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宋念
遲域找不到那個人的影子,他看着掉眼淚的徐霜問:“他人呢?”
徐霜抹了把眼淚,說:“故哥進了那裏面,他要給你們開門,你們才能出來。”
遲域沒有聽完就已經進了第七扇門。
其實在場掉眼淚的不只是徐霜,章淺和溫瓊也止不住淚水,包括印索。
當時程故淵将市長綁了起來,綁在了汽車後輪胎上,讓他傷害不了剩下的幾個人,然後毫不猶豫地進了第七扇門內。
只是在他進去後,車的後備箱裏又爬出來一只喪屍。
本來就零散的車搖搖晃晃,喪屍從後備箱裏鑽了出來,聞了聞市長,又朝着距離最近的溫瓊和宋念撲去。
宋念敏銳地察覺到身後的動靜,剛要轉頭,餘光先瞥見喪屍撲過來的畫面。她想起來溫瓊腳邊的咬痕,卻還是立刻推開溫瓊。
她躲閃不及,正好被喪屍咬到了脖頸。
宋念那一刻有點沒反應過來。
她感受着脖頸傳來的痛感,還有同伴們驚呼聲和落在喪屍身上的沉悶聲,那瞬間什麽都沒想。
後來她慢慢後退,擡手摸了摸側頸,摸到一手血。
同伴都圍過來看着她,擔憂的眼神将她包圍。
她愣愣地回應着。
她其實很不喜歡這樣的場面。
趁着所有人都圍着宋念的同時,市長咬咬牙,使勁一擰,胳膊便脫臼了,他順勢掙脫那捆綁,朝第七扇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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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并不需要他費多少力氣,把第七扇門關上,這進去的人就再也走不出來了。
然而他還沒有走到,宋念從人縫中窺見他的動作,立刻撥開人群攔住了他。
市長力氣上要占優勢,很快就甩開了宋念。
宋念踉跄幾步,堪堪止在第三扇門前,那凜冽的風幾乎要沖出來剮斷她。
也是在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行為開始有些不受控制了。
她看向自己的同伴,下意識地擡手捋了捋自己的額發,朝她們扯出一個笑。
在這些玩家,也包括溫瓊和印索的記憶裏,其實宋念不經常會笑。用謝河的話說,她是很多學弟心中的高冷女神。
高冷只是個形容詞,宋念并不會拒人千裏,更不會難相處,她只是十分通透。她做的所有事情有始有終,永遠清醒獨立。
就算是親眼看着同伴變成喪屍,她也從未感情用事。現在的這個笑,讓人覺得她反倒是釋懷了。
宋念眼前開始模糊,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她慌忙擡手,覺得這樣的自己很醜。
似乎有人朝她走了過來,她後退幾步,“別過來!”
人影止在原地。
宋念胸口起伏着,意識殘留之際,想到了一個高高的男生,他們還沒說過幾句話,但是那男生每次都得結巴。
現在好了,他們一樣了。
她轉頭也有些費力,在最後時刻模糊着鎖定市長的位置。
她突然猛地上前拉住市長,趁他一時不防,用盡全部力氣将他拽進了第三扇門內。
……
幾分鐘後,二十六年前的雷嘉了結市長的生命。
這個世界原本的軌跡迅速變換。
一幀一幕,有闖入他們記憶裏的,也有從他們記憶裏徹底消失的。
他們看着瀕近消散的雷躍與雷嘉的最後告別,彼此都在詫異。
這兩個人是誰?
他們在演電影嗎?
後來遲域出來,徐霜指了程故淵的去向,眨了眨眼睛,眼淚又滑落。
很安靜,章淺哭的說不出話來,忍了好久,想對同樣在哭的溫瓊說句話。
她還未開口,溫瓊抹了把臉上的淚痕,怔怔地感受着那處濕痕。
她有些詫異,一字一頓:“我們、為什麽哭?”
這個問題一出來,別人都愣住了。
印索怔然,吸了吸鼻子。
章淺下意識撲過去拉住了溫瓊:“你在問什麽?你不記得?”
溫瓊一臉茫然,心裏不知為何而起蔓延着難過,她說:“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很難過。”
在哭什麽呢?
