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生意
黛媛站在燈影裏,翹着蘭花指将九煙浮雕的香爐蓋輕輕的揭開,用銀針将香灰一點一點撥弄出來,又拈了一片魚鱗片厚度大小沉水香放到香爐裏。
香煙一縷一縷的,在屋子裏慢慢的散開,像是一層薄薄的鉛藍色的霧。
——這樣悲傷的香氣,正适合春困不醒。
我歪在芙蓉琉璃榻上打盹,呼吸淺淺,半夢半醒間,總覺得有人輕輕的在推我。
我勉力的睜開雙眼,看見跟在母親身邊的大丫頭,塞在镯子裏的手帕拿在手上,輕輕的拭着臉上的淚珠。
“怎麽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讓一向穩重老成的丫頭,成了這個樣子。
“夫人病了,老爺讓小姐過去一趟。”大丫頭說話還帶着哽咽之聲。
一時間困意全無,只是心慌的利害。
我跳下床,胡亂穿了鞋子,也沒吩咐黛媛,直接向母親房中沖過去。
雖說,她并不是我真正的母親,但是,我自從成了燕燕,母慈父愛,早就将他們當做生身的雙親。
母親躺在紫檀木的白鳥紋帳床榻上,背後靠着牡丹纏枝的軟枕,蓬散着頭發,掩着帕子一聲接一聲的咳嗽。
她的雙頰上是病态的紅色,唇瓣泛白。
床邊放着一把搖椅,椅子上鋪着絨毯,絨毯上搭着父親的衣袍
——想必母親病後,父親就睡在這裏,衣不解帶的照顧母親。
“母親。”我跪在床邊,一時間心急感到愧疚,身為子女,母親病了,居然不知道。
“沒事……燕兒,是我……讓他們瞞着不告訴你的。”母親說話也是斷斷續續,帶着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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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回來晚了,藥可吃了?”父親從外邊出來,張口便問母親,看到了我,說到;“燕兒來了。”
母親對着父親無力的點點頭,父親走到床邊,伸出手背試了試母親額上的溫度,說到;“還發着熱,躺下吧。”
說完,輕輕抽去了母親靠着的軟枕,扶着母親躺下,又幫母親掖了掖被角。
“到底是年紀大了,傷寒也鬧了快半個月不安生。”母親笑着對我說。
“母親哪裏就老了,不過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養養身子,母親一定比先前更好。”我跪着安慰。
“燕兒,正是這緣故,所以,我有事讓你做。”父親坐在搖椅上,按了按眉心說。
“父親請講。”
“首飾鋪子的生意一直是你母親在打理,如今你母親病了,你在家也閑着沒事,去鋪子上吧。”父親說。
“是,父親。”
“換身衣服,就去吧,外面有轎子等着。”
“是。”領了父命起身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
展開手臂,任由黛媛将我身上家常半舊的蟒花紋衣袍脫下,換了一件湘黃色的小品銀字的外衣,系一條嶄新的靛藍色長裙。頭上的發髻只用一支步搖定住,發髻也是簡單大方的樣式,脖子上圈這一個鑲着紅璎珞的金項圈。
我扶着秋娘的手上了轎子,雖然大漠都知道李家姑娘,是個豪放不拘小節的主,但是今日是我第一日去鋪子上,怎麽也得注意穿着打扮。
畢竟人靠衣裝馬靠鞍,我即便骨子裏不是一個大家閨秀的主,但是,今日我卻要鋪子上的人,覺得我是個靠譜的小姐。
我下了轎子,扶着秋娘的手進去,秋娘經歷的事比我多,我這個時候做的不當的地方,需要她的提點。
“小姐好。”鋪子上的活計見我來了,都對我行禮。
平日裏,我一聲聲喚着的叔叔伯伯,哥哥姐姐,在這個時候,都是我的鋪子上的活計,而我是他們的小姐。
我笑了笑,對着他們褔了褔禮,說到;“燕燕日後麻煩各位了。”
活計們紛紛跟我客套,一陣喧鬧後,掌櫃的才帶着我走到鋪子的裏間。
我坐在裏間上座的太師椅上,活計托着黃金樟茶盤上茶,秋嬸接過茶,不動聲色的微微移了移茶蓋,露出小小的一條縫遞給我。
我從秋嬸手中接過茶盞,茶香從縫中溢出來
——不是六安茶的茶香。
我笑了笑,裝做潤了一口,放到手邊的桌子上。
“小姐先在裏間休息着,有什麽事叫我,我先在櫃上忙去了。”掌櫃的看我飲了茶,就要起身告辭。
我慢慢的撥弄手上的金環鈴铛,挑這眉毛看着他,說到;“父親大人既然讓我來了鋪子,我自然不會在這裏躲閑,還得麻煩掌櫃的,把現存鋪子上的各色首飾,成套的,單件,小到耳環鈴铛,大到項圈镯子,尋了登記冊子遞給我。”
想讓我當個一不問二不知的二世祖,任由他們胡來,想都別想。
“我一會就讓活計送過來。小姐還有什麽吩咐沒有?”掌櫃的臉色跟進來的時候,有些不一樣,他問我。
“先尋了冊子來吧。”我笑着招手讓掌櫃的下去。
不一會,小活計拿着個托盤托着冊子跪在地上奉上來,秋嬸接過遞給我。
我笑了笑,将冊子放到桌子上,讓那人起來,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問他叫什麽,來鋪上幾年了。
他低頭不敢看着我,小心翼翼的回答說他叫高穆,鋪上的人都叫他小高,來鋪上快四五年了。
我讓他擡起頭來,圓臉圓眼,骨碌碌的透着機敏,看起來比我長了三四歲。
“為什麽不敢看我?”我打開冊子問他。
“因為應為小姐好看,小的只敢偷着看,不敢明目張膽的看。”
“為何不敢明目張膽的看?”我好奇的問他。
“因為,小的害羞!”他看着我笑了,自己也笑起來了。
我歪着頭望着他,心想這人,是個能來生意的潑猴兒,我啓唇說到;“好吧,鋪上的東西熟麽?”
