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迷路人

意識加速卡的好處便是讓玩家省略的中間的幾年,直接跳到最後。

他們卻還是有些遺憾,那是一種很難用言語來形容的感覺,似乎是因為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誰對誰錯。

這一場預謀已久的計劃究竟是誰造成的。

是牟玄麽。

可他分明,不比任何人好過。

玩家被帶到了山莊內。

不會有人比他們的感觸更深了,因為他們是直接掠過了這七年,喧嚣熱鬧明明還是在昨天,轉眼卻成了衰敗蕭條。

這裏實打實的七年,對他們來說,只是轉瞬之間。

迷路人游蕩在山莊內,不知去處,只知道漫無目的地瞎晃。

見到他們并沒有攻擊,似乎是認出這幾個人有些熟悉,他們大抵是認得的。

人們都死完了,尚景山身邊的屍體卻只有那麽一副。

牟玄的。

尚景山渾身死寂,一點月光也沒有的夜晚,他很慢地挖出一個土坑,将牟玄草草埋葬。

然後他對着那處土堆,在原地怔坐了許久許久。

天亮後他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山莊,剛踏進去便看見一堆熟悉的面孔。

他愣了愣,越過他們進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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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和叔伯的屍體不在房間裏,尚景山四處找了找,看見是被扔到了那棵樹下。

他剛要動,身後傳來腳步聲。

聽見那些輕重不一的腳步聲,他生出一種期待,至于在期待什麽,他自己也說不清。

直到他回過頭看到身後的人時,他才明白,原來在期待的是這只是一場夢,期待着回過頭,看見親人都在身後。

章淺看出他本有些期待的眼睛瞬間黯然,有些心疼。

她剛想上前一步,卻看見尚景山後退了一步。

尚景山仔細辨認了他們片刻,待回憶起這幾個人後,垂下眼睛笑了。

“好久不見。”尚景山說。

“好久……不見?”章淺重複道。她疑惑地看向身邊的人,看見他們一副了然的模樣,這才反應過來。

在這個世界裏,他們已經在七年前消失了。

所以當真算得上是,好久不見。

尚景山沒有太疑惑章淺的反應,他的目光細細地看過每一個人,最後落在了遲域和程故淵身上。

七年的歷程并沒有在他們身上留下一絲痕跡,

“看來你們确實不是普通人。”說完這句話并沒有人接他的話,他也不在意,也不糾結他們此刻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

不論什麽目的,他沒有再不能承受的了。

他睨了幾個人一眼,轉過身,一具一具地去挪那些屍體。

他将幾具屍體挪離大樹旁,又一具具背到祠堂後的矮山上。

那裏長眠的,都是尚家的長輩。

尚景山一個人動作着,沒有再理會身後的人。

在他來搬最後一具屍體時,身後的幾個人跟上了他。

跟着他到後矮山上,看着他随意找了個鐵鍬便開始刨土。

程故淵看了幾秒,面上雖平靜,垂在身側的指尖卻蜷了起來。他走過去,拿起另一把鐵鍬,幫他一起刨土。

随後,遲域也走了過去。

看着他們兩個都上前幫忙了,剩下的幾位也站不住,跟着一起上前了。

他們沒有說話,只是各自刨土,刨完後看着尚景山去搬哪具屍體便過去幫他,就這樣一具具地将他們埋葬。

最後一個墳高高堆起,尚景山站在最中間的位置,低聲說:“祖父、叔伯,對不起啊,沒能好好安葬你們……”

聽到這句話,章淺和徐霜幾乎是立刻掉下了眼淚。

她們捂着臉盡量不發出聲音,避免吵到尚景山。

然而尚景山沒有多做停留,他靜靜地站在原地看了片刻便轉身離開了。

走了幾步後,他回頭望着遲域和程故淵,忽然沒來由地問了一句:“你們這七年一直在一起嗎?”

“是,”遲域說。

尚景山垂下眼簾,扯起嘴角笑了笑。

他轉過山莊的每一個角落,卻是一個活人也沒有見到。

最後他停留在夥房門口,本不想再進去了,臨走時卻聽到一些異動。

那不是迷路人會發出的聲音,尚景山立刻上前猛地推開那扇門。

竈臺下面,有個身影顫悠悠地起來,眼睛顫抖着,本以為還是壞人,結果看到是小少爺,那身影哇地一聲撲了過來。

“小少爺!”那人動作很急,撲地尚景山沒防備往後退了幾步。

尚景山将他拉開,捋順他雜亂的頭發,詫異道:“尚小?”

