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雨勢漸大, 巫久護着元桑回了車裏。
路道上有來往的車輛疾馳, 濺起的水花灑了路人一臉, 引來一頓謾罵。
天空黑沉,夜晚提前來臨,街燈随之綻放,點亮了黑暗。
元桑摘下兜帽, 問巫久:“去哪?”
“你想去哪?”巫久說。
元桑轉了轉眼珠,朝山腰處看了眼,說:“他跟三皇子合作,試圖除掉麻煩卡塔司,大概明天才有動作。”
“還有點時間……你家在哪?”
她扭頭去看巫久。
既然說是在這長大的,那巫久家不就在巴拉卡?
巫久似乎猜到了元桑會這麽說,不顯驚訝, 啓動了車輛朝前開去。
“那就去我家。”他說。
元桑正襟危坐,端莊片刻, 眼角餘光忍不住朝身邊人掃去,故作鎮靜地問:“你家都有誰?我是不是該買點禮物過去?”
“沒了, 就我一個。”巫久憋着笑說,“禮物也可以買,我不介意。”
元桑皺眉,說:“你父母……”
“沒有, 魈夜十二人都跟千面之神一樣倒黴,不可能存在父母家人這種東西。”巫久懶聲說着,聽不出悲喜, “說什麽要經歷一樣的痛苦,才能領悟千面之神的心,繼承黑靈。”
元桑一想起故事裏的男孩那些悲慘遭遇,就揪心,怒道:“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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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久眼裏笑意更甚,點着頭說:“對,胡說八道。”
“他自己倒黴,還想着拉別人跟他一起倒黴,實在是太壞了!”元桑嚴肅批評着。
她氣呼呼的樣子落在巫久眼中,眸光又深了幾分。
元桑間接得知了巫久的成長之路跟千面之神一樣不幸,卻沒有深挖,這種不好的事情,說起來都是二次傷害。
她瞥見前方有商店,便叫巫久停車。
“我下去買點東西。”元桑開了車門下去。
巫久等在車裏,看着小公主進了店鋪不大的商店,靠着椅背,向來清冷的眉眼竟是有幾分柔和。
元桑每次去某某公爵大臣将軍的宅邸時,都會備上适合的禮物和點心,這已經成為了習慣,也是表達友好善意的方式。
就巫久這脾氣和性格,想也知道他沒什麽朋友,更別提有人會去他家登門拜訪,她怕是受主人邀約的第一個客人。
雜貨店裏的東西看起來都不太好,但該有的材料還是有的,元桑挑挑揀揀着,買齊後才提着一個大袋子出來。
“走,去你家。”元桑關上車門,氣勢十足的發號施令。
巫久瞥了眼她買的東西,日用品,食材,醬料,很豐富,看來今晚可以吃頓好的。
他說:“公主殿下,你也知道,這是貧民窟。”
元桑扭頭看他,眨巴着眼。
“條件都不太好,雖然有好的地方,但不是我家。”巫久繼續不緊不慢地說着。
元桑聽到這裏就懂了,她傲嬌道:“我在監獄都住過了,還會嫌棄貧民窟嗎?”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強調你家多窮多破,小公主我不在乎!
巫久歪了下頭,輕輕說了句,“那好。”
雨幕中,高矮交錯的房屋山都亮起了燈,燈火長龍,在雨夜中添了一層朦胧感。
巫久駕車去了城市邊緣,來到了海邊。
元桑好奇打量着,心想外表看上去雖然破敗,但那亮着一盞盞燈火的屋內卻是溫暖的。
尤其是在這雨天的對比下。
巫久下車,打着傘過來接她。
元桑下來後,跟着巫久走着,下意識地要去大樓那邊,卻見巫久邁步,兩人堪堪交錯。
一個去了大樓,一個去了海邊。
元桑反應超快,立馬剎住腳步轉身跟上,表情卻是懵的。
巫久瞥見她的小動作,便牽着她的手,眼神示意前邊靠岸的一艘中小型船說:“那就是我家。”
船。
家。
這兩個字結合在一起,就是現在的情況。
船身漆黑,像是與夜色融為一體,這在當地船隊中視為不詳之物。
在船頭兩側,都有一個黑金色的骷髅标志,時隐時現。
巴拉卡的人都知道,這是一艘沒有主人的邀請便無法靠近的船,它獨自停留在岸邊,卻沒有鎖扣,哪怕風浪再大,也無法撼動它移位半分。
黑船永遠停留在這,直到它的主人歸來。
巫久先上去,随後牽着元桑也上了船。
無人管理的甲板被綠色的藤蔓占據,角落裏的端放着兩三盆花植,這會一簇簇紅的白的花朵正開的豔麗。
花盆邊上有個葡萄架,藤蔓往上纏繞,搭出了點規模,又貼着船屋的那一面繼續往上,似要長到天上去。
巫久去把燈打開,黑漆漆的甲板上亮起了光。
船屋門也沒鎖,因為沒人能上來。
停在屋檐下躲雨的鳥雀聽見動靜後,又展翅飛走了。
巫久走到樓梯口下,擡首看向站起上邊的元桑,向她伸出手,“公主殿下,這就是我家。”
他站在陰影中,唯有伸出手的落在光明處。
元桑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似乎只要自己伸出手,就像是完成了什麽儀式,跟下方的男人簽訂了契約,進入另一個世界。
奇妙又蠢蠢欲動。
她将手放在那寬厚溫暖的掌心中,邁步朝下走去。
随着一盞盞燈光亮起,元桑左右打量着,半是好奇半是驚訝。
“你家,真別致。”
巫久走在前邊,頭也沒回地懶聲說:“公主殿下,用詞盡管大膽點。”
元桑半捂着鼻子說:“開窗透氣!你家都發黴啦!”
