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辰前夕(三)

臨踏出門前一秒,尚景山忽然頓住,然後眼巴巴地看着牟寧天,說:“我尿急……”

牟寧天擔心在前院會和牟玄打上照面,便帶尚景山去了後院。

尚景山走在牟寧天身後,趁他不注意,悄悄揪了一朵花藏在衣襟裏。當牟寧天聽到後面有些許細微動靜的時候回頭看,正好被尚景山撲個滿懷。

“我忽然又不急了,”尚景山搭着他的肩說,“我有點餓了。”

牟寧天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問:“真的?”

“真的,”尚景山推着牟寧天向外走去,說:“我還是覺得吃飯比較重要,咱們回去吧。”

牟寧天看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還不待仔細看,這人已經收回手,指尖蜷着垂在身旁。

“快走吧,”尚景山說,說完他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牟寧天落在後面,看見前面人的指尖在衣角擦了擦,留下極輕的一抹紅。

出了牟家後他們沒走多遠,在一個面攤前停了下來。

倒不是他們想吃面,而是他們在這裏看見了兩個熟悉的人——遲域和陳墨。

“你們怎麽在這裏?”尚景山問道。

“看不出來麽,”遲域懶懶道。

“過來吃面的?這麽巧。”尚景山将信将疑,眼睛轉了一圈,問:“你們是不是在跟蹤我們?”

店小二正好端來兩碗素面,對着遲域和陳墨殷勤道:“公子,需要酒嗎?”

遲域擺擺手,随後對着站在一旁的兩個人說:“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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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景山帶着懷疑的目光和人家坐到了一張桌子。

牟寧天說:“兩碗面。”

尚景山說:“再來壺酒!”

這豪橫的話一出,小二首先的視線先落在了牟寧天身上,小二吞吐道:“牟公子,這酒?”

牟寧天:“不要。”

“好嘞,”小二假裝看不見尚景山幽怨的目光急忙離開。

“要酒怎麽了,又不是沒錢,”尚景山埋怨道。

“那我給面錢,你給酒錢。”牟寧天說。

小少爺乖乖不說話了,因為他身上确實沒錢,錢都在牟寧天身上。

酒沒要了,尚景山又看向遲域和陳墨兩個人,好奇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仙?”

“我們不是,”陳墨說。

“那你們怎麽會憑空出現呢,”尚景山憶起當時的場景,還帶着不理解,“就像是神仙一樣,忽然降落。”

這話遲域和陳墨解釋不上來,他們也沒解釋。

尚景山看了牟寧天一眼,又垂下眼眸,說:“應該是有的吧,我相信應該是有的。”

陳墨看着尚景山,忽然覺得他這句話應該是有所指的。因為這聽起來并不是像是單純的期盼,更像是在自欺欺人的嘆息。

尚景山低頭思考了一會,擡起頭時看見三個人都盯着自己,瞬間哆嗦了一下,“你們都看我幹嗎?”

遲域收回目光,看向陳墨:“咱們吃咱們的。”

陳墨冷淡地“嗯”了一聲。

尚景山視線在他們兩個之間來回流轉,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們是什麽關系?”

這個問題沒有得到答案,遲域和陳墨都沒回答。

尚景山又說:“難不成你們是師兄弟?”

“不是,”陳墨将筷子放在面碗上,看上去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又或許是不想回答這些問題,他說:“我吃飽了。”

尚景山并沒有停止追問,他看着陳墨原封不動的面,說:“你都沒吃,就飽了嗎?”

陳墨看向牟寧天,問:“你們來做什麽?”

“明天我生辰,我母親非要我們來請我那個從來沒見過面的舅舅,這不,來了又見不到人。”尚景山搶先說。

“是麽,”陳墨只是看着牟寧天,說:“令尊出門了麽。”

陳墨的眼神中帶着漫不經心的試探,牟寧天低低地“嗯”了一聲。

面被端上來,餓壞了的小少爺也不嫌燙,拿起筷子就吃。

陳墨沒興趣在這裏看他們吃面,他看向一旁的遲域,見他也沒有吃面,便說:“不吃就走。”

遲域說:“走不了。”

陳墨:“嗯?”

