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用妥協
孫婉話音落下之後方曜也一愣。
他沒有想到方家竟然會與白謹明有交集,目光擡起來看着孫婉,對方臉上滿是坦誠的歉意,他一時間竟分不出孫婉是不是故意的。
“母親,這件事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就不要——”
“不必抱歉,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他的話被白謹明打斷,男人臉色有些蒼白,嘴角卻還帶着不失禮貌的笑意,說完之後不緊不慢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方曜下意識地看向男人的脖子,進入包間之後白謹明脫掉了大衣,露出了裏面的高領毛衣。他知道在衣物遮擋之下藏有一條項鏈,而末端挂着的那枚戒指,也應該已經被男人的體溫捂得溫熱了。
那一夜燈光太暗,他沒有看清戒指上是否刻着名字或者首字母縮寫。
現在想起來他很後悔,如果當初知道了答案,此刻他就可以更加明白白謹明在想什麽了。
孫婉又開始道歉:“是我唐突了,不該提起的,一定又惹白先生想起來傷心事了吧。”
白謹明放下水杯,笑道:“傷心倒不至于,斯人已逝,又已經過去了一年,活着的人早已經有新的生活了。”
只有方曜能看出來男人臉上的笑有多勉強。比起初見時白謹明的頹靡與冰冷,他覺得這種笑容更加殘忍。
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白謹明臉上,試圖讓對方注意到自己。可沒有,男人只是進退有度地說了聲抱歉,借口去衛生間離開了這裏。
他下意識想跟出去,卻被方永年叫住了。
“你之前知不知道他的身份?”方永年的語氣比以往都嚴肅。
白謹明不在,他也不用再裝得風平浪靜,果斷答道:“知道又怎麽樣?”
方永年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他就是個為了錢想嫁進好人家的下流貨色!被姜家趕出來之後又盯上了咱們家,你說,你是怎麽認識他的?”
方曜覺得這一切太離譜太諷刺了。
他不僅冷冷地笑一聲,“是我主動認識的他,在今天之前他完全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方家是做什麽的。你能不能不要自作多情,覺得全世界都該認識你們方家?”
“‘你們’?”方永年被氣笑了,“難道你不姓方?混賬東西,好不容易讓你回來吃個飯,你把一個外人帶過來,怎麽着想跟你老子示威?你們倆現在什麽關系?”
“之前已經告訴過你一遍,我不想再重複。”方曜的聲音越來越冷,“另外,你覺得自己有資格去管別人的私生活嗎?”
此話一出,方永年氣得手都在發顫,似乎想迫切抓到東西摔出去。
“好了。”孫婉終于出聲,“也怪之前我們沒有帶方曜去參加葬禮,要是那時候見過,方曜現在也不會願意認識白謹明。”
又來了,又來了。
為什麽孫婉總是這樣,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裏都像一位慈母,而剩下的那百分之一裏又帶着令人無法釋懷的惡意。
方曜覺得有些疲憊,站起身來,“所以呢?白謹明結過婚又喪偶,現在脫離了姜家,然後他就十惡不赦了嗎?我連朋友都不能和他做嗎?至于說下流貨色……你們省省吧,他比我有錢,要拜金也是我拜金。”
他說完便離開了,不忘将白謹明的大衣一起帶出去。然而剛走出包間,就猝不及防撞見了門邊的白謹明。
男人就像那夜他們初見時一樣,靠着牆,視線放空般盯着某一處,有種堕落的美感。
方曜試圖将所有激動的情緒都收回去,主動開了口:“對不起,我不該讓你來。”
“我都聽見了,你不是故意的。”白謹明從他手裏主動拿回自己的大衣,率先朝電梯的方向走去。
他跟了上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兩人取回車之後,他依舊主動當司機,不過沒有原路返回,而是開上了另外一條路。
過了十分鐘,他們在一條兩側種滿香樟樹的街道停下。即使在初冬,香樟也長着茂密而翠綠的樹葉,遮蓋住了大半陽光。
他們停在樹葉的陰影底下,方曜透過擋風玻璃看着一個方向,片刻後才開口:“那個夜裏,你就是從那裏走過。”
白謹明終于有了動靜,擡頭看去,許久沒有收回視線,卻将副駕的車窗降下一條縫隙。冷風灌了進來,将男人鬓角的發絲吹動,也吹走了車內幾乎凝固的氣氛。
“你應該聽說過我消失了大半年。”白謹明的語氣異常平靜,神情像是在回憶某個片段。
方曜沒有選擇說謊,坦然答道:“對,聽說過。”
白謹明徹底靠在椅背上,身體放松下來,語氣也放松了不少。
“我那時候确實逃到這裏來了,其實原本是想找一個更偏僻的地方,最好是山裏,那樣沒人能找得到我。可後來又覺得山裏什麽也沒有,沒有平整的路,沒有電沒有網,也沒有超市。所以為了貪圖這一點方便,我又妥協了。”
男人說着輕笑了一聲,“你看,人就是這樣處處在妥協。”
方曜認真地看着白謹明,半晌才答道:“在我這裏,你可以試着不用妥協。”
白謹明終于轉過頭來看向他,目光卻帶着懷疑。
“方同學,你才二十一歲,說出這種話的時候,自己不會對真實性産生一絲懷疑嗎?”
方曜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街道的角落,仿佛透過了如今的街道看見了曾經那個背影。
“從今年年初那張照片,到我第一次見你,你的痛苦好像沒有減少。”他坦率而殘忍,“至少對着我,你可以不用壓抑自己的情緒。”
方曜以為被自己戳穿之後,白謹明會驚慌失措,或者至少會動搖,就像剛才從飯桌上倉皇逃離一樣。但他猜錯了,白謹明只是靜靜聽着,然後又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街景。
正當他以為自己說錯話的時候,男人終于開口:“不壓抑自己的情緒?那又該如何做呢……我好像從小時候就已經習慣壓抑自己的情緒了,無論對誰都是一樣。你讓我別壓抑,別妥協,就好像讓我不要呼吸一樣。”
他一時間啞然,看見白謹明輕輕地笑了笑,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
“我可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