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放火
牟青離開許多日,山莊的賬很亂,她正在算賬,身後的茶茶忽然出聲:“夫人,小少爺和牟公子來了。”
牟青的指尖止在翻賬簿的位置,擡起頭,看見明顯瘦削的兩個孩子。
“母親,”尚景山朝她跑過去,擔憂地問道:“你怎麽在、舅舅家住了這麽久。”
牟青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好多年沒有回去了,多住了幾天,是我不好,天兒受了那樣嚴重的傷我都沒回來。”
“夫人,”茶茶在身後喊道。
牟青回頭嗔視了她一眼,後來視線又停留在牟寧天臉上。她怔忪良久,像是走了會神才開口道:“天兒,我們欠你的,好多好多。”
牟寧天不知道說什麽,他只是站在原地,搖了搖頭。
牟青興致始終不高,尚景山知道如今山莊的情況。他知道牟青身為一介女輩,沒有丈夫的依靠,在山莊裏雖是受很多下人擁護,但依舊是很難。
各個院子已經分割開,這三個叔伯跟受了刺激似的,平時最過懶散,不過問山莊的大小事由,也不關心商人往來。
現在卻都要掌握大權,經常有不同的衣着華貴的人出入他們的院子。
尚景山生出些自責,這樣的情況下,牟青會很累。而他,卻沒有能力護住牟青。
牟青有些頭疼,沒多久她便熬不住了,要去休憩片刻。尚景山他們便離開了。
出了院子後,尚景山回頭看了一眼,眼底的擔憂愈發明顯。
牟寧天注意到他的神情,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尚景山看向他,聲音很低,他說:“我擔心母親。”
他說擔心牟青,擔心她被三個叔伯暗中打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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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更擔心的是牟青似乎被什麽事情壓着。牟青不可能不管受傷的牟寧天回到牟家一住就是那麽些時日。
一定有什麽,絆住了她的腳步。
他們往前走着,牟寧天的目光始終追随着尚景山。
在照顧他的那些日子裏,尚景山瘦了很多。
在他從昏迷到蘇醒的時間,好像他只是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尚景山的眸光早已不複往日的澄澈無憂,其中帶上了濃濃的愁緒。
順其自然地長大是最幸運的事情。
可是很多人沒有這樣的幸運。
牟寧天輕聲開口:“我會一直陪着你。”
有生之年,我會一直陪着你。
尚景山聽着這句話,朝他笑了笑,卻帶着一股牽強的意味。他看着牟寧天的眼睛,張了張口,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片刻,他轉過身,正巧看見二伯迎着一個富商進了院子。
看了那處許久,尚景山忽然問道:“你說,那些殺手是誰派來的?”
牟寧天沒有回答。
“你心裏有懷疑的人吧,”尚景山說,“其實我也有。”
尚景山看似不經事的心裏,其實比誰都要缜密。
沒有一個人不愛權財。
但是大伯做事瞻前顧後,要安排人去刺殺自己的親人,若不是被逼到萬不得已,是絕不可能的。
自小四叔對他便極好,是真的疼愛。
所以尚景山不費什麽力氣就能猜出來是誰會派人刺殺他。
只是他想不通,究竟是哪裏幹擾到二伯了,能讓二伯對他下殺手。
好在尚老爺的話在山莊中依舊有着很重的分量,管家始終堅定地擁護着他。山莊晃動,但一時之間倒不了。
山莊的氣氛一天比一天凝重,仆人和丫鬟也不輕松。唯一還算清淨的,便是夥房的一群人。
對于尚小來說,雖然幾個少爺之間的事情,不會殃及到他。
但他依舊很愁。
一來,是牟玄給他喂的毒。
二來,是被遲域種在手背的毒。
剛被種上毒後,他那手背的印記很是明顯。他也很在意,總是藏着手背,一個人的時候就盯着那奇怪的圖案看。
然而又過了幾天,那痕跡越來越淺。一度吓得他飯都吃不進去。
他還以為那痕跡越來越淺是因為已經深入骨血了。
沒被幾個少爺鬥死,倒是先遇人不淑,被人毒死了。
尚小怎麽想怎麽覺得自己慘。
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尚小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旁邊的人迷迷糊糊,翻身時打了他一巴掌,“你幹嘛呢,能不能睡覺?”
