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辰前夕(四)

應了遲域的話,他們果然在回去的路上遇見了牟寧天和尚景山。

狹路相逢,尚景山看清是他們兩個人,無奈道:“那一起走吧。”

遲域道:“我還以為你們今晚不會回去了。”

尚景山說:“怎麽可能,明天可是我生辰,這兩天家裏忙上忙下的,我怎麽可能不回去。”他的手被牟寧天緊緊牽着,他動了動,再開口時語氣有些嬌:“這個手都麻了,換一下。”

牟寧天松開他的手,換了另一邊。

月亮缺了小小的一塊,照耀人間是灰白色。

借着月光,遲域看向身邊的人。

陳墨的眼簾垂着,眼底一片陰影,他們走在樹林中,月光時不時透過葉隙投在他身上。

落在遲域的視線裏,這人的身影晦暗不明,好似平平添了很多落寞。

他們彼此無話。在快要走出樹林時,陳墨忽然輕聲開口,問遲域:“你剛剛,為什麽沒有放河燈。”

遲域抿着唇看了身邊的人很久。

久到陳墨以為他不會聽到答案了,忽的聽見遲域說:“我沒有思念的人。”

“嗯,”陳墨低低地應了一聲,接下來又是一路無話。

出了樹林,尚景山使勁抽了抽自己的手,說:“我手都出汗了。”

牟寧天松開了他的手。

尚家山莊出現在眼前,先映入眼簾的是矮牆上的一排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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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不清有多少,山莊外牆面每隔幾米便挂着一盞,各自照耀着一小方天地。那些微弱的光重重疊疊,又串成一條長長的路。

見狀,尚景山說:“每年的中元節我母親都會在門口吊起燈籠。”

“嗯?”牟寧天問道。

“我以前以為她是信那種說法,照亮門前的路,好讓家中的親人能找到。後來我才知道,她是為了那些路過的魂魄。她說魂魄很苦,會游蕩很久的夜路,只為了遠遠地見親人一面。她想 ,能照亮一小段路,也是好的。”

牟寧天沒再說話。他知道這個應該叫做姑姑的女人,是很和善的。他也知道山莊裏每個人都很好,可是知道歸知道,他卻不能回以同樣的善意。

既然不能,大抵上是應該裝作感受不到這些善意的。

遲域回道:“你母親很善良。”

“對,”尚景山說,“她是天下最好的母親。”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過這條被燈籠照亮的路,進了山莊。

剛進門尚景山和牟寧天就被管家和嬷嬷圍住,兩位長輩紛紛嗔怪:“怎麽回來這麽晚,這麽黑了,路上能看到嗎,沒摔跤吧……”他們上下看着兩個人,确定他們渾身無恙後松了口氣,說:“老爺和少奶奶一直在問你們回來沒有,我趕快去說一聲。”

管家剛轉身走了沒兩步,突然想起來了什麽,轉身問道:“我差了四五個人去找你們,你們沒遇上嗎?”

尚景山疑惑道:“沒有啊,我們這一路上都沒遇到人。”

“什麽時候去的?”牟寧天問道。

“就……”管家看着天色,說:“那時候天色顯黑了,大概是戌時吧。”

嬷嬷不以為然:“今晚鎮上熱鬧得很,大概是被吸引了去吧。”

“哦,大概晚些就會回來了吧,”尚景山不以為意。這一天下來累壞了,他看了牟寧天一眼,先往房間走了,牟寧天随後跟上。

嬷嬷這才看向遲域和陳墨,問道:“兩位公子這是,也去鎮上了?”

遲域回答道:“初來此地,比較好奇,便出去走了走。”

“鎮上的中元節比山莊內要熱鬧,想必兩位公子也有想念的故人吧。”

遲域笑了笑,沒應聲。

嬷嬷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忽然,兩個俏麗的身影出現在他們視線裏,定睛一看,躲在不遠處的柱子後面的兩個人,正是章淺和徐霜。

遲域開口道:“我們先回房間了,麻煩差人給我們送趟晚飯。”

嬷嬷詫異道:“公子還沒有吃飯?我這就去。”

這時,章淺和徐霜從柱子後面出來,裝作不經意的樣子适時出現。

嬷嬷連忙叫住她們兩個,仔細分辨了一會,依舊沒認出來,只當是生面孔,囑咐道:“廚房裏還有吃食,你們熱一熱,送到這兩位公子的房間裏。”

那飯沒熱,章淺和徐霜進了廚房一看還得燒火,瞬間覺得這兩位哥身強體壯的,不差這一頓熱飯。

于是她們端着兩碗涼透的粥送了過去。

門被打開,裏面的陳墨端坐在床榻上,表情沉靜,一言不發。

而遲域倚靠在門框處,也是一言不發。

剛進來的兩個姑娘傻眼了,這是什麽氣氛。

話說為什麽會有一種夫妻吵架僵持的既視感。

章淺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将粥放在桌上,說:“吃…吃飯。”

遲域正思忖着該如何讓這情緒一直不對勁的人緩和一些,正好借了個由頭。

他看向陳墨,說:“正好,喝碗粥吧。”說着他走過去端起一碗粥想送到陳墨面前,卻在剛端起來時頓住了。

停頓三秒後,他不動聲色地将粥又放回原處,面對着陳墨的視線,又拿起一旁的糕點,說:“其實我覺得還是應該吃這個,這粥就先放着吧。”

陳墨沒理他,兩個小姑娘倒是好奇得很。

“那個,你們今天買的嗎?”章淺問。

“這個,是古代才有的吧?”徐霜說。

兩個人一人說了一句話,表情裏如出一轍地透露着一個字——饞。

陳墨視線掃過一旁的糕點,說:“你們拿走吧。”

“謝謝!”

