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七年(三)

——

那件事後,牟玄曾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看見紅色。

自此之後,牟家再也不見任何鮮豔的紅色。不論是衣衫、食物,又或者每逢複蘇之際灼灼開放的花朵。

不得不說,尚之謹的最後一句話徹底拿住了他。

“青青還在尚家。”

“大夫剛看過,說青青不能受驚。”

尚之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足以讓他動彈不得。

牟母下葬那天,他看着哭到顫抖的牟青,一直沒有理會。

不論後來牟青怎麽試圖和他說話,他始終不回應。

最後牟青要走的時候,牟玄視線落在她明顯的孕肚上,看了好久好久。突然,他拉住了牟青。

“青青,你不要回尚家了,你留在這裏,我會照顧你,會照顧這個孩子。”

牟青愣在原地。

她能聽出來牟玄的聲音裏帶着祈求,只是當時的她不能理解為何會有這樣的感情。

“哥哥,”牟青紅腫的眼睛裏溢出拒絕,“不行……這怎麽行。”

她只當牟玄是因為家裏親人都意外過世而覺得孤單,動了動手腕試圖掙開他:“哥哥,我會常常回來的,待孩子出生後,我便帶着他回來。”

牟玄還有些不死心,語氣甚至有些急迫:“哥哥也會保護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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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青下意識搖頭,有些抗拒:“我已嫁入尚家,是尚家人啊。”

當時牟玄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逐漸破碎。

片刻,他松開了牟青的手腕,扯起的嘴角帶着諷刺。

他不明白,變故發生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是因為有人做錯了麽?

那母親、妻兒、朋友的死,原因究竟是誰錯了呢?

是牟青麽?是因為她想喝那碗排骨湯麽?

這沒道理。

怎麽能怪她呢,她甚至……什麽都不知道。

他又想起顧月最後說的那句“不怪青青”,突然覺得很疲憊。

顧月到死都擔心他會遷怒牟青,而牟青,卻因為什麽都不知道而不用陷入這場仇恨中。

他平生第一次吼了牟青,讓她滾,說再也不想看見她。

他的情緒怎麽也克制不住,歇斯底裏的吼聲、難以訴說的仇恨,以及,永失所愛的痛苦……

顧月心地善良,因為她自小失去了父母,便更能體會到獨自長大的孤單。

在她剛懷孕時,偶然撿到了一個棄嬰。

不知從哪裏來,被放在胡同最深處。他的啼哭聲喚去了顧月。

只看了那孩子一眼,顧月便舍不得了。

她拽着牟玄的袖子輕聲懇求:“我們将孩子抱回去吧,你看他長得多漂亮呀,”她摸着小腹,神色溫柔,“這樣的話,兩個孩子一起長大,還能做個伴。”

牟玄雖常日裏總是板着臉,在做事上卻總是細膩的。

他縱許顧月将孩子抱了回去,沒多久,忽然又有人來尋那孩子。

各方查驗都應證了,顧月雖是舍不得,卻不得不将孩子還給人家。

後來過了幾月,又聽聞那孩子的父母意外去世,顧月又動了要收養那孩子的心思。

牟玄立刻差人去操辦這事,中途發生了這樣的變故。

等到他再想起來時,那孩子已經找不到了。

顧月死後的第二年,牟玄離開家去遠游。半月後回到家,有位婦人找了過來。

那婦人拉着個軟軟糯糯的小男孩,跪在他面前,聲淚俱下:“聽聞牟公子曾有要收養這孩子的念頭,這是我妹妹的孩子,只是妹妹所托非人,竟早早離世,而我家中還有四個孩子,再帶着這孩子,也實在無力撫養。”

牟玄看着怯生生的小男孩,心裏泛起難以形容的疼痛。

曾經,顧月抱着這個孩子對他說:“他會叫你父親,叫我母親,他是我們的孩子。”

他久久沒說話,小男孩被他看得害怕,腳步往後面挪了挪,躲在姨母身後,留下一只眼睛忽閃忽閃地看着他。

半晌,牟玄朝那孩子招了招手,說:“過來。”

自那一天起,便有了牟寧天。

偶然一次,牟玄出門遇到了那半仙。

他對這些神叨的東西沒興趣,自然也不會做任何停留。

在他與那半仙的破桌子擦肩而過的時候,那半仙叫住了他。

“牟公子。”

在牟玄回頭的時間裏,他從肩側的破挎布裏拿出一朵花。

那花的顏色對于牟玄來說太過禁忌,所以半仙親眼看着牟玄瞳孔睜大,意識似乎是有些渙散,他額間冒出冷汗,垂在腿邊的雙手不停地顫栗。

半仙并沒有因此将那朵花收起來。相反,他走得離牟玄更近了些。

牟玄極力克制着自己的反應,他感覺那半仙擡起了自己的手,那朵紅色的花被放在了自己的手心,又在他的眼中模糊成大片的血色。

半仙看着那朵紅花消失在牟玄掌心,滿意地笑了。

“牟公子,”半仙開口道,“可想報仇?”

