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chapter (27)

言那根本不是一場噩夢而已,而是一種預兆,一種絕不可能躲過的兇險預兆。

稀裏糊塗得混過了婚禮的第一個環節,主要是接受親友的祝福,與前來參加婚禮的每個人碰杯,飲下經由祝禱師加持的冠羽果汁。

到了第二個環節,祝禱師正合力為她更換婚紗,冠羽柳是蒙脫絲位面最有靈性也最吉祥的植物,它的枝條柔軟如絲,有七彩瑩瑩的珠光,葉片潔白狀若飛羽。冠羽枝制成的婚紗,輕薄貼身、綿軟舒适,蓬松的白羽葉、映襯內裏缤紛而不張揚的色彩,又在陽光下流光溢彩,華貴而雅致、奪目而脫俗。

薛半半站在金棱鏡前打量披上婚紗的自己,不愧是高級婚紗師合力的作品,工藝精致設計巧妙,将她的身段完美呈現又不限突兀,整個體态曼妙絕倫、高貴典雅。反倒是她憂郁的眸子和略帶倦容的臉,十分抱歉地成了唯一的敗筆。

再看站在她身後的玄瞳,竟讓她險些笑場!

蒙脫絲位面也太重女輕男了,她穿得像個仙女,他卻......像個喇嘛。寬大的白色粗布斜挂在肩上,露出一條手臂,要不是腰間唯一綴飾——金銀編織而成的腰帶,她簡直要以為他只是披了塊布。

見她總算露出笑容,他也跟着松了口氣,順帶的,也喜歡起身上這不倫不類的粗布裝來。他調皮地帥了甩腰帶:“你可別小看它,這可是純金銀線編織的!”

的确不該小看,在這個世界幾乎見不到金屬制品,更別說純度比較高的金銀了。薛半半笑着點頭:“別甩了,小心甩掉了。”

終于進入婚禮的第三個環節,也是最重要的環節:宣布他們結為夫婦。

大長老站在高臺之上,雙手高舉過頭,晃動手腕上特殊的幸木鈴,同時召喚水元素。八名祝禱師将一對新人團團圍住,口中嗡嗡念着祝禱致詞,遙遠的東方,象征生命之源的祝禱之力蒸騰而起,凝成袅袅青煙直奔而來,它停留在兩人頭頂,随着祝禱致詞不緊不慢地旋繞成圈。致詞畢,大長老雙手下落,水元素結成蒙蒙細雨,穿過祝禱之力化成的煙圈,輕輕飄撒在兩人身上,直至澆灌全身。

這婚禮,不需要海誓山盟,不需要交換戒指,只需要被雨淋一場。

“現在,你可以吻你的新娘了。”大長老宣布。

薛半半不由得受到感染,玄瞳剛上前半步,她早已沖進他懷裏,主動仰頭吻住他的唇。

淚水順着雨水在臉上流淌,一直淌進她心底。她不要訣別,不要噩夢應驗,不要永遠不見。

“我要你在我身邊,愛我、疼我、保護我。生生世世,永永遠遠,不離不棄,不死不滅。”她看着他的眼睛釋放攝靈之力,也不知這樣自欺欺人的“操控”是否真的能超越生死。

玄瞳笑得自然:“當然。”回頭,卻掩住了他的猝然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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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攝靈之力并不能阻止死亡,但是我,一定,不會有事。

☆、chapter 150 位面穿行 17

婚禮進行到最後一個環節,即脫下婚紗,由祝禱師送入姻緣林埋入土中。

薛半半跟着祝禱師回到更衣室,再看一眼身上象征愛情和幸福的華服,任由祝禱師的手在她背後為她寬衣解帶。随着第一條作為系帶的枝條被解開,她心底飛揚的情緒也逐漸消沉下來,仿佛盛宴過後的虛空,心又被莫名的離愁攥緊。

“等等!”玄瞳違反常規沖将進來,語聲有些急促,“別脫,現在就去!”

薛半半回頭,愕然地挑了挑眉:“現在?婚紗不入土,可不太吉利哦!”而且這冠羽枝編制的婚紗一旦經過水元素的洗禮而不入土,很快就會失去鮮亮光澤,迅速幹枯甚至散為粉末。難道要她穿着這身随時可能消失的長裙去戰鬥?!

