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深秋

牟寧天身上有很多處燒傷,尚景山拿着藥給他塗。

手背、肩膀、腰跡……

尚景山垂着眼輕輕将藥塗在那些傷口處,牟寧天始終默不作聲,好像一點也不疼似的。

塗到腰間時,尚景山看着他後背的傷口,有還未消退的淤青,有猙獰的劍傷,有被火燎的燒傷……

每一處,都是為了他。

清涼的藥塗在傷口,尚景山一手拿着藥,另一只手的指尖輕輕劃過他的後背,落在那些淤青和劍傷處。

察覺到身後的觸覺,牟寧天動了動,觸覺随之消失,他轉過身,看向尚景山。

“我沒事,”牟寧天說。

尚景山扯出一個笑,視線垂着,不知落在何處。他聲音又低又啞:“你可曾怨過我?”

牟寧天注視着他,說:“未曾。”

未曾麽?

那瞬間尚景山突然很想刨根問底,他擡起眼,和牟寧天對視着,問:“為什麽?”

牟寧天說:“因為你是我弟弟。”

聞言尚景山眼神晃了晃,他繼續問:“十幾年沒有見過面的弟弟,真的值得你這樣麽?”

“這不該是對一個不親近的弟弟該有的态度,”他的語氣已經近乎逼問,“牟寧天,你當真對我,沒有別的感情?”

牟寧天神色不變,看着他說:“對,只因為你是我的弟弟,別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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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景山看着他,忽然就笑了。他轉頭看向別處,說:“好。”

這輩子是你的弟弟,是最幸運,也是最不幸的事情。

尚景山久久地看着別處,他其實有些難過。

不是因為牟寧天的話,而是因為這個人,真的付出了好多好多,又無悔無怨。

忽然自己的手腕被輕碰了下,他順着看去,正看見牟寧天拉過他的手腕。

牟寧天看着他被磨破的手心,輕聲開口:“我幫你塗藥。”

“不用了,”尚景山抽回手,虛攥着放在腿上,“不礙事,大夫過來時給我包紮一下就好。”

牟寧天看了他半晌,點了點頭。

這場火的起源查了很久,尚老爺大怒,他知道這幾個兒子一直在鬥,但不得不承認,即便現在山莊不安寧也不複往日寧靜,但确實是多了許多生意。所以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可是這次竟然有人将主意打到了牟青身上。

多年的相處,在心底裏,他早已經将牟青當成了親生女兒看待。

尚老爺徹查火的起源,私下裏和牟青談了很多次。

牟青并沒有懷疑的人,平日裏也沒有和別人起過沖突,她知道該從哪些人中去懷疑,但是她确實不知道究竟是誰。

實情一直沒有查明,尚老爺屏退了所有人,連管家也沒有在房間。

尚老爺沉默着,眉頭緊鎖。片刻後他看向牟青,說:“青兒,要不你先回你哥哥家住着。”

山莊不安定,牟青一個沒有依靠的女人家,确實很危險,這次是放火,下次又會是什麽,誰也說不準。

雖不清楚牟玄對尚家究竟有什麽芥蒂,但通過上次牟玄來住的幾天,他确定,牟玄還是很疼愛牟青的。

尚老爺繼續開口:“我不是要将你趕回去的意思,是山莊現在太危險了,你回到牟家,他們就害不了你。等我查清這件事,一定會給你和山兒一個交代。”

牟青心裏明白,她安靜地想了片刻,說:“謝謝父親關心,我日後會更加注意,但是我……不會離開山莊。”

尚老爺剛想說話,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許是最近一直着急上火,他咳了半天都沒有止住。

牟青連忙倒了碗水遞過去,尚老爺接過,因着咳嗽全身都在顫抖,碗裏的水晃了出去。

牟青擔憂地看着他。

尚老爺終于平息下來,他喝了半碗水,察覺到牟青的視線,解釋說:“不用擔心我,我看過大夫,沒什麽事。”

牟青點了點頭,說:“父親,我不會走的。”

尚老爺見說不動她,也就不再堅持。就在牟青要出去時,他突然開口:“青兒,這些年,山莊多虧了有你。”

牟青沒有回頭,她背對着尚老爺,說:“父親,我也是尚家的人。”

當初丈夫去世,她沒了依靠,雖然有個兒子,但若是尚家想要将她趕出去,那誰也控制不了。

但是尚老爺沒有,反而還将家中大小事務都交給她,完全的信任,也讓她在山莊有了一定的地位。

十幾年了,她對這裏的感情是無法估量的深。她忽然又想起牟玄說的話,她确實什麽都保證不了,但她依然想盡最大的能力,守護山莊。

後來的尚景山愈發沉默,以往澄淨的眸子裏蓄上了愁思。

好像是被推着走,轉眼間他就像是長大了一樣。

其實他依舊是被護着的小孩,他被尚老爺,被牟青,被牟寧天保護着,只是最親之人及所愛之人受到的每一處傷,都是推着他往前走的因素。

他不再懶散,再也沒有睡過懶覺,倒是常常失眠。

先生教書他聽得格外認真,就連山莊的生意他也試圖插手管一管。

深秋的傍晚,尚景山坐在廊亭下,手中的書翻着頁,碗裏的茶續了一杯又一杯。

又一杯茶見底,尚景山要倒一杯新的,茶壺微微端起來又被放了回去,他朝身後動了動手指,伴在一旁的仆人立刻去換了壺茶水。

回來後剛要給他添上,被牟寧天攔住了。

牟寧天接過茶壺,說:“我來吧。”

