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生辰(二)
“這、這是……”循聲過來的人們無一不震驚,又很快移開視線,再不敢看。
尚老爺也跟出來,看着面向門口的五具屍體,眉頭緊皺着。
“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情,這些……這些都是什麽啊!”
“尚家怕不是惹到了什麽邪祟吧。”
“這、這好像就是尚家的仆人啊,你看他們身上的衣服!”
“尚家的仆人被殺了,還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山莊外,這一定是有人故意的。”
……
随着出來的人越來越多,人群中的議論聲音也越來越大。
管家劉叔緩過神來,看着身後的人們,連忙小跑到尚老爺身旁,說話時聲音都在顫抖:“老爺,這……”
尚老爺看着周圍的人,沉聲道:“去疏散客人。”
劉叔連忙走進人群中間,大喊道:“各位賓客,今日突發事件,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為大家準備了上乘的糕點,大家可以帶回去給家中妻孩。”
衆人明白話裏的意思,這是讓散了。若是今天沒有任何事情,這糕點便是讓他們帶回家給妻兒。只是中途竟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那便不止是單純的帶回家給妻孩了,那是變相的要賭他們的嘴。
管家自然明白這糕點再好,也不可能堵住他們的嘴,可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讓這場看熱鬧的人們散了,待的時間越久,碎語越荒唐。
他連忙喊了幾個仆人,讓他們去取早就備好的糕點,強硬地送客。一轉身,看見還癱坐在地面的許留。
“你,”管家又急又氣,走過去将他拽起來,“別看了,去幫忙。”
許留還處于驚吓中,腿打着顫被趕走了。
Advertisement
遲域和陳墨站在人群之外,議論聲傳入耳內,身邊的人又都被強硬地送走。
轉眼間人們都被送走,身邊只留了尚老爺和管家,那三個扶不上牆的兒子早就害怕的躲在山莊內了。
陳墨徑直朝着那五具屍體走了過去,他站定在最中間的屍體前,确認露出來的臉和手部都沒有傷痕。他擡起手,想看看屍體的脖頸,卻在中途被遲域攥住了手腕。
遲域站在他身側,說:“我來。”他沒松開陳墨的手腕,換了個手去翻看屍體的脖頸。
五具屍體無一例外,裸露的部位都沒有外傷。
遲域偏臉對陳墨低聲說:“這些屍體身上也有一樣的香氣。”
陳墨垂眼看着自己被攥着的手腕,說:“松開我。”
遲域這才慢悠悠撤了力氣。
“昨晚管家說他派了幾個仆人去接尚景山他們,看來這就是派去的仆人。”遲域繼續道。
陳墨“嗯”了一聲。
尚老爺駐立原地看了片刻,随後讓管家找人将屍體擡進山莊。
管家看見剛送走賓客的幾個人,喊道:“你們幾個,過來。”
幾個人被叫了過來。
“把屍體擡進去,”管家說。
幾個人:“……”
他們沒動。
管家催促道:“擡啊。”
被催着擡屍體的一人看向旁邊的遲域和陳墨,臉上的表情悲壯的想死,用口型道:“救救我……”
遲域接收到這條消息,也用口型回複道:“死不了……”說完就無情地和陳墨兩個人肩并肩回了山莊。
真踏馬同人不同命。
許留面對着管家的注視,又瞄了屍體一眼,覺得得罪前者應該死不了,但是碰後者他是真的會死。
所以,他打算溜。
剛跑兩步就被管家揪住了後頸,“幹嘛去,”管家問道。
許留縮着脖子,感嘆這管家的力氣是真大,跑也跑不掉,只能回頭,結巴道:“人……人不夠,我去叫幾個人。”
管家掃了一眼,說:“不用,夠,兩個人擡一個,我和你一起擡。”
許留:“……”
真的要命。
在管家的催促下,旁邊已經兩個人擡一具屍體進了山莊。
只剩了許留和管家。
許留不敢上手,管家蹲下身扶住屍體的兩只腳,擡頭催促道:“你擡肩膀,我擡腿,快點。”
許留的手伸出去又收回去,反複兩次,他閉上眼,說:“我我我我不敢擡肩膀。”
管家站起來,說:“那行,你擡腿。”
許留立馬點頭,如小雞啄米似的,心一橫,蹲下身握住了那屍體的腳腕。
管家擡着肩膀,兩個人往山莊走去。