白天的時候遲域可是将銀子都花完了,才買了這些糕點,自然都是買的最好的。

而陳墨又不吃。

倒是便宜了這兩個大快朵頤的姑娘。

章淺兩口吞了三個,沒待完全咽下去,含糊不清地挽回自己的形象:“其實我們只是想嘗一嘗真正古代的糕點什麽味道,畢竟這一輩子可能就嘗這麽一次。”

徐霜點着頭配合。

這時系統忽然出了動靜:“你們喜歡的話,下個世界我可以優先考慮還把你送往古代。”

兩個姑娘的嘴瞬間不動了,那糕點嚼也不嚼便生咽了下去。

章淺抹了把嘴,沒好氣道:“系統你知道你自己掃興嗎?!”

系統板正地回答她:“如果我知道的話,我就不會這樣說了。”

章淺:“……”

她們看向還沒來得及吃的幾類糕點,有些遺憾,又忍不住想問候系統。

沒吃幾口糕點,倒是吃了一肚子掃興。

幾秒後,章淺對徐霜說:“別氣,系統就是這麽欠,它做的唯一有用的事大概就是将我們的頭發設置成固定程序,不管怎麽樣都不會亂。”

這話一出,她瞬間感覺到房間內難以言說的氣氛。

陳墨盯着遲域,遲域盯着自己。

章淺:我是不該說話嗎?

遲域被陳墨盯的沒轍,朝着章淺裝傻道:“是麽?系統竟然這樣設置了,那确實有用。”

章淺:“……是。”

章淺: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是看着他的目光我好像只能說是……

待陳墨移開視線後,遲域問:“今日山莊內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徐霜立馬說道:“還真有,今天中午我閑着亂串,不知道走到了哪裏,突然聽見了尚家三兄弟的聲音。不過我分不清楚哪些話是哪個人說的,但是聽他們的意思,他們偷着請了個道士,是想趁着明天熱鬧,将牟寧天和尚景山強行分開,然後讓道士給尚景山驅邪。”

章淺聽傻了,呆愣片刻後,她說:“這尚家怎麽養了這麽幾個傻子,現在尚景山不是挺健康的嗎,幹嘛非得出些邪門歪道的主意,萬一尚景山有點啥事呢。”

遲域說:“他們并不信是山神作祟。換句話說,因為牟寧天留在尚景山身邊真的能護着他的生命,所以他們想證明尚景山是因為別的原因,而這個證明一旦成立,有問題的就是牟寧天。”

“好複雜啊,”章淺眨着眼睛,“他們為什麽啊?”

“這個原因,只有他們知道,”遲域說。

“那我們能做什麽?是不是如果真的按照他們安排的發展了,牟寧天可能很快就會有生命危險?”徐霜問道。

“什麽也不做,”遲域說,“這個世界有本來的軌跡,我們不能試圖改變。”

徐霜還是覺得心裏沒底:“那要是牟寧天真的有事呢,我們不就失敗了?”

“不會,”一直沒開口的陳墨忽然出聲,“這個世界的走向是在發生內鬥以後,所以之前不論有什麽事情,都不會影響牟寧天。”

章淺和徐霜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時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遲域說。

“好,”兩個小姑娘轉身要走了,又想起來那兩碗冷掉的粥,讪讪地折返過去端了。

走到門口時,章淺回頭看了一眼,生出一些疑惑,她也立即問出來了:“你們只有一個床,晚上怎麽睡覺?”

話音剛落,她忽然覺得陳墨面色不善。

章淺立刻閉緊了嘴巴先徐霜一步跨出了房間。

遲域關上門,看向坐在床榻上的陳墨,說:“你睡床,我睡地。”

“不需要,”陳墨不接受他的好意,說:“你睡床,我不需要睡覺。”

遲域先一步扯過一床被子往地上一鋪,随後坐在上面,擡頭朝着陳墨笑,聲音懶懶的:“我就睡這裏了,你想要陪我一起在地上睡也可以。”

陳墨盯着他看了半晌,目光移開時有些酸澀,他閉上眼,說:“遲域。”

“嗯?”

聽見遲域的回應後陳墨依舊是過了許久才繼續問:“你對所有人都這樣麽?”

他沒說怎麽樣,遲域也沒問。

只是彼此似乎都心照不宣。

遲域平躺在被子上,雙臂放在頭後面,回答說:“不是。”

陳墨沒再說話。

油燈被吹滅,房間裏陷入靜寂。

淺薄的呼吸聲若有若無,好似兩個人都睡着了似的。

遲域的視線一片虛黑,他輕聲喊了陳墨一聲。

沒得到回應,遲域又輕聲問了一句:“你今天想到誰了,這麽不開心。”

陳墨阖着眼睛,聞言眼睫顫了顫,卻沒睜開。

他下意識地碰了下左手手腕,收回手時又産生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這種感覺大抵上是熟悉的,卻又有些虛無。因為它總是一閃而過,不論之後再怎麽努力回想也是徒勞。

即便每次都是一閃而過,總是能讓他落寞很久。

這種感覺時常伴随着他,卻在遇到遲域後,來得更頻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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