“沒時間了。”玄瞳不由分說地解下自己腰間的金銀腰帶束在她的腰上,順勢帶轉她的身子背對自己,同時輕輕将她擁住。她嬌小的身子像是頓時陷進了他的身體,溫暖的安全感頓時将她圍住。

然而他這一抱卻并不是為了玩轉浪漫。他在她耳邊,盡可能将自己的語氣調節至最佳的狀态,柔和、平穩、不緩不急卻也不容置疑:“冠羽枝在你身上只能存活一小時,只有這一個小時,你被木元素圍繞,一旦逾期,它們會迅速失去活性,也失去效用。”他按了按她腰上的金銀腰帶,“金元素也在這裏。聽着,你所張開的五行結界雖然牢固,但元素之間缺乏協調,導致妖力虛耗極大。你必須善用五行之間的相生相克。“

薛半半認真點頭:“這我懂,木、火、土、金、水順次相生;金、木、土、水、火順次相克。”

“聽我說完。”他有些不滿于她的打斷,語調終于顯出一絲迫切:“從現在開始記住我說的每一個字:木、火、金、水、土對應東、南、西、北、中。則調動元素的時候,木在北、火在東、土在南、金在中、水在西,便能借助方位提升元素活性。你一直以為風元素是你的大敵,其實金、木、水、火、土又對應燥、風、寒、暑、濕。木為風、為東。金克木,土生金。金在中最強、木在中最弱。你以金銀腰帶系束冠羽枝衣,取中位,有以金克木之意,可削弱風力。你釋出的妖力必須以相生順序灌注每個元素,持續推進,正能量即生命力,相生即生生不息,相生之力強盛,則可從負能量中開辟安全空間。”一口氣說完這些,他擁住她的手臂稍一用力,“記住了嗎?”

薛半半深吸一口氣,回頭,滿眼灼灼的欽慕和敬佩。玄瞳不等她開口,略帶得意地揚了楊下巴:“崇拜的話回來後再說,抓緊時間。”

“是!”有了他的金玉良言,她終于有了守護好一切的信心,就連展開的空間之力都透出絲絲縷縷的豪邁。

空間之力逐漸鋪展,本想兩人同行,卻不想喬若夭和滿滿瞬間握緊他們的手,倏地,四人一起完成了轉移。

經過玄瞳的指點,薛半半的五行之盾的确更成熟了許多,不僅降低妖力的損耗,對外界的阻隔變得更強。四人出現在庫克位面,腳不曾落地,結界已然形成。他們被圓形的結界包裹,在動蕩的空間裏懸浮,阻隔狂風的同時,也無視地底下的山搖地動。這裏的地面沒有一刻平息,時刻湧動、翻覆、吞噬,在風元素強勢的威壓之下,任何足以形成地表的固态都無力凝固,像是一片由滾燙的砂石組成的紅海,噴薄而出的碎屑忽而燃紅又忽而被吹涼,成為黑色的焦炭墜落下去。

幸好,結界将這一切嚴絲不漏地阻擋在外,而在黑暗、絕望、破碎的負能量裏,他們的結界好比非同尋常的閃耀明珠,又如同穩健的飛行器,目的明确地向某個方位堅毅前行。

在那個方向的盡頭,不知名而唯一穩固凝聚的山丘上,也有一顆這樣的明珠。那是木西諾始終不滅的正能量結界。

大長老沒有說錯,他的确出類拔萃、卓爾不群。他對正能量的掌控令人嘆為觀止,光明結界在這樣的境況下竟維持了三十年之久。

“木西諾。”她在他的結界之外停下自己的結界,“我來……給你送快遞了。”

木西諾原本安靜地盤坐在地上,聞言身子微微一動,睜開眼。出人意料的情緒瞬間在他眼底炸開,除了毀滅一切的瘋狂,還有令人意外的驚喜。

“真的是你,你真的來了!”他激動地起身,調整結界請他們進來。

薛半半不太明白:“你見過我?”

“當然!三十年前就是你給了我那件法器,并且告訴我到了合适的時機,你會再次出現。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了三十年!”

面對他滿心的激動溢于言表,薛半半卻更迷惑了:“你說,是我在三十年前給了你這個?”她揚了揚手中小小的快遞盒子,可她才二十歲呀!