許留一直閉着眼睛,一下也不敢睜開。他承認,在生活中他喜歡看些恐怖的電影,更喜歡去鬼屋,即便每次都被吓得吱哇亂叫,但他潛意識裏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屬于又怕又愛玩的那種。
甚至每次看破案劇的時候,他都覺得劇情太慢,嫌人家破案遲遲破不了,好幾次幻想着要是他遇見了命案,那他将會多麽缜密多麽公正的以社會人員的身份破案,從此一戰成名。
他是真的沒想到,自己曾經壯志豪情的幻想能實現。
他是真的遇到了命案,嚴格來說,他還是第一目擊者。
與幻想過很多次的劇情不一樣,他剛踏出山莊門檻,看見這五具屍體的時候就禿嚕跪到地上了,然後,他閉緊了眼睛,扯着嗓子尖叫。
現在他還有幸,能親手碰一碰屍體。
許留內心一萬匹馬在奔騰,然而并不是因為激動。
“看門檻啊,”許留突然聽見這麽一句話,還沒等他睜開眼睛,他邁出去的步子就已經被什麽擋住,腳沒跟上身體,他直直地向前撲去。
沒撲到堅硬的地面上,他隐約有種預感。他睜開了眼睛,和那具屍體眼對眼、鼻對鼻,也就屍體是沒呼吸,不然呼吸都能交錯。
許留提了口氣,打開管家要來扶他的手,迅速往旁邊滾去。
連着滾了五六圈,許留什麽別的心思也沒有,只想遠離、遠離、再遠離,直到他撞到牆才停下來。
周邊的人不算多,只有尚老爺,管家,七八個仆人,還有遲域和陳墨而已。
現場每個人的生活中,都說過或者聽見過“滾”這個字,只是一直沒親眼見過。
如今倒是見了個現場。還滾得毫不拖泥帶水。
也就被被牆擋住了,不然他還能再滾幾圈。
許留回憶着剛剛的貼臉,從此少年的正義俠氣夢破的稀碎,并且在此刻,真的很想死。
管家見狀嘆了口氣,又叫了兩個人将屍體擡進了院子。
尚老爺問道:“這幾個人是在誰的院子裏做事的?”
管家思索了片刻,說:“都是夥房的人。”
尚家的三個兒子,也就是尚景山的大伯二伯和四叔,娶妻多年,稀奇的是一直沒有子嗣。有年二伯母有孕,着實是高興了一把。結果在六個月的時候,胎兒忽然死在了腹中。
二伯母被救了回來,清醒了就一直在罵兩個妯娌,說是她們害的,因為她們沒有子嗣,心生妒忌害了自己的孩子。
至于到底是誰害的,孩子怎麽沒的,一直沒有着落。
三兄弟之間面上都還過得去,經常會一起商量事宜,只是尚家上下都知道,他們是面和心不和。
這幾具屍體若是他們院子裏的人,那便比較好猜測。但他們是夥房的仆人,算是整個山莊裏最清淨的,沒有那麽多勾心鬥角。
忽然,管家想到了什麽,連忙湊近了尚老爺,低聲耳語道:“這是我昨日派去尋小少爺的五個人。”
“去哪裏尋?”尚老爺問道。
“牟公子和小少爺昨日去邀請牟玄,天色已晚仍未回來,我便差人去尋他們。結果後來他們回來了,派去的人遲遲沒回來。”
“你是說,他們去了牟玄家?”
管家沒再說話,他沒辦法肯定這些仆人一定去過牟家,在路上被人用了邪術也不是不可能。
尚老爺沉思片刻,說:“叫他們過來。”
管家了然,立刻去叫了牟玄和牟青。
這時,尚老爺的三個兒子走了過來。
他們低聲說:“這幾個人一定是牟玄殺的,不然怎麽會這麽巧,他與那牟青不來往這麽多年,今天突然來了,就離奇地死了這些人。”
尚老爺并未理會他們,而是看向一側的遲域陳墨二人,道:“方才你們靠近屍體,可看出些什麽?”
遲域搖搖頭,說:“并未細看,只是表面沒有傷口。”
牟玄和牟青很快就過來了,看到被擺放在地上的幾具屍體,牟青大驚:“他們這是怎麽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觀察着牟玄的反應,牟玄也不負衆望,連裝也懶得裝,沒有絲毫表情。
尚家老二立刻指着牟玄吼道:“你就是兇手。”
“嗯?”牟玄看向他,眼睛微微張大,視線裏還帶着些漫不經心。
“不然怎麽會這麽巧,你來了,他們就死在這裏。”尚家老二繼續道。
牟玄朝那幾具屍體走近了幾步,低頭細細地看過每一個人,擡起頭時他嘴角帶着冷笑。
“我說尚老爺為何差人喚我們過來,原來是懷疑我。”
尚老爺面色不變,解釋道:“并非懷疑牟公子,只是這些人是昨晚被派去尋孫兒的幾個人,所以想問牟公子,他們可曾到你府上?”
“到過,”牟玄坦然道,“我見過他們。”
“那之後?”尚老爺問道。
“之後他們走了,我便不知道了。”
“騙人,一定是你殺的,”尚家老二喊道,“你這是報複!”
