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別如清

“你叫什麽名字?”程故淵站在門框線處,沒有再往裏面走。

小女孩不知怎麽回事,直直地望向程故淵,愣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已經不詭異了,倒是有些乖。

“別如清,”她說。

別如清。

程故淵默念着這個名字,随後朝小女孩笑了笑,說:“你的名字很好聽。”

別如清緊緊握着手裏的長釘,仰着臉看他,又恢複了透着涼的語氣:“你找到我有什麽用。”

程故淵難得一副耍賴的模樣,倚身靠在門框,“來邀請裁判和我們一起玩。”

別如清握着長釘的手勁松了松,有些不可思議:“什麽?”

“裁判并沒有真正的參與游戲,”程故淵雙臂交疊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體會不到捉的人與藏的人的樂趣,所以來邀請你,我們一起玩。”

別如清從椅子上站起來,眼神中帶了些懵懂,重複着他的最後一句話:“一起玩?”

“對,”程故淵說。

“那……”她看上去似乎是心動了,語氣也開始猶豫。她的眉頭擰着,思索了幾秒,說:“那我不當裁判了,跟你們一起玩。”

“好,”程故淵站直了,語鋒一轉,道:“我捉到你了。”

別如清:“……”

這句話一出來她才明白了程故淵的用意。

他不會去找別人,更不會殺別人。他來找自己,說服自己一起玩,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也成為藏的人。

現在他就可以很輕易地找到自己。

別如清緊緊攥着長釘,有種被戲耍了的惱怒。

“你玩我!”她猛地舉起長釘朝向程故淵,“你是想嘗嘗被這個穿透的滋味嗎?”

“我捉到你了,但是我不會殺你,”程故淵瞥了眼她手裏的長釘,視線無波無瀾,“但是既然裁判都可以轉變身份,那我違規,也沒有人處罰了吧?”

剎那間,別如清手裏的長釘騰空懸起,劃破空氣直直地刺向程故淵。

以這樣的角度,朝的是程故淵手骨的位置。

他沒有躲,在長釘即将刺中他手腕的一瞬間,又忽然掉在了地上,發出輕響。

“沒意思,”別如清說,“我不想玩了,你們回去吧。把這兩次來的人都聚齊,你們就可以回去了。”

程故淵低頭看着腳邊的兩根長釘,彎腰撿了起來。

他承認剛剛有堵的成分。

他能确定這個叫別如清的小女孩便是先前在小房間裏遇到的女人。那個女人雖然對許留賀卯出手狠厲,但并不壞。

畢竟,聽到別人一句關心的話就能讓他們出房間的人,能有多壞。

他将兩根長釘握進手裏,沒還給面前還是孩子的別如清。

應該是女人的執念太重,所以在夢裏都帶着這兩根長釘。

他正要轉身離開,別如清卻再次出聲,“等一下。”

程故淵看着她。

“第一次進來了五個人,第二次進來了三個人,”別如清疑惑道,“你是和誰一起進來的?為什麽有個人我感覺不到?”

程故淵眉頭鎖緊了。

第一次進來的是章淺、徐霜、許留、賀卯和方遠,第二次是他和遲域。

現在別如清說第二次進來的是三個人,也就是除了他和遲域,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那麽現在讓別如清感覺不到的那個人,是遲域?還是另一個人?

“你能感覺到的人,都還好嗎?”程故淵聽見自己問。

別如清閉着眼睛等了片刻,說:“不太好。”

“有一個人受傷了,流了血。”

“在哪裏?”程故淵急道。

“他不在家裏面,現在……在往這邊走。”

程故淵立刻轉過身,幾步跨下樓梯到了一樓,左右看了片刻,朝着正門走去。

外面的黑霧依舊濃重,數尺外無法分辨任何。他沒有打開門,而是朝着當時賀卯和方遠離開的方向前去。

那是別墅外圍的一條小路,通往花園。被盡頭的路燈照着,黑霧散薄了一些。他得以看清最外圍的栅欄斷了兩根,從那可以鑽出去,外面就是大片的樹林和野草了。

他還沒來得及跨出栅欄,先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草木間摩擦的聲音。

有人朝着這個方向過來了。

他的手猛然蜷起,試着喊道:“遲域?”