“就是你!我絕不會認錯!”木西諾欣喜若狂的表情裏,終于也掠過一絲疑惑,“你不記得?”他仔仔細細打量眼前橫空出現的女子,穿着美豔動人的婚紗,面龐姣好。的确是那張臉沒錯,甚至周身的氣息都如出一轍,只是眼神似乎更清亮了些。更令人費解的是,過了三十年,她的容貌非但絲毫沒有改變。

他搖了搖頭,這不是重點!

“給我吧!”他伸出手,随着情緒又一次高漲,眼底對毀滅的狂熱也更濃烈了幾分。

薛半半照做,只是那盒子上被加固了封印,除了她,沒人能打開。他擺弄盒子時,她合下雙眼等了一會兒,心頭有些失落。雖然知道希望不大,她也不免心存一絲僥幸:如果盒子交到他手上就代表任務完成,那就不用經歷任波折和險境了。

可惜,奇跡沒有發生。

木西諾擡起頭來,眼底有些焦躁:“這個,怎麽打不開?”

薛半半暗暗退開一步,将另三人擋在身後:“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要用它做什麽?”

木西諾挑了挑眉:“當然是毀滅所有的下惡位面,這還是你自己提出的要求,你到底怎麽了?”

“你一定認錯人了,我才二十歲。”

木西諾目光一緊:“什麽?!可三十年前,明明是你……”很快他又搖了搖頭,“算了,那不重要。這封印出自你的手吧?打開它。”

薛半半定了定神道:“我會為你打開封印,可在這之前,我想和你聊聊。”

“聊什麽?”木西諾心不在焉。苦等了三十年的勝利就在眼前,她居然要和他聊天?不能等一切結束之後再聊嗎?!

“你知不知道,善惡平衡之道?”薛半半試探性地開口,“就像光與影,水與火,善惡也是相輔相成、相應而生的……“

木西諾的耐心只用了一句話的時間就已耗盡,不耐煩地揮揮手:“閉嘴!你一定是被那群庸俗的廢物給洗腦了!塊,打開封印,等我們完成大業,你就能想起一切!”或許是因為他的情緒忽然波動,他的結界也随之不再穩固,震了幾下之後竟有風力滲透進來。

薛半半目光一動,在她的結界之內重新張開自己的結界,僅僅将玄瞳、滿滿和喬若夭圍住。而她自己,卻大膽前行,握住了木西諾的手。

“聽我說。”她的目光執着而清澈,“我理解你。不允許虛僞、不允許黑暗、不允許殘暴的存在,我理解。我也曾和你一樣,因為極度的善良反而理智崩塌。你可有想過,憑一己私念妄斷生死,原本就是一種罪惡。這是我們心底埋藏至深,連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原罪。正如這個世界,我們的心也一樣,需要制衡,尤其當我們心底産生濃烈的守護之念,而又同時手握毀滅的力量,那種制衡尤為重要。”

木西諾在她潺潺不休的話語裏,早已埋下了頭不予理會,手中翻覆着快遞盒子,只想從封印中找到突破的裂隙。

薛半半的雙手卻更緊地握住他的手:“木西諾!你擁有上天的恩待,手握許多人都無法企及的力量,你體內的能量是世上最純粹聖潔的正能量,你不該用它傷害任何生物。善惡只在一念之間,你卻已經在固執的善念裏,把自己塑造成了惡魔。如果你執意毀滅下惡位面,整個世界将就此失衡,你想守護的一切也将蕩然無存!住手吧,如果你答應我不以它實施毀滅,我就為你打開封印。”

玄瞳在她身後哭笑不得地抵着眉心。沒錯,每次她失控暴走的時候,他都只是擁住她,在她耳邊喃喃細語。可關鍵并不是他說了什麽,而是她愛他并且全身心信任他!如今面對早已發狂了三十年的木西諾,她也只想用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去感化?那些廢話,連他都不覺得多有說服力,她卻說得慷慨激昂,簡直幼稚!

果然,木西諾終于擡起頭來,卻只為了最後四個字:“打開封印。”他重複。他的眼中是勉強的克制,以及想要假裝順從的努力。

“你願意嗎?”薛半半不為所動,黑色的眸子裏仍舊閃耀着聖母光環,“願意重新認識我,并且和我一起平衡自己的心,回到你最愛的土地嗎?”

