳才真正開始重視這再難以忽略的扭曲錯位。
如此重要的場面,五族會審,他原本真想為薛半半擋開,可流光界的規矩森嚴,薛半半又遲遲沒有幻化真身,并不是他一己之力可以推诿。
他為此憂心忡忡,卻在它終于來臨的時候莫名地失了神。
整個過程,他只清醒了一瞬間,那時候薛半半已經不知為何暈厥了過去。
他站在她身邊垂首俯視她蒼白憔悴的臉,心猝然一痛,難以遏制地傷感。正想伏身将她抱起,剛一彎腰卻又一次頭暈目眩。
他能憶起的下一幕,她已經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宿舍。
喬若夭帶着難掩的詫異,将五族會審的情形向他詳述了一遍。薛半半體現出各族的異能非但沒有讓他寬心,心底的疑問卻更深了。
回憶起來,五族會審時心頭清明的那一瞬,他只向四周匆匆掃了一眼,足以令他驚愕:每一族的主教,竟都是在曾經的世界裏遇到過的人,這又代表什麽呢?
試探之下,他發現連薛半半都并不記得五族會審時發生了什麽。
他不免猜測,這個世界如此紊亂,時光與記憶交錯,然而似乎在交錯中呈現記憶留白的只有他和薛半半兩人,這或許是九靈珠的力量所致。
能讓人這樣谵妄恍惚,始終恍若身處夢境的力量,只能是陰陽之力。它曾讓薛半半身中颠亂之術,現在,他們是一起進入了颠亂的世界。
他不明白這個世界裏的任務是什麽,對一無所知的薛半半更是愛莫能助。
他能做的只是在陪她等待任務到來的同時,為她确定更多細節。
他向身邊的喬若夭道:“從現在開始,記錄每一天發生的事,事無巨細,尤其是我和她的行為變化。紙筆記錄,放在我的房裏。”
喬若夭毫不猶豫:“是。”
“等等……”他叫住她,“你,想通了嗎?”
喬若夭一愣,輕輕勾起嘴角:“往日的領主,可從不會關心我們這些屬下的心情。”
“所以,你還是更适應從前的我?”
“屬下不知。”
玄瞳嘆了口氣:“聽着,我承諾你的世界,最終還是會實現,只是更多潤色。你必須相信我。”
喬若夭頓了頓,垂首:“是。”
“還有,我最近有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有。”
“比如?”
“這一刻的領主才像是真的領主,而有時,領主似乎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甚至是……薛半半。”
“那麽,她呢?”
“說起來,面對漠不關心的領主,薛半半反而更像是真實的薛半半。”
玄瞳皺着眉頭,尋思良久才道:“知道了,你做好記錄吧。”
如果這是他的一場夢,那麽,另一個玄瞳應該出現在……薛半半的夢裏?
無論任務內容是什麽,他必須解開,也必須引導她去解開這個謎團。而要讓薛半半發現問題,比起喬若夭,他更應該求助的是滿滿才對。
玄瞳躊躇片刻,向滿滿的宿舍走去,冷不丁地,那陣暈眩又來了。
他扶着牆壁合眼,集中意念在心底默念:知夢,知夢!
有一種民間術法,叫做清明夢,即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夢什麽,并且予以主動控制。那是一種通過循序漸進的練習,就連普通人都能達到的境界。
其第一步,就是知夢。
這還是玄瞳曾經在人間聽說的,但是他并沒有練過。作為一個沒有情根又生而冷血的妖,根本不存在什麽值得探索的夢境。
到了這個節骨眼,也只好憑着模糊而辨不清真僞的記憶賭一把了。
薛半半睡醒了,難得一覺睡到自然醒之後,見到的是個循規蹈矩的早晨。
噢,已經不早了,但至少是個上午。
夜裏玄瞳最後的那句“至少在人前”令她喜不自勝,經過一夜安睡,心底的雀躍卻絲毫沒有被沖淡。
他這是不是在暗示,以後可以有更多單獨相處的時間,并且可以堂而皇之地稱呼他的名字?
薛半半的臉竟有些熱起來,就為了一場不明所以的夢示,所以,她這是對他動心了嗎?
她趕緊搖搖頭,她這是為了所謂的“尋找真相”!
她走出房門的時候,滿滿倒是有些驚訝:“昨晚回來那麽晚,還以為你會睡很久。”
“很晚嗎?”薛半半抓了抓腦袋,也就十二點多啊。
滿滿打了個哈欠:“我聽見你回來的時候都快兩點了。”
“兩點?!你一定是在做夢吧。”薛半半搖了搖頭,非常确定自己回到宿舍的時候看了時間。
随即她又心頭一動,還是說這裏的時間又一次不可避免地錯位了?
她捋了捋思路,不能再這麽渾渾噩噩下去了!