“程故淵?”方遠的聲音響起,“是你嗎?快來幫幫我們!”

別墅一樓客廳,地上躺着一個人。

是被人襲擊,背後中刀的賀卯。

方遠很急,大聲問道:“系統,救救他!”

系統能體會到方遠的着急,但是它還是十分貼心地提醒道:“他沒有死,只是皮外傷。”

方遠看着自己手裏的血,“什麽皮外傷,皮外傷能流這麽多血嗎?”

章淺和徐霜分別躲在二樓雙人房間裏的兩個衣櫃裏。

當然,并非普通的躲在櫃子裏。她們仗着身材優勢,将衣櫃裏搭着的衣服套在身上,順帶找了兩頂帽子遮住大半個臉,各自站在衣櫃的最邊側,一眼根本看不出來。

聽着樓下熟悉的聲音,章淺先輕敲了下衣櫃門。緊接着,她聽見徐霜也敲了一下給她反饋。

兩個人一齊鑽出衣服,打開了衣櫃。

相互攙扶着下樓梯,走過拐角,最先看見的是站在一旁的程故淵。

這下不算太害怕了,她們想着。

哪知再下兩階,又看到了跪在地上滿手是血的方老師,她們心頭一驚。

再往下走了三階,看見平躺在地上的卯叔。

随着她們慢慢下樓梯。賀卯也雙手撐着地板緩緩坐了起來。

方遠連忙制止。

程故淵終于開了口:“他沒什麽事,是你太小題大做了。”

他在和方遠一起把賀卯搞進來的時候就看了他後背的傷口,就是淺淺一道,沒有傷及筋骨。照賀卯這體格,實在是算不上多麽嚴重的傷。

方遠舉着自己沾血的雙手正欲辯駁,賀卯點頭道:“我真沒事。”

“你躺下吧,”方老師十分和善,“你流了這麽多血不會頭暈嗎?”

“他後背受了傷,你還讓他平躺着他不會疼是麽?”程故淵道。

有道理,方遠沒再堅持。

章淺和徐霜的視線在他們三個之間來回流轉,最後還是看向程故淵,問:“哥,咋回事?”

程故淵看向賀卯,問:“你怎麽受傷的?”

賀卯坐在地上,背脊很直。主要是他彎腰的話,傷口會扯得更疼。

“我們藏到了這房子後面的樹林裏,想着就算有人來找我們,樹林裏又大又黑,我們還可以往別的方向躲,誰知被偷襲了。”

程故淵看着他們的右臂,“你們都是什麽顏色的糖?”

方遠說:“綠色的,所以我們才會一直躲着。”

“對了,我們是不是先找個地方藏一下呀,在這裏是不是太明顯了,”徐霜提醒道。

“不用,”程故淵說,“捉迷藏游戲已經結束了。”

“哦,”玩家都松了一口氣。

“誰偷襲了你們?”章淺問道。

現場只有遲哥和許留不在。

這不是許留能做到的事情,那遲哥……

不可能,肯定不會是遲哥。

賀卯擡頭看着程故淵,說:“其實我沒看清,但是是一個很高,力氣很大的男人。”

程故淵又問方遠:“你看清了麽?”

方遠也搖頭,“當時我們躲的位置實在是太黑了,我們兩個之間也有一段距離,我只聽見了當時他們有些打鬥的聲音。”

程故淵“嗯”了一聲,說:“這裏還有別的人,不會是遲域。”

旁人都沒有聽到別如清的話,只知道這裏的人都是他們這一批的玩家,再沒見過別的人。

賀卯冷哼一聲,嘲諷道:“是,有別的人,那就是小女孩幹的。”

章淺皺起眉,“卯叔,故哥說有別的人一定有他的道理,沒必要這樣說話。”

賀卯有些激動,“什麽別的人,那別的人在哪裏?遲域又為什麽不在?”