關于是怎麽哭的,為何而哭,他們一點也想不起來。
溫瓊是美術系,和印索一起來到這邊采風。天色黑的晚,他們似乎是打算在這裏支個帳篷的。
後來又遇到了一群騎山地車的男人,溫瓊有些害怕。
騎山地車的男人大大咧咧的:“別怕,我們閃遠點。”
後來又遇到了章淺和徐霜。
同為學生,溫瓊和她們多說了一些話。
正說到哪裏了,那個一直關着的房間出來一個人,黑暗中她們聽到那兩個人低啞的聲音,沒聽見幾句,兩個人又不見了。
還沒反應過來,遲域出來又離開,她們卻怎麽也止不住淚水。
章淺猛地轉頭看着四周。
前一秒的破敗風沙已然不見,擡眼便是滿天星辰。
撞爛的車、生鏽血跡斑斑的鐵門消失在視線裏,遠處有人在篝火前聊天,一派悠然。
這個世界,扭轉了。
可是她又想起來市長說的——即便你能回到過去改變一切,他們也将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原來竟是這個意思。
宋念在緊要關頭拉住了市長,他沒能關上第七扇門,程故淵便能在裏面多停留片刻,算着時間毀掉入口,給遲域他們一條出來的路。
卻很遺憾。
宋念與別人不一樣。
別人早于二十六年前,所以不論好與壞,有人會記得他們。
而宋念,二十歲。她的痕跡幹幹淨淨,在新的軌跡裏從未出現過。
章淺的心像是被揪着,聽見溫瓊重複問道:“我們到底在哭什麽?”
宋念最後的笑閃爍在章淺眼中。
停頓幾秒,章淺說:“我們講了個故事,你們覺得很遺憾,所以哭了。”
溫瓊感受着心底的難過,追問:“剛講完為什麽我們就不記得了?”
章淺笑笑:“不知道,所以才遺憾吧。”
***
許留和謝河面面相觑。
當時他跑時随手扯的一個人,就是謝河這個幸運兒。
在一個實驗室裏,看着外面來往的喪屍,他可算是松了口氣。
他将桌子上的器材都移開,準備在上面睡一覺,奈何不小心将沉重的器材摔了下去。
落在玻璃地板上,超級清脆超級響亮的一聲。
許留心快蹦出來了,立馬看向外面的喪屍。
果然,這一圈的喪屍都被這聲音吸引過來了。
不過看着他們盡管多麽用力也敲不碎這玻璃門,許留逐漸放心,還安慰謝河:“沒事沒事,只有你能進來。”
他甚至笑出了聲,對着外面的喪屍嘚瑟道:“進不來吧你們。”
話音剛落,門突然嘀了一聲。
原來是有只喪屍拍門的過程中正好拍在了那識別器上,而那喪屍正好又是實驗室的學員。
玻璃門開,歡迎學員進入。
許留和謝河站在桌子上,呆滞地看着蜂擁而至的喪屍。
天要亡我,非戰之罪。
在喪屍撲過來的一瞬間,許留下意識蒙住頭,感受到一陣劇痛。
他埋着頭不敢動彈,又聽到身旁碎亂的腳步聲。
“同學、同學?”
許留聽到正常的聲音,緩緩擡頭窺見一絲燈光。
旁人有人拍着他的背,似乎在和別人說話:“完了,不會把他砸傻了吧?”
旁邊有人說:“不至于吧,一個籃球而已啊。”
籃球?
許留極慢地放下手臂,茫然地看着四周。他所處不再是實驗室內,而是腳踏籃球場,身前是拿着籃球擔憂地看着他的謝河。
他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卻按捺住了沒有追問眼前的謝河。
他反應不慢,他知道,之所以會有這樣的一幕,肯定是自己的隊友做了什麽。
很有可能是完成了任務。
其實他分辨出來的最主要原因,是因為謝河的眼神。
其實也就是在幾分鐘前,他剛和謝河對視過。那時謝河的眼中隐約有血絲,還帶着散不開的自責。而現在的謝河,截然不同。
現在的謝河一手攬着球,一邊微低着頭瞄他,眼神中也有內容。一種是專屬于大學生的——清澈的愚蠢。還有一種是隐隐擔憂他自己的下半生,估計是怕投個球真把人砸傻了。
許留搖搖頭,快步離開這籃球場,與場外的賀卯和方遠迎面遇見。
“方老師,卯叔。”許留喊道。
方遠扶着眼睛說:“我們可能是完成任務了。”
**
當程故淵走進這扇門時,眼前有一個操作臺,四面八方都是顯示屏。
因為進來的是他,所以便顯示着他曾經的一幕幕過往。唯獨在主顯示屏上映着遲域和雷躍回到過去的畫面。
他看着兩個人的境況,逐漸,他們的身影開始虛無。
這逐漸消散的一幕清晰地映在他的眼睛裏,一剎那,似乎與某段記憶相重合——他似乎也曾眼睜睜看着這個人消失在眼前。
他忽然心疼地難以複加,匆忙別開眼不敢再看。
他斷了所有顯示屏的電源,看着主操作臺上的所有按鈕,嘩啦全摁了一個遍。然而主顯示屏依舊亮着,遲域的身影還在消失。
程故淵喉結滾動了一圈,四處看着這操作臺上的全部,已經沒有能按的或者能毀掉的了。突然,他猛地擡起頭,看見最上面有一個忽閃着的紅燈。