趁着剛睡醒,她細細地将“夢示”時聽到的故事回憶了一遍。
除了那些牽動人心又求而不得的愛情,她似乎一直忽略了一個關鍵因素:九靈珠。
似乎是叫那麽個名字,夢裏的那個人在故事的開端匆匆交代了那些故事發生的緣由,好像是為了争奪一個叫做九靈珠的東西。
九靈珠讓她與那個夢中對她綿言細語的男子逐步進入不同的世界。
那麽,這個世界是不是也為了那場争奪而存在?
說來,這念頭她曾經有過,然而她卻只是将它化成了對玄瞳難以遏制的疼惜,以至于沖動表白,又尴尬收場。
如果換個角度看,以“九靈珠”為關鍵,是否那就是所謂的“真相”?
從一開始就被提醒的“找到真相”,是不是那個“真相”就是掙脫眼前亂象的密鑰?
想着想着,她拔腿跑出門去,也不知去哪裏才能找到玄瞳,只好去第一片區碰碰運氣。
好在,真的碰上了!
玄瞳似乎正要離開,目光一如既往地清淡無物。
“主教大人!”她大聲叫住他,旁若無人道,“你知道九靈珠嗎?”
玄瞳心底微微一動,九靈珠,他并不知道,可不知為何,聽到這三個字時腦中仿佛輕輕虛晃了一下。
而他仍舊面無表情道:“你又做了奇怪的夢?”
“這也是'夢示'的一部分。你願意聽我說說我的夢嗎?”
玄瞳本能地想要推辭,卻又在撞上她灼灼期許的目光時心底一動:“好,跟我走。”
薛半半被玄瞳轉移向另一處,當她睜開眼,整顆心頓時緊緊收起,說不清是喜悅還是慞惶的情緒讓她無所适從,只語無倫次道:“這裏,就是這裏!我,我們來過這裏!”
玄瞳面無表情道:“這是我的房間。”
薛半半挑眉,屋子裏沒有開燈,從明亮的外界突然轉移到這間全黑的屋子裏,眼睛沒有适應而短暫失明,漸漸恢複視力之後才發現,這的确只是一間宿舍,只不過從牆面到擺設,全部漆黑一片罷了。
她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主教大人,果然好品味。”
玄瞳輕勾嘴角作為回應,示意她可以在烏黑的沙發上坐下:“說吧。”
薛半半深吸一口氣:“我的夢裏沒有場景,沒有顏色,只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循循善誘。他告訴我,我與他開始于一場對于'九靈珠'的争奪,為了争奪它的九種神力,我們去過四個不同的世界......”
當她終于将整個夢境敘述完畢,眼裏竟瑩瑩帶淚。她又深深呼吸一口,誠懇地看着玄瞳的雙眸:“我只記住了一件事,那個人,有一雙和你一樣的眼眸。玄瞳,我只是想問你,你是他嗎?”
玄瞳蹙眉。
那些驚心動魄的故事極其完整,無懈可擊,并不是一場淩亂的夢臆能勾勒的程度。
然而她說的那些,他并沒有半點記憶,甚至連觸動都沒有。
他的心的确因為她眼中的楚楚淚光而輕痛了一下,但是那卻不能證明任何。
忽然,他眼中流露一絲不悅,向空中道:“喬若夭。”
喬若夭現身:“領主。”
“誰允許你對我随意窺探?”
喬若夭一怔:“是您自己。”
“我?!”
“您在五族會審之後親自召喚屬下,要屬下詳查您與薛半半的一舉一動,并詳細記錄在案。”她遞上一本本子,“內容在此,還請領主過目。”
玄瞳不可置信地接過,本子上清楚地記錄着昨夜裏他與薛半半的一場他毫無印象的交流——淩晨一點,薛半半在第二長廊盡頭,試圖嘗試各種古怪的食物來發掘自己的真身,被領主阻止。
而就在這之前,他更看到了自己記得的片段——淩晨零點二十分:薛半半問領主是否記得自己的真身,領主沒有正面回答,并催促她遵守宵禁。
甚至連兩人的對白都清清楚楚地記錄在案。
這是怎麽回事?
玄瞳驚詫的面容引得薛半半也湊過臉去,當她讀完上頭的字句,更是面白如紙。
這是怎麽回事?同一個空間,在同一組時間裏出現了兩個她和兩個他嗎?
會不會是搞錯了?