話音剛落,樓上突然傳來小女孩的尖叫聲,将本就未理清的思緒推上了懸疑的高潮。

程故淵立刻上樓,身後的人也紛紛跟上。

淡藍色的那扇門被反鎖,他撞了兩次沒撞開,退後幾步,擡腿朝着那門踹去。

門鎖咔的一聲斷掉,房間裏的情形出現在他們面前。

果真有一個陌生的男人,高大偉岸,長得人模人樣的,卻一只手鉗制住別如清的兩個手腕,高舉過她的頭頂摁在牆上。另一只手拿着兩根長釘,其中一根已經深深地刺進別如清的左手裏!

看不出究竟有多深,那一處早已鮮血淋漓。

章淺和徐霜立刻朝前跑去,被程故淵擋在了身後。

“你們先別動,”他說。

程故淵上前側身踹在那男人的後腰,厲掌打掉男人手裏的長釘,在男人跌倒的同時,他一把攬過別如清的腰将她抱了起來。

身後的章淺連忙跟過來,小女孩手腕被長釘紮進去,觸目驚心,她不敢再看,“我來抱着吧,故哥。”

程故淵轉過身的速度很急,将別如清遞到章淺懷裏的動作卻很輕。

身後的男人爬起來,顧不上腰後的疼痛,摸索到另一根長釘,再一次舉着朝小女孩而去。

程故淵眼神裏帶着殺意,擡手扼住男人的喉嚨将他逼退到牆角,另一只手奪過男人手裏的長釘,下了狠力紮着他的側頸,嗓音黑霧般死亡:“你也想嘗嘗被長釘紮進去的滋味麽。”

男人和他差不多高,長相也是帥氣的,此刻呼吸困難,他緩緩擡手指向程故淵身後。

別如清掙脫了章淺的懷抱,執意要自己站着。章淺和徐霜看着她的傷口不知道怎麽辦好,卻突然被推開。別如清另一只手拽住那長釘,使勁拔了出來。

濺了一大片血。

她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手裏的這根長釘,以及程故淵紮在男人脖頸的長釘瞬間脫離他們的手,懸在空中,而後,被巨大的力量控制着,朝男人刺去。

結果就在半空中,長釘猛然轉了方向!

章淺和徐霜沒看明白怎麽回事,只覺得兩根長釘齊刷刷從眼前飛過,竟然又再次插進小女孩的兩個手腕!

“啊!”小女孩稚嫩的喊聲撕心裂肺,生生被釘進筋骨的疼痛難以忍受,她脫力跪地,不停地顫抖。

男人竟然還能露出一個笑,像是努力了很久的事情終于做到了的、滿足的笑。

程故淵更生厭惡,手心卻猛地一空。

男人竟然憑空消失了。

遲域帶着許留又回到了地下一層,本來是安安靜靜的環境,他們也聽到了一樓的動靜正要上去看,卻因為那聲小女孩的尖叫而阻了腳步。

這層所有的門都緊閉,他們也試過,根本擰不開。可是在小女孩尖叫聲響起的一剎那,當時程故淵走出來的那個房間突然傳來女人淬血的凄厲嘶吼——

“啊!我要殺了你!”

那扇門從猛地被甩開,閉着眼睛的女人垂着兩個空洞的手腕,兩手各攥着一根長釘從裏面走出來。

許留下意識地就問:“你疼不疼你冷不冷?”

這次卻是無濟于事。

女人一把甩開許留,長釘尖劃在他手背上,鮮血瞬間就湧了出來。

但是女人并沒有要找他們麻煩的樣子,徑直掠過他們上了樓。

樓上的男人已經消失,只剩下幾個玩家。

小女孩蜷縮着顫抖不止,章淺和徐霜淚水往下掉,怎麽也不敢碰她的手腕。

女人突然出現在房間門口,阖着的眼睛紋絲未動,感受不到男人的存在,聲音癫狂又泣血:“他人呢!他去哪裏了!”