牟玄雙手伏在那破桌上,閉眼平息了很久。

再次睜開眼時,他擡手揪住那半仙的衣領将他頂在牆面,冰冷的表情看不出情緒,只是那通紅的眼眶還是出賣了他。

半仙眯起眼睛看着他,笑道:“想幫牟公子報仇而已,又何必這樣動怒。”

報仇?

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的人,除了他,便是那些尚家人。

如今冒出來個半仙要替他報仇,他不信。

半仙看出他的态度,絲毫不在意。他眼睛下撇,看着牟玄的手,說:“牟公子沒有好奇嗎?為何掌心裏的花不見了。”

牟玄一驚,他本以為是自己的恍惚,沒想到那是真實的。

可是現在,為什麽那朵花不見了。

牟玄銳利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花呢?”

半仙将桌子上的破蒲扇夠了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扇着。

“雖然我識字不多,但是這一次,牟公子要請教我了。”半仙幽幽道:“方才放入牟公子手裏的,名字叫做——绛引花。”

“一株花莖生兩朵,一朵為绛一朵為引。绛可離引,引離不得绛。方才你掌心裏的,便是绛。”

牟玄撤了力氣,攤開掌心看着,他沒有看錯,那朵紅花,确實在他掌心裏停留過。

他盯着那處虛無,開口重複道:“绛可離引,引離不得绛。那若是我掌心裏是引呢?”

半仙看着他,一改平日的松散,正色道:“引若是尋不到绛,便會枯竭。”

他沒有再多說什麽,牟玄卻都明白了。

若是此刻消失在掌心裏的是引,尋不到绛,他便會死亡。

牟玄攥緊拳頭,心裏被鋒利鈍刀反複着磨,恨意與痛苦在此刻無處遁形,他說:“绛引花當如何培育。”

半仙回道:“人血灌溉。”

那日牟玄拿着一包普通的花種回了家。

他松了土,将種子一顆一顆的翻進泥土裏,然後,在小臂上劃了一道又一道。

他一步步地走着,揚着小臂,淌下的血液落在松軟的土裏。

繞着剛辟開的花圃,他走了一夜。

隔日,年幼的牟寧天跑去看他,看見他蒼白的臉。

牟寧天不懂他是怎麽了,只是覺得這樣的表情應當是極為不舒服的。

小小的個子跑去桌邊倒了杯水,端到牟玄身邊,他小聲喚道:“父親,你喝些水。”

牟玄就着他端來的水喝下,有那麽一瞬間,他真的覺得這是他和顧月的孩子。

牟玄是待他極好的,牟寧天也是聰明孝順。

好在,牟寧天是見過對他好的牟玄的。

後來的記憶裏,有一大片紅花開的炫豔。有人以為宅院可以有紅色了,移來各式各樣的花,下一秒就被牟玄燒了個幹淨。

牟家還是不能有紅色,任何的紅色。

除了那片绛引花。

尚家依舊風生水起,還經常有人去鎮上救濟窮苦人家,名聲極好。

他們的名聲越好,牟玄心底的恨意越深。

聽聞尚家的小少爺格外受寵,尚老爺恨不得把天下所有好的東西都拿給他。

知道的越多,牟玄越覺得諷刺。

他每晚都會去靈堂裏坐一坐,這裏除了他不允許別人進入。

有一年的中秋節,他一個人坐在靈堂裏,對着那幾副木碑說了好久的話。

出門時看見站在門口的牟寧天。

當時的牟寧天身高堪堪齊他腰,擡頭是滿月,低頭是小小的孩子。

牟寧天端着手裏的月餅,仰頭看着他,乖巧道:“父親,吃月餅。”