可滿滿的确說,她是淩晨兩點左右才回的宿舍。
她忽然覺得脊背發涼,這情形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她能感覺到就連一向從容不迫的玄瞳都為之心生懼意,他白淨的手掌骨節分明,幾乎要将那本子攥破。
☆、chapter 82 夢世界 6
薛半半沒有想到,在這樣的境況下,先被吓傻的居然是作為妖族主教的玄瞳。
只見他緊緊攥着黑皮封面的本子,目空一切,橙黃色的眸子黯然無望,就連深藏其中的“驚恐”都顯得痿弱無力,仿佛整個人陷入邪魅的魔障,連同他的靈魂都被淹沒了進去,而身子則成了一具空殼。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薛半半飛速運轉的大腦,她咬着牙思索,如果是另一個“玄瞳”下令要喬若夭記錄這些日子的一舉一動,那麽極有可能他已經先一步參透,至少感覺到了疑問,并且已經着手試圖打破謎團。
所以,那個玄瞳應該比眼前因為這本子上的字句而呆若木雞的“玄瞳”更聰明一些。
薛半半雖然身處迷局之中,有些道理她還是懂的,同一人分飾兩角,即便外貌脾性甚至處事原則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但畢竟只能有一個是真正的本體。
或許,另一個他才是那個本體。
她終于下定決心,一把奪過玄瞳手上的本子,翻開到最後一頁,執筆寫下:“我是薛半半,我需要和你交流,如果你看到,請回複。”
說完,她重新将它交還給喬若夭:“你應該能分清我們的區別,是嗎?”她問得很主觀,沒有任何解釋,但喬若夭還是點了點頭。
“請你交給他。”
她又點頭。
薛半半深呼吸一口,轉身不由分說地握緊玄瞳的手,即便他的手因為這個舉動而輕顫不已,而他從來空洞的眼眸中也露出一絲驚愕,她卻仍舊堅定地收緊手掌,沒有松懈半分。
她靜靜凝視他的雙眼:“找出真相,于你于我都是好事。”
玄瞳面色泛白,終于認命地點了點頭。
“嗯,我還有事,先走了。”薛半半幹脆地松開手,她想到了滿滿,如果喬若夭可以作為媒介,那這裏的所有人或許都可以。首當其沖,她想到的自然是滿滿。
玄瞳目光一閃,手上還留着她掌心的餘溫。他擡起頭,張了張口卻沒有聲息。
剛才是她握住了他的手?她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舉動?
他有些懊惱,初級“知夢”的境界,令他剛一觸發關鍵,提醒自己“這是夢”,并真的意識到自己在夢境中時就滿心激越而不可避免地清醒過來。
而觸發他的,應該是薛半半的手吧。
她的背影離開得那樣倉促果斷,喚住她的話語明明到了嘴邊,卻怎麽都喊不出聲來。
他凝望着她的背影而因此悵然的模樣很快引起喬若夭的注意:“領主?是您嗎?”
“嗯。”他應了一聲,伸出手自然地向她讨要記事本。
他仔細地閱讀在他無意識時以他的肉身發生的細節與對白,試圖從字裏行間找到蛛絲馬跡。
随着眼球的迅速移動,他的表情也呈現出明顯的變化,興奮、雀躍、動容,甚至感恩的情懷輪番上演,如同死囚終于獲釋,被抛棄在角落裏的孤寡重遇親眷,他的整顆心被難以形容的痛楚緊緊扼住,那痛卻不知是因快樂還是悲傷。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看到了薛半半對自己的“夢示”的形容。
九靈空境中,他在她耳邊的喃喃細語并沒有白費,她聽到了,真的聽到了!!
喬若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領主,不準備寫什麽嗎?”
“我寫?”
喬若夭蹙眉,湊過去看了看記事本的最後,瞬間驚愕地瞪起眼,喃喃道:“怎麽沒了......”
“什麽沒了?”
“我記得薛半半......”她做了什麽呢?怎麽好像最後應該還有一行字,她似乎答應要交給領主過目。
喬若夭的目光瞬間變得迷離又茫然,仿佛死機了片刻,又很快清理了碎片一般,“沒什麽。”
“你記得她什麽?”玄瞳追問。
“屬下并不記得什麽。”
玄瞳凝眉審視她良久,終于作罷:“算了,繼續詳細記錄,不要錯漏分毫。”
“是。”喬若夭接過本子恭敬離開,她該去觀察薛半半的動态了。
而玄瞳一揮手臂,幻出一臺電腦,在搜索引擎中赫然打出:清明夢。
他自己翻看細則的同時,也想為另一個自己提個醒,甚至或許有可能薛半半會回到這裏,能從中得到些啓示。
可是,既然确定剛才撒手離去的薛半半是記得他們之間故事的那個人,何不幹脆現在就去找她?
玄瞳起身,尋着她的氣息立刻施展瞬間移動,他簡直不願再等待分秒。
薛半半在妖族特設的餐廳找到滿滿,他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盤甲殼蟲、堅果與野果子混合的午餐。
她咧了咧嘴:“你,真的愛吃這些嗎?”
“是啊。”
“什麽味道?為什麽你會喜歡吃......蟲子呢?還是生的!”
滿滿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半半,上一次你問我這個問題的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