尚小冷不防胸口被錘了一巴掌,雖然不痛,但還是有些委屈。
本來中了毒就很煩,旁邊一起長大的人還不珍惜最後的他。
越想越氣,伸出手來,他摸了摸手背,騰地一下坐起身,決定要去找遲域!
要麽把毒解了,要麽死他房間裏。
事實證明,不論是千年以前,還是現代社會,都不要在晚上做任何決定。
當尚小踹了兩腳遲域的房門後,那門被慢悠悠地打開。尚小想着自己本來也是要死的人了,沒什麽好怕的,索性抱着胸口裝出一臉兇狠的樣子,卻在與面無表情的程故淵對上視線時瞬間換了副嘴臉。
“饒了我吧!你們又沒吃那月餅,能不能把毒給我解了?”尚小立刻要跪下去,膝蓋即将接觸到地面時聽見面前的人說:“進來。”
尚小立刻颠颠跟了進去。
進去後他定睛一看,忽然傻愣住了。
被子不在床上,成了一團被扔在床邊。床榻上更是雜亂不堪,像是經歷了一場搏鬥。
這還不夠。
關鍵是給他下毒的那個狠心腸的貴公子竟然還半仰在床榻上,衣服上衫似乎被扯了,松松垮垮。
這個樣子,莫名的讓尚小懷疑那衣服本來被扯掉了,只是看他進來,所以随手往上擡了擡。
他盯着遲域的胸口看,那麽問題來了,房間裏一共就兩個人,是誰扯的呢?
這個比較值得思考的問題剛冒出來,耳邊忽然傳來異常冷淡的聲音:“閉眼。”
比剛剛讓他進來的語氣還要冷淡。
尚小立刻緊閉上眼睛,然後聽見腳步聲,緊接着又聽見這冷淡的聲音:“把你衣服穿好。”
尚小:“……”
這是我能聽的?要不我還是出去?
遲域靠在床頭處,懶懶道:“被你扯壞了,穿不好。”
尚小試圖自封,抿緊了嘴巴閉着眼睛連呼吸都停了,也就是沒那本領讓耳朵合上,不然他的耳朵都能卷起來。他在極力減輕自己的存在感。
程故淵冷漠地看着遲域,說:“穿不好就脫光。”
遲域看向程故淵的眼神中蓄了一抹深長的意味,說:“有外人在——”
尚小——自封失敗。
雖然聽到的話是這樣,但當他睜開眼睛時,遲域的衣服早已經整理好了,也起身離開了床榻,正倚靠在床邊盯着他看。
尚小頓覺:其實順其自然的死掉也挺好的……
察覺兩個人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尚小真覺得還不如被那手背上的怪物吃掉。
突然,他聽見陳公子說:“遲域,把毒給他解了。”
尚小那一刻覺得生命還是很有盼頭的。
遲域聞言看了程故淵一眼,挑了挑眉,又看向尚小,說:“是這樣,我們兩個師出同門,只是我修的是毒,而他修的是解。”
尚小有些疑惑,聽着這位遲公子繼續一本正經地胡謅:“所以,你得找他解毒。”
話音剛落,遲域便察覺到有道很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程故淵僵着臉,已經沒耐心到了極點。
大概只有遲域知道,那一刻,程故淵是多麽想說:“沒得治,你該怎麽死怎麽死吧。”
可是程故淵一看尚小期冀的視線,話到嘴邊又倏然換成了:“你去泡上兩天熱水,這毒就解了。”
尚小不疑有他,連忙謝謝他們。
謝完了才反應過來,就是他們給自己下的毒,有什麽好謝的。
尚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泡熱水,剛要出門,突然聽見外面有腳步聲。