小女孩強忍着痛楚坐起來,擡手看着自己的兩個手腕,公主裙已經被血浸成鮮紅的顏色,她臉頰顫抖,卻還扯着嘴角詭異地笑:“誰都別想走!”

一瞬間,所有玩家身前都出現了兩根長釘,被莫名的力量控制着朝他們撲去。

程故淵眼疾手快地提起章淺和徐霜,大聲喊道:“往外跑!”她們立刻朝外面跑去,長釘自動找着方向跟在後面追。

眼前的長釘朝着他刺來,程故淵擡手握住一根,側身将另一根躲了過去,另一根長釘一下子釘進牆壁裏,力量之大,深陷進去大半截。

不止于此,長釘還在抖動着試圖從牆壁裏抽出來。他的手背青筋凸顯,跟着手中緊攥的長釘不停地抖。

很危急的處境,可是他還是走了神。

他其實……有些想要看到遲域。

跑到一樓的方遠和竄上來的許留迎面撞上,沒防備兩個人都摔了一跤,身後追着的長釘相撞,暫停了幾秒,又朝着摔倒的兩個人襲去。

章淺和徐霜跑進一個房間,剛關上門那四根長釘便刺透門沖了進去,巧的是也直接陷進了牆壁裏。

賀卯動作有些慢,被長釘紮了幾次,都被他自己拔了出來。

……

每個人的身上都帶着傷。

小女孩的笑聲飄蕩在半空中,“咯咯咯咯,你們體驗的才到哪裏……”

程故淵的手心被不停擰動的長釘磨破,另一根長釘也即将從牆壁裏掙脫出來。

他手心松了一些,一邊握着長釘一邊讓它順着自己的方向走。

下樓後他聽見雙人房間裏有章淺和徐霜的聲音,連忙扯着長釘進去了。

章淺和徐霜将玻璃桌面拆了下來,用這玻璃蓋在釘進牆壁的長釘前,正在使勁往裏推。

那長釘的的反作用力實在是太大,她們根本蓋不住,被反推回來。

程故淵來的時候,那玻璃正好碎掉,飛漫的玻璃渣子亂濺,四根長釘從牆壁掙脫,齊刷刷轉了方向,朝她們飛去。

程故淵松了手裏的長釘,瞬覺左手手腕一陣痛。他擡手攬過兩個女孩子,退到牆角,将她們護在身前。

背後,是四根長釘,以及他的那根、從三樓房間牆壁裏掙脫出來的長釘。

……

想象中的痛感沒有傳來,倒是聽見了長釘墜地的聲音。

玩家不可思議地看着瞬間失去了攻擊能力的長釘,仍舊是心有餘悸。

只有程故淵突然松開章淺和徐霜朝房間外面跑去。

小女孩的聲音再次響起,有些空靈,帶着疑惑與不解:“你覺得這樣疼嗎?”

一剎那,程故淵覺得渾身的血液倒流,他全身發麻,心跳得奇快,視線被熾白的燈光打着,頭腦閃過一絲不清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跑到三樓別如清的房間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樓跑到地下一層的。

那幾個房間被他一間間撞開,又見證着他腳步錯亂、呼吸急促着離開。

終于到了最後一扇門前。

他卻一瞬間止住了撞門的動作。

章淺和徐霜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們跟着追下來,剛到拐角處,有些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

她們看見一向不慌不亂的程故淵站在一扇門前,右手腫的厲害,左手還在往下滴血,他似乎很緊張……

又或者緊張這個詞不足以來形容他此刻的樣子。

他抖得厲害,牙關緊咬,繃緊的側臉也止不住顫抖。

手是怎麽伸出去的,門是怎麽打開的,他一概不知。

只是門在打開的一剎那,他繃得僵直的身體驟然失了力氣一般,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與心跳。

——

這個房間裏,原本釘着女人的位置,兩個釘子依舊釘在那裏,只是挂着的人……

換成了遲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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