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黴運

第二天一大早,春草開着三輪車,把爹、春花、春晖一并拉着去二姑家奔喪。

春花娘給春花爹裹了厚厚的圍巾,心下還是有些擔憂,沒人比她更清楚他爹這每況愈下身子骨了。春花二姑的去世又給了春花爹重重地一擊,這次春晖回家怎麽說也得帶他爹去醫院好好檢查一番。

春晖坐在爹的左邊,手裏一直緊緊握住爹的手。春花坐在爹的右邊,緊緊依偎着爹。

春晖昨晚很晚才回到家,他坐車到鎮上等了好久才等到一個張窪村的人把他捎到村口。

爹娘和兩個姐姐都在等他,他一句話還未喊出口,就聽到爹的咳嗽聲。上次見到爹,他雖然腿瘸了,卻精神矍铄。這次他在身上卻看到了很濃的衰敗的氣息,用風燭殘年來形容也不為過。

許是二姑的死給了爹太大的打擊,又或是二姐的婚姻讓爹太操心。不用問任何人,他也能看出來二姐婚姻的不幸,二姐骨瘦如柴的樣子,眼裏滿是木然,再也沒有以往的神采。

春晖第一次,有些恨自己出去讀大學了。爹娘的衰老,二姐的不幸,他都無從參與。哪怕給一句安慰的話語,對他來說都是奢侈,更遑論陪伴左右。

這種感覺太糟糕了!

都說魚躍龍門,可是故鄉有他這麽多的牽挂。他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二姑的葬禮辦得極其簡單,唢吶班子都沒請。二姑父這個該天殺的不僅帶着小寡婦走了,還順帶把家裏的積蓄帶走了大半。他怕是斷了自己後路,估計到死都不再回來了。

春晖讓二姐陪着爹坐下,他和大姐到離二姑家最近的鎮子上,請了一幫子鼓樂手。二姑在世時,最喜這些,誰家有個紅白喜事,她一準要湊過去看個熱鬧。如今她走了,也不能太凄涼。

去的人去了,再也沒有任何的喜怒哀樂。唯有生的人,留在這世上緬懷和傷悲。

春花爹終是不忍看到二姑的棺材下地,對着侄子侄女細細叮囑了一番,就和春草三姐弟一道回了。

回到家,春花娘熬好了姜湯,給每人盛了一碗。

春花爹一邊咳嗽一邊擺手示意不喝,拖着一條腿回裏屋了。

春花娘見春花爹進屋了,兒女們又都在,終于把心裏的擔憂說了出來:“春晖,趁着你在家,帶你爹去縣醫院查查吧。你兩個姐姐的話他不聽呢,可把我愁死了。有天夜裏,我見你爹咳出血了……”

Advertisement

春花娘的話把春花三個吓得心驚肉跳。春草埋怨娘怎麽不早說,春花怪自己平日回娘家太少,對爹的關心太少。春晖心裏更不是滋味,考上大學又有什麽用,連自己爹娘都照顧不到。

這一夜,全家人都憂心忡忡沒睡好。

春花和春草睡一張床,春晖和兩個姐姐睡在一個屋,中間用簾子擋着。

恍惚間,他們似乎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家裏真是窮,連白面饅頭都極少吃,只有過年才能吃到。平日裏用玉米面做的貼餅子,春花春草還經常舍不得吃,都留給要幹活的爹娘和念書的春晖。

可是那時候也是真快樂啊,爹娘年輕又健康,會出力又能幹。春草帶着春花一起去田裏拔草,春晖寫完作業給姐姐們送水,順道講些學校裏的趣事。三個人的笑聲在田間回蕩。

再也回不到小時候了!現在只有病弱的爹、蒼老的娘、婚姻不幸的春花、漂泊在外至今未成家的春晖,唯有春草過得還行。

第二天一早,春花叮囑春晖務必帶爹去醫院看病,随即跟着春草的三輪車去春草家把端午接回家。

幾天沒見端午,春花着實想她想得緊。

端午這幾天在春草家和大妮二妮建立了深厚的友誼,知道要走了,頓時依依不舍的。

春草婆婆見狀,對端午說:“離得也不遠,以後讓你大姨把你常接來玩。”

端午把眼睛望向春花,見春花點了頭,臉上立馬綻放出了笑容。

春草不忍,讓春花娘倆留半天再走。

見春花猶豫,春草說:“今天春晖帶咱爹去醫院了,晚上我拉着你回去看看查出了什麽結果?”