“我……”木西諾怔怔看着她的雙眸,表情毅然決然,“願意。”

薛半半挑眉,終于,聖母光環,碎了。

“撒謊。”她撒開他的手冷冷道,她擁有攝靈之力,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被騙!她在他面前騰空而起,頭幾乎頂着他的結界邊緣,冷冷地俯視他被殺意侵蝕的目光,“既然你冥頑不靈,就不要怪我了。”

玄瞳差一點就以為薛半半會上當,誰知她的态度突然逆轉,緊随着整個人的畫風都變了,瞬間從純白的天使化為高傲的惡魔。他不僅暗暗為她點贊:酷!

懸停在高處的薛半半,目光淩冽、面容冷靜,居高臨下、威震四方,唇邊不經意帶起自信的笑容,又彰顯了她此刻的從容。她雖生出懲治之心,卻沒有因此而失控,更讓玄瞳心生感懷:我的半半長大了!

雖然不知道她想做什麽,他卻感受到莫名的安心,倒起了閑心左顧右盼,欣賞起這滿目蒼夷的景色來。

高懸的月亮圓滿碩大,暗紅詭異,好像一只巨大的死亡之眼,一瞬不瞬地凝視這荒蕪而兇殘的世界。

忽然,他目光一怵,閑情逸致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三千年都不曾有過的,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那恐懼來自深徹入骨的本能,也來自修煉三千年的敏銳感知,更來自一種,必死無疑的定數。

“小心!!”他驟然出聲,就在電光火石之間,木西諾手上的盒子乍然打開,光豔四射,封印居然悄無聲息地消失無餘!

薛半半怔神之際,木西諾嘴角一勾,蹬地而起,已然扯着她的裙擺将她拉回地面。就在他即将握住她的手時,玄瞳沖出她特設的結界,一把将她拽向身後塞了進去,而他的手卻不偏不倚地被木西諾抓住。

木西諾一愣,随即臉上炸出更狂熱的驚喜,沙啞的喉嚨因為狂喜而語無倫次:“呵呵呵……哈哈哈,好!更好!用你的更好!!”未待所有人反應過來,他指間寒光一閃,竟将玄瞳的手硬生生斬斷!

咚——薛半半的心裏,好像有什麽,也跟着斷了。

喬若夭已經動身沖了出去,彎腰拾起被丢棄在地上的手掌,想要為他銜接回去。

可是,根本沒有給她瞬息的時間。

當鮮血從玄瞳的手腕噴湧而出,落向木盒裏那件刺眼的法器。法器受到血液的滋養,只蟄伏了半秒,肆無忌憚的強光陡然大綻,如同巨大的爆破,連光都成了擁有實體的利器!

刷——

斬碎了。

那分明有着無上醇厚的能量,卻脆弱如同凡人的肉體。

同樣被斬碎的,是剛擡起身來的喬若夭,還有歇斯底裏的木西諾,以及他維持了三十年的結界。

顯然,他也根本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沒有人知道。

飓風頓時侵襲而來,盒中的法器卻兀自靜默,如同呼吸那般,吸斂所有耀人的光。

突如其來的死寂裏,薛半半只聽見自己的心跟着碎裂的聲響。嚓——毫無保留,毫無餘地。

地表湧動,從未有過的劇烈。風龍四起,幾乎将天地粘合。剎那之間,剛才還躊躇滿志,現在……這是怎麽了?

封閉的結界如同狂風中的氣球,漫無目的地在發狂的天地間飄搖,無意間撞上風龍,被卷入永無休止的旋轉。像是關在玻璃瓶裏的蟲子,滿滿正竭盡全力試圖保持自身平衡,而她變得恍惚,如何都無法凝聚理智,更別提穩住自身,任憑身體被淩亂地甩來甩去,在結界邊緣來回碰撞。

突然,頸脖上一輕,項鏈被甩斷,人魚王鱗片倏地脫出結界範圍,被狂風卷走,幽異的流光被黑暗一口吞沒。那是他冒着生命危險為她取來的,定情信物,也是他們之間所有記憶的存儲容器。如今,連它也悄無聲息地絕塵而去。真是一種令人絕望的暗示,暗示他存在的痕跡将被徹徹底底,擦幹抹淨。

而她卻還在自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咣——是什麽撞到了結界?好像,是一條斷臂?斷臂貼着結界邊緣停留了片刻,那手指上分明閃耀着一枚戒指,還沒看清,它就被風龍卷走。

擡頭,血紅的月亮前飄過一枚黑影,黑影輕輕一轉,橙黃色的小點格外醒目。

她忽然笑了起來,眼底只有歇斯底裏的釋然:又做夢了嗎?這讨厭的噩夢,怎麽總是纏着她不放?怎麽也不知道來點新鮮的。這個夢她已經做過了,知道是假的,不會再怕了。

快醒來啊,醒來……只要醒來,他就會用力抱緊她,告訴她,他一直在她身邊。

是啊,他絕對沒有機會離開,因為她已經向他釋出攝靈之力了啊,不離不棄,不生不滅。

耳邊終于聽到一絲叫嚣,是滿滿的聲音:“半半,快離開這裏!”她身上的冠羽枝迅速枯萎,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成碎沫,一旦木元素消失,結界也會跟着消失!