尚小撇着嘴,“我以為山莊裏就我一個活人了呢,我都不敢出去。”

尚景山愣了愣,尚小自知失言,連忙轉移道:“小少爺你餓不餓,夥房的吃的很多。”說着就要拉尚景山去後面。

尚景山抽出自己的手,搖了搖頭,說:“我不餓。”

他看向外面游蕩的死屍,說:“不用怕,他們不會傷害你。”

他們之所以還在這裏,是為了保護我們的。

看着小少爺沒有絲毫懼色地走出房間,旁邊游蕩着好幾具死屍,卻都沒有攻擊他。尚小這才慢慢走出夥房。

果然,那死屍來往游蕩,卻并沒有任何攻擊性。

這個樣子,恍惚間就讓尚小想到了之前。

和之前一樣,他與某些人會在某一處遇到,然後擦肩而過。不一樣的是他們之間少了話語和微笑。

尚景山帶着尚小出了房間,路上尚小總覺得哪裏不一樣了,可是又想不起來。

直到停留在小少爺房門前時,他恍然明白,小少爺身邊的牟公子不見了!

而小少爺依舊安然無恙。

尚小不清楚裏面的緣由,開口問道:“小少爺,牟公子呢?”

剛問出口,他看見尚景山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失神。

“小少爺?”

“嗯?”尚景山恢複清明,轉頭推開門,聲音與門開的吱呀聲融為一體。

混着雜音,尚小聽到他家小少爺的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尚小琢磨着這句話。

不知道去哪了,看來小少爺還不是很樂意提起來,那便一定是那牟寧天見山莊這個情況,丢下小少爺自己跑了。

想到這裏尚小有些氣,但是一看小少爺離了他也沒什麽事,便寬慰道:“沒關系的小少爺,走了就走了,反正現在離了他也能過。”

尚景山半蹲着伸向櫥櫃的手瞬間僵住,他擡頭看着尚小,重複道:“離了他也能過?”

尚小不明所以:“對啊,這不離了他也無礙嗎。”

尚景山有些恍惚,自己也覺得自己可笑,他繼續着原本的動作,說:“是。”

離了他也無愛。

他從那小櫥櫃裏拿出厚厚的一沓錢幣,起身塞進尚小手裏。

“你去鎮上找幾個人,把後院的那棵樹砍了吧。”

尚小這輩子沒拿過那麽多錢,他慌忙拒收:“這也用不了這麽多呀。”

尚景山笑得溫和,“剩下的錢,你去四處逛逛買幾處院子,等你買好了回來找我,我們一起住進去。”

尚小低頭看着那錢幣,心情有些沉重:“我們以後不在這裏住了嗎?”

“那你拿着這錢自己去買處宅子,娶個媳婦?”尚景山逗他。

尚小立刻反駁:“不行,我是尚家養大的,必須要保護好小少爺的,小少爺去哪我就去哪!”

“嗯,”尚景山拍了拍他的肩,“那先去找人将這樹砍了,然後你去找個安靜的地方,買個院子。”

尚小聽話地去了。

尚景山擔心山莊內的死屍會吓到來砍樹的農夫,便将死屍都引到了一個院子裏,堵住出口,讓他們沒辦法出來。

農夫很快就到了,尚景山指着那棵大樹,說:“砍了吧。”

五六個農夫一齊揮舞着斧頭,奇怪的是輪流砍了一刻鐘,那樹卻連個皮都不破。

農夫越砍越詫異,突然,一個滿臉絡腮胡的人叫過其他的幾個人,低聲說了什麽,再擡起頭時他們滿臉驚恐,留下一句“對不住了小少爺,我們無能為力”便匆匆離去。

農夫的背影消失在眼底,尚景山轉眼看向那樹。

身後的幾個人再次出現,尚景山沒回頭,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這樹怎麽砍不斷呢。”

後來他自己又去請了幾位農夫,這次沒讓他們砍,而是将這茂盛生長的大樹移出了山莊,栽到了山莊外那片樹林的最邊側。

那棵樹被移走了,尚景山繞着樹林的最邊緣去鎮上買了幾根上好的木板,回來後他又是繞着遠路走了很久才出樹林。

出了樹林後,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寒冬裏的樹木都掉光了葉子,枝丫上積蓄着夜裏的風霜。只有那一棵樹矗立在邊緣,高大又綠的透亮,一副生機勃勃的景象。

他覺得有些紮眼,很快移開視線不再多看。

回到山莊後,正巧有兩具死屍游蕩到那裏,尚景山拿着木板招了招手,對着死屍說:“我回來啦。”

死屍不會回應他,他走過祠堂的一路遇到了許多,話也不一樣。

“你怎麽轉到這裏來了?”