遲域湊近陳墨,悄聲說:“我的銀子花完了,付不了面錢。”

陳墨感受着自己腰間的錢袋,問:“那你有什麽辦法?”

遲域說:“我們找個借口走,讓他們來付。”

不待陳墨再說話,遲域已經整理好話術,以一副極其迷惑人的表情說:“你們兩個還在長身體,我們去給你們買幾個肉包子。”說完就要起身。

尚景山吸了一口面湯,說:“我從不吃外面的肉包子。”

遲域面不改色:“好,那我們買素的。”

說完他眼神示意陳墨——走。

于是這兩位“不道德”的就走了。

他們往前走,停在一個燒餅攤前,要了三個燒餅,讓攤主送到北邊的面攤那,說那裏有兩個十六七歲的公子,他去了那兩位公子自然會給錢。

攤主有些為難:“我離不開呀,萬一還有顧客來。”

陳墨拿過三個燒餅,制止了遲域即将要說出替人看攤的話。他看向一旁,有兩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正在路邊玩石子。

陳墨走過去,輕拍了拍其中一個男孩子的頭:“你們兩個,幫我一個忙怎麽樣。”

“什麽忙?”被他拍的男孩聲音脆生生的,偏偏裝着一臉老成的樣子。

陳墨将燒餅遞給他,指着北邊路上突出來一塊地的面攤說:“你們幫我把這個帶給在那裏吃面的牟公子和尚公子。”

“好,”男孩沒動,清澈的眼睛盯着陳墨,說:“那我幫了你這個忙,有什麽報答?”

陳墨問他:“你想要什麽?”

兩個男孩眼睛亮亮的,看向不遠處的糖畫,說:“我們想要那個。”

“好。”

兩個小男孩拿着燒餅跑了,陳墨這才扭臉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遲域,再說話時語氣早已不似剛剛的溫和,恢複了冷淡,他說:“看我做什麽。”

“我倒是沒發現,”遲域挑着眉,眼中帶着笑意,“你也有錢。”

陳墨繞開他,朝着賣糖畫的攤走去,兌現兩個小孩的回報。

遲域幾步跟上他,朝人家耍賴:“那接下來得靠你養我了。”

小孩很快就回來了,兩個人的臉都紅撲撲的,氣都沒喘勻,一臉滿足地接過陳墨遞給他們的糖畫,開心道:“謝謝哥哥!”

謝完兩個小孩沒立馬走,反而打量了面前的兩個人一番,得出結論:“你們不是本地人吧。”

“嗯,”陳墨說。

“今日是中元節,想必你們也回不去,晚上這裏會放河燈,就在城西的河邊,你們可以過去。”小孩說。

遲域摸了摸兩個小孩的頭,說:“好,多謝。”

看着小孩蹦蹦跳跳地走了,遲域說:“我們晚些時候再回去?”

陳墨:“那你留在這裏,我先回去了。”說着将錢袋丢給遲域,說:“錢留給你。”

遲域連忙拉住這人,好言好語地商量:“我們現在回去也沒有用,牟寧天和尚景山也還沒有回去,我們等等他們。”

陳墨看向自己被拉住的手,兩個人無聲地對峙片刻,最終陳墨妥協了。

倒不是他真的妥協,是因為他知道遲域不可能讓他自己回去。不僅不會讓自己回去,搞不好又得在路上說這些那些。

索性随他去。

正巧順了遲域的心思,他們等等牟寧天和尚景山,這一等,也就等到了晚上。

城西的河邊擠滿了人,河面上漂浮着河燈。

遲域遠遠瞧見尚景山拉住牟寧天擠進人堆裏,拿着一盞河燈,似乎在上面寫了什麽字,随後将河燈抛入水面。

尚景山看着河燈飄走,輕聲說:“以前聽嬷嬷講過,中元節的時候逝者的魂魄能夠重返人間,再看一看他們愛的人。所以我父親大概正在看着我吧,即便我看不見他。”

牟寧天轉頭看着他的側臉,沉默了很久,說:“你很想他麽?”