他踩上操作臺,徒手砸碎了那紅燈。
那瞬間遲域所在的世界出現了一個通道,而他所處的地方,操作臺與所有顯示屏瞬間消失,幹幹淨淨像是從未出現過。
彼時的房間成了空曠無垠的白色,看不清遠方。顯示屏上的畫面轉而形成一個又一個的虛影,蕩在這飄渺的幻境中。
程故淵知道,現在的他,大概已經處于系統能控制的範圍之外了。
不出意外的話,他興許能在這每個片段中游離片刻,然後徹底消散。
他的目光掠過每一個畫面,倒不是在追溯過往,而是想看到一個人的身影。
只是想看的人沒有出現在這些畫面裏,程故淵察覺到這裏的風開始有些淩厲了。
沒有去想自己究竟會怎麽死,他的視線忽地止在某一處畫面上——他的背影寥落又僵直,左手垂在身側,血液不知哪裏流出,順着指縫落在地面。
他無意識地蹙起眉。
這一幕……未曾在他的記憶裏出現過。
他朝那個畫面走了一步,忽然很想回到那時候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
畫面繼續着,他卻猛地轉過身。
似乎……
是因為他心裏早就确認了一些事情,不再需要肉眼确認了。
電流聲逐漸增大,所有畫面閃着閃着便消失了,耳邊嗞啦不斷,電流像是變成風一樣劃破他的衣服,劃破他的手和側頸,汩汩往外冒着血。
下一秒,他蜷起的手被溫熱的掌心包裹,連帶着他被扯進一個懷抱。
他阖着眼沒睜開,低聲喊:“遲域。”
“嗯,”遲域的嗓音低而無奈,擁緊着他,“我們出去。”
程故淵繼續說:“我剛才能回到過去。”
“可是我沒有。”
他的語氣依舊有些疑惑,讓遲域聽去,便能知道,這個人其實對過往并不好奇,只是想讓他追問而已。
于是遲域配合輕哄着問:“為什麽沒有去?”
程故淵失了力氣,下巴靠在遲域肩上,輕聲說:“因為我知道你會來找我。”
……
遲域将人帶出去的時候,這人已經昏迷了。章淺和徐霜緊張地湊過來,看着到處是血的故哥,誰也沒敢說話。
同一時間,系統的聲音響起——“恭喜各位玩家完成本次世界任務,請玩家迅速遠離原本世界裏的人,三十秒後将離開本次世界。”
***
這個世界裏的喪屍全部消失,他們是正常人,過着平凡的生活,在他們該在的地方。
這個城市依舊車水馬龍,也經歷過災害與磨難。即便世事無常,人心卻總是齊的。
人生海海,災難總是令人畏懼,便憂思過重總想避免它。
既是有些無法更改,便更要感謝這世界的齊心。
因為後來這些年裏,這個城市每一次的磨難,都是在“八方支援”中被治愈的。
當貪欲浸滿一個人的內心,他心裏蔓延出來的想法便成了災難。
後來人們常會提到,先前的市長道貌岸然,不是個好東西,竟然會想要傳播假藥,死的好。
小作坊吃了官司,在監獄度過一輩子,更是活該。
但是那個大學生雷躍,小小年紀是非分明,太可惜了。
大學始終坐落在這個城市,為這裏增添着青春洋溢。
有個名聲挺響亮的帥哥的傳聞遍地都是,甚至學校外面的美食街攤主都知道這個傳聞。
正巧在一個滿月的晚上,這個身處傳聞中的帥哥打完球和隊友去小攤上點了些串,幾杯酒下肚,又有隊友拿他開涮了。
“不是吧林森,你不能真的喜歡男生吧,這樣我都覺得我危險了。”
深棕色頭發的男生在黝黃的燈下擡起頭,一半側臉被光照着,一半輪廓在黑暗裏。他拿着酒灌了幾口,說:“去你的,我喜歡誰也不喜歡你啊。”
旁邊的人又問:“那你是不是有點太不正常了?”
林森沒接話,仰頭看着高懸的月亮。
攤主又送上來一提啤酒,豪橫道:“小夥子,酒送你了。你跟叔說說,我們這一條街都有點好奇,聽說追你的女生沒一個得手的,你還真能一個都看不上?”
林森看着那一提酒哭笑不得,許是喝了酒有些上頭,他有些恍惚地看着月亮,說:“我夢到過一個女生,她紮着高馬尾,笑起來很好看。”後半句他沒說——“就像月亮,明明在自己的夢裏真實存在過,卻怎麽也觸不到。”
衆人聽他這個解釋,紛紛叫道:“那不算!你一句就想打發我們?快如實招來!”
林森無奈,只得繼續說:“以後別再亂傳了,我有一個很喜歡的女生,你們都沒見過。”
衆人看了他半晌,默默地在心裏給他加上了一個“愛而不得”的标簽。
林森絲毫不管他們又怎麽想自己了,他端起酒杯,在衆人的視線中高高舉起,朝着月亮,喝得暢快。
宋念在所有人的記憶裏無影無蹤,卻被一個有些愣的帥哥記了一生。
不遺憾。
愛本就能兜轉時光,又與被愛者溫柔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