“我也很想快點離開啊……”她幽幽地垂下腦袋,無盡的黑暗和血色裏,唯一的光明是那件法器。

滿滿順着她的目光往下看,頓時倒抽一口冷氣:“是……是九靈珠?!”

他認出它的一刻,蟄伏的能量終于蓄力完畢,驟然,以九靈珠為圓心,炸開純白的光,那光渾厚障目,像是驟然膨脹的亮白星球,吞噬一切,并毫不猶豫地向他們碾壓過來。

薛半半卻仍舊沒有回過神來,她身上的婚紗已經潰散了一半,露出純白貼身的打底衫,木屑粉塵在她眼前揚揚灑灑,幾乎擋住她的視線。她幽幽地擡起手抓了一把。

“玄瞳,我的婚紗沒了。”她雙眸空洞,死一般寂靜,“都說了,婚紗不入土不吉利,你偏不信……”

比起眼前瀕死的困境,滿滿更被她的狀态吓到。玄瞳在她眼前被瞬間撕裂、死無全屍,她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卻無法施救,她的震驚與痛苦他當然懂。可是,她真的只能一直這麽瘋魔下去嗎?

“薛半半!!”他在她耳邊大叫,她卻聽不見。

此刻,她被另一種聲音占據了思想。

九靈和聲終于只留下最後一種調調,蒼白得如同世界末日的喪鐘:“第八個世界,薛半半完成,速回九靈空境。”

☆、chapter 151 九靈空境 8

【第八個世界,薛半半勝,得到空間之力。】

九靈珠的語聲雖一如既往地平靜,細聽,卻也有一絲難掩的竊喜。

玄瞳死了,它高興得很!

薛半半的潛意識受了重創,往後若要黑化她簡直輕而易舉。它調動全部的煞氣,一股腦灌入象征空間之力的珠子,原本檸黃的珠子迅速被濃黑侵染成墨點。

墨點毫不猶豫地沒入目光有些迷茫的女孩心口,她本已空洞的目光更蒙昧了。

她本應昏厥過去,渾身被沉重的力道攀住,與心底深處不知為何而叨擾不休的絕望遙相呼應,一寸寸,不遺餘力地要将她拖向深淵。

好像少了什麽……什麽呢?

她下意識擡頭,四下尋覓。對了,玄瞳呢?每一次他們都是一起回來的。

水晶刺猬閃了閃,似乎明白她在找什麽,也詫異于她竟到了這會兒還沒陷入昏睡,甚至仍有餘力記挂別人。

聲音再度響起:【玄瞳已死,你将獨得九靈珠,再沒有阻礙。】

铮——心弦一震。已死?已死?!所向披靡的枭領主,死了?

怎麽可能?

臉上為什麽這麽癢?她擡手抓了抓自己的臉,又茫然地擡起頭,下雨了嗎?為什麽滿臉水漬?

心底難過得透不過氣來。

滿滿握了握她的手,同樣不明所以地心情沉重:“半半,你在想什麽?”

“我……”她躊躇着開不了口,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麽而難過,只知心口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像是被腕走了整塊心尖,成為無盡的空洞,她的思緒跟着墜落下去,永遠也觸不到底。她疼得直不起身子,而緩緩下蹲、緊緊蜷縮也沒有緩解分毫。

良久,她終于找到理由似的,眼淚更是肆無忌憚地往外冒:“我再也……吃不到田鼠肉幹了……”

說完這一句,像是心底沉沉壓着的悲傷有了切實的依據,終于放聲恸哭,哭聲響徹天際,她不明白,也停不下來,直到窒息,腦中一片空白。

駭人的嚎啕戛然而止,她突然昏厥過去,深鎖着眉頭依然呼吸不暢。

滿滿有些擔心,卻也不知所措。她原本獲得九靈之力後也的确應該睡上一覺,或許只是累了?想到那麽美味的田鼠肉幹再也吃不到了,他的心頭也蒙了一層郁郁,無精打采地伏在她身旁跟着睡去。