大抵是情緒使然,他看着牟寧天的輪廓,突然,他擡手打翻了那月餅。

“父親,”牟寧天被吓得一驚,有些害怕地後退了幾步。

牟玄低頭看着他,眸中閃着斑斑光點。

他的思緒突然走入了一個死胡同,只知道往前走,絲毫不知道要轉彎。

——牟寧天不是他的孩子,他只是一個陌生的人。

——沒有顧月在,他沒有孩子。

——憑什麽呢,他們可以一同看這月圓,只有他,要守着幾片木碑。

在那人間團圓的日子裏,牟玄親自斷了他僅剩的親人。

他不再允許牟寧天喊他父親,再沒有對他有過好臉色,經常灌輸給那麽小一個孩子的,是仇恨。

他告訴牟寧天,他存在的意義便是報仇。這是他的使命,不然他早就餓死了。

那一年,牟寧天八歲。

在牟寧天十七歲那年,他暗自給他種下了绛引花的绛,又将引悄悄種在了尚景山體內。

在半仙的配合下,他将牟寧天送到了尚家。

牟青來尋他的前一夜,牟玄将牟寧天叫到房間裏,伸手遞給他一顆藥丸。

“吃下去,确保你不會背叛我。”牟玄說。

過早被迫長大的牟寧天眼裏早已不複往日的澄澈,他看着那顆藥丸,面色無波無瀾,伸手接過吞了下去。

那顆藥丸不是毒藥,不過确實是那些年裏牟寧天渾身劇痛難忍的原因。

半仙游歷尋來的蠱,一人腕心結痣,一人吞下活蠱。

活蠱會将那朱砂色的痣認作巢穴,若是巢穴有異動,活蠱将暴躁難抑。

所以牟寧天忍受的每一次劇痛無比,都是因為牟玄的閑來無事。

這便是,牟玄與尚家的往事。

——

牟玄看着跪地的三個人,輕笑:“既是當初留了我一口氣,便該想到,有朝一日我會千百倍奉還給你們。”

“所以,”他的手心多了一個小瓷瓶,方才還聽天由命的三個人眼中瞬間迸發出渴望。

牟玄“唔”了一聲,“可是只有一顆解藥。”話音剛落,他又親眼看着三個人的眼中有了防備。

尚二理所應當認為唯一的那顆解藥是自己的,卻只見牟玄視線淡淡地掠過他,看向了尚四。

“看在你剛剛挺誠信的份上,這顆解藥便給你吧。”牟玄朝他遞了過去。

尚四大喜,對生命的本能渴望讓他立刻爬過去接過那小瓷瓶,裏面的解藥還沒有拿出來突然眼眶瞪大。

身後的尚二,拿着劍貫穿了他。

劍被拔出,尚四朝前撲去。瀕死之際,他轉過頭看見搶過解藥的尚二。

直到死,他都沒有合上眼睛。

尚二拿着那藥,血液順着劍刃滑落,他提防地看着牟玄,半晌,又看向尚大。

“對不起了,大哥,”尚二說完這句話,那劍便又貫穿了尚大的心髒。

沒人會再和他争搶了,尚二将劍扔掉,迫不及待地将解藥倒出來咽了下去。

壓在心裏的恐懼終于消散,他看向牟玄,說:“牟玄,你沒有什麽能拿得住我了,我不怕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牟玄突然大笑出聲,“我本來也沒有什麽能拿得住你。”

尚二有些茫然。

“我根本就沒有給你們下毒,”牟玄說,“你們,從未中毒。”

“不可能!”尚二有些崩潰,他雙手舉起來,又垂下,腳不停地點着地面,看上去似乎是整個人不知道該如何存在了,“怎麽可能!我們當初找大夫看過的!”

“大夫?”牟玄睨着他,“被我收買了。”

尚二腦子裏的弦翁的一聲斷了。

所以,因為這樣的一個騙局,他們鬥了這麽多年,将山莊鬥散了,親人一個個死去。

尚二緩緩撿起一旁的劍,指向牟玄:“今日我要殺了你!”

“憑你?”牟玄冷笑,“你覺得憑你能殺的了我?給你一次機會,”他看向倒地的兩具尚未涼透的屍體,“你把他們的屍體剁碎了,我便留你一命。不然,你也會死在這裏。”

尚二臉色抽動着,他拿劍指着牟玄,“我再也不會受你脅迫了,受死吧!”那劍便直直地朝牟玄而去。

牟玄一側身便輕易躲開了,他反手打在尚二的頭骨,奪過那把劍。

尚二腦後巨疼,下一秒,那劍直抵他的喉間。

牟玄面色陰冷地看着他,說:“找死?”

