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愛人亡故
白謹明這天晚上就已經後悔了。
在樓上吃了飯之後他一個人回到家裏,想起來方曜那個離譜的要求,就覺得輕易答應了的自己更加離譜。
才認識多久他就要跟着別人回家了,就算是以朋友的身份也太快了些。而且還得見長輩……說起來他一直覺得自己已經是方曜的長輩了,見到方曜父母他該怎麽自處?
那時候他答應下來無非是出于心軟,方曜看起來和家裏鬧翻了,連生活費也被停了,這次回去也不像是自己的意願。
有個人陪着的話,或許會好受一些。
而白謹明做事情向來沒有反悔的習慣,因此之後幾天拒絕的話一直說不出口,也找不到恰當的機會。這幾天方曜的課也很滿,整個人基本神龍見首不見尾,大概是因為忙得不需要他的陪伴了,所以連微信也沒給他發幾條。
白謹明第一次深刻感覺到自己像個工具人。隐隐不悅的同時也做了個決定,之後方曜再來找他,他絕對不會好言好語了。
但周六一早門鈴被按響的時候,還在被窩裏的白謹明還是認命地睜開了眼睛,心裏的不悅頃刻間消散殆盡了。
原來還懂得主動找他。
出神地盯着天花板過了好一會兒,他的三魂七魄才歸位,在堅持不懈的門鈴聲中,他冷着臉裹上睡衣去開了門。
方曜已經穿戴整齊,看見他的一瞬間露出一個幅度不大的笑,似乎知道自己的笑比較管用。
“早上好,今天又降溫了,白先生記得穿多一點。”
白謹明轉頭看向客廳另一頭的落地窗,外面霧蒙蒙一片,只看着便覺得有冷風拂過。
他猛地想起來今天已經十一月了,冬天真的到了。
說不清心裏是沉悶還是麻木。
但不容他在冬日的肅殺中沉淪太久,青年直接走了進來。将外套挂起之後,一邊挽袖子一邊熟練地朝廚房走。
“您去準備吧,我給您做早飯。”
只從這個尊稱裏白謹明就聽出了讨好的意味,看來方曜自己也意識到前幾天态度有問題,這會兒趕緊彌補來了。
他跟着到了廚房門口,故意問道:“如果我說我不跟你回家了呢?”
青年從冰箱裏拿出一袋吐司,取了兩片放進面包機裏。托方曜的福,他們之前又一起去過一次超市,将他家的冰箱終于填滿了一半,不像往日空空蕩蕩。
方曜很正常地看了他一眼,沒有絲毫不滿,“實在不想去的話就不去了,這本來就是附加條款,不在陪我的日常項目之中。”
白謹明眯了眯眼睛,“我現在好像辨別不出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了。”
青年聳了聳肩,“那是您還不夠了解我。”
不夠了解?
所以他有必要為了更加了解方曜而跟着回家嗎?還是說看在方曜可憐巴巴的份上,做一次護花使者?
白謹明到這個時刻了依舊沒有下定決心,他有些讨厭這樣優柔寡斷的自己,因此眉眼間也染上了一份焦躁。
方曜把平底鍋放在爐竈上,打火預熱,又拿來一個雞蛋熟練地在鍋沿敲碎,單手将蛋殼兩邊分開。将雞蛋煎上之後,回頭看向白謹明,“不用擔心,不會回我家,只是在外面吃一頓飯。”
內心的擔憂竟然被輕易看穿,白謹明難得沒能掩藏住臉上的尴尬,不太自然地撇開視線。
“那你先等着吧。”說罷便轉身朝浴室去了。
白謹明洗漱完畢又去衣帽間換了身衣服,在出來時,方曜已經在餐桌旁坐着等他了。這人又給他做了一個簡單的三明治,中間夾了生菜和番茄,還給他倒了一杯橙汁。
……這種被投喂的感覺每次都會讓他暈頭轉向,甘心溫柔十分鐘。
他在桌邊坐下,方曜一邊在手機上搗鼓着什麽,一邊跟他交代注意事項。
“你剛接觸我爸的時候可能會覺得他人模人樣,但只要你放松警惕了,他就想把你祖宗十八代的信息都盤問出來,所以你不用給他好臉色。”
白謹明見過太多人了,生意上也遇到過不少難搞的高層,因此這種喜歡盤問別人的他也不覺得棘手。只是方曜最後一句話的語氣,實在不像是當兒子能說出來的,談不上半點尊重。
“你和父母的關系從以前開始就不太好嗎?”他問道。
方曜擡起頭,瞥了他一眼,“你覺得我太叛逆了?”
