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雨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擺,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澆,流光容易把人抛,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就着紅色的燭光,身着寝衣,讀着蔣捷的《一剪梅》,心裏越發亂了,連日裏坐在房中,繡花看書,閑棋練字,任由秋嬸打扮我,日子說長也長,說短也是過了大半個月了。

大半個月無酒,心裏總差了點依托,整個人也少了些灑脫,變的惆悵起來。

這一夜,窗外下雨,澆在院子裏,打在屋頂上,起先噼裏啪啦,一陣接一陣,碎碎的響,我卷着書坐在窗邊,嗅着九煙香爐裏飄出縷縷香線,望着窗外的雨,大抵是入夜了,看的不真切,只看到銀色的絲線,劃在空氣中。

雨一點一點的小下去,一滴滴滴在臺階上,啪嗒啪嗒,在寂寥的院子裏,響的透亮。

“小姐,夜深了,該安置了。”黛媛提醒我。

我點點頭,扭頭吹滅了蠟燭,歪在床上,睜眼看着黛媛幫我把床簾放下,聽着臺階上的雨。

卻沒想,心裏煩悶,一聽就是一夜。

“老爺回來了……”才起床不久,黛媛看着四下無人,在我耳邊輕輕的說。

我挑了挑眉,茶盞放到手中轉了又轉,心裏不明白,我爹回來了,黛媛為何還要悄悄告訴我。

黛媛望着我,看着我眼底面上沒有半分喜色,才大着膽子開口說;“小姐的日子,可就要超脫了。”

“诶……我知道。”我歪着頭,更是不解,但是稍稍的将不解壓下

我低着頭,慢慢的繡花,一針一線,粗略的很是不堪,雖說不過是裝個樣子,沒有用多少心,但是指尖還是多來了不少口子。

“老爺,夫人喚小姐去用飯。”秋嬸邁着蓮花步打了門簾走進來,看到我規規矩矩的樣子。

我點點頭,抿着唇輕輕的笑,起身站起來,也是邁了蓮步出門。

出了自己的院子,走過了長廊,走到父母的房中,蓮步小小,每一步都是十足十的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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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給父親,母親請安。”規規矩矩的拜見父母雙親,畢恭畢敬。

“來來來,燕兒吃飯!”父親倒是不以為然,拍着凳子,就讓我坐下。

含着笑落坐,依舊秀秀氣氣。

“拿酒去,燕兒陪爹喝一壇!”父親半月才回家,看到了妻小,心裏的開心都浮在面上,絲毫都不隐藏。

我望着母親,母親默不作聲的點點頭。

接了酒壇過來,嗅着酒香,饞蟲大動,敬了父親,立馬喝了起來。

也全然不顧酒好與不好,醇與不醇,只是一味的飲,來洗一洗連日的拘束。

“燕兒,你的手怎麽了?”爹看着我拿着酒壇的指尖,有些小小的口子,問到。

“繡花繡的!”沒有經過大腦,随口答到。

“什麽,繡花?!”父親愣住,語氣也不對,面上的表情隐隐也有些不似往常。

“對啊,繡花。”我不知道繡花有什麽不妥,難道燕然的爹,不是也希望燕燕是個大家閨秀的樣子麽?

爹擡頭看着我,看着我的發髻,看着我的衣裝,面色越來越不好,眼中也隐隐有些怒火。

“李燕然,誰教你繡花的?!”爹猛的喝了一杯酒,喚了我的全名問。

我不知怎麽了,愣愣的看着娘。

“說!”記憶中,我來這裏這麽久,爹從來沒有對過燕然發過脾氣,今日終究是怎麽了。

“我請人教燕兒的,怎麽了?!”娘站起來雙眼與爹對視,的說到。

爹望着娘,眼裏的神色複雜,有怒火,有震驚,有無奈,他伸了手,幹了那一壇酒,猛的用力,将酒壇摔在地上。

嘩啦一聲,碎了一地,驚了一屋子的丫鬟們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我說過了,我李家的女兒,一直是當男兒養的,你逼着她學這些做什麽?”父親雙眼望着娘,強忍着怒火,語氣壓的極低極低。

“燕兒遲早是要嫁出去的,若是不會這些怕讓人說閑話受委屈。”母親也不懼父親,解釋到。

“我李家的女兒,是不能受一點委屈的,我只有她一個,我不願意她受着些女兒家的約束啊……”爹望着娘,雙眼中隐隐又淚光,雙手握了拳頭。

爹對娘說;“你也是女兒家過來的,你難道忘記了那些苦楚麽?”