他向來聽覺靈敏,立刻轉身沖着遲域和程故淵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貼在門處,聽着外面的動靜。
聽了片刻,他忽然睜大了眼睛,回頭看了遲域和程故淵一眼,似乎是想和他們說話,卻又忍住了,繼續貼回去繼續聽。
沒多久,外面的聲音消失了。
尚小又扒在門縫處看了許久,确定外面已經沒人了才直起腰。
他看向遲域和程故淵,表情有些凝重:“我聽見外面有兩個人在說,他們要往牟夫人的院子裏放一把火。”
有了上一次的經歷,他們知道系統不會讓他們幹預太多。
可是即便沒有與牟夫人打過幾次交道,從尚景山的只言片語中,他們依舊能感受到,這位牟夫人,是極其善良的。
遲域偏頭看了程故淵一眼,正對上他投過來的視線。他們沒說什麽,但是彼此心照不宣——既然系統不允許他們插手去救人,那他們就借別人的手去救人。
他們能看出來尚小是記挂着山莊,骨子裏是個挺善良的人,但是這種善良需要有人推一把。
下一秒,遲域不知從哪裏又抽出來一張防水紋身貼,還是一樣的圖案,但是這個比上一次的要大一些。
程故淵有些無語地看着他。
遲域夾着那紋身貼朝尚小晃了晃,說:“幫我們個忙,這次的毒,就不給你下了。”
尚小咽了口唾沫。
下輩子一定不會在晚上做決定。
圖什麽呢!剛出虎穴,又被拽回去了!來幹嘛的!
“幫,我幫,”尚小說。
遲域輕笑:“好,你去叫醒牟寧天和尚景山,讓他們去救火。”
尚小下意識地想搖頭,現在山莊的局勢不安寧,他本來不用淌任何渾水。雖然始終分得清孰是孰非,但終究沒有那麽勇敢。
遲域朝他走了一步,問:“幫嗎?”
本來就心存善念的尚小被遲域這麽一推,只能應道:“我幫,我幫還不行嗎!”
說完他便轉身出去了。
尚小叫醒了牟寧天和尚景山便偷偷離開了,随後牟寧天和尚景山站在房門口,有察覺時,已經去把牟夫人救了出來,火也已經被撲滅。
皆大歡喜,然而系統“嘀”了一聲。系統的聲音響起:“玩家遲域、玩家程故淵違反規則,幹擾故事走向,十秒後回到轉折點。10-9-8……3-2-1-”
然後,尚小又站在了他們面前,表情有些凝重:“我聽見外面有兩個人在說,他們要往牟夫人的院子裏放一把火。”
……
重來了一次,這次他們沒有再委托于尚小。
遲域說:“沒別的事,你就回去吧。”
尚小有些憂心地問他們:“牟夫人會沒事的吧,你們不是修行嗎,會救牟夫人的吧?”
遲域沒再開口,程故淵也沉默不語。
尚小看着他們,即便并沒有肯定的回答,但他還是覺得,眼前的兩個人是可以相信的。
尚小走後,遲域理了理衣服,看向程故淵,說:“那我們出去看看?”
程故淵往門口走去,卻被遲域叫住了。
遲域問道:“我衣服整理好了嗎?”
不問還好,問了程故淵的眼神倏爾冰冷,回眸看向他,說:“你的傷徹底好了是麽,需要再給你添一道麽?”
遲域眼裏帶着點點燈光,在他眼中閃爍着,聲音一如既往的慵懶:“要是你舍得。”
—
那被子之所以會被扔地上,而遲域的衣服也被扯開,完全是因為半夜裏遲域不老實。
白天不看,非得大半夜的去看程故淵後背的傷口,還趁人家睡着的時候看!
他不找打,天理難容。
程故淵當時将遲域摁在身下,短刀都已經出來了,卻怎麽也沒落在這人身上。遲域毫不反抗,任程故淵摁着他,還關心地問道:“這樣的姿勢會不會扯到背後的傷口?”
