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傅顯的手緊緊地攥着曲紅绡的手腕, 将她的兩只手死死地禁锢在她的頭頂,他身子精悍而強壯,此刻渾身緊繃, 已身為牢,要她一丁點兒都動彈不得。

曲紅绡驚愕地看着他, 卻發現傅顯眼角發紅,看似冷靜,實則已緊張得要命。

不錯……緊張。

他太緊張了。

他是一個被傷害的人,五年前, 他與丁漾對峙,而曲紅绡與他分頭行動, 他什麽都沒多想, 直到……他怎麽都找不到她。

他怎麽都找不到她,他的心一點點地變得慌亂、變得不安,在這五年之間, 他無數次……無數次重複着這個噩夢,又無數次、無數次發狠似的在心中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只要把她抓回來——

只要把她抓回來,他就絕不會讓她再跑掉。

他要建一座屋子, 這屋子裏要堆滿這世上最奢靡最好玩的東西,然後他會把她關進去,日日夜夜地與她厮守在一起, 但她絕不要想走出去一步!

這種帶着恨意的幻想在見到她的第一眼時就消融了,他用盡了辦法、想盡了辦法讨好她, 企圖重新征服他的女人,他看到她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影子時, 只覺得心中飽脹得像是要爆炸。

但傷痛難道是這樣就可以輕易撫平的麽?

絕不可能!

他緊張得要命, 一有任何風吹草動, 就會立刻驚醒,無法控制自己地懷疑着,懷疑她又要抛下他——

他看似正常,但或許其實……早就已經在無窮無盡的忍耐之中發瘋了。

曲紅绡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因為痛苦而抽動的臉,看着他因為緊張而滾動的喉頭,眼眶忽然又一點一點地紅了。

她幹澀地說:“我……我想喝水。”

傅顯仍然禁锢着她。

半晌,他慢慢地平靜了下來,一句話也沒有說,翻身下榻,為她倒了一杯水,又坐在了榻邊兒上,将她撈進自己懷中,讓杯沿抵在她的唇上,慢慢地喂她喝水。

喝完之後,他又翻身躺下,一言不發,将她重新收入懷中,閉目養神。

他似乎什麽也不想說、又似乎在拒絕說話。

他需要安撫,慢慢地安撫。

半晌,他忽然感覺到一只手。

那是一只柔軟的手,還帶着一點滿足的疲憊,輕輕地撫上了他的面頰,傅顯不動,也不睜眼,任由那只手撫過他的臉、他的鼻梁、他的薄唇,然後撫上他的咽喉。

她的手落在哪裏,他身上哪個地方就會因為過度緊縮而微微抽動,他安靜地躺在那裏,像是一只最乖巧、最聽話的狼狗一樣,任她做什麽。

他……實在太包容了。

他對誰都是無情的,誰若是惹了他,都絕不會有好結果,可唯獨對她……唯獨對她……

如此包容、如此安靜,他的憤怒與仇恨像是無聲消融的冰雪,他把自己滿身的傷痕都藏起來,想要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但怎麽可能呢?他怎麽可能真的忘掉那些事呢?

一只被抛棄的狼狗,即便回到了他的家,也再不會有安全感了。

她忽然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這嘆息聲中,似乎蘊含了無限的悲愁與愧疚,她在他懷中扭了扭,又小小聲地道:“阿顯,松松手好不好?”

傅顯冷冷道:“不。”

他就要這樣,讓她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都被他控制起來,這或許是一種報複、一種折磨。

她沒法子,只好湊了過來,用她的紅唇去撷他的薄唇,這似乎是一種最簡單、最直接的示好與安慰,傅顯仍沒有動,胸膛卻又劇烈地起伏了兩下,一只手緊緊地攥着,好似在忍耐着什麽不得了的刑罰。

她輕輕道:“你……你在忍耐什麽?”

傅顯嘶聲道:“我在忍耐不撕了你!”

曲紅绡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着笑着,她的心又一酸,複而抽泣起來,傅顯能受得了她調笑,聽見她哭,卻只覺得自己的心被攥緊了一般。

他猛地睜開眼睛,便見月光之下,她又是一副淚漣漣的模樣,有些嬌癡地瞧着他,喃喃道:“阿顯……我錯了,對不起……”

傅顯的表情又忍不住猙獰了起來。

他又喜又悲、似哭非笑地瞪着她,嘶啞地道:“你還知道錯?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曉得愧疚!”