“報複?”牟玄勾着嘴角看向他,似是很疑惑,問道:“報複什麽,我們有過節麽?”
尚家老二瞬覺失言,連忙改口:“沒有過節你會和你親妹妹斷絕來往這麽多年?”
牟玄漆黑的眼眸看向他,說:“你也說了,是我與我親妹妹,與你何幹。”
尚家老二還想再說什麽,被牟青打斷了。
“二哥,”牟青的聲音向來溫和,卻從不失力度,“凡事要講證據,如果只是因為他們去接天兒和景山而懷疑到我哥哥身上,簡直太荒謬,這一路會遇到什麽人誰都不知道,所以事情沒清楚之前,望二哥慎言。”
尚老爺緩和道:“并未懷疑牟公子,只是想知道他們幾個是何時從公子府邸出來的,有了時間再去查,能方便很多。”
牟玄道:“我不記得了,當時天已經黑了。”
尚老爺看向旁邊的兩個人,牟玄這才注意到現場還有這麽兩位出挑的公子,好奇道:“這二位是?”
管家回道:“這兩位公子是修行之人,路過這裏,暫時休息。”
“哦?”牟玄好奇道,“修行之人,若二位方便,到時可随我走,正逢家中異常,請二位看看。”
遲域點點頭,說:“可以。”
這件事盤問牟玄并不能得到什麽答案,況且人家妹妹還掌管山莊事務這麽多年,說話是有一定權威的,沒人再敢明面上懷疑牟玄。
尚老爺看向牟玄:“本是為孫兒過生辰,不料突發變故,招待不周,牟公子不要挂懷。”
牟玄微微欠身,說:“不會。”
尚老爺低聲交代了管家幾句便離開了,尚家三個兒子急忙跟上。
牟青問道:“天兒和景山還沒有回來嗎?”
管家說:“夫人莫擔心,已經派人去找了。”
牟青搖搖頭,輕聲說:“我不是擔心,”說着她看向身旁的牟玄,“只是着急讓哥哥見見景山。”
陳墨估計下面是這兩兄妹的敘舊時間,不再聽他們說話,轉身回了房間。
遲域沒立刻跟上,他視線落在牟玄的袖口,仔細瞧了瞧,忽的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你不走?”
“走,”遲域唇角揚起,不值錢地跟着人家走了。
身後的牟玄盯着他們的背影看了許久。
宴席沒吃成,中午有仆人給他們送來了餐食。
遲域讓人家吃飯也吃不安生,一直在找話。
“牟玄和尚家的這幾個兒子間,一定有故事。”
“牟寧天和尚景山一定有什麽牽連。”
“看來牟夫人在這裏地位還是很高的,尚老爺都會給她幾分面子。”
陳墨沒理他。
遲域繼續說:“這五具屍體很有意思,被豎立在山莊門外……”
陳墨擡眼,剛想讓他閉嘴,卻突然噤了聲。
天氣不算太熱,傷口卻也不能一直捂着,方才回到房間,遲域解開了脖頸處的包紮。陳墨視線落在那處,看着依然在找話的遲域,心被異樣的情緒牽扯着。
後來他放下筷子,出了房間。
遲域問:“去做什麽?”
陳墨頭也不回:“別管。”
沒多久陳墨就回來了,手裏拿着一個小瓷瓶。
他将小瓷瓶放在桌上,說:“上藥。”
遲域語氣裏都是滿足:“所以你剛剛飯也沒吃,就是為了去給我找藥啊。”
陳墨才不會說“是”,即便是,他也只會冷着臉不回應。
遲域拿起小瓷瓶,裝模作樣地比劃了一下,後又朝着陳墨可憐道:“我自己看不見。”
陳墨面無表情地看着遲域,半晌,他走過去,接過那小瓷瓶。
遲域微揚着下巴,目光垂着落在陳墨認真給他上藥的臉上,輕笑道:“今天賺了。”
陳墨皺起眉,這人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等陳墨上好藥後起身,卻被遲域拽住了。
遲域認真地看着他,說:“有點癢,可是不能撓,你幫我吹吹吧。”
陳墨抽出自己的手,從桌上摸過一把扇子,起身時丢到遲域身上,說:“自己扇。”
遲域“嗯”了一聲,還挺好商量,說:“這也行,替你省力氣了。”
這時,門外出現一個身影,随後聽見陌生的聲音——“兩位公子,臨近中秋,老爺命小人送來月餅。”
陳墨打開門,接過月餅,對那人說:“多謝。”
房門被關上後,遲域拿着筷子挑開了那月餅,熟悉的香味瞬間更濃郁,裏面的餡裏夾了一朵紅花。
那朵紅花和章淺形容的一模一樣,嬌豔、絢爛,色彩像極了血液。
遲域看向陳墨,說:“這是要針對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