仆人退到了一旁。

牟寧天沒有續上那茶,他站在尚景山身前,垂眸睨着他,說:“你累了,回房間休息吧。”

尚景山搖搖頭,說:“我不累。”

牟寧天重複道:“回房間休息。”

尚景山終于擡頭看了牟寧天一眼,對上不容反駁的視線,他扯起嘴角笑了笑,說:“好。”

剛走出廊亭,他們迎面遇上了尚家老二,也就是尚景山二伯。

牟寧天和尚景山站在原地,看着這位二伯笑容滿面地朝他們走了過來。

到了跟前,尚景山喊:“二伯。”

牟寧天站在他身側,什麽反應也沒有。

尚二看了牟寧天一眼,冷哼一聲,又看向尚景山,說:“聽說山兒最近功課很是用功,不錯,有幾分你父親當年的潛質。”

尚景山看着他,笑道:“我以為二伯不知道呢,平日裏身邊也就這幾個人,沒想到他們這麽懂事,連我用功了都知道告訴二伯。”

尚二愣了幾秒,哈哈道:“随口聽說的,也記不清是從誰那聽到的了,大家都在誇你,誰讓你是山莊唯一的小輩呢。”

尚景山嘴角的弧度凝固着,說:“大概罷,但也許正是因為我是唯一的小輩,才會有人想要害我。”他看着尚二的表情,繼續說道:“聽說二伯母有喜了?”

尚二心一驚,眼中立刻帶上了警惕,問道:“你如何得知?”

尚景山笑而不語,看着尚二的表情逐漸變成驚慌,他彎着眼睛說:“二伯,我們先走了。”說完看了牟寧天一眼,越過尚二朝前走去。

尚二立刻轉身拽住尚景山,卻被牟寧天打在了手臂上,他一時吃痛松開了手。

“自然反應,”牟寧天這樣解釋,卻依舊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并且擋在尚景山身前,将他們隔開。

尚二受到他的忤逆,有些氣急,喝道:“身為小輩,剛剛不與我問候也就罷了,現在又這樣,你眼中可還有我這個長輩?”

牟寧天高他許多,看他需要低着頭。所以冷淡的眼眸垂落在他身上,語氣平靜:“我從牟家而來,除了姑姑,無需将任何人視為長輩。”

尚二氣急,但是他确實不敢動牟寧天。指着他的手指放了下去,尚二朝着他身後的人問道:“你究竟是怎麽知道的?”

尚景山往旁側移了一步,看着驚慌的尚二,語氣中帶着好奇:“二伯這話問的不覺多餘麽?”

“你……”

“我記得幼時二伯曾說過,我們尚家的人有來有往,不論有人與我們好與惡,我們都加倍還給他。”說着尚景山頓了頓,似乎真的回憶了一番,“許是自小受到二伯的教導不多,所以這句話便記得格外深刻。現在看來,确實有用。”

說完他不顧尚二僵住的反應,輕輕拽了下牟寧天的手,說:“哥,我們走。”

尚二看着他們的背影,擡手想叫仆人湊近說幾句話,忽然意識到身邊的人說不定那個已經被尚景山收買了,又收回手,冷哼一聲走了。

被埋在後院的那棵吸了許多祟氣的大樹更加枝繁葉茂,已經是滿地落葉枯敗的季節,那棵樹卻始終生機勃勃。

尚老爺和管家看了幾次,想起那半仙曾說的話,這是棵靈樹,可守護山莊邪祟不侵。

如今看着,倒是愈發相信了半仙的話。

天氣一天天變冷,這批玩家并沒有察覺到日複一日的變化,也沒有覺得時間多麽漫長,好像每一天,每一件事都是加快的,明明是一秒一秒地經歷着,回想起來卻依舊覺得不真實。

按照時間來算,他們已經進入這個世界三月有餘,卻總是覺得被拉進來還是上一刻的事情。

系統也意識到該給玩家準備一些厚衣服了,于是在一個半夜,它終于出了聲音:“各位玩家請注意,現有一件事需要宣布,請各位玩家在十分鐘後集合。”

十分鐘後,他們依舊在睡覺,只有許留翻了個身,然後繼續睡。

系統:“……”

造了多大孽遇到你們一群人。

系統繼續說:“各位玩家請配合系統,十分鐘之後集合。集合地點:玩家遲域玩家程故淵的房間。”

話音剛落,“集合地點”裏的人冷淡地回拒了系統:“換個地方,不要在我們的房間。”

系統:“……”

好一個你們的房間。

一百個髒話程序冒出來,系統擋住了那些,好脾氣地官方說:“各位玩家請注意,集合地點變更為山莊內南側的柴房。”

腳步剛邁出門外的遲域倏地收回來,看向背後的人。

怎麽說呢,更深露重?還是南側的柴房距離他們有些遠?