巫久應聲照做,元桑也過去幫忙,當她正思考該怎麽處理那些雜物時,卻見一個藍色的家用機器人麻溜地開始爬上爬下的打掃起來。
元桑:“……”
巫久朝她眯眼笑,“區區家用機器人我還是有的。”
元桑一時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跟着巫久朝廚房走去,又看見一只機器人在清理廚房。
巫久提着她買的大袋子說:“交給它還是自己做?”
元桑眨巴着眼看他。
此時無聲勝有聲。
元桑說:“我覺得,機器人做的沒有靈魂。”
巫久瞥了她一眼,将食材清理出來放去一旁,剩下的日用品之類的又交給了元桑。
“你做嗎?”元桑湊上前笑着問。
正卷着衣袖的巫久不緊不慢地說:“公主殿下要一起嗎?”
元桑連連搖頭,她抱着少了大半物品的袋子說:“去別人家做客都要帶點禮物和點心,作為尊重和表達善意。”
“點心在這,禮物在哪?”巫久指着食材問。
元桑看了眼食材,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過來,笑容嬌憨。
巫久聽話地低頭靠了過去,小公主墊腳在他唇邊吻了一下,離去時在他耳邊說:“禮物。”
她正要往後退拉開距離時,卻被巫久伸手撈了回去。
巫久抵着她的額頭,聲色暗啞:“我不是教過你嗎?”
元桑眨了下眼,被人轉了方向,背抵着船板,微微颌首迎接那熾熱的一吻。
還沒來得及沉溺其中,就被機器人滴滴滴的攔路提醒聲給驚醒了。
巫久啧了聲,回頭瞥了眼想要從這裏過去的機器人說:“你是真的廢物。”
不會繞路走?
元桑聽得想笑,推開他禮貌的給機器人讓路。
“我去別處看看。”她說着,抱着袋子一路朝甲板上跑去。
來到外面吹着夜晚冷風,将臉上的熱感褪去。
元桑輕輕吐氣,看見遠處的萬家燈火,主人歸來的黑船開始在海上漂泊,離城市遠去。
那些燈火逐漸隔着一層薄霧,時隐時現。
這算什麽家啊。
元桑目光怔怔地看着遠處燈火,有點心酸,她擡手抹了把沾了雨絲的發,轉身回去下邊。
她放輕腳步,偷眼看着在廚房忙碌的巫久,暖黃的光芒中人影晃動。
走來走去的機器人遭到了巫久的嫌棄,在機器人發出求助時不客氣地開口損它。
一邊吐槽一邊去幫它越過遮擋物。
典型的嘴硬心軟。
元桑看的好笑,瞧見另一只打掃房間的機器人也發出了求助聲,便起身過去幫忙。
這只機器人打掃的是卧室。
屋子裏沒了之前的黴味,被機器人進行了空氣淨化,能聞到淡淡的花香味,很舒服。
元桑将摔倒的機器人扶起來,順手将落在地上的照片也撿了起來。
翻到照片正面,元桑被其中的女人吸引。
這是一張單人照,有些舊,看上去就很有年代感。照片中的女人卻很年輕,漂亮。
她穿着淡粉色的長裙,端坐在椅子上,精致的眉眼溫柔地看向鏡頭。
元桑坐在床邊,細細打量着照片中的女人。
很漂亮,也很溫柔,一看就是有氣質修養的女人。
巫久留着這個女人的照片……元桑擡頭看向機器人,問:“這個放哪的?”
機器人擡手指了指身前的抽屜。
元桑過去看了眼,抽屜裏堆放着各種亂七八糟的小玩意,什麽廣告單子都有。
存放的地方似乎不是很重要啊。
她又退回了床邊坐着,各種角度端詳着照片中的女人,一開始還在想她跟巫久的關系,最後卻是被女人的編發吸引。
小公主覺得這個編發還挺好看的。
她将照片放在一旁,抓着自己的長發按照上面的樣式編着,但總是不對。
她的着裝和發式妝容,一直都有專門的人幫忙,自己動手還真是很少。
小公主難得想自己動手,又有模板,卻照着來都不行,心裏氣得吐血,還就跟這編發杠上了。
元桑專注編發,連巫久來了都沒注意。
巫久站在門邊看了一會,見小公主洩氣地拽了下頭發時無聲笑了笑。
他走上前去,元桑總算注意到了,歪頭看過來,見是巫久,慌忙要将編了一半的頭發散開。
“幹什麽?”巫久拉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
走到床邊後,他看見了一旁的照片,心下了然。
“沒有沒有。”小公主還在瘋狂搖頭否認。
巫久垂眸看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說:“我幫你編。”
說着就接過了她手中的一绺黑發。
元桑驚訝道:“你會?”