“你眼睛好像又黑了一圈。”

“劉叔,還是這麽威武,身後跟着好幾個。”

……

走進祠堂,他在木板上刻下了祖父和叔伯的名字,插到了他們各自的墳前。

尚小四處尋着安靜的地方,找着合适的院子,那邊山莊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位不速之客剛踏入山莊面臨的第一波阻礙便是那些迷路人。

他們不得安息,便會記着生前的使命,察覺到進入山莊的這人有威脅時他們立刻聚在一起。

管家站在最前面,身後一衆死屍。

半仙眯起眼睛看着他們,嘲笑道:“自不量力的東西們。”

他甚至都沒有動手擋在身前的死屍便通通倒地,還沒往前走兩步,前面又出現了幾個人。

半仙皺起眉頭,認出其中的兩個人。

“你們竟然還在?”他盯着遲域和程故淵問道。

程故淵冷冷地看他一眼,“你來做什麽?”

半仙與第一次見他們時完全不一樣,他神情鎮定,說:“來殺尚家的最後一個……”

“做夢。”程故淵打斷他。

“呵,”半仙笑道,“你有什麽能耐,覺得我真的怕你們?”

遲域朝前走了一步,神色中透着些不耐煩:“那你試試。”

一旁的許留小聲說道:“還是謹慎些吧,他剛剛真的挺猛的,都沒看見怎麽出手這些人全部倒下了。”

“你不是也知道了嗎,那绛引花和蠱毒都是他給牟玄的,他有點稀奇法子能制住這些迷路人不是很正常嗎。”徐霜回答說。

話剛說完,章淺便猛地拽住了徐霜的胳膊。

徐霜詫異地看着她,問:“怎麽了?”

章淺一副吃了髒東西的表情,嘴巴緊緊抿着,沖徐霜攤開了手。

當時沉浸在他們的故事裏,看到那花的時候沒注意,此刻徐霜瞬間想起來了。

那绛引花,不知道是绛還是引的花,有一朵在章淺體內!

前面的兩個哥還準備和那半仙惡鬥一場,後面的許留已經開始害怕了,賀卯和方遠稍微有些理智,他們只想知道那個他媽已經死了的配角牟寧天該怎麽拯救!

章淺和徐霜就要淡定一些,畢竟這事情,離死亡線就差被拽過去的事。

半仙無心和他們交涉,說:“你們讓開,與你們無關的事情最好不要參與。”

遲域懶洋洋道:“若是一定參與呢?”

“那被殃及了就別怪我了,”半仙說。

“哦,”遲域依舊沒什麽懼色,一旁的程故淵更是冷着臉,頗有一副他再開口弄死他的意思。

尚景山站在臺階上看着擋在身前的人們,出聲道:“謝謝你們。”

他走到最前面,看着遲域和程故淵,說:“但是尚家的事,就讓我自己來解決吧。”

尚景山沒有上帝視角,他不知道半仙做的那些事,所以他很好奇,問:“為什麽?”

半仙言簡意赅:“尚家人害死了我女兒。”

不是親生女兒,半仙沒有妻兒,常年破爛不堪被很多人瞧不上。卻有一個八歲的小姑娘日日看到他都會甜甜地朝他笑,有時候若是手裏有吃食還會将吃食分他一半。

那便是顧月。

最初半仙擔心小姑娘這樣會輕易相信壞人,便一直惡臉恐吓着她,哪知小姑娘根本不怕,從八歲起,日日笑着對他。

長大後的小姑娘嫁為人妻,很是幸福,卻不忘他。

有次那姑娘來找他,他問道:“你為何從小便不怕我?”

顧月吃吃地笑:“我睡過很多橋洞,所有的地方都趕我走,唯獨來了你這裏你沒有趕我走,還在半夜偷偷給我蓋了件衣服。”

半仙恍然。

後來那姑娘懷孕,興奮地來找他,要在孩子滿月時叫他去吃飯。

他算着日子,專門買了件幹淨衣服,收拾了一番等着那天的到來。

卻不曾想,再也沒等到。

“尚家害死我的女兒,也害死了我女兒肚子裏的孩子,所以尚家,也不能留後。”

尚景山問道:“你女兒,是牟玄的妻子嗎?”

半仙猶豫了幾秒,說:“是。”

“那邊是了,”尚景山點點頭,“怪不得。”

半仙看着他的反應,從懷裏掏出一個瓶子,打開蓋子,便有無數的蠱蟲爬了出來。

那些蠱蟲聞着屍氣爬到迷路人的身上,開始啃食他們。

尚景山本是抱着必死的心态迎他的,卻在看見那些蠱蟲時大驚。

“你!”尚景山喝道,“你要我的命拿去便是,他們已經死了,為何還要這樣對待!”

半仙瞪着他:“因為尚家的每一個人,都不是無辜的!”