總之不管是哪一條,遲域一想起這人任由傷口發炎引起了發熱就把系統的話否了。

“還是在我們房間吧,”遲域說。

系統:“各位玩家請注意,集合地點變更為玩家遲域玩家程故淵的房間。”接着默默忍受着其他幾位玩家冒出來的髒話。

很快,他們的房間被輕輕叩響,一個接一個的人進來,五分鐘後,到齊了。

系統點着人頭,機械的聲音響起:“氣溫驟降,系統特為各位玩家準備了厚衣服。”

七位玩家聽完了,沒有任何反應。

房間裏短暫的靜默了片刻。

章淺先開了口:“之前我那麽多久無聊叫你,你為什麽不回應我?”

系統:“我不負責陪聊。”

章淺繃着嘴巴點點頭:“你也就今天幹了件人事,雖然變了好幾次,不過好在沒有讓我們去柴房,那裏又黑又冷,還沒個能坐的地方。”

系統默默地想,這裏舒服是麽?這都是本系統在為你們負重前行。

接着幾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系統遲遲沒有插上嘴。

借着房間裏的光,章淺看出程故淵似乎是有些疲憊,便問道:“哥,你身體不舒服嗎?”

因為這句話,旁邊正在說話的人止住話頭,紛紛看過去。

程故淵回看章淺,低沉的聲音響起:“沒有。”

“哦,”章淺不再追問,只當他是半夜被系統叫醒,不太爽的緣故。

剛想到這裏,章淺又忍不住深想——為什麽會不太爽?

現在是在遲域和程故淵的房間裏,那……打擾他們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章淺臉唰地變紅了。她悄悄瞟了遲域一眼,正好對上他帶笑的眼神。

章淺收回視線,盯着地面看,默念:非禮勿視。

系統終于得了空,重複道:“系統為各位玩家準備了厚衣服。”重複的言下之意——你們懂點禮貌行不行?

徐霜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說:“不用了,嬷嬷已經為我們安排上了。”

方遠說:“目前還不需要,我們不覺得冷。”

章淺眼睛轉了一圈,問:“你把我們叫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系統:“是的。”

章淺:“系統你XX的。有必要叫到一起嗎,還以為有什麽大事呢。”

系統不說話了。

真的不想說,讓這一群人聊天吧,聊着聊着就散了。

程故淵還在發燒,他阖着眼睛,沒理任何人。

賀卯盯了程故淵許久,忽然,他的視線被人擋住。一旁的遲域挪了地方,現在站的位置正好擋住了他的視線,他與遲域對上目光。

遲域看似漫不經心的視線裏透着冷意,賀卯看了片刻,移開了視線。

“要是沒別的事,就散了吧,”遲域說。

“等等,”徐霜擡起頭,喊道:“系統,我們真的要在這裏待七年嗎?七年,我爸媽會報警吧。”

系統回答道:“在這裏度過的,只有你們的意識,所以你們會覺得過去的時間很快,只有回到你們的真實世界,你們的生命時間才會繼續流轉。”

“哦,”徐霜想了片刻,“怪不得我覺得這三個月一回想就很快,也從來沒有覺得時間漫長。”

系統:“是的,不論在這裏度過幾年,你們依舊是最初的模樣,只是看到了他們的故事。”

對時間的概念都明白了,他們也徹底放下心來,至少自己世界裏的人不會擔心自己了,只要努力攢夠積分,好好保護自己,回到自己原本世界就可以了。

等他們都走後,遲域看着阖着眼的程故淵,輕聲開口:“系統,給我退燒藥。”

系統:“退燒藥價值05分,确定要嗎?”

“要。”

話音剛落,有瓶退燒藥從半空掉落,遲域伸手接住了。

看了瓶子片刻,遲域說:“這個不行,要不苦的。”

系統:“不苦的退燒藥價值05分,确定要嗎?”

程故淵掀起眼皮掃了遲域一眼,回答系統說:“不要。”

說完他看向遲域,眼睛裏帶着朦胧的霧氣,聲音卻冷淡:“遲域,你的積分是白撿的麽?”

此刻系統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于是它報了積分明細:“現積分明細——遲域:0分。程故淵:—05分。”

說完系統便沒了聲音。

只留房間裏的兩個人對視着。

系統覺得很合理,誰用扣誰的分。

但是那一瞬間遲域真的很想當着它的面每個世界通道都炸了,再把它的程序瓦解了。

這系統留着沒用,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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