時光流轉,亦或從未流轉。沒有了玄瞳,再沒有人能在不分晝夜的九靈空境中計算出确切的時間。

滿滿醒來又睡去,已經重複了數百次。他一如既往地為她準備食物,她卻一動都沒動。要不是因為她低沉平穩的呼吸,他幾乎無法斷定她的生死。

不過,她當然還活着。

只是這一次濃黑煞氣對她而言太過狠烈,她固執的善良與它鬥得精疲力竭。非此即彼的戰鬥之所以曠日持久,更重要原因是埋藏在靈魂深處的無望。原本熠熠生輝的靈魂之光早已熄滅,屬于她的,最獨特的力量也随之殆盡。

除了本能的良知,她沒有任何動力。到底為什麽而戰?她找不到理由,醒來或不醒來仿佛也沒有什麽區別。除了疲憊感日益倍增,她甚至沒有任何知覺。

終于,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奪得最終的勝利。她妥協了,不再堅持。煞氣将她吞沒,她沉淪在黑暗中卻有一種理所應當的懶怠。

早知道從一開始就放棄了,像現在這樣——不是很輕松麽?

她睜開眼,朦胧的天色一如既往。

“半半!”滿滿的語中透出一絲驚喜和餘悸,“你終于醒了!”

“我睡了很久嗎?”她揉了揉眼睛,目光清淡。

“太久了!”

“多久?”

滿滿抓了抓腦袋,聳肩:“我不知道。這裏不分晝夜,萬物也不會随着時間而變。以前也只有枭領主才能算清你到底睡了多久。”

薛半半點了點頭:“嗯,那不重要,我醒了,好餓。”

“給!”滿滿用圓形大荷葉盛了一大捧野果昆蟲供她享用,一臉等着被誇贊的笑容。

她随手拿起一顆樹莓放進嘴裏,緊接着又吃了瓢蟲、草果、蚯蚓……表情始終沉着淡定,無悲無喜。

滿滿沒有等到期待中的笑容,有些沮喪:“還是很想念田鼠肉幹的味道嗎?”他可還記得,她在沉睡之前,為了再也吃不到的肉幹哭得驚天動地。

薛半半不為所動道:“這些也很好吃。”

吃飽喝足,她才擡起頭來,向着空中輕聲召喚:“九靈珠。”

水晶刺猬渾身閃耀着最後一色光芒,似乎興奮異常,居然因為她的一聲召喚立刻現身。

薛半半也習以為常似的,緩緩擡步走到它跟前,淡淡卻嚴厲道:“我知道你曾經迫切希望玄瞳成為你的宿主。可現在他死了,你除了歸順于我,別無選擇。如果你還希望在妖冶之林大顯神威,稱霸稱雄,記住,你必須聽命于我,以我為尊。”

水晶刺猬又閃了一下,異常滿意似的立刻出聲:“是,遵命!”

“所以,最後一個世界,開始吧。”她淡淡道,又瞥向呆若木雞的滿滿,“這一次,你就不要跟去了。時間之力的任務,我一人完成,足以。”

滿滿仰頭看着相識已有兩百多年的夥伴,忽然失神。自從争奪九靈珠的任務開始以來,他目睹了她的太多次突變。盡管他并不記得任務裏發生了什麽,而每次回到九靈空境之後,她總有顯著的不同。他目睹她一步步擺脫了自慚形穢的過往,又把謹小慎微的自己抛諸身後,甚至對枭領主産生了一絲令人費解的依賴和親切,更在這一次沉睡之前,眼裏還湧出了奇怪的液體。

可是,這一覺醒來之後,她發生的變化遠勝于曾經任何一次,甚至可以說,那不僅僅是一場聚變,而是,她的靈魂被洗劫一空,鑄造了全新的模樣。

眼前的她,冷若冰霜、從容不迫,有一種唯我獨尊的氣場,仿佛淩駕于一切之上,又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那麽,她還是他所熟識的薛半半麽?