“也不是,我是七月十六的生辰,我父親是七月十五離世的,我沒見過他。”說着尚景山停頓了幾秒,看着那盞越飄越遠的河燈,說:“應該算不上想,因為我都沒和他相處過。但也有些難過,因為沒和他相處過。”

後來尚景山站起身,看着身邊的牟寧天說:“咱們回去吧。”

牟寧天緊緊牽着他的手腕走出了人群。

正巧,他們和人群之外的坑了他們兩碗面的人對上視線。

尚景山擡頭看着他們,很不理解道:“你們也還在這裏?”

“嗯,”陳墨說,“等你們一起回去。”

尚景山懷疑道:“不用了,白天見到你們就見了,晚上就不用了,萬一你們想害我們,那我們可跑不了。”

遲域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問:“為什麽覺得我們會害你們。”

“上一次那幾個人也是這樣,一開始也表現得很好,結果不還是做出了那樣的事情。”尚景山擡手做了個“止住”的動作,“雖然你們看起來不是壞人,但是以防萬一,咱們就在這裏散了吧,誰也別跟着誰。”

說完拉着牟寧天就往反方向走了。

陳墨平靜地看着他們的背影,直到逐漸消失,他看向遲域,面色不善。

遲域解釋道:“他們會回去的,明天就是尚景山的生辰,我們肯定還會再遇見的。”

陳墨沒理他這話,卻又因為之前的五個人産生了疑惑:“上一批人,是怎麽離開這個世界的?”

遲域:“系統?”

系統的聲音傳來,只回響在他們的聽覺裏:“我在。”

“之前的五個人,是怎麽離開這個世界的?”遲域問道。

系統:“他們帶走牟寧天,企圖将牟寧天帶到尚家找不到的地方,導致尚景山離開牟寧天瀕臨死亡。尚景山的主角光環生效,他們被驅逐出這個世界。”

系統答完後遲遲不見下一句問話。

因為遲域和陳墨都在消化這段話。

——主角光環生效、被驅逐出這個世界。

系統大概是等的有些無聊,一分鐘後主動問道:“你們還在嗎?”

陳墨:“在不在你看不到麽。”

系統:“……”

系統:真的很想請這位“陳墨”先生借鑒一下我的回答模板。

系統生着悶氣,語氣還是官方機械,貼心地解釋道:“當玩家罔顧其他人的性命,只為了拯救配角時,若是對其他人的性命造成了威脅,将會被驅逐出這個世界,同時每個玩家扣三分,進入的下一個世界難度加倍。”

“哦,”遲域說,“知道了。”

系統默默地想:看目前這兩個人的反應,應該是不需要自己了,那自己先退下吧……

陳墨看向遲域,說:“所以除了他們的原本軌跡,不論發生什麽,尚景山都不會死。”

“嗯,”遲域點點頭。

忽然有人在他們身後喊了一聲——“兩位公子,放盞河燈吧。”

他們回頭看,是個矮小的婆婆。見他們回頭,婆婆又說:“我們這一輩有個說法,如果有想念的故人,就在河燈上寫上他們的名字,飄在河裏,要是不久之後就沉了或者滅了呢,就證明他們看到了。”

晦暗的環境裏陳墨不知道想了些什麽,在那一瞬間他的身影忽然變得寂寥。他走過去,接過婆婆手裏的河燈,說:“多謝。”

婆婆笑得慈祥,又問一旁的遲域:“這位公子可需要?”

遲域搖搖頭,說:“不用了。”

他陪着陳墨走到河邊。旁邊的人都在河燈上寫了名字,看着河燈飄遠後又離開,身邊又圍過來新的人,也換了一輪新的思念。

陳墨将空白的河燈推進河裏,心裏忽地蔓延出一些別樣的情緒。

他怔了很久,感受着心裏無起源的思念。

遲域問道:“為什麽不寫名字?”

陳墨眸中的一盞河燈分散開來,在他眼中閃爍着星星點點的光。良久,陳墨斂了眸光,說:“我不記得了。”

他想,一定是有那個人的,只是他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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