“你知道為何你們妻子不能懷孕麽,你知道那幾胎是如何沒有的麽,想知道麽?”

尚二豆大的汗滴淌落下來,難以置信道:“你做的?”

牟玄點了點頭,“殺了我的孩子,你們憑什麽有孩子?”

尚二渾身脫力,直直地跪了下去。

牟玄的劍收得很快,卻還是在右臉劃了一道。

尚二雙目無神:“你殺了我吧。”

“沒那麽容易,”牟玄語氣冰冷,“我要你看着你的親人死無全屍,看着尚家山莊被一把火燒掉,我要你眼睜睜看着這一切。”

突然,門外傳來聲音,牟玄随着望去,看見朝他跑過來的尚景山。

“二伯!”尚景山跑進來後才看見地上的兩個人,他驚慌道:“四叔!大伯!”

“別叫了,”牟玄說,“死了。”

尚景山頹然站立,眼睛有些酸澀,他望着牟玄,輕聲開口:“舅舅。”

牟玄一愣。

“為什麽,”尚景山神色哀戚,“母親說我們欠你的,可是到底欠了你什麽,竟要這樣償還嗎。”

提到牟青,牟玄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憂傷,很快又被收起。

“你與他在一起這麽多年沒有被察覺到嗎,”牟玄看向牟寧天,“這些年你做的很好啊。”

尚景山怔怔地看向牟寧天。

看到他的反應,牟玄了然,說:“還真不知道啊,那我來告訴你。你對那些死屍不陌生吧,他們為何會攻擊你,攻擊尚家的人,卻不攻擊他?”

“因為這些死屍,就是因為他!”

此話一出,不僅尚景山,牟寧天也詫異地看向了他。

蠱蟲帶有屍香,這種香氣會吸引屍體作亂。牟寧天身體裏帶有蠱蟲,牟玄又是蠱蟲的巢穴。

所以那些屍體不論如何殘暴,也不會對他們下手。

趁着牟玄說話的時間,尚二悄悄拿起別在身後的匕首,猛地朝牟玄襲去。

看着落在胸口的匕首,牟玄一腳踹開尚二,狠厲浮現在臉上,他寒聲道:“想死?”

那瞬間有數百的死屍朝房間撲來,牟寧天立刻将尚景山攬入懷裏,不顧他的掙紮,将他護的嚴絲合縫。

頃刻間尚二被死屍吞噬,尚景山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心灰意冷之際,看到了管家。

那刻的驚慌足以讓他掙開牟寧天,在跑向管家的時候,他忽然被攬腰抱起。牟寧天抱着他,一手揪過管家的後領,帶着他們逃出了山莊。

在路途中他忍受着劇烈的疼痛,堅持将他們帶到了鎮上。

尚景山知道為何自己會離不開牟寧天,也知道了那些死屍的驅動是為什麽。

他看着牟寧天,啞聲開口:“你在我身邊這些年,可還做過其它的事?”

沒有。

可是牟寧天沒有說。

尚景山靜靜地等着他的回答,許久都沒有等到。

他低下頭,無力地笑了笑,後來他再沒有開口說過話。

第七年,他們回了山莊。

牟玄獨自在那裏等着他們。

見到牟玄後,牟寧天說:“師傅,你想去看看牟夫人的墓嗎。”

他們去了那片樹林。

在那片樹林裏,牟寧天站在牟玄背後,朝他刺了一劍。

牟玄沒有絲毫意外地回過頭,一副早已悉知一切的表情凝視着牟寧天。

“我料到你會對我動手,”牟玄說。

“師傅,今生的恩還不盡了,來生吧。”他知道牟玄不可能放過尚景山,可是他想要尚景山活着。

牟玄沒有絲毫痛覺的樣子,他笑着說:“要是你死于我手,來生就不用還恩了。”

霎那間,熟悉的痛覺襲來,牟寧天強忍着沒有跪地,他看見牟玄手裏的劍刺過來,堪堪避開那劍,牟玄的劍又朝着尚景山而去。

牟寧天大驚,怪不得那麽輕松任他躲開,原來是想要尚景山的命!

他慌忙拉過尚景山,卻見這人竟靈巧避開。

牟玄矯健的身手次次撲空,他好奇道:“你不是不會武功?”