九靈珠随着她一聲令下,心滿意足地開始收縮、凝聚。“水晶刺猬”的外殼終于功成身退,固态的容貌逐漸消弭,像它中間的最後一枚光球聚攏,最終,融為一體。它回到了最真實的姿态,悠然漂浮起來,輕輕停在薛半半的掌心。

它又說話了:【玄瞳已死,原本被他奪取的力量,陰陽之力和磁場之力随之回收,待你完成最後的任務,它們會一并歸向于你。我的,主人。】

薛半半面無表情地點頭:“好。開始吧。”

眼前忽然一黑,九靈空境的場景頓消,伸手不見五指,沒有任何可見物可用作參照,就連地表都消失殆盡。

好似懸停在無邊的虛無,無聲無息,無窮無盡。

唯一微弱的光源來自掌心的九靈珠,唯一的聲響亦然。

【完成你最大的心願。】它說,顯然這是任務內容,卻比任何一次都更含糊其辭。

薛半半一愣:心願?她還能有什麽心願?稱霸妖冶之林嗎?可笑。

那從來都不值得成為她的心願,會以此為心願的,只有那個不自量力的玄瞳吧?

這麽看着自己的左手時,她仿佛才注意到無名指上細亮的婚戒。記憶裏,玄瞳似乎也有一枚,而他曾經溫柔地擁她入懷,告訴她:這是結婚戒指。

咚,靜若止水的心裏似乎落下一顆小石,泛起淡淡漣漪,那漣漪鼓動得她的心毛毛的,茫然若失。

她擡手摸了摸心口,重複自問:心願……?

☆、chapter 152 平行宇宙 1

薛半半在無盡的黑暗裏沉寂,無聲無息。

九靈珠在交代完任務之後,補充一句:【随時聽候差遣。】便悄無聲息地沒入了她左手的掌心。

從此,再也沒有任何聲響,沒有任何光亮。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明白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倒不是出自對九靈珠的觊觎,她對得到九靈珠這件事依然沒有多大的熱忱,确切地說,是她對周遭的一切都意興闌珊。

這是第九個世界,所涵蓋的力量如同神祉——時間之力。盡管在任務完成之前,她只占其千分之一,卻也足以令她擁有參悟過去、預知未來的力量。

而她卻對過去和未來卻全然沒有興趣。

這已經不是一場争奪,而是确保無虞、毫無懸念的索取。她提不起興趣,也沒有任何緊迫感。

只是,心底某處正在緩慢發酵。

曾經無端落下的那顆小石如同一枚種子,它不張揚、也不尖銳,卻有着極強的生命力,在令人窒息的逼仄之下,悄然生根發芽。

越長久的靜默,它就愈發肆意。從最初渺小不起眼的悵然,發展至今,已然成了心頭一患。

她細細體味心間的郁郁,好像,丢失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是什麽呢?

究竟有什麽是重要的?

那一定與九靈珠的任務,那個“最大的心願”有關。

她重新合下眼,撫着心口自問:我丢失了什麽?

天然的力量在時光裏匆匆尋找,然而她的記憶一片空白,那是從系統開端就設定的規矩,即便手握時間之力也難以打破。她所能知曉的過去裏,獨獨沒有她自己的過去。

到底,丢失了什麽?

心頭始終不懈的傷感因為她這麽一想而愈發執着,種子紮根甚深,她心底發癢。像是純白的紙上落下墨點,純淨的水裏漂浮碎屑,真是令人讨厭的感覺。

終于,有目标了。她要把那顆種子挖出來,用烈火焚盡。她享受純粹的無知無覺,讨厭任何引起波瀾的源頭。

撫着心口的指間稍稍用力,竟直直沒入了自己的胸膛。空間之力真是好用,她不僅可以穿梭于任何空間,甚至也能讓自己身體的任意部位穿進另一個部位。

這個懸停在虛空裏的安靜女孩,突然将自己的手伸進了自己的心口,整個手都沒了進去。她面上沒有一絲苦痛之色,也未見一滴血,詭異得令人咋舌。幸好沒有人看見,不然一定會被這驚世駭俗的一幕而吓暈。

可她不在乎,她的手指更深入一些,探進了心髒裏面。

那顆該死的種子在哪裏?

結果,當然是沒有任何可以觸摸到的實體異物,她将自己整顆心髒從裏到外翻攪了一遍,終于悻悻地作罷。左手從心髒裏抽脫出來時,再次注意到了那枚婚戒。

咚——同樣波頻又來了。

原來罪魁禍首是它?她幹脆地将它摘下拈在指尖,正眼看它時,心底那種被抓撓的毛躁感竟節節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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