尚景山從身後拿出一把劍,在半仙毫無防備之際朝他襲去,卻在最後關頭刺了空。

“如何讓蠱蟲停下?”尚景山的劍沒有章法,卻處處透着狠厲,半仙躲到哪裏他便刺向哪裏,不給他半點可乘之機。

“無法。”半仙瘋癫地笑道。

半仙本是有一些功夫在身上的,要比尚景山強太多,只是去尋這些蠱耗了他太多心神,而尚景山存了大不了一起死的念頭,什麽都不怕,所以他一時不敵。

尚景山餘光看見那蠱蟲速度極猛,先是順着小腿開始啃食,他大喊着“你們躲啊”,卻不見任何人動。

忽然,他意識到了什麽,劍鋒逐漸失了力氣。

轉眼間,他被半仙逼到了牆角。

遲域和程故淵立刻上前幫他,剛幫他脫離困境便被系統強制返回轉折點。

系統:“玩家不可插手。”

遲域伸手覆住程故淵的攥着的手,低聲說:“他一定是有想法的,不然不可能一瞬間落了下風。”

回到轉折點,尚景山被半仙逼到牆角。

在那一刻,所有的迷路人刷得朝他的方向奔來,身上的蠱蟲随着被甩掉。

尚景山被半仙掐着脖子,一步步往後退。他退到院子裏,感覺自己的頭腦開始有些不清醒,模糊的視線裏看見那些仆人都跑了進來,他廢力地擡起劍,刺向半仙的腹部。

頸間的力道瞬間減輕。

尚景山沒時間去喘口氣,他拖着脫落的半仙快步朝院口走去,剛出院門他便将半仙扔在一旁,用曾經擋過這個院子的木板護住了院口。

裏面的人便出不來,外面的蠱蟲一時也爬不進去。

尚景山跌跌撞撞地跑進夥房,燒了把火,扔到了那些蠱蟲身上。

半仙似乎一時半會緩不過來,尚景山跑在火場裏,提了好幾桶水潑到那木板上,生怕那火會串進院子裏。

他本想等這些蠱蟲被燒盡後便将火撲滅,卻沒料到半仙竟爬起來偷襲了他。

半仙趁着他提水的時間拿過那把劍,在他不防備時抵在了他脖頸。

他癡狂地笑着,說:“我要你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被你放的火燒死!”

尚景山不顧威脅,脖間劃出一道很深的傷口,玩家沒辦法再視之不理,程故淵剛上前一步,系統便“嘀”了一聲。

“你們去幫的後果只能是繼續重來。”

程故淵寒聲說:“閉嘴。”

說完便上前去了。

結果确實是一次次的重來。

系統為了重來程序不再觸發補丁,給玩家設置了透明程序。

這樣他們便成了透明人,看不見也摸不着。

程故淵意識到後,表情愈發不善,“系統——”

遲域又伸手覆住了程故淵,虛無的掌心相碰,他們沒有感覺到,遲域說:“你最好現在給我們解開。”

系統表示它也很痛心,但是不能。為了不惹這兩位大佬,系統選擇閉麥。

尚景山脖間的血往外冒着,他不怕死的要去救那些人,後來被半仙一記厲掌打暈。

再醒來時,他被扔在了樹林裏。

半仙也沒什麽力氣了,看見他醒了,笑道:“要不是還有話沒告訴你,我早就殺了你了。”

尚景山強撐起來,依稀看見山莊的方向冒出的濃煙。

那一瞬間他有些絕望。

半仙滿意地笑了,繼續說:“你父親是我殺的。你母親是得知了她嫂嫂死的真相心生郁結而亡。”

……

尚景山的手指深深扣進泥土裏,他猩紅的眼眶瞪着半仙,緊咬的牙關裏迸出來一句話:“我、殺、了、你——”

仇恨與悲痛促使他站起來,他爬過去死死掐着半仙的脖子,“我殺了你!”

在半仙斷氣的前一秒,他手裏随意把玩的木枝也刺進了尚景山的頸間。

……

尚景山坐在原地,感覺身體哪裏都疼。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想往山莊去,卻又在半路跪下。

他伏在那處,終于泣不成聲。

山莊終究還是被他放的火燒了,連着裏面的人和墳墓。

親人都沒有了,都是他一個個埋葬的……

他将頸間的木枝抽出,瞬間血流如注。他倒在地上,安靜地等着死亡的降臨。

意識渙散間,他忽然緩緩起身,睜眼廢力地辨認了一下方向,然後往南邊爬去。

在死亡的最後時刻,他還是想要去牟寧天消失的地方,想要躺在那處。

即便他閉口不提,可是連那人的屍體都沒有見到,他是真的……很疼。

很疼很疼。

是對的。

沒了牟寧天,便沒了他的主角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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