巫久嗯了聲,動作輕柔卻又熟練,像是做過無數次。
元桑話裏有點酸溜溜的:“你怎麽這麽熟練啊?”
“以前幫我母親編過很多次。”巫久聲色淡淡地說着,“照片上的人是我外祖母,她是安卡王城的貴族,跟人偷情生下了我母親,被發現後就把私生女流放到巴拉卡來。”
照片是母親遺留下來的東西。
巫久的母親雖是貴族之後,但自小在巴拉卡長大,生活環境極差。她沒能做受盡寵愛的大小姐,而是在酒館當酒女維持生活。
一次相信了渡船而來的客人鬼話,以為那是愛情,對方會帶她離開巴拉卡,去過平凡幸福的生活。
結果男人離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她生下了孩子,又多了一個負擔。
母親自那之後變得瘋瘋癫癫,喜怒無常,從小對他又打又罵。
母親會讓他幫自己編發,就按照照片中的女人那樣來,編不好就打,編好了就抱着他哭。
後來因付不起房租,母子兩人被趕了出來,過上了流浪的日子。女人受不了,又重新回去酒館,開始了日夜颠倒的生活。
男孩就在酒館外眼巴巴地等着。
那時候他覺得就算女人對他又打又罵都行,她是母親,他可以忍。
但可不可以不要他呀?
直到認清女人抛棄他的事實後,男孩開始想辦法活下去。
偷,搶,然後被打。
肚子沒填飽,反遭一頓打,身上新舊傷口一直在反反複複。
但他沒放棄,他就是要活下去。
後來他因為偷東西被人抓去賣給了船工,在船上打雜,每天都被人奚落嘲笑打罵,吃的也是看心情給,有一頓沒一頓。
下雨了大家都躲去船艙,只讓他一個人在上邊頂着風雨還要幹活。
後來那條船遭了海難,船只被海水整個吞沒,一直往幽深的海底沉去。
男孩以為他就要死了,就在那時候,他看見了自己的黑靈。
再次醒來,他倒在甲板上,眼中倒映着湛藍的天空。風聲嗚咽,吹動着船帆搖曳,偌大的船只上,只剩下他一個人。
從此,這艘船就是他的家。
聽完巫久的過去,元桑眼眶微紅,心疼的要命,抓着他的手說:“不編了不編了,它一點都不好看!”
巫久卻已經編好了。
他輕勾着元桑下巴,讓她微微颌首,纖細的脖頸線美好的讓人想咬一口。
“多好看啊。”巫久說,“你最好看。”
小公主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巫久笑,“哭什麽?”
元桑說:“喜歡你才哭。”
她抓着巫久的手哼道:“別人我才不哭,我一點都不心疼,不是,不會這麽心疼,心疼的想哭。”
說完又皺眉,覺得揪着以前說事沒意思,于是又道:“以後有我在,你會很幸福快樂,不會再出現這種……”
話還沒說完,就被巫久輕掐着下颌壓倒在床上,纏綿又火熱的吻,讓呼吸變得急促。
他輕吻着小公主微微發紅的眼,握住她的輕顫的手放在肩上。
元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身體在他懷裏不自覺地發軟,放在巫久肩上的雙手随後變成了摟着他的脖子。
她抽了抽鼻子,低聲說:“機器人還在。”
巫久在她耳邊笑,“這只沒那麽蠢。”
打掃完就會出去。
機器人離開時,還貼心地把燈關掉了。
随着巫久的撩撥,元桑腦中閃過上次在監獄時的畫面,從床上到浴室——散落的衣衫和交纏的發絲,氣息急促危險。
巫久溫柔關照着小公主的體驗,瞧見她咬唇忍耐的模樣,俯身在她耳邊低聲說:“桑桑。”
元桑眼中水光潋滟,有片刻失神。
這是第一次聽巫久叫她名字。
由他的聲音說出來落入耳裏,總覺得非常特別。
“沒關系,叫出來。”巫久輕扣着她的脖頸,吻着她的眉眼,“除了我,沒人能聽見。”
元桑低哼聲,在他肩膀咬了口,聽見男人低笑的聲音。
夜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從烏雲後探出一角,透過海上濃霧,照見那艘随着海水起伏的黑船。
有魚群在黑船附近好奇地來回轉悠,偶爾能聽見歡愉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