“确實不會,”尚景山說,“我看過許多的書,知道該如何躲避罷了。”

牟玄了然,“倒是,随了我那個妹妹的聰明了。”

“不過尚家山莊別想留一個後人,所以別怪我了,你是尚家人,我們便沒有親情可言。”牟玄盯着他說道。

聰明歸聰明,尚景山還是逐漸不敵牟玄。他的胳膊被劃傷,躲閃之際,被一株草木深處的矮樁絆倒,那劍直直朝他襲來。

突然,牟玄動作一滞。

管家拿着斧頭襲來,後背劃開,血液噴濺。

牟寧天跌跌撞撞地爬向牟玄,體內的蠱蟲尋不到巢穴,愈發暴躁,屍香散發得濃烈,山莊內的死屍尋味而來。

牟玄還是帶着笑意,他看着牟寧天,“我報仇了。”

“師傅,”牟寧天眸光顫抖,驚慌肉眼可見,他去捂牟玄後背的血,怎麽也捂不住。

“別裝了,”牟玄費力道,“好像你沒有後背偷襲我一樣。”

“不是的師傅……”牟寧天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每一個字都極為費力。

“算了,”牟玄望着他,恍惚間回到了許多年前,這個孩子怯生生地叫自己父親,他眼神逐漸晃散,在閉眼前,他看到了顧月溫婉地朝着他伸出了手。

牟玄死了。

蠱蟲沒有了巢穴,在牟寧天體內暴躁不堪,不但吸引了山莊內的死屍,還引的被埋在樹林裏的死屍破土而出。

最近的一具死屍朝尚景山襲去,被管家擋住了。

“劉叔!”尚景山眼眶睜大,看着劉叔倒在身後。

愈發多的死屍襲來,他們被圍的密不透風。牟寧天看着一旁的尚景山,朝他淺笑了一下。

尚景山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然後他看見牟寧天拿着手裏的劍劃向自己手腕,瞬間血流如注。

尚景山像發了瘋一樣朝他爬去,緊緊扣住他的手腕,說:“你做什麽!你走啊!你現在離開,你去哪都可以!不用再被我牽絆了,你這是做什麽!”

牟寧天忽地擡手抱住他,以一種極其蹩腳的姿勢,一手被他攥着,一手攬着他的後背,抱着他。

血流不止間,他感覺體內的蠱蟲似乎慢慢平息。

同樣的是,他的生命也慢慢平息。

死屍的攻擊逐漸顯弱,随後靜止不動。

牟寧天撤了力氣,凝望着尚景山。

忽然,他探身過去,冰涼的唇落在了眼前人的唇間。

他趁着尚景山怔神的瞬間,先拿劍劃破了自己的左手掌心,又在這人掌心劃開一個小口,他手探過去,十指緊扣,兩個人的傷口處緊密貼合。

尚景山意識到他想做什麽,立刻要撤回自己的手,卻被緊緊握着,一點也抽不出來。

牟寧天一手與他十指緊扣,一手摁在他後頸,冰涼的唇相碰。

尚景山落着淚,聽見牟寧天輕聲說:“你的命,還給你了。”

绛引花,若是绛的宿主死亡,绛為了繼續生存,便可在宿主還有氣息時移到引的宿主體內。

兩個人手心的傷口,便是绛去往新的宿主體內的途徑。

蠱蟲與绛的同時離體徹底吞噬了牟寧天,他的身影慢慢虛無,慢慢模糊不見……

唇上的冰涼還格外明顯,眼前的人卻有些看不清了。

尚景山去抱那虛無的一處,卻只攬到了空氣。他聲音啞着,怎麽也夠不到那人,顫抖的指尖虛無亂抓,心裏像是被刀回來矬着。

“哥……”他幾乎發不出聲音,巨大的悲傷湮沒着他,一點氣也喘不上來。

在牟寧天受傷昏迷的那段時間,尚景山背着他去找胡神醫。

胡神醫曾對尚景山說他們之間分不開是有緣由的。

後來尚景山帶回家一頁紙,上面寫着绛引花的破解之法。

那是尚景山想要還牟寧天自由的方法,卻被牟寧天看見,從此牢記于心。

不論是為了蠱蟲死亡,還是為了尚景山能徹底自由,牟寧天,從未給他自己留過一線生機……

尚景山跪坐原地,眼淚已經流幹了,眼神一片死寂。

身邊的死屍被蠱蟲的屍香喚醒,又沒有了鞭策去攻擊人,便又恢複了本性——尚家的人,護着山莊。

他們尋到山莊,與死前別無二差,以管家為首,守在山莊裏。

死人之軀,意識不散。

一晃千年,尋不到安穩歸宿,也不得轉世投胎,便成了這山莊內的迷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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