“來了這麽久,小的記性好,門清!”小高說。
“成,你跟着我上鋪上去,我每念一個名字,你就指給我看,或者告訴我,是哪一樣。”
“聽小姐的吩咐。”
我一手卷着冊子一手持了筆,小高站在前面,引路。
“小葉紫檀手串二十串”我念到。
小高将我引到一個櫃子前,櫃子上擺着一排十二個小匣子,他将小匣子打來,一串串小葉紫檀手串躺在黃色的絲帛上,秋嬸上前拿了一串,細細打量上面的紋理,又數了數,二十串沒錯。
“紫檀柳手串二十串。”我繼續念到。
小高又打開一個匣子,秋嬸像剛才一樣的上前看其品像,數量。
忙了半天,總算清完了手串,我帶着秋嬸回裏間,讓小高給我去泡六安茶。
我撐着頭,問秋嬸,小葉紫檀,紫檀柳,黃花梨還有老山檀香木有什麽區別。
在我看來,它們都長的差不多,實在很難分清。
秋嬸告訴我小葉紫檀是帝王之木,宮廷禦用,寸金寸檀,質地堅硬,紋理細密。可調節氣血、安神助眠、調節心腎肝腸胃。其色調深沉,既莊重又美觀,木質堅硬,紋理自然。
紫檀柳可止血止痛也可調節氣血,更能安神醒腦。
老山檀香木氣味醇厚悠長,晶瑩剔透,色澤均勻,材質細膩可以直沉水底。而黃花梨色澤黃潤,材質細密,紋理柔美。可有緩解腰痛與胃疼。
我聽着一一記下,而小高已經奉茶進來。
我抿了一口茶問他怎麽這些手串每類只有二十串。
小高笑着說;“我的好小姐,這物件且不說難得不難得,這手串是男人帶的,這大漠城裏的大漠男人,哪裏就願意套個什麽勞什子束住自己了?”
我想了想也是。大漠人好武崇勇,斷不會套個物件在手上,限制動作。
到了關鋪子的時辰,活計們紛紛下了櫃,我讓小高将冊子收好,
我告訴掌櫃的,這些日子小高跟着我聽候我的差遣,就扶着秋嬸上了轎回到府中
先去母親的房中,見過母親,問其安好,又匆匆的用了晚飯,親手侍奉了母親湯藥,才回到房中。
我伸伸手扭扭脖子,渾身腰酸背痛,這一日雖說沒做什麽,但到底是操了心。
在床榻邊一邊泡腳,一邊看着黛媛從家中尋來的小葉紫檀跟紫檀柳手串,按着秋嬸所說,對比它們的區別。
“小姐真的是長進了。”黛媛看着我認真的樣子說到;“不過柳公子聽說小姐去鋪上了,不大高興。”
“哦?”我将手串放到一個湖綠色荷包裏,挂到寝帳裏,問道。
“聽說夫人病了,柳公子帶着東西來看,順道問起小姐,老爺說小姐上鋪上去了,公子的臉色不大好,似乎是不高興。”黛媛雙眼滴溜溜的望着我,怕是想在我臉上看出什麽神色。
“他不高興歸他的,與我何幹?”我鑽到被子裏,被子依舊是溫熱的,沒有半點寒氣。
“柳公子大抵是為了小姐好。”黛媛的聲音很小,像是對着我說着什麽梯己話。
“是麽,不提他了,我睡了。”我笑了笑,不想再跟黛媛分辨什麽。
黛媛放下寝帳,吹滅了蠟燭,眉頭深深的,像是不太開心。
我問自己,黛媛她,有時候總是是沒由來的幫夢生說話,是為什麽?
不過有什麽值得深思的,這世間也不是任何事都有理由的,更何況一個女子對男子的好與不好,我笑了笑,不想再想,擁着被子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