母親默不說話,微微低了頭。

“裹腳的疼,規矩的苦,逼着嫁自己不喜歡的人,甚至若是沒有遇對人,任人作踐,我不願意我的女兒這樣,我不能讓我女兒這樣。我只有這麽一個女兒,我百年之後,我這一份家業都是她的,我只願意她開開心心的啊。”父親望着母親的雙眼,仿佛想起了許多往日,強忍着眼中的淚,話語哽咽。

我望着父親,心裏暖暖的,我明白黛媛話是什麽意思了,也明白為何燕燕有那樣豪放的性格。

只是,燕燕,你有一個不願意讓你受分毫委屈的爹,你怎麽能為了一個男人,辜負了你爹的心,為了那麽一個男子,那麽作踐自己。

“好,我也知道了,但是燕燕要學着打絡子,打絡子不會傷到的。”母親的話語軟下來說;“這樣,她以後若是想給心上人做些随身帶着的東西,也不至于什麽都給不了。”

父親不說話,算是默認。

“爹,想退婚。”我看了爹娘,一心想要乘熱打鐵。

“不成。”母親率先開口拒絕。

我可憐兮兮的望着爹,爹卻沒有說話。

“我不喜歡他。”我說

“那你喜歡誰?”娘問。

“誰都不喜歡。”我如實答。

“那不成。”母親說,語氣堅定。

“為什麽?”我不解,母親不答應,父親卻皺着眉頭,不說話。

“燕兒你病之前都是喜歡他的,你現在說不喜歡他,也沒有喜歡上別人,娘怕你反悔。”

“那怎麽娘才肯?”

“等你有了你喜歡的人,你告訴爹娘,爹娘一定去退婚。”娘眼神堅定,不容置疑。

“一言為定。”

“你看,你這個女兒就是被你寵壞了,還怕我诓她呢?”母親笑着對着父親說,算是稍稍緩和了屋子內嚴肅的氣氛。

“吃飯吧。”父親說。

一頓飯吃的格外安心,一想到日後沒有規矩拘着我,又可以過上有酒有肉的日子,心上的巨石終于移開,整個人都輕松自在。

換了春衣,撐着傘,走到巷子裏,雨滴落在傘上,慢慢的走着。

“半月裏都沒見着你出來,今個正準備去拜訪,可巧你就出來了。”梁清也是一人一傘,右手上提了一個鳥籠,一只藍靛雀兒正啄着籠中的細米。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我,調侃到;“呦,不是大家閨秀了?”

“喂!”我瞪着他,心想這人怎麽就這麽不會揀好的說。

一出門就遇着他,各自打了一把傘,都是在斜風細雨裏立着,有着水墨畫特有的意境。

可是我們的對話,實在是,有傷這樣的意境。

“潑辣戶,我還準備送鳥過去,陪着你解悶呢,看來不需要了。”他笑着說,眼底有些些許遺憾。

“我才不要鳥。”我聳聳肩,嫌棄的看着他。

“哦……”他的聲音低沉,陷在雨聲裏,尾音拖的很長很長。

我轉身欲走,大半月沒有見過瑟瑟,我想去酒肆看看她,喝喝酒,說說話。

“等等我,我把鳥放回去,一起去喝酒吧。”梁清的雙眼清清亮亮的看着我,仿佛明白我心中所想。

“好。”我點點頭,停了腳步,看着他舉着傘快步跑回去,他的傘遮着鳥籠,雨打在他身上,他也沒有在乎,只是一心護着鳥。

我傻傻的看着梁清的離去,獨自一人站在巷子裏。

卻沒想,會看到他。

他一身雨過天青色的衣衫,一柄灰色的傘向着我慢慢的走過來。

還是那麽一雙藏了湖的雙眼,幽靜溫暖的看着我,慢慢的靠近我。

他的黑發,只用一根同色的發帶束了一半,一半散在空氣中,被風吹起,輕輕的拂在面上。

風卷着他的衣角,卷起他腰間佩玉的流蘇帶子。

他看着我,在我不遠處駐了腳步,聲音溫吞的說到;“燕燕,伯父今天回來了,身體還好麽?”

“一切都好,讓你牽挂了。”

“你準備出去麽,還是同我一起回去?”他淡淡的問我。

“我出門。”我說,心底也有着他帶來的獨特柔軟。

“我陪你吧。”

“不用,我在等人。”我擡頭對他笑了笑,客氣的敷衍的笑容,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他。

“等誰?”他問我,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感的波動。

“等我!”梁清的聲音從我背後響起,他笑着看着夢生說到;“我今日約了燕燕出去喝酒,時辰也不早了,我們先走了。”

“好。”夢生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我跟着梁清離開,卻不知怎麽總想回頭看他,看他還在不在,看他有沒有到我家去。

我終究耐不住心中的想法,轉頭過去,看到他依舊撐着傘,站在我們原先說話的地方,看着我的離開。

四目相接,他溫吞一笑,點點頭,我看着他,心中不知怎麽,有着微微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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