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相遇是件好事

白謹明從Z大掉頭去了公司。

越發覺得自己像是被下了蠱,繞了一大圈就為了送人去學校,明明也不是非坐他的車不可。但視線觸及那個紙袋之後,煩躁不安的心情又神奇地平息了一些,上一次吃到別人特意給他做的早餐,不知是多久之前了。

眼見着思緒越飄越不對勁,他趕緊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專心開車。

到公司之後他将三明治從車裏帶了出來,一邊吃一邊走進星霁。一群人正好都往會議室走,或許是從沒見過他吃早餐的樣子,好幾個人都偷偷地看過來。

喬穆撞見他這副模樣,敏銳地眯了眯眼睛,走過來問道:“你這不是在外面買的吧?”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莫名升起一股驕傲之情,雲淡風輕答道:“有人給我做的。”

喬總大驚失色,将他扯到角落裏低聲問:“誰啊?”

“就那天在咖啡館幫我拿回項鏈的那個小孩。”

“等等,這進展有點快。”喬穆沉默片刻,“就幾天時間,你們已經發展到為對方做早飯的地步了?”

白謹明活了三十年,不是不懂風月。

他剛才在車上想了很久,覺得方曜明顯沒有把自己當成他的房客。給他帶早餐,請他吃飯這些行為可以解釋為善意,但邀請他去live house救就稍微有些越界了,更像是一場約會。

然而如果問方曜對他有沒有意思,白謹明的答案是——他沒有感受到。或許方曜本來就是這種輕佻随意的人,也有可能對他的接近只是出于單純的新鮮好奇。

他琢磨不透,但同時也可以确定,方曜對他沒有惡意。

那就玩玩看吧,反正與感情無關,他也不會受傷。

“他被室友排擠又沒錢租房,所以我讓他住到我樓上了。”白謹明對喬穆解釋,“今早出門的時候遇見了,他早飯做多了,順手給了我一份。”

喬總音量都不自覺拔高了:“什麽玩意兒?他已經搬到你樓上了?”

白謹明無語:“你可以喊得更大聲一些,我不介意被別人知道。”

喬穆也無語:“你第一次見他那晚我怎麽說的?他那張臉就是長在你審美點上了,沒談過這種類型的反而更會被吸引,等着吧,過不了多久他就得搬到你家去了。”

所有人已經都到會議室了,喬穆沒有時間跟他詳談,意味深長看他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方曜什麽類型?他回想了一番,竟然覺得對方是賢良淑德的類型,不過性格上他還是沒辦法琢磨透。

白謹明在原地站了片刻,也轉身朝會議室走去。

他雖然在公司裏只是一個吉祥物的存在,但還是該裝裝工作的樣子。

之前的那個年輕男生已經決定簽約了,今天開會就是讨論如何培養包裝他,以及确定公司第一部 戲的投資。

星霁剛剛成立,沒名氣沒作品也沒代表藝人,能這麽快就找到願意簽約的人,說實話白謹明還挺意外的。

雖然依照以前的創業經驗,他覺得星霁能發展起來夠嗆,但他還是樂于見到新事物的蓬勃發展。

或許這同樣是他任由方曜接近的原因。

大概就是從這一兩年開始,他開始更偏愛那種帶着生機活力的事物,那些事物往往擁有與他相反的特質。

成熟是很好,但成熟往往意味着多重考量,意味着在做決定之前就會用條條框框将自己束縛得密不透風。他很想看看年輕人橫沖直撞的樣子,就像當年的自己。

白謹明認真聽了一會兒就開始走神了,定定看着桌面上黑屏的手機,猶豫着要不要搜索一下去live house該穿什麽。

屏幕亮起時,他被稍微吓了一跳,竟然剛好是方曜發來的消息。點開一看,是購票成功的截圖,而且買了兩張,時間就在明天晚上。

動作真夠快的。

白謹明也幹脆利落地回了個“好”字過去。

這一天又很快過去,白謹明看似忙碌其實摸了一天的魚。

在他剛下班時又收到了方曜的微信,依舊是一張照片,拍的他們那天去過的那家超市。

【在買菜了,一小時之後吃飯】

他腦海裏一瞬間又冒出來“賢惠”兩個字,還沒到點就突然餓了。

趕回家才過了半小時,他迫不及待地跑去二十一樓按了門鈴。方曜穿着圍裙來給他開的門,手上羽 煙紗還拿着鍋鏟,他一看見這副男大學生的賢惠模樣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穿圍裙很好笑嗎?”方曜低頭看看自己。

“還不夠好笑,”白謹明走了進去,“改天給你買個帶卡通圖案的會更好笑一些。”

方曜沒跟他計較,念叨着“糊了”轉身就往廚房跑去。

吃飯時白謹明沒忍住問道:“你從哪兒練出這麽一手廚藝的,照你家的條件應該輪不上你做飯吧,不該有保姆嗎?”

“确實有保姆,但我很小的時候一個人生活過,那會兒就會做飯了,大學之後把廚藝又撿起來練了練。”

“很小的時候一個人住?”他覺得有些離譜,知道涉及了隐私卻還是打抱不平,“你父母怎麽會放心讓小孩子一個人生活?”

方曜似乎完全沒有被冒犯到,用尋常的語氣回答道:“他們也不想的,算是一場特別的經歷吧。”

白謹明便不再問了。

方曜對于他而言還非常陌生,他除了知道這人在Z大讀書,家裏有錢,其餘的一概不知。而方曜恐怕已經聽說過很多關于他的傳聞了,他也不清楚那些流言蜚語已經升級成了什麽樣子,但總歸是越來越離譜的。

他們之間的信息非常不對等,并且白謹明總覺得青年像蒙了一層霧,與他相處時的那些反應真真假假分不清楚,而內心想法他也總是看不透。

“怎麽了?”方曜擡頭看他,“怎麽不吃飯反而看着我?”

算了。白謹明又一次告訴自己算了,別去追究。

既然方曜表現出來的樣子讓他相處起來很舒服,那他也沒有深究的必要,若真相反而讓他失望,那便是得不償失了。

“沒什麽。”白謹明低下頭開始吃飯。

飯後方曜開始收拾,白謹明本想幫忙,但電話突然響起。

他一看見是陌生號碼就不太想接,以前也是這樣的套路,那邊會買很多個電話號碼來嘗試聯系他。但餘光裏方曜轉頭看向了這邊,所以他還是硬着頭皮接了起來。

“你好。”

電話那邊傳來一個略顯蒼老的男性嗓音:“我希望你別挂電話,只談兩分鐘。”

白謹明垂在身側的左手無意識地握成拳頭,他盡力控制着自己正常地走向陽臺。

“談了之後你就能撤掉對我的監視嗎?”

“這不是監視,我要跟你說的也是這件事。”老人說話時語氣帶着不自覺的威嚴,“我希望你行事可以低調一些,別帶人回家,這有損名聲。”

他冷笑出聲:“低調?我死了就低調了,那時候整個世界都不會再有我的消息,你們也不必費盡心思來監控我的生活。”

“我們曾是一家人,言語何必如此刺耳?沒有人想要你死。”

這處陽臺沒有封窗,他剛才待在空調房裏又只穿了毛衣,初冬的冷風吹得他遍體生寒。

他冷冷道:“我怎麽覺得你們很希望我去死,死了就能跟你們兒子配成陰婚了,不是嗎?”

“放肆!對故去之人這麽不尊敬,姜朔若泉下有知……”

白謹明覺得惡心,再聽對方多說一個字他都快吐出來了,沒等那邊說完直接挂斷了電話,再熟練地拉黑號碼。

手機被他捏在掌心,手掌都被硌紅。

站在二十一樓上俯瞰城市夜景,世間的燈火仿佛都映入眼簾,吸引着他沉淪其中。然而風是那麽冷,那些對生活的向往都被吹成了碎片,有那麽一瞬間,白謹明花了一年時間才積攢起來的求生欲瀕臨崩潰。

弗洛伊德說人有兩種本能,生的本能與死的本能。人常常會有一種毀滅一切秩序的沖動,蓋過對生命和愛的渴望,就如同現在,站在高樓邊緣偶爾也會生出想要往下墜落的欲望。

身後的玻璃門突然被敲響。

白謹明渾身僵硬地回頭,那扇門并沒有被他關嚴,而方曜就站在門的另一邊,平靜地看着他。

頃刻之間他設想了許多種可能。

方曜應該聽見了,或許會問他發生了什麽,也或許會出言安慰,試圖用自己單薄而貧瘠的人生經驗來勸解他。

“你剛剛不是問我去live house需要準備什麽嗎?”方曜道,“什麽都不需要,你只用記得準時到場就好了。”

白謹明怔愣半晌,忽然如釋重負。

到目前為止,與方曜的相遇對他而言是一件好事,這就夠了。

他離開陽臺,走進室內,擦肩而過時若無其事道:“外面怪冷的,把門關了吧。”

第二天晚上白謹明踩着約定的時間點到了地方。

一眼望過去,檢票入場的隊伍沿着街邊排了很長,他當即就打了退堂鼓。

然而左邊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朝左看過去,方曜卻從右後方轉了出來。

“白先生,晚上好。”

……這幼稚的把戲。

方曜今天還帶了一頂黑色的棒球帽,遮住了俊俏的眉眼,連帶着眉釘也被隐藏起來,但整個人依舊耀眼。

白謹明懷疑這個人在學校裏一定被表白過很多次,說不定在高中時代就談過了很多次戀愛,大學之後更稱得上經驗豐富,然而如今還要在這裏和他裝純情。

白謹明指了指排隊的長龍,“如果要排隊半個小時以上,我就不去了。”

“不會的,咱們晚點再去。”方曜道,“我都考慮好了,你肯定不喜歡擁擠,我們遲點進去就站最後一排。”

“最後一排視野不好吧?你不介意?”

方曜搖搖頭,“不介意,最後一排無論做什麽事都不會擋到其他人。”

白謹明眉頭一皺,“你要做什麽事?”

青年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往隊尾走去,“你問題太多了,來這裏是放松的,你只需要聽音樂就好了。”

他已經算高了,青年比他還高上一截,攬住他的時候幾乎可以将他大半個身體擋在懷裏。這姿勢可以說成是好哥們兒,但說是暧昧對象也挺像那麽回事兒。

白謹明極其抗拒肢體接觸,方曜的手搭上來的那一刻,他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沒将對方推開,之後每時每刻身體都是僵硬的。方曜一定也察覺到了,但是絲毫沒有松開的意思。

他們排了十多分鐘的隊,入場之後光線昏暗。白謹明隐約看出這裏場地并不大,只能容納一兩百人,排在前面的人先占據了靠近舞臺前排的位置。他和方曜幾乎是最後那幾個,便落在了最後一排。

幸而後面位置寬敞多了,不像前面人擠人,他只瞥了一眼便替那些人覺得呼吸困難。

到目前為止,白謹明的表現都興趣寥寥。

方曜在他身邊笑道:“怎麽感覺你是來體驗年輕人生活的,這裏也就只有你穿得那麽正經。”

他也的确注意到了。年輕的男男女女們着裝都非常自由,尤其是室內空調溫度很高,不少人穿得很清涼。

“我是下了班過來的,你還指望我給你來一個變裝嗎?”他涼涼地看了方曜一眼。

方曜将胳膊收了回去,卻伸手停在他面前,隔着一段距離指了指他嘴角,那模樣嚴肅得像是要說什麽大事。

“怎麽了?”

青年的指尖輕輕點了點他嘴角,低聲道:“笑一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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