春花心下一想,确實是的,省得春草開着三輪車來回跑幾趟。

春草婆婆見春花面色灰暗,坐在一旁沉默寡言,竟一點也沒了以前的活潑爽利勁兒,暗自唏噓不已。再看看自己兒媳婦春草,雖已慢慢上了年紀,但是眉間帶着神采,竟生出別樣的韻味。她不禁再次感慨嫁對人的重要性。

盯着春花看了一會,春草婆婆找了個話題:“端午這娃聰明着呢,就是太懂事了,反倒讓人心疼。”

經歷了這麽多事情,春花心中早已放下了從前春花婆婆把端午扔掉的芥蒂。何況這幾天,都是春草婆婆幫着照顧端午,她心中只有感激。

春草婆婆見春花不說話,心中以為春花還在為過去的事情耿耿于懷。她自知理虧,支支吾吾道:“那時候端午還那麽小,我确是不該把她丢到樹林子裏……”

春花知是春草婆婆誤會了她,連忙擺手:“不不不,嬸子,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我早快不記得了。端午這娃跟我遭了不少罪,我時常把她當個大人一樣啥都和她說。剛見她和大妮二妮一起玩得這麽好,我才意識到她也只是個六歲的娃,小娃就應該有小娃的樣子。”

春草見春花這樣,怕是又觸碰到了她的傷心事,連忙打岔說起了楊樹林的一件事兒。

“前段時間,你姐夫去山上拉石頭。裝滿車從坡上往下開的時候,拖拉機的剎車突然失靈了。山上的坡又偏又陡,旁邊都是尖石頭子兒。不跳下去就得和拖拉機一起玩完,跳下去那些尖利的石頭也得給身上戳幾個血窟窿。你姐夫吓得褲子快尿了的時候,猛然看到一塊草地,他從拖拉機上往草地一跳,命保住了。心想着拖拉機這樣滑下去估計得報廢啊,正心疼買拖拉機的四千塊錢本錢還沒掙回來呢,結果你猜怎麽着?”

春花果然被春草的話吸引住了,催着她趕緊說下去。

“拖拉機被一塊巨大的石頭擋住了!你姐夫趕緊去山下喊了幾個人,人家上來一看,剎車接觸不良。可把你姐夫吓得魂都沒了,當天到鎮上換了新的剎車。”

春草婆婆趕忙雙手合十,連連念叨:“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見春草婆婆現在還是一副心驚肉跳的樣子,想必當時也是吓了個半死。別看春草現在當玩笑一般把此事說了出來,依着她的性格,肯定哭了一個大鼻子。

“我和你姐夫現在每天早上起來,都跪在院子裏給老天爺磕個頭呢,你姐夫說是老天救了他。”

“再難的事,老天都給活路呢。”春草說。

春花聽到這裏,聽明白春草是拿楊樹林的事情勸慰自己呢。

春花和春草婆媳話着家常,很快到了傍晚。

春花心裏焦急爹的檢查結果,她把端午叫上,催促着春草趕緊送她們回張窪村。

春晖已經回來了,正坐在院子裏想事情,面帶憂愁。端午連連叫了三聲“舅舅”,他都失魂落魄般沒聽見。

春花見狀,心裏咯噔一聲,急忙把春晖拉到鍋屋。

春草把三輪車停好,剛走到鍋屋門口,就聽到春晖對春花說:“二姐,咱爹檢查情況不好,大夫說肺部有陰影,很大幾率是肺癌……明天我去拿片子,看看有沒有擴散。”

“啪嗒”春草手裏的鑰匙掉到了地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