她見不得他這樣的表情,只能湊上來胡亂地親吻他,一面親、一面含糊地道着歉。她又想起了五年前她離開時那種無措與慌亂,她想到自己那樣狠心地抛棄阿顯,又坐在荒野之中哭得停不下來。

一切都是這樣的荒謬——荒謬——

她錯了麽?她錯了麽?她不知道,她自認為自己當年,在那樣的情況之下做出的選擇一點錯誤都沒有,可這正确的決定卻導致了如今的結果,他們抱在一起,互相看着對方身上血淋淋的心傷,這些痛苦與思念像是道道溝壑,可這溝壑卻這樣的、這樣的可笑,好似從來都不必去發生。

她的雙肩忍不住抖動起來,身子緊緊地蜷縮起來,一只手捂住心口,好似已無法承受,傅顯忽然又慌亂起來,他将她抱緊,一遍遍地撫她,胡亂地說:“你哪裏不好?你怎麽了?你怎麽了?我不罵你、我不再說了,那些事情……我不再提了好不好?”

曲紅绡搖着頭,胡亂地說她沒事。

傅顯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脫力似倒在她旁邊,一動不動。

曲紅绡就是這時候又一次湊上來的,她豐潤的唇噙住他,含糊地呢喃着:“阿顯……我好想你……”

傅顯痛苦地痙攣起來,他惡狠狠地捆束起她,嘶啞地控訴:“我……我只恨不得你死!”

他錯亂地恐吓着她、又安撫着她,他恨不得殺了她,又忍不住去祈求她。

曲紅绡嘤咛了一聲,安撫似地抱住了他。

面對曲紅绡,傅顯永遠也不會有任何法子的。

從以前開始,他就一直被拿捏的死死的,她提出任何要求,他都暈暈乎乎地答應,她要好東西他就送,她要殺仇人他就去殺……這五年之間,他回想起這段日子,都只覺得自己好像實在被迷得太死。

但她一回來,傅顯就又開始沒辦法了,只能順着她的意思。

況且,她的确是……

她太知道如何去拿捏一個男人,她若是真心實意地去讨好誰,那個人是決計不可能神魂俱在的。

他只覺得渾身都像是被泡在一汪滾燙的酥油之中,或許連骨頭都要完全的被融化掉。

他眯着眼,看着這個比狐貍精更狐貍精的女修,嘶啞道:“我值得你去讨好麽?”

他的美人嘤咛一聲,滿心滿眼都只有他,語氣那樣嬌、那樣纏:“阿顯……我好想你、我好愛你,你再不來我就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傅顯只覺得自己的靈魂也被分割成了兩半,一半被她捧上天,快樂得像是要發瘋,另一半卻沉在地獄裏,被分離的痛苦與無數次抑制下去的質問快要逼死,他暗沉沉地呼吸,終于忍不住凄聲道:“你想我?你愛我?你若真想我,五年前又為什麽、為什麽要走!為什麽!”

他的聲音像是鬼在哭,又像是帶血的刀子,不僅要殺死他自己,也要殺死他的愛人。

曲紅绡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她沉默了很久,忽然道:“阿顯,我的乾坤袋。”

——她身上所有的東西都被傅顯沒收了,因為傅顯要确保她沒有任何一種逃走的可能性。

他的雙眼枯枯地盯着帳子,半晌沒動,最後還是把她的乾坤袋扔給了她。

曲紅绡從中掏出了什麽東西,遞給了傅顯。

那是半塊玉佩,中間一個“謝”字,被淩空劈開。

傅顯的身子忽然僵住,他定定地盯着曲紅绡,道:“這是你……?”

曲紅绡打斷了他,道:“這是五年前,我從冷玉微的行囊中發現的。”

傅顯一動不動。

曲紅绡頹然地跪坐在榻上,也不管他的神色,只喃喃地道:“你有另一半,我知道,我見過的,你說……那是你母親的遺物。”

“冷玉微……她好似天生就要和我作對,和我搶,我其實不喜歡師尊,我只想安安穩穩地呆着,可是他們不允許啊,師尊為了冷玉微,要剖我金丹呢。”

“小景也是,明明是我救了他,他為什麽最後要那個樣子呢?”

“還有丁漾……雁荷風不好麽?他為什麽也要為了冷玉微殺人呢?我和雁荷風,注定都是她的墊腳石麽?”

“只有你……只有你,阿顯,你和她沒關系,一點關系也沒有,對不對?”

“但是不對……阿顯,你和她有關系,你們怎麽會有同一塊玉佩的兩半呢?你們是什麽關系呢?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告訴我,這是你母親的遺物呢?阿顯,我不敢問、我也不敢想……當時我害怕,我害怕一見到你,你也要殺了我,拿我去向她邀功。”

她原本嫣紅的臉色就一點一點的變得蒼白起來,她跪坐着,身子也好似在發顫,她回憶起了五年前的感受,眼神變得空洞而茫然,對着他,喃喃地說:“我害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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