遲域擡眸看着眼前的人,依舊是如初見那般,眼睛烏黑幹淨。
程故淵不會答話,只是看着遲域的眼神,莫名地讓他有些不舒服。并非是反感,而是那種熟悉感,明明不存在卻總是在惦念,每每想起就會有些失落的熟悉感。
後來門被踹了兩腳,程故淵順勢松開他去開了門。
—
可能并非不舍得,可是程故淵再也沒有辦法像第一次那樣将短刀抵在遲域頸間了。
他們出了房間。
慢吞吞地走到尚景山門前,遠遠看見牟青的院子已經有絲微弱的火光,遲域當機立斷,擡腿踹了那房門一腳。
接着他拉起程故淵的手腕,帶着他向別處走去。
房門很快被打開,牟寧天嗅到了煙味,轉頭便瞧見了火光的方向。
尚景山站在他身後,眼睛突然睜大,随後兩個人朝着牟夫人的院子跑去,一路跑一路叫醒了還在睡覺的仆人們滅火。
所幸在火還不嚴重時将牟夫人和院子裏的丫鬟都救了出來。
看着尚景山心有餘悸地抱着牟夫人不撒手的樣子,遲域和程故淵遠遠站在一旁,系統又“嘀”了一聲。
系統:“玩家遲域、玩家程故淵違反規則,幹擾故事走向,十秒後回到轉折點。10-9-8……”
“停,”程故淵語氣有些不耐,“我們哪裏違反了?”
不經意地踹了一腳也不行?
系統果然停了,聽着他的疑問,好脾氣地解釋道:“玩家遲域踹尚景山房門的一腳,無緣無故,而目的很顯然,是為了叫醒牟寧天和遲域。”系統解釋完頓了頓,自以為很有氣勢的威脅了一句:“我看着你們呢。”
程故淵:“……”
遲域“哦”了一聲,說:“那你繼續倒數。”
系統:“7-6……2-1-”
他們回到了站在尚景山房門前,看見牟夫人院子裏已經有火光的時候。
火勢總是很迅猛,不論一開始是多麽小的火苗,任其發展,最終都會是燎原之勢。
轉眼間,煙味加重,火焰也照亮了一處天光。
如果他們找不到辦法,也沒有人發現去救火,那牟夫人可能就會死在這場大火裏。
他們站在原地,想看看是否會有人去救火,這夜牟夫人是否能安然無恙。
可是火光蔓延了天際,那方被火焰燎得通紅,依舊是沒有人發現。
他們終究是忍不住,沖進火裏将牟夫人和茶茶救了出來。
火苗距離牟夫人最近,他們救到牟夫人後,也順帶救了這個院子裏另外的幾個丫鬟。
可是下一秒,系統又“嘀”了一聲,重複的聲音響起:“玩家遲域、玩家程故淵違反規則,幹擾故事走向,十秒後回到轉折點。10-9-8……3-2-1-”
他們又回到了站在尚景山門前,那處火光很微弱的時候。
程故淵眸光随着火影跳動,他往前走了一步,卻又止住了步子。
行不通的。
忽然,遲域喊了他一聲,聲音低啞:“程故淵。”
程故淵看向他。
遲域偏過頭,眼神清亮,凝視着程故淵,他說:“我是不是說過,我喜歡你。”
程故淵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心随着那處的火光跳躍了幾下,旁邊的矮樹簌簌掉下幾片葉子。
下一秒,程故淵被遲域抵在了尚景山的門前。
分不清遲域是故意的,還是那刻的沖動克制不住,程故淵被他抵在門前的力道很重,發出一聲撞擊。
遲域倏地湊過去,貼的與程故淵極近。他一手摁在程故淵的發後,落在那根木簪下面,隔在他與門框之間,另一只手攬在程故淵的腰間,使兩個人緊密地貼着。
火光自側前方而來,在程故淵眼中閃爍着。眼前的遲域逆着光凝視着他。呼吸交錯間,遲域輕聲說:“我要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