白謹明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你們家裏發生過什麽樣的事情,具體的關系如何,都是我這個外人不了解的,所以我也不會輕易下結論。這次我陪你回去也不會插手你們家的事情,只是看你跟家裏鬧矛盾,字面意義上的陪你而已。”
“當然。”青年毫無負擔地點了點頭。
“至于我……母親,”方曜說這兩個字的時候出現了不易察覺的猶豫,“她沒有我爸那麽煩,不過也不建議你和她多說話,她很會揣測人心。”
白謹明這下更疑惑了。
說起父親的時候,方曜的反應還只是像一個叛逆期的少年,話語裏充斥着對自己父親的不滿。但說起母親時,方曜卻更加疏離,仿佛在評價一個陌生人。
但他沒有将這點疑惑說出來,只是點了點頭。
吃完早餐之後兩人便出發了。
從這裏到槿城大約一百公裏,開車的話也就一兩個小時,方曜主動提出當司機,他也樂得享受。
白謹明昨天夜裏又沒有睡好,正好趁着這時間補覺。
自從那天跟方曜去過live house之後,他入睡确實輕松了很多,也連着兩天沒有做過噩夢。但不知是不是這幾天沒有跟方曜聯系的原因,他又回到了以前那種狀态。
車內一片寂靜,甚至沒有放音樂。白謹明從前很少會在車裏睡着,但這一次不自覺地慢慢陷入了夢鄉。或許是因為這種氛圍莫名地令人安心,就連意識不清的時候,他也能感覺到旁邊那人帶來的安全感。
方曜應該是不會傷害他的,他迷迷糊糊地想。
等白謹明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下了高速。
他一時間弄不清現在的狀況,轉頭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旁邊正在開車的人。
方曜瞥了他一眼,随手遞了一瓶水過去,“還有二十分鐘就到了。”
白謹明接過來喝了兩口,漸漸地找回了思緒。重新擰上瓶蓋之後,慢悠悠地開口:“你開車挺穩的,和你平時做飯一樣,最開始我還以為你是個坐不住的人。”
“覺得我應該是暴躁的?”青年問。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點了點頭,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帶貶義的話。
車內再次安靜下來,之後開到了城區裏,最終停在了一家酒店門口。
下車後方曜看了一眼手機,“他們已經到了,你待會兒就當是去吃東西的,什麽也不用說,其餘交給我就好。”
白謹明今天穿了一件駝色大衣,又換了一副金絲眼鏡,看起來有那麽一點文化人的味道。是的,他今天給自己的人設就是好心讓方曜借住的鄰居,職業是開設攝影工作室的歷史系畢業高材生。
很久沒有在他人面前裝模作樣演過戲了,他現在心情微妙,甚至還有些迫不及待。
進入包間的一瞬間,白謹明瞧見了那對中年夫婦臉上的驚訝神情,只不過是一閃而過,看來方曜沒有提前和他們說自己會來。
之前方曜跟他說過自己父母的名字,方永年和孫婉。
此時看過去,方永年大概五十歲,到了這個年紀也依舊沒有發福,身形高挑挺拔,看得出來方曜的好身材與好相貌也有父親的一份功勞。但是那張臉白謹明總覺得有些熟悉,仿佛是在什麽新聞或者活動裏見過。
而孫婉更是保養得當,看起來非常年輕,在剛才短暫的驚訝之後便換上了自然又得體的笑意,看人的目光也溫和,人如其名。
方曜十分随意地介紹了一下:“這是我父母,這位是白謹明白先生,算是我房東。他剛好也要來槿城辦點事,所以帶他過來一起吃頓飯。”
與此同時,方永年毫不避諱地打量白謹明。按照這種行為,他完全可以推測出對方在日常生活和工作裏都是一個身居高位之人,所以目光才這麽毫無顧忌。而孫婉臉上的笑意不變,視線移過來與他對視上,笑着點了點頭。
白謹明不卑不亢地也點頭示意:“叨擾了。”
他明顯可以看出來方永年欲言又止,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然後率先落座了。
白謹明在方曜身邊坐下,目光就沒再擡起來過,一直專注地盯着桌上的菜色和自己的碗。
原本以為這頓飯會很熱鬧,甚至可以見到雞毛亂飛的家庭場面,沒料到竟然從頭安靜到尾。或許是因為他這一個外人在場,所以即使方永年憋得臉都要黑了,也沒有開口說什麽。
而遺憾的是,白謹明準備好的那些戲碼通通沒有發揮的機會,他此刻只是一個無情冷漠的吃菜機器。
正在他覺得無聊至極的時候,看起來脾氣很好的孫婉突然放下筷子。
其餘人的目光都看過去,孫婉卻對着白謹明開口:“白先生,很抱歉您愛人亡故了,葬禮時我們一家人都正好抽不開身,沒能前去吊唁,還希望您能體諒。”
白謹明手上一顫,強忍着突如其來的不安将筷子穩穩當當放在桌上。
他終于想起來為什麽會覺得方永年眼熟了。以前和方家的公司合作過一次,雖然不是他負責的